“小若月,你昏睡了十二个时辰,这其间殷国皇宫中发生了许多事。”子诺敛了笑意,低沉地道。

“殷慎行登基了?”我心中一凛,忆起那个梦来。沙场相见,难道真会应验?

“是。”子诺应道,凝眸望着我,眼中有一抹隐约忧色,“有一个消息,就算我不告诉你,你迟早也会知道。”

殷慎行登基了,那殷谨言呢?我心里油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殷谨言…”子诺握住我的手,略微用力,似带着安慰意味,“他被处死了。”

殷谨言死了!

我呆愣地望着子诺幽黑的双眸,无法置信。怎么可能?那个俊美优雅的温柔男子,竟然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殷慎行的一万禁卫军加上三千暗卫,歼灭了殷谨言的两万铁骑兵。殷慎行即日登基,以谋反之名处死了殷谨言。”子诺简单而清晰地将事情道来。

我的心如置于冰窖,寒得彻骨。这不是我早能预料的结局吗?总有一个人要落得凄惨下场!可是,为什么半分余地都不能留?流放或监禁也好过取其性命啊!殷慎行果真狠心无情!对亲兄弟尚且如此,何况对我!

脑中幽幽浮现殷谨言的模样,在我记忆中,他似乎永远都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精致锦缎袍,俊逸尔雅,尊贵高雅。那一日,他对我说:“我喜欢你…”,他的黑眸微微发亮,神情却清涩腼腆。

这一切将只能成为缅怀了吗?

眼眶酸涩,却干枯地半滴眼泪也流不下来。我不相信!我不愿意相信!

我还来不及平抚自己的心情,便要连夜赶路。内战已爆发,辛城必定也开战了!

“子诺哥哥,你和冷胤天走官道,帮我好好照顾小项非。我和善觉走山路,我们在辛城外的十里坡会合。”我抑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沉声冷静地道。

我和善觉的身份特殊,容易被人认出,为保万全,还是兵分两路比较安全。

“女人,我想跟你一起。”小项非仰起小脸,神色有一点不安。

“小项非,乖,”我弯下腰,轻捏他的脸蛋,安抚道,“我受了伤,不能保护你,你跟着子诺叔叔和冷叔叔,他们的武功很厉害,你不用担心。”

项非抿了抿嘴,迟疑了下,才道:“那你要先保护好自己,等我长大了,就由我来保护你!”

我微微一笑,没有接话,抬头望向黑绒般的夜空。此去辛城,过去曾有过的温情都必须抛诸脑后了!

深夜中的晋山,十分静谧,极目望去只见浓密的树林黑影憧憧。

未免惹人注意,我和善觉没有骑马,运劲轻身急飞。我不确定殷国暗卫是否还在追杀我,故而一切都应小心为上。

“若月!不对劲!”善觉停下脚步,拉着我躲于一棵大树后。

屏息侧耳倾听,果然有异状!

“若月,善觉,出来吧!”

阴恻恻的声音似从地狱中爬出来,我顿时背脊发凉!

和善觉对看一眼,他显然也极为震惊。静默片刻,他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站着别动,而后他纵身跃出数丈外。

借着微亮的月光,我看到善觉一现身就被团团包围。

门主竟亲自带了十名黑潭门杀手堵截我们!只怕早在小镇客栈,我们的行踪就已被掌握!也许顾忌当时我们人多,并未动手。

“善觉,如果你现在让开,我不会追究。”门主的嗓音细细冷冷,极好辨认。

原来是冲着我来的!子诺哥哥不是已经劝服门主撤了对我的格杀令吗?莫非有人赏金买了我的命?

“任何人要杀若月,都必须先问过我。”善觉的声音毫无波澜,却沉着坚定。

“呵呵…”阴森的笑声令空气瞬间降温。“善觉啊善觉,从若月叛门开始我就知你也生了逆心,今日我就一起清理门户了!”

只一个手势,十名黑衣杀手已然领会,持剑围杀立于圈中的善觉。善觉亦不手软,剑锋翻飞,带着眩目的银光,刺向敌人,剑所到之处,必有人闷哼!黑潭门第一杀手,决非浪得虚名!

但是以一敌十,胜算极小,善觉显然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只攻不守,全是拼命的招势。纵是如此,如密雨般侵袭而去的剑气依旧伤了他,衣袍上出现了几道裂痕。

“善觉,让我亲自解决你!”

只听得一声厉喝,门主飞身而上,一把铁扇如刀直直刺向善觉前胸,善觉身形微微一侧,似要闪过,却还是慢了一点,铁扇刺入他肋下!

我要帮忙已迟!左腕嗖嗖射出数支墨月银针,却也只射毙了两名杀手。

善觉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左臂一抬,将那铁扇猛地抽出,鲜血顿时喷出!握牢铁扇一端,他的身体迅速一转,力运于臂,将铁扇反刺向门主。门主似被善觉不要命般的勇猛所震慑,旋身疾速跃离包围圈。

我抓紧机会齐发九枚银针,瞬间又有三名杀手倒地。随即我纵身跃出,抽下发髻上的红绫当剑使用。我的若情剑是软剑,如今剑不在身边,只好随机应变。

我运足十成内力将手中红绫扬起,绵长绫缎刹时宛若有生命般在空中飞舞,其中蕴着凌厉的气势。绫缎袭向剩下的五名杀手,将他们笼罩在一个圈中,令他们一时间无法动弹。他们不由自主便运功相抗,我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左腕微抖,五支银针悄然射出,精准地击中要害!

满地尸体,我无心去看,忙去扶住善觉,他的伤口极深,血流如注,他脚下的草地几乎成为血泊。

“若月,你以为你们能逃得掉吗?”阴寒的声音隔空传来。

门主在我解决了其余杀手时已离开,显然是忌惮我的暗器,不过他千里传音的功力确实深厚。

 听他的尾音渐远,我略放心了些。暂时安全了!

天色蒙蒙亮,天幕上留着一弯浅色残月,淡淡的晨光中,一层薄雾笼着晋山耸立如笔的高峰,此时的晋山幽静如画,可闻早起的啼鸟清脆的鸣叫声。昨夜的一场恶斗,仿佛只是梦靥。

一声极浅的闷哼声,让我醒了过来,睁眼望向山洞的另一角落。

善觉缓缓睁开了眼睛,扫了周围一眼,撑起双臂欲起身,却无力地跌落回原地。

“善觉,别乱动,你的伤很重。”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查看他伤口的情况。

“我昏迷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伸手去摸脸上的黑布,又道,“你有没有看到…”

“没有。”我明白他问什么,既然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真面目,我就不会去故意冒犯。

“嗯。”他轻应一声,躺着的身体软绵无力,掩不住虚弱之态。

“善觉,你的情况很糟,”我细看他的伤口,不禁沉了心情,“铁扇有毒,昨夜我虽替你吸出不少毒血,但看来毒还未清凈。”

“你替我吸毒血?”他的眼神定在我的唇上。

我轻轻点头,如果当时我不及时为他吸毒血,恐怕他已熬不过昨夜。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倒了一颗红色丹丸递给我:“百解丹,你快服下。”

我心中松了口气,原来他有百解丹。我吞下丹丸,顿觉唇瓣上麻痛感消散不少。

“善觉,你快为自己服下。”我见他没有动作,催促道。

“没了。”他淡淡地吐出二字。

我倏然一惊:“你…”

他瞥向自己的伤口一眼,平静地道:“如果只能活一人,我只要你安然无事。”

“那么你自己呢?你就这么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我愤怒地质问,好像如此就可以抹掉心里涌上的惶惑害怕。

他会死吗?以他的命换我的命?

他没有回答,默默凝视着我,眸光奇异地明亮。忽然,他似恢复了力气,站起身来走至洞边,察看了一会儿,又走回我身边。

“黑潭门的人追上来了?”我望向洞口,不禁焦急道,“你的毒还未清!”

骤然间我感觉颈上一麻,已然无法动弹!

“…”我动了动嘴唇,可发不出声音。

他深深地望着我,眼眸中第一次透露出毫不掩饰的爱恋。粗糙的大掌滑过我的左颊,似不敢深碰般如蜻蜓点水轻掠而过,然后飞快收回,握住腰间剑柄,猛然转身往洞外走去。

善觉!站住!

我在心中大声喊,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仿佛听到我的吶喊,善觉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站立片刻,眸中浮现挣扎之色,终于,又走回我身前。

他的目光炽热而深沉,紧紧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印进他眸底般的深切!

他缓缓俯下头,在我耳边低语:“若月,我不能再守护你了,下辈子我会回来找你的!下辈子我一定不短命!答应我,不要有任何愧疚难过,你要快乐幸福地过这一世!”

唇轻轻地落下,若羽毛般轻轻刷过,忽又狠狠覆上,隔着黑布重重一咬!我感觉唇一阵刺痛,然后舌尖尝到一丝腥甜,然后又混有一丝咸味,再入眼的是一双炽热明亮的眼眸,那眼中有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一串泪珠滑落…

是我的?是他的?不知道,只知道那个黑色的身影决然地走出那个洞口,也许今生再也见不到了…

烽火燃起

善觉下手很轻,半个时辰我就冲破了穴道。急往洞口走去,却猛然顿住了脚步!

“你怎会在这里?”我心中闪过诧异,脸上却没有露出表情,冷漠地出声。

“若儿!”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喜悦,似顿时松了口气。

“你怎会在这里?”我重复一遍,他昨日刚登基,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没道理会出现在这里。

“若儿,你没事就好了。”他握住我的手,舒展开微蹙的眉心,“我收到消息,知道你被追杀,就放下所有事赶来了。”

我凝眸看他,曜石般的墨眸沉稳清朗,不见一丝心虚愧疚。

“殷慎行,我只问你这一次,密道外的暗卫是不是你安排的?”我紧盯着他,不想错过他丝毫的神情变化。

“密道外的暗卫?”他扬起浓眉,有些不解,道,“是我的人,就是他们告知我你正被黑潭门的人追杀。为何你会这么问?”

他还想装无辜?还想把责任推给什么人?我渐渐冷凝了脸色,抿唇不语。没有什么需要再问了!

“若儿,我尚未查出何人赏金买你的命,你独自一人在外很危险,随我回宫吧!关于画像的事,我慢慢向你解释。”他牵牢我的手,便要往山下方向去。

“放手!”我低喝一声,使力挥臂想甩开他的手。他一直在欺骗我,我已经不想再去分辨到底他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不放!”他猛然一扯,揽住我的腰将我扯进他的胸前,“若儿,跟我回宫!”

我不回话,反手一掌袭上他的胸口!

他没有防备,被我的掌力震得身躯颤了颤,但是扣在我腰上的手却丝毫不放松。

“你再不放开,我下一掌就不会只用三成功力。”我抬眼对上他的墨眸,冷冷地道。

“就算你用上十成功力,我也决不会放手。”他定定地凝视着我,眼神坚毅。

我的唇角勾起一道冷笑,右手一扬,毫不留情地运气再次袭向他!这一掌,就当是我替谨言索讨的补偿!

掌风凌厉凛冽朝殷慎行直面而去,他却屹立不动,眼睛一闭,下一刻已被掌力震击得踉跄出山洞外,一口鲜血猛然喷出!

我再定睛看去却骤然心惊,急速跃身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

“握紧我的手!”我大喊,五指用力扣牢他的手掌。

我怎料得到我这一掌竟会击得他跌落洞外的石崖!他的身子悬挂在崖臂下,惟剩右手被我及时扯住,如若不然,已掉下万丈悬崖了!

“若儿,你是不是在怪我?”他费力地仰眸看我,垂坠的重力令他与我相握的手又滑开了些。

“先上来再说!”我运力于右臂,试图一举将他拉上来,但他出奇地沉重,我竟救不上他!

“若儿,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二皇弟被处死的消息?”他不顾自己当下危急的情况,深深凝望着我,薄唇边还残留着方才吐出的血迹。

他的手渐渐滑离我的掌心,我不禁慌乱起来,我已经使了全力却还是没将他拉上半分!照此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殷慎行!别在这个时候说废话!”我愤怒地喊道。

“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他的声音沉着,不含一丝恐惧,只专注地望进我眸底,“若儿,你就当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告诉我你对我的感情,好吗?”

我咬牙再把手攥紧一些,他的话让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害怕。

“慎,你试着运气,别说话。”我放柔了嗓音,凝视他深情的墨眸。

我刚才那一掌用了五成功力,难道已经伤及他的真气?

“没用的。”他低哑地道,身子又微微地往下沉堕,“告诉我,若儿,别让我死不瞑目!”

“我不许你死!”我眼眶一酸,深藏心里的话冲口而出,“我喜欢你!就算你这样对我,我还是抹煞不了自己心底的感情!”

他柔柔地望着我,唇边缓缓绽开的弧度柔和了冷峻刚毅的脸庞线条,墨黑的双眸中浮现安心满足的微光。

我注视着他似诀别般的神情,心紧紧揪着,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深望我一眼,决然地将手一松!

“慎!不要——”

我惊喊,巨大的悲痛瞬间侵袭我的全身,使我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只剩垂在崖边的手指不能自控地颤抖着。

在我悚然沉痛间,崖下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唤声。我刹时心中一阵战栗,带着近乎绝望的期盼往声音来源处探头望去。

“若儿。”

那张刚毅俊朗的脸,那双墨玉般的深幽黑眸,赫然就是殷慎行!

“你…”我在震惊中尚无法回神,视线徐徐地扫过他所站之地,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一块凸出的岩石嵌在崖壁间,之前以我的角度却无法看到那块岩石。

“你,你故意的!”方才仿佛被挖空的心又归位了,我的脑子逐渐恢复理智。

他仰头粲然一笑,回道:“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知道你的真心呢?”

他很少笑得这样不设防,像一个少年单纯地愉悦开怀着。

我怔怔地看着他,相望对视。良久,狠了狠心,我倏然抽回视线,站起来迅速旋身飞离,不给他任何挽留的机会!

我不能这样放任自己的心,他不是我的良人!他只是我的敌人!

马车疾驰,黄沙滚滚,几乎让人看不清前路。

我掀开帘子,瞇着眼睛审视附近的地形。头很疼,在马车上的这段时间,我将辛城一带的地图看了一遍又一遍,把每个坡地山峰河流的名字方位熟记于心。

“辛城快到了…”我自言自语地低喃,不敢触动内心封尘的记忆。

晋山的那断魂夜,还有皇城中的一切纠葛,我全部都不敢去回忆。

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看地图和明国大军的名册,将所有需要知道的事都温习得滚瓜烂熟,可依然不能稍减自己的头疼。

“若月,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辛城了,你可想好第一步如何安排?”宽敞的马车中,冷胤天率先开口。

想起与他们在十里坡会合时,我告知他们善觉的事,他们皆是肃穆无语,我心中又是一窒。之后我们都不再提这件事,也许每个人心里都默默存着一点奢念,怕一说出来就打破了幻想。

“子诺哥哥,你帮我一个忙好吗?”我看向一直沉默的子诺,现在我和他一样,都是以面半银色面具示人。

“你说。”他轻声开口,面具遮掩了他的表情,只有眸光沉郁。

“帮我带小项非绕道先去明国。”我轻抚项非的脑袋,带着怜惜的意味。这个孩子与我极为投缘,我不想让他小小年纪便经历惨烈的战事。

“我不要!”项非大声拒绝,小脸冷冷,眼神却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小项非,乖,听话。我们很快会再见面。”我柔声劝诱。

“女人,你不要我了吗?”他低了声音,渐渐小声得几乎听不见,“你们都不要我…我会很乖的,为什么都不要我…”

我心中一酸,看着他蒙上一层雾气的漆黑眼瞳,不忍心再说话。转眸对上子诺的视线,轻微地点头示意他照做。

“冷胤天,”我拍了拍冷胤天的肩膀,振作精神朗声道,“我们去烧了铁骑军的粮草,作为送给我国大军的第一份礼物!”

“好!”冷胤天豪气地大声回应。

然而我要做的并非是烧辛城内的粮草。

“若月,你是否打算潜入辛城?”

黄沙官道上,我和冷胤天自若地站在沙尘中,一边注视着远去的马车。

“不是。”我淡淡浅笑,以冷胤天的才智,不可能猜想不到我的计划。

“看来公主殿下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长眉一挑,勾起薄唇轻笑道。

“直接唤我的名字。”我斜睨他一眼,这节骨眼上他还是这么吊儿郎当。

“遵命,我美丽的若月小姐。”他狭长的黑眸闪着戏谑笑意,还顺势揖了身。

辛城如今已开战,守城的霍老将军极具行军打仗的经验,必然知道粮草的重要,因此我们要烧辛城囤积的粮草很困难。不过,要截断从良城运去辛城的粮草,就不是那么难了。

现在我们所站之地,便是粮草运行必经之道。

其实我想达到的目的很简单,只有一个。那就是——扰乱殷国军心!

趁乱潜出辛城对我和冷胤天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若月,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那个运粮官员的表情?”冷胤天挑眉看着我,勾唇笑道。

“他哪会料到有火药凭空掉下来?”我斜睨他一眼,这家伙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觑,先前只离开一小会儿就弄到了火药。

“比你原本想的劫粮更加刺激吧?”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之色,独有的邪魅气质又显露出来。

“是啊,我承认你比我厉害,满意了吧?”我随口敷衍他,人在军营外了他还是这样肆无忌惮。

辛城之外的十里荒原,本应该没有人烟,但此时荒原中却人声鼎沸,万马嘶鸣,只因明国数万大军屯于此处。

冷胤天身上有我父皇所赐的明龙玉,何镇将军必然认得。果不其然,在营帐外静等片刻,便有人掀开帐帘大步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