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蓝儿轻而坚决地道,“我要每一天都能看见你!”

我见他们僵持不下,在旁开口道:“蓝儿,不管你对我下了什么毒,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其他人能够解。”

蓝儿闻言脸色微变,仰脸看着殷慎行,见他抿唇不语,并用力地挣开了她的手向我走来,神情更加黯然。

殷慎行走回我身边,揽着我便要走,蓝儿不禁着急,大声喊道:“不要走!”

我和殷慎行回头,竟见她从靴内拔出匕首直冲我而来!

我侧身一闪,她扑了空,但并未就此停下,旋身再向我刺来!

我不欲伤她,只躲避没有还手,殷慎行却极为担忧我,朗声怒喝:“蓝儿!住手!”

蓝儿置若罔闻,胡乱冲撞,神志似已狂乱。

殷慎行见我只是闪避,更感忧心,运起一掌袭向蓝儿后背,口中警告道:“蓝儿!停手!”

他这一掌仅是退敌的招数,并不凌厉,蓝儿即使已无内力,但以学武者的本能也是绝对能够避开的,但是她却在电光石之间蓦然回头,痴痴地望着殷慎行,硬生生承受了那一掌!

“蓝儿!”我和殷慎行不约而同地惊呼,下一瞬就见蓝儿喷出一口鲜血来!

眼见她的身子软软往地面倒去,殷慎行疾步向前将她抱住。

“蓝儿!为什么不躲?”殷慎行既惊怒又痛心地问。

蓝儿在他怀中虚弱地微漾笑容,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断断续续地出声:“行哥哥…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别说话了,我替你运功疗伤!”殷慎行用衣袖替她擦拭唇边的血迹,然后握住她的手把脉,片刻后震惊地问,“蓝儿,为何你如此气虚?”

蓝儿依然轻浅地笑着,嗓音却微弱:“行哥哥,自从上次把我内力全部传给你之后,我就知道我熬不了多久了…”

“你怎么从来不说?!”殷慎行不由地把她抱得更紧,像是怕她失去更多温度。

我沉默不语,心里却为蓝儿隐隐抽痛,难怪这段时间她的脸色那样苍白,可是我却一再忽略了…

“行哥哥,能死在你怀里是我最后的愿望…”她的唇边不断涌出血来,似乎怎么擦也擦完。

“不许胡说!你会没事的!”殷慎行将她横抱起,欲往外走,“我带你回宫,替你请天下最好的大夫!”

“呵呵…行哥哥你忘了吗?我也是大夫,我最清楚自己的状况…”她边说边重重咳了几声,待顺下气来才又开口,“行哥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下辈子你不要去认识秦姐姐…你爱我好不好…”

这番话说完她已气喘地厉害,白皙清丽的面容毫无血色,连嘴唇都苍白如纸。

殷慎行顿下了脚步,却没有立即回答。

“行哥哥…求你答应我…让我可以安心地去好吗…”她的眼睛无力地垂盖下来,却努力地睁开,只为等最后一个答案。

“好,我答应你。”殷慎行俯头看着怀中的她,低声应诺。

“谢谢你…行哥哥…”她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染血的唇边有一抹幸福的笑容。

我不忍地撇开头,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殷慎行抱着蓝儿出了屋,我默默跟在后面,屋外一排侍卫肃穆地候立着。如此大的阵仗,本是为了防备蓝儿,又有谁能预料到蓝儿做了这么多事只不过是为了最后能死在殷慎行的怀抱里?

回到宫中,殷慎行立即宣了太医来为我诊断,诊断出来的结果却令我和殷慎行十分诧异!

太医退下后,殷慎行一定要我躺到床上歇息。

“慎,我没事。”虽这么说,我还是依言上床躺着。

他坐在床沿,许久没有出声,我亦觉得心中很沉很重。原来蓝儿根本没有对我下毒,她对慎提出的要求或许只是她心底的奢盼吧…

静默良久,殷慎行才低低地出声:“若儿,我想以嫔妃之礼厚葬蓝儿,你可会介意?”

我摇头,轻声道:“不介意。”

我想,蓝儿对慎的爱,并不比我少。我只是比她幸运罢了。

“若儿,你歇会儿,我出去走走。”殷慎行替我盖好被子,放下幔帐,便离开了寝房。

我没有多说什么,此刻他的心情一定比我更沉重更复杂,就让他一个人安静地沉淀一下吧。

看着他轻轻地关上门,随即便看不到他的身影,我不由地幽叹口气。

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总是不愿意给人们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脑中思绪纷杂,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蓝儿时,她天真无邪的模样。

正陷入回忆,突然直觉地寒毛竖起!

我悄然坐起,“唰”一声迅速拉开幔帐。

“绿芙!”

我万分惊诧,绿芙不是该在回明国的路上吗?她又如何入到寝宫来?

“皇姐,别来无恙?”她盈盈浅笑,泰然自若。

“皇妹,你还好吗?皇上派出的人终于找到你了?”我定了定心神,关切地问道。绿芙应该不知道慎之前暗中做的事,我不可漏了口风。

“呵呵,皇姐又何必再做戏呢?”她笑容嫣然,口中说的话却隐含凌厉。

“皇妹为何这么说?”我佯做困惑地问,但心中已开始戒备,绿芙无端出现在我寝房里本就极为蹊跷,而她又说这样的话…

“皇姐,虽然你一心想要我离开,但是…”她刻意顿了顿,明眸中波光流转,以无比温柔的语气继续说,“但是该离开的人,是你。”

我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边下床边道:“皇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不着痕迹地扫视了寝房一眼,从微敞开的窗户判断,绿芙应是偷偷进来的。

“皇姐,你那般聪明,又怎会不知呢?”她亲昵地要来拉我的手,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她亦不介意,弯唇浅笑着道,“皇姐是迟早要回国继承皇位的,又何必与绿芙抢呢?”

我还未接她的话,就先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

耳际听到背后传来轻微的一声“咻”响,我欲要闪避却已来不及!暗中点穴之人的内力强劲且出手神速,我竟躲不掉!

我动弹不得,无法回头去看到底是何人下的手,暗忖,难道是绿芙雇佣了武林高手来对付我?

绿芙站在我面前,亭亭而立,优雅轻笑,对我说道:“皇姐,别担心,绿芙不会伤害皇姐,只是想请皇姐回国而已。”

“绿芙,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再与她客气,直言质问。

她不理会我的问话,兀自伸手触碰我的脸颊,用手指划过我的五官,过了会儿才饶有兴味地道:“皇姐与绿芙的样貌真是极为相似呢,如果我穿上皇姐的衣裳再学皇姐说话的口吻,会不会更像呢?”

“你想假扮我?”莫非她想杀了我然后冒充我?

“绿芙早说皇姐聪明了。”她轻笑,然后对着窗口扬声道,“还犹豫什么?”

须臾后,我感觉到有人站在了我背后,但却迟迟没有出声。

可是,我已知来人是谁。因为,我认得他身上的味道。

我怎么也想不到,帮绿芙的竟是冷胤天!

登基为王

“对不起。”

夹杂着歉意的低柔嗓音从我的身后传来,但我还未来得及接话,已觉颈上一麻被点了哑穴!

冷胤天始终没有绕到我前面来,只有绿芙站在我眼前,盈盈浅笑。我瞪视着她,她的神情一整,显露镇定自若之色,口中淡淡地道:“皇姐走好,绿芙不送。”

我心中一凛,她此时说话的语调和口吻竟与我十分相似!

未及多想,身后冷胤天已揽腰抱住我,疾掠出窗口。

一路直出皇宫,竟极为顺畅,我心中暗忖,饶是冷胤天轻功非凡,但他此时携着我,没有道理如此顺利。

出了宫墙,冷胤天便解开我的穴道。

“冷胤天,为什么要帮绿芙?”我站定在原地,没有急着逃离。

“我不是帮绿芙。”他定定地望着我,狭长黑眸中是认真沉稳之色。

我很少见到他这样的一面,心里有几分触动,放柔了口气再问道:“是我父皇的命令?”

“是。”他答得简略,似不愿意多为自己解释。

“为什么刚才我们出宫那么顺利?”我疑虑地问。

“是殷谨言告诉我哪条路线最易躲过巡逻的侍卫。”他如实回答。

“谨言现在在哪里?”没想到连谨言都掺了一脚…

“他已去明国,他让我转告你,他会等你。”

冷胤天有问必答,亦不担心我逃脱。我低眸思索,论武功,我决不是冷胤天的对手,但…

我脑中的念头才刚闪过,冷胤天已然猜到,他勾唇轻笑道:“公主殿下,不必对我用暗器,我劫你出宫只是怕你自己做不了决定而已。”

“是何意思?”我抬眼望着他,问道。

“公主殿下,你一向睿智聪慧,此次为何这般迟钝?殷慎行派去明国的提亲使者为什么无功而返,而绿芙又为什么会被派到殷国来,这一切公主殿下真的都不觉得蹊跷吗?”他双手环胸,长眉微挑,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抿唇不语。他说的事我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我潜意识里不愿意想得太明白。

静默半晌,我才沉声开口:“我国现今情形如何?”

冷胤天敛了唇边的笑,正色道:“内忧外患。”

“说清楚。”极目眺望远处的座座殿宇,我心中已有预感自己恐怕难以再回去了…

“自辛城一战后,南国开始对明国虎视眈眈,但更糟的是你父皇病危,虽然表面上国内依旧一片安宁,但实际上萧皇后和萧国舅已在暗中筹备篡位。”

萧皇后…

我微微眯了眯眼眸,就是这个女人害死了我母后,亦害得我年幼便流离失所…

“公主殿下,回国吧。”冷胤天低柔悦耳的声音带着丝丝蛊惑,钻进了我的耳朵。

我迟疑地举眸看着他,犹豫不定。

“有很多事还等着你做,只有把那些事都处理了,你才能安心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抬手顺了顺我的发丝,低低劝诱。

“那么绿芙呢?”我再次瞥向皇宫的位置,“等到我回国登基,难道慎不会知道登基的人是我?”

冷胤天扬唇轻笑,狭眸中闪过一道带着深意的暗芒,回道:“绿芙要的不是永远假扮你,她只是想在一切没有被揭穿之前,与殷慎行有夫妻之实。”

“听你的口吻,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我斜睨了冷胤天一眼。

“公主殿下,如果一个爱你的男人竟把别人错认成你,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他不以为然地挑眉,薄唇边勾着一抹嘲弄的弧度,继而又道,“如果是我,我决不会认错你。”

他的这一番话,竟让我觉得十分有理。

于是,我没有向慎告别,就这样离开了殷国…

 六日后,已到明国京都——沪城。

我左腕的银环成了最好的通行证,我与冷胤天入了城门直奔皇宫,一路无阻,见到我手中凤令的人皆垂首躬身。

一进到宫里,见着我的人竟全部跪下恭迎,我的耳边不断响着太监高扬尖细的嗓音传送:“长公主回宫…长公主回宫…”

我心知父皇早已宣扬了我将回来的消息,或许也算是为了让萧氏外戚忌惮的一种手段。

 金锦宫中,层层纱幔之后,便是以东海白玉雕成的龙床。

隔着明黄纱帐,只见有一人躺在床榻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骨瘦如柴的身子深深陷入细棉床垫中,两只削瘦的胳膊露在锦被外,看起来分外的触目惊心。

“父皇!”我轻轻拂开纱帐,走近床榻,收敛起所有纷杂的情绪,轻声低唤着。

“月儿!你终于回来了!”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然后一挥手,侍候在旁的宫人便悄悄退下。

“父皇,儿臣回来得迟了。”我在床前跪下身来,伸出手握住父皇放在锦被外的双手,心中微微发酸。这双曾经坚实温暖的大手,在我年幼时有力地抱过我,然而此时竟瘦如枯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抬起手轻抚我的面颊,注视着我的脸庞,那幽幽的眼神好似在回忆另一个人。

也许父皇是想起母后了吧?那段鹣鲽情深的往昔,他应该忘记很久了吧?

“父皇,您的病…太医怎么说?”纵使我曾怨恨他,但现在看着御床上身穿龙袍的老人,两颊深凹虚弱不堪,我又如何忍心再怪呢?

怪只怪宫闱深深,人心难测。怪只怪帝王多情,深宫怨浓。

他的手抚过我的眉宇,然后放了下来,平淡地道:“月儿,父皇不是病了,而是快要死了。”

我不禁心里一痛。十年不见,难道这一次便是最后一面?

“月儿,你和你母后长得真像。”他似欣慰地微笑,道,“唯一不同的是,你的眉宇间有股英气。”

我没有接话,不知为何,我竟隐隐觉得父皇仿佛在交代遗言?

“月儿,父皇死后,明国的王位就由你继承,父皇已写好遗诏。”他从玉枕下摸出遗诏交到我手中。

我轻轻地摩挲写着遗旨的黄绫,良久才出声:“父皇,月儿无此能力,亦不想成为王。”

“月儿!难道你想看着明国的大好河山落入外姓人手中吗?”闻言父皇激动起来,重重咳嗽了两声,勉力要坐起身来。

我赶紧搀扶着他靠坐好,还未开口他已急道:“月儿,父皇一生未得一位皇子,众公主中只有你天资最佳,历练最丰…咳咳…”

语气一急他不由地又剧烈咳嗽起来。

我担忧地伸手轻拍他的胸口为他顺气,但他却越咳越厉害,那咳声就像是要把人的肺咳出来似的!

他的脸色涨红,眼球却开始翻白,我已知不妙,站起来慌忙地要扬声宣人,却被他极用力地扯住手。

才一回头,就见那只拉着我的手突然无力地垂落,视线再往上看,父皇的头已经歪斜一边,双目圆瞠,嘴巴微张,似还有话想对我说,却来不及说…

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流泪,也没有动。

许久,许久,我才抬手替父皇阖上双眼。

而后,整座皇宫丧钟鸣响,哀戚凝重。

七日之后,我在明龙大殿继位为王,成为明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王。

范老出现

登基之后政事繁多,内有手握重权的外戚,外有南国虎视眈眈,我没有精力去多想殷慎行。但是我失踪这么多日,直至如今已继位,他却始终没有派过一个人前来。虽然我抑制着,但内心仍有说不出的难过。

“女王陛下。”

低柔的嗓音出自冷胤天。他一直留在宫中,但却很少来见我。

“有事?”我从桌案上高高一叠的奏折中抬起头,望着他。

“若月。”他突然直呼我的名字,声音低沉,俊邪的面容有几分凝重肃穆。

“怎么了?”我走下白玉台阶,到他面前。

“有一件事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他的薄唇微勾,却是一道有些苦涩的弧度。

“请说。”我的语气不由也郑重起来,预感到他将要说的必定会是大事。

“还记不记得之前你曾让我去找范老的下落?”他问。

“记得。”

“其实我找到他了。”

“你并没有告诉我。”

我抬眸看着他,极少见到他有如此沉凝的表情。

“若月,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蓝儿死在殷慎行手中。”他说完移开了视线,不再与我对视。

我微怔,片刻后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定定地望着他俊美的侧脸,冷静地问:“你给了范老这个消息?你说殷慎行杀了蓝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看着雕凤金漆梁柱,似在欣赏,又似在出神,口中淡淡地回答:“事实上,蓝儿确实是死在殷慎行手中。”

我紧抿着唇不语。以范老奇特的性格,实在很难预料他会对殷慎行做出什么事。

静默半晌,我轻声道:“冷胤天,为什么你要害殷慎行?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坦白告诉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对冷胤天一向都很信任,不是因为父皇给他明龙玉,而是因为我的直觉。可是,他对我好,并不表示他也会对殷慎行好。

他终于转头对上我的眼眸,狭长的黑眸幽暗难辨,语调低柔而又深沉:“殷国老皇帝死了,那么他欠下的债只好由新皇帝来还。”

我蹙眉,有些不明白,冷胤天和殷国到底有着怎样的纠葛?

“若月,”他勾唇淡笑,笑意却丝毫未抵达眸底,“如果有一日你想要再次攻打殷国,我一定会全力帮你。”

他的神情有几分森冷,却也有几分孤寂。这样的冷胤天,让我惊讶。原来他真的有一段深埋心底的过去,原来他一贯玩世不恭的邪魅样子也只是他用来自我保护的面具。

我没有再追问。其实他已经说得很明白,再剩下的,那是他的隐私,他有权保留,即使我是高高在上的女王,也不应揭人旧伤疤。

“若月,可会怪我?”他走近我一步,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

“怪无可怪。”我浅浅一笑,已看穿他的掩饰,因为他垂着的手正紧握成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