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叹息。除了容貌,其实她倔强的性子和我最相像。

可是,为什么偏要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我,面对已经失去记忆的殷慎行,是不是也同样在强求?

我命人严加看管绿芙,暂时未将她治罪。

从我怀有身孕至今,已有三个多月,小腹微凸,朝中众臣议论纷纷。有人死谏,敌国血脉,万万不可留。亦有人提议,与殷国结盟,共同攻打南国。

而在后宫之中,萧太后反常地鼓励我留下这个孩子。我自然知道她心里打的算盘,她要借机造势,散播对我不利的言论,拉拢朝臣,待到我将孩子生下,也许就是她拉我下位的时候。

“女王陛下。”御书房中,冷胤天懒散地倚在角落的墙壁,漫不经心地问,“想好要怎么做了?”

我微笑,道:“冷胤天,没有旁人的时候,我更习惯你叫我‘若月’。”

“可你还不是连名带姓地叫我?”他状似不满地挑眉,斜睨着我。

我不理会他的微词,整了整神色,道:“我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整治萧太后。我现在把这件事交给你。”

杀母之仇,我不会不报。如今,时机已经成熟。

“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他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倚靠地更舒服点,语气浅淡慵懒,“如果事成,会给我什么赏赐?”

我从桌案后走下白玉阶,步至他面前,望进他的眸底,轻轻地道:“事成之后,我封你为王。”

他站直了身躯,却是意兴阑珊,回道:“我要个虚名来做什么?”

我浅笑,再道:“王爷的名号不够,那么上官山庄的地形图,你要不要呢?”

他闲散的姿态骤然敛去,狭长黑眸闪过一道精光,锐利地望着我,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你的身世。”我简单地回答。

这几日,我派了不少人去查冷胤天的身世,并非我不相信他,而是我想回报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

我站立在他面前,凝视着他。他俊美得近乎邪气的脸上此刻有一抹戒备的神情。我不由放柔了语气,真诚地道:“不要防备我,好吗?我把你当作了朋友,我只是想帮你。”

他半眯狭眸,低柔的嗓音蕴着隐约的凌厉:“上官山庄以机关精密闻名,多年来江湖中无人能够闯入,它的地形图岂会如此容易得手?”

“父皇留了百名影子兵给我。”我并不隐瞒,直言道,“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明国的影子兵,他们如同影子般藏在暗处,每个人皆身手非凡,且各有所长。”

他沉默,低眸似在思索,半晌才抬眸看着我,低声吐出两个字:“谢谢。”

我淡淡绽开笑容,应道:“不需要这么客气,该是我谢谢你一直帮我。”

他定定地望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

“我不能随意派遣兵队给你,因为出师无名,但我可以给你四名影子,相信她们能够帮到你。”我知道他高傲的性子,求人之言他定说不出口,便先开了口。

四名影子,已可抵百名士兵。兵不在多,贵在于精。

他扬唇轻笑,恢复了轻松戏谑的表情,道:“虽然即将成为人母,你依旧聪慧睿智如昔。”

我也放松了心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将为人母怎么了?会使人变笨吗?”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凑了耳朵过来,一边说道:“说说你对付箫太后的计划吧。”

我靠近一步,附在他的耳边,低声仔细地交代。

良久,见他点头,我才退开,重新走回高台桌案。

他离开御书房之前,轻轻地留下一句总结:“若月,你终于不再手软,你真正成为帝王了。”

我勾起唇角,无声地苦笑。

身为一个帝王,必须具备的基本条件是心狠手辣。

心情莫名有些低落,我走入石室,静坐在殷慎行身旁,许久没有出声。他亦安静,靠着石壁闭眼,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他清冷的嗓音突然响起。“殷国如今的情况如何?”

我转头看他,他已睁开了眼睛,漆黑墨眸盯着我,冷峻的面容没有表情。

“你的母后对外宣称你病重卧床,现今殷国由她垂帘听政。”我的语气很淡,缓缓道来,没有瞒他。

“呵!”他冷笑一声,直勾勾地望着我,讽道,“你何不以我为人质然后趁机攻打我殷国?”

“慎,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我与他对视,耐心低沉地再次解释,“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要你想起我们的过去。”

他冷凝着脸,不作声。

我突然又想起绿芙。我是不是与她一样,其实是在强求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沮丧的情绪在心里涌起,我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双手中。

我有些迷惘了。我是否不应这样囚禁着他?是否老天早已注定了我与他不该在一起…

过了片刻,我深吸了口气,重新抬眸望着他,恰巧及时地捕捉到他眸中闪过的一丝带着迷茫的怜惜。

也许他并不自知,却令我重燃了信心!

正欲再和他说话,突然听到石门轻旋的声响。

我警觉地站起来,已知不对劲。这石室制造独特,以殷慎行的身手都出不去,而除了我和我身边的四个影子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进入的方法!

见到门缝闪进一到灰色身影,我不禁低呼:“范老!”

“丫头,你可真让我好找啊!”范老恼怒地嗔道,“原来你把臭小子藏在这里了!这破机关害我研究了好几天!”

我不得不佩服范老的能耐,暗自沉淀了下心绪,自若地应声道:“范老,你想好该怎么做了?”

范老搔了搔脑袋,老脸窘红,回道:“没想好。”

“那你想好再来吧。”我试图诱导他离开。

“我好不容易进来了,怎么能这样就走?”他双目微瞠,不悦地瞪我一眼,道,“我要带臭小子走,然后再慢慢想!”

闻言我顿时心中一凛,不自觉地张开双臂护住殷慎行,冷声道:“我不许!”

范老哼了哼,全然不把我看在眼里,撇嘴说道:“丫头,你不是我的对手。”

“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让你带他走!”我不经考虑地脱口而出。

范老还未接话,殷慎行从我身后走出来,口气冷淡地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我一怔,还没有回神,就听范老烦躁地道:“你们两个别又耍花枪!”话语一顿,他的手指向殷慎行,干脆地道,“臭小子,你自己说,你要被软禁在这里,还是要跟我走?”

范老的话说完,石室突然变得冻结般的寂静。

我无言地侧头望着殷慎行。然而殷慎行却并不看我,刚毅如刀刻的脸庞一片冷漠。

看着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欲要回答,我的心刹时紧揪了起来。

在他出声之前,我抢先开口道:“范老,我与你比试,如果你胜了我,我就让你带走慎,如果你输了,你马上离开!如何?”

“比什么?”果然,范老来了兴致,一脸好奇地问。

我觑了殷慎行一眼,他紧抿着薄唇不吭声,我转而继续对范老道:“比轻功,你敢不敢?”

范老不屑地瞟我一眼,回道:“你当初连索道悬崖都飞不上,现在还敢和我比轻功?”

“比是不比?不敢就算了!”我故意激他。只要诱他离开这个石室,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谁不敢!”他扯着白须,怒道。

“好,你跟我来,我们环绕宫墙一圈,谁快就谁赢!”我率先往石门走去。

“我会怕你这个小丫头不成?”范老轻哼一声,跟上我的脚步。

我步出石室,随手碰触石门的机关,将石门关好,才安了心。

但是才走到外殿长廊之下,范老突然停住步伐,盯着我懊恼地嚷起来:“丫头!你诓我!”

“我怎么诓你了?”我佯作不解。

“等我们比试完,你肯定已经让人把臭小子换地方藏起来了!”他直跺脚,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

“不会的。”我哄道,“而且就算我换了地方藏他,你肯定也能找得着,你不是连那么隐秘的石室都找到了吗?”

范老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转身原路返回,嘴里喃喃自语地咕哝着:“你这个丫头太狡诈了!”

我跟在他身后,只盼这须臾的时间影子已将殷慎行重新藏好。

刚走了几步,就见长廊另一端远远走来两个人。

赫然是冷胤天和殷谨言!

范老一见到冷胤天,竟突然闪身缩到我身后。

“范老,好久不见。”冷胤天走近,笑得邪气,一双漂亮的狭眸直盯着躲在我背后偷偷探头的范老。

我扭头看见范老又缩了缩身子,不由地大感惊奇。范老居然怕冷胤天?为什么?

冷胤天不客气地大手一伸,将范老揪出来。范老竟也不敢反抗,乖乖地站到他面前。

并无惊喜

在冷胤天面前,范老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向一旁的殷谨言看去,他白玉般俊美的脸上神色淡然,眼神并不与我相对。我已多日没有见到他,他似乎存心避开了我。

“范老,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事了?”冷胤天双手闲适地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范老。

“没忘…”范老声如蚊讷地回答。

“那还不走?”冷胤天挑起长眉,说得理所当然。

我听得一头雾水。冷胤天和范老之间难道有什么协议?

“哦,我走了。”范老乖乖地接话,然后一个纵身跃出长廊,很快就消失无踪。

“怎么回事?”我看着冷胤天,心里十分疑惑。

冷胤天微勾薄唇,笑得慵懒,漫不经心地应道:“当初我告诉范老关于蓝儿的事之前,曾和他有过一个约定。”

“嗯?”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可以找殷慎行报仇,但是绝对不能找你麻烦。”他的语气淡淡,狭眸微眯,说得很随意。

“范老这么轻易就答应你了?”我仍有些不解。

“如果他不答应,我就不会告诉他任何事。”语毕,冷胤天扬唇坏笑,凑近我戏谑道,“是不是很感动?”

我没有作声。他摸准了范老的直性子,知道范老急起来时会很好哄。

我确实感动。如果不是今日正好他与范老碰见,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为我做的贴心事情。

“直愣愣地看着我?感动地想以身相许吗?”他促狭地朝我眨眼,不等我回话,他已径自往前走,留下我和殷谨言在原地。

我莞尔,看着他俊逸的背影片刻,才举眸与殷谨言相视。

“谨言。”我轻唤。

“小因。”他深邃的黑眸凝望着我,嗓音有点低沉。

他对我的称呼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好吗?”我问。似乎除了这一句问候,我与他已无话可说。

“我要回殷国了。”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夹杂着落寞的情绪。

“回殷国?”我诧异。他能以什么身份回去?

“皇兄失踪,母后暗中宣召我返国。”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眸中似乎有着了然之色。

我极为震惊。难道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殷国太后想要谨言回去继位?

“小因,”他向我走近一步,抬手抚上我的脸颊,淡淡地说,“有时候我们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以失去作为代价。”

他的手如轻风拂过我的脸,无比温柔,须臾便就收回。

我沉默,细想着他的话。他是不是在告诉我,我强留住殷慎行,同时也会失去一些东西?

我将会害殷慎行失去皇位吗?

“明日午时,我就会启程。”他的话语意味深长,黑眸直视着我,柔和的眸光中似乎带着一点期望。

我明白,他在给我最后的机会,如果我愿意放殷慎行走,还来得及。

“谢谢。”我低低地说,然后轻轻地旋身离开。

在我生命里出现的男人,全都优秀不凡,亦都诚心待我好,可是,老天始终在捉弄我,不断地要我抉择,不断地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没有为殷慎行换软禁的地方。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进入石室,我的心异常沉重。

我眼前这个刚毅冷峻的男子,有着一双墨黑的幽眸,浓黑剑眉长入鬓发,鼻梁高挺笔直。这刀刻般的轮廓是我所熟悉的,所钟爱的,也将是我要失去的。

“慎。”我唤他。

他站立着,回望着我,眸色淡漠。

我伸手握住他的右手,他没有抗拒,我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柔声低道:“慎,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抿唇不语,脸上有丝迟疑一闪而过。

我深深地望进他的眸底,轻声说:“你忘记了我,但是请你记住,你有一个亲生孩子,在明国。”

他眯了眯眼眸,沉声开口:“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轻笑出声,却笑得很苦涩,只道:“你就当我在用苦肉计吧。”

我连以情诱他的时间都没有了。如果我不放他走,他一定会恨我一辈子。

夜已经很深,但在这个石室里没有昼夜之分,宫灯通明。但我心里却清晰地感觉到时间在流逝,一点一滴。

我与他相望无语。他无意和我说话,我的心很酸很痛。

良久之后,我才再次出声,轻问:“慎,你想不想见一见绿芙?”

“绿芙?”他反问,脸色微沉,“你从殷国将她捉了回来?”

我并不解释,兀自走出石室派人带绿芙前来。

半柱香后,绿芙已至。

封闭的石室中,我们三人相对。

“皇姐,没想到你还会让我见慎一面。”绿芙轻浅地微笑,虽与我说话,但眼睛却凝望着殷慎行。

我留意到她用了与我一样的唤法——慎。

她的样貌,她的笑容,她的口吻,全部和我相同。这样诡异的场面让我的背脊阵阵发凉。

“慎,我与她相像吗?”绿芙启唇轻问。

我竟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

殷慎行的眼眸中浮现一抹迷惘之色,看了看绿芙,又看向我。

我低眸,开口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我承诺你,这一生只要你一人。”这是曾经他对我许下的诺言,他可还记得?

他眼中的迷茫更浓,我扬眸望着他,再道:“永不相负。”

这四个字,他也彻底忘了吧?

“皇姐,”一旁的绿芙轻笑,道,“如此深情的表白,真令人感动。”

我扫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她又怎会懂,这些话不是我对殷慎行表白,而是他曾经许诺我的事。

殷慎行还是不作声,却突然跌坐在石床上。他的双手按着太阳穴,似乎感到疼痛。

“慎!”

“慎!”

一模一样的两道忧切唤声不约而同地响起。

我和绿芙对看一眼,她的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挑衅之色。

殷慎行的眉心紧蹙,面容有些痛苦地扭曲。我心里忽然升起了希望,这是不是表示他被我的话触动了?

“慎,辛城战役,索道悬崖,你还记得吗?我诱你单枪匹马过索道,后来我们一起掉下了崖底,在崖底你为我吸出赤凌蛇毒,你全忘记了吗?”我殷切地在他耳边道,“你曾说要把辛城送给我父皇作为娶我的聘礼,你说你只要我一个人,你说无论什么情况下,你都不会碰其他女子,你就这样都忘了吗?”

我以内力将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不让绿芙听见。绿芙显然因此而焦急,大声道:“慎,你没事吧?”

殷慎行将自己的脸埋进双掌中,情绪似乎十分纠结。我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起了效果,正欲继续说,却忽然没有防备地被绿芙用力地一把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