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胤天!”我大喝一声,忿忿驳道,“谁色诱你了?”

他轻蔑的目光扫过我裸露在外的右手肌肤,只抛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说完,他顾自离开了御书房。

我看着他扬长而去的挺拔背影,哭笑不得。

他忠心诚挚地为我看守着绿芙,我很感激。但是,我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竟然不认得我?

如果是慎,他会不会也不认得我了?毕竟他以为我已经死了…

我撑着下巴坐在桌案前思索。为什么我没有死?绿芙去哪了?

想着想着,睡意侵袭而来,竟挡也挡不住。我趴在案上迷糊混沌地睡着。

“皇姐。”

森冷的唤声响起,我睁开睡眼迷蒙地看去,御书房中央站立着的女子,是绿芙。

“绿芙。”我应声,然后站起来走向她。

“皇姐,你还能睡得安稳?”她清丽的面容冰冷,语带嘲弄。

“你是何意思?”我微微眯起眼眸,她话中有话,是怪我又回来了?但这本来就是我的皇位,并非她的。

她似乎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扬唇讽刺地笑道:“皇位是你的,但命却不是你的。”

我一怔,这话里的玄机…

“你本来已经死了,难道你忘记了?”她走近我一步,语气开始咄咄逼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事情好象很复杂…

“呵!我怎么知道?”她似在自语,顿了顿,又抬眸盯着我,“皇姐,你这辈子真是福星高照!”

“绿芙,你把话说清楚。”我隐约有点明白,但又不敢相信。我真的如此好运?但绿芙呢?平白牺牲了她?

“皇姐,你要记住,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给你的。”她的神情阴沉,强烈的不服和不甘全写在双眸中。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命续了我的命?

她冷笑,道:“前世我害死了你,今世我补偿你,但下一世,你就不会有这样的好运。”

她的话语中带着愤恨憎恶的诅咒。

我沉默,过了半晌才开口:“不管怎样,绿芙,谢谢你。”

前世今生,无论有过怎样的纠葛,到此都该结束了吧?希望来世,我与她,不再相识,不再有任何瓜葛。

“皇姐,你想得也太美好了吧?”她嗤笑,竟完全知晓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不吭声,只是看着她。她真的与我极为肖似,是否因此才注定了我们无法共存?

“皇姐,我老实告诉你。”她的唇角勾起一道得意的弧度,“我不经意间听到钟馗和阎王的对话。下一世,你还会认识我。到时,我们之间的帐,我会慢慢跟你算。”

“绿芙…”我感到语塞。她的确有恨我的理由,我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不必废话!皇姐,你就尚自珍重吧!”她冷冷地留下最后一句话,一瞬间便就消失于御书房中。

我猛然惊醒,发觉竟是一场梦。

可是,那么真实的梦…

我看向空荡荡的御书房中央,有些黯然。

一夜过后,我开始振作起来。无论如何,我确确实实重生了。不过有一点十分奇特,我重生之后竟没有产后的虚弱,完全是一个正常人。

但我也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问题,因为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明国的江山,我的爱情,还有我的孩子,都还等着我去争取和巩固。

而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让冷胤天相信我是秦若月,并非绿芙。

“冷胤天。”我一贯都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他今日的神情似乎分外的深沉?狭长黑眸满是阴霾,俊美的脸庞冰寒如霜。

“你心情不好?”我问,站在他面前凝视着他。

他许久都不开口,我耐心地等着。

大抵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低沉地出声:“你迟早会知道,我也不必瞒你。”

“何事?”

“若月死了,在殷国难产而死。”

看着他紧抿着薄唇,强自抑制下悲伤,刻意以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待人,我心里感动而又复杂。

安静片刻,我正欲解释自己并没有死,门外突然响起一声低低的哽咽!

“什么人?进来!”我扬声喊道。

应该没有宫人敢在我的御书房外放肆,那么,外面的人应该是…

垂着脑袋推门进来的,果然是小项非!

“小项非?”我靠近他,伸手要去摸他的头,但他却迅速地闪了开。

“不许你叫我小项非!”他抬起脸,怒道。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着泪光,却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小项非,我是若月,你一直叫我‘女人’的,你不认得我了?”我半蹲下来,与他平视。

他后退一步,嫌弃地看着我,悲愤地喊道:“你不是!她死了!我不许你假扮她!”

我无奈地看着小项非,又抬眸看向冷胤天,他亦是以鄙夷不屑的眼神睨着我。

“冷胤天…”我有些无力地道,“我真的是若月,我没有死。”

他没有接话,却蓦地狠狠眯起狭眸,视线定在我的左腕上。

因为刚刚抬手想要摸小项非,所以宽松的衣袖滑高了些,我的腕上露出了银环。

“冷胤天,我…”银环是我身份的象征,我正想以此证实自己,但却毫无防备地被他抓住了左腕。

“冷胤天!你在做什么?”我大怒,他竟在脱我的银环?

银环是特制,他根本无法将它脱下来。他放开我的左腕,举眸望着我,语气冰冷如刀:“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得到若月的银环,你都必须把银环交出来。否则,就算是要砍了你的手,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我回望着他,彻底无语了…

我很爱你

“冷胤天。”我沉下了声音,将左腕略微抬高,对着他,道,“你最好后退一步,否则别怪我用莹月银针对付你。”

“连莹月银针和墨月银针你都知道?”冷胤天眯起狭眸,似在思索。

“我知道的还不只这些。”我在脑中快速地搜索着过去的事,顿了顿,然后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既然这般辛苦,不如跟我浪迹江湖吧!”

这是冷胤天曾对我说过的话,他应该还记得。

果然,他一怔,然后挑眉斜睨着我,眼神带着打量和探究,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绞尽脑汁继续回忆,又想起一句话,便就将原话复述:“如果公主殿下觉得我还不错,选择嫁给我,一定会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我说完之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冷胤天。

他一贯都是慵懒闲适的样子,真难得看到他这般困惑迟疑的模样。

半晌,我才又开口:“你相信我是若月了吗?”

他举眸望着我,眸光冷冷,语气凌厉地道:“明绿芙,你不要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他的戒备之心似乎又增加了一分。

我不得不叹气,想不到冷胤天如此固执难以说服。

我只好转而从小项非这边下手。我放柔了口气,轻声道:“小项非,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你正自己和自己下棋。”

项非以一种非常质疑的目光看着我,稚气未脱的嗓音却是无比肃穆,答道:“我自然记得。是不是以前女人曾告诉过你?”

“小项非,你以前对我说过一句话,‘等我长大了,就由我来保护你’,你还记得吗?”我边说着,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

他退了开,不悦地道:“不要老是捏我的脸!”

我抿唇轻笑,这么熟悉的对话,我想小项非应该会慢慢察觉到吧。

但是,要攻克冷胤天的心防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不禁感到有点头痛。

“把若月的银环交出来。”冷胤天淡漠地出声,“若月”的死讯似乎使他变得异常具有防备心。

“冷胤天,当初父皇给你明龙玉,要你去寻我。到如今我都没有同你讨回明龙玉,是因为我信任你。”我的语速缓慢,继续道,“如果你也相信‘若月’,你一定能够辨别出我到底是谁。”

他不语,凝眸盯着我,好像要将我这个人看穿看透了似的。

我扬手轻轻摆了摆,微叹气,道,“你们都出去吧。”

冷胤天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小项非有些迟疑,边走边回头看了我一眼,但终究也什么都没说。

只剩我一人的御书房,寂静无声。我觉得有些落寞,重生之后,我似乎失去了朋友,而我的孩子和我爱的人,都远在殷国,不知何时能够团聚。

桌案下的金砖地板,有一块是空的,我解下左腕的银环,用它启动机关,然后取出地砖下面藏着的凤印。

虽然冷胤天知道凤印被我藏起来了,但其实他并不知道藏在哪里。

我自己磨墨,写了一封密函,并以凤印烙封。然后宣了人急送这封密函去殷国。

希望慎看过我亲笔写的信之后,他能够明白…

五日之后。

我还没有等来殷慎行,却见到了殷谨言!

谨言并不是来找我,而是找冷胤天。极为巧合,我在深夜难眠时随意散步,竟让我在偏殿后方的弯月湖畔看见谨言和冷胤天。

“小因她…真的…了吗?”

我躲在略远处的假山后,听得不是太清楚。

“是。”这是冷胤天低沉的回答。

“呵…竟真的是诀别…”谨言温润的嗓音有点沙哑,听起来分外的悲凉。

“殷慎行将她的遗体葬在殷国皇陵,追封她为皇后。”

“呵呵,这样很好。”

谨言似乎不想多言,他的声音显得非常疲惫,毫无生气。

我并非故意偷听,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与谨言相认。也许,他也不会相信我还活着。

正踌躇着,突然一声厉喝响起!

“出来!”

冷胤天的耳力果然敏锐。我轻笑,纵身跃出,朝他们的方向飞掠而去。

冷胤天和殷谨言不约而同地露出震惊神色。

“谨言。”我站稳于他们面前,唤道。

“小因?”谨言小心翼翼地开口,深邃黑眸氤氲着一层雾气,那是狂喜和狂悲交融的情绪。

我没应声,而是对冷胤天说道:“秦若月曾经身为黑潭门的第二杀手,最拿手的是暗器和轻功。如果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也不想再废话。”

冷胤天默然,薄唇紧抿,神情复杂。

谨言迟疑地向我走近一步,抬起手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可却又仿佛怕戳破了幻象般,迟迟不敢落手抚摸。

“谨言,我是小因。”我微微浅笑,没有更多的解释。

“小因!”他的手终于抚上我的脸颊,温柔的声音带着哽咽,“真的是你!”

“是,是我。”我覆上他的手,反手握住。

他的眼眸中泪光闪动,紧紧地将我的手包裹进掌心里,很用力,很用力。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我轻轻地问,没有将手缩回,任由他握着。

“这些日子…”他深深地望进我的眸底,低低地道,“我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因为我的心遗落在了这里…”

我依然微笑,却笑得心酸苦涩。这个温柔俊美的男子,他的爱仿佛一潭碧水,柔波荡漾,不见波涛汹涌,但是却暖人心脾,余韵隽永。

“谨言。”我低唤,“谢谢你。”不能说对不起,因为我知道他不需要。可是感激之情,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柔和地微笑,眸光清幽而深情,道:“小因,能再看到你真好。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我就别无他求了。”

与他相视而笑,却都笑得有几许无奈。我和他之间,早已注定了有缘无份。

旁边的冷胤天一味沉默,狭眸深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谨言没有留下,翌日他便就离开,甚至没有问为何我还活着。或许,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只要确认我安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冷胤天好几日都不和我说话,不知道他在纠结挣扎什么。我开始觉得冷胤天的反应有点奇怪。

距离我派人送出密函,已有七日。但并未有殷慎行前来明国的消息。我心底隐约感到失望。谨言能够认出我,为什么殷慎行不能够相信我呢?

我在密函中这样写着:

“慎,我始终没有想起当初我们的那一段情,但从在清心斋你踹我的那一脚开始,我们之间的纠葛就已无法割断。你曾很多次伤了我的心,我亦然。那一次,在我们一同落下索道悬崖之时,我心里在想,死能同穴或许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但是,现在我变得贪心,我想与你一生一世相守,携手到老。慎,我是若儿,我并没有死。”

我想起我竟连一眼都没有看见过自己的孩子,想起明国和殷国相隔的遥遥距离,不由地神思黯然。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我应声。

走入的是神情别扭的小项非,他低着头,脚步慢吞吞地磨蹭着,好一会儿才走到御书房的中央。

我从高案走下来,隔着两步看着他。

“那个…”他抬头,讷讷地说了两个字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什么?”我问。我不想逼他相信我,但我想孩子的直觉是更敏锐的,他总有一日会知道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他定定地望着我,小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开口说道:“我觉得你应该是‘她’。虽然‘你们’真的很像,但你给我的感觉才是亲切熟悉的。”

我不禁绽开笑容,轻拍他的脑袋,道:“小项非,相信你的直觉。”

“嗯!”他重重地点头,也笑了起来,像是心头的大石落地,终于可以安心舒畅。

“小项非,你冷叔叔死活不肯相信我,你说是因为什么?”我真是很困惑,明明有这么多疑点,但冷胤天却不愿意深究细查。

项非的笑容变得有点贼,朝我招了招手,神秘兮兮地靠近我耳边,小声说:“因为冷叔叔喜欢你。”

我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项非,问道:“就算如此,那他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是若月?”

“因为他害怕呗。”小项非睨了我一眼,一副我真笨的样子,然后才接下去说,“他害怕他认错人,万一你是那个绿芙,他岂不是就喜欢错人了?”

我觉得好气又好笑。原来冷胤天是因为过分谨慎,才显得如此怪异。

不过,虽然我一直能感觉到冷胤天对我的好,但我并不觉得那是爱。我想,其实冷胤天从未爱过人,所以他不知道欣赏和爱的区别。将来总有一日,他会遇上一个他真正爱的女子。到那时,他便会明白,爱远远深刻于欣赏,爱会让人笑,亦会让人哭。

“女人,”久违的称呼从小项非的嘴里再次唤出,他好奇地问,“为什么冷叔叔说你难产死了?你肚子里的宝宝呢?”他瞄了一眼我已平坦的腹部。

“哎,”我叹气,“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我的孩子,什么时候我才能看到?又要再一次前往殷国吗?

十日,已是我等待的极限。殷慎行还是没有出现。

我在寝宫中辗转反侧,心里思量着如何才能放下政事,去一趟殷国。

突然之间,轻纱床幔微微飘动。我顿时浑身一凛!有人?是慎来了吗?

“丫头!”

我高悬期待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是范老,不是殷慎行…

“范老,你又擅闯我的皇宫。”我边抱怨边下床,右手轻旋,掌风袭向雕凤木架上披着的外袍,随即外袍就落在我手中,裹好了外袍,我才又道:“这次又有什么事?”

范老左手搔了搔后脑勺,右手里似乎抱着什么在怀里,神情窘然地道:“直接进来比较快,要是经过通传,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我眯了眯眼睛,欲要看清楚他怀里抱着什么。

“喏!”他见我直往他右手看去,干脆递了过来。

我顺手接过,低眸一看,不由地大惊!

是个白嫩嫩的娃儿!

“范老!”我怒斥,“你偷了谁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