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继续说:“后来检方认为对他的量刑畸轻,再次向省高院提起诉讼,你们猜结果怎么着?”

侯舸:“维持原判?”

童放:“追加刑期了?”

“都不是,”吴非笑道,“改判死刑了。”

“为什么?!”这也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因为,他之前曾肇事逃逸,手上早就有了一条人命,数罪并罚,所以就判死刑了。”

侯舸感慨:“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时,童放看到了门口的淼淼,朝她招手:“怎么呆站着不进来?”

淼淼走入,跟他们打招呼。

他们纷纷问起霍斯衍的情况,她统一答:“比之前好多了。”

吴非拍胸脯保证:“你让他放心地去忙,实验室有我们帮忙守着!”

淼淼认真和每一双眼对视,真诚地说:“谢谢你们。”

她这么郑重,这帮大小伙子们反而不好意思了。

侯舸摸着脑袋说:“太见外了哈,实验室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家,守自己的家有什么好谢的?”

“到时年底你让衍哥给我们多发点奖金不就得了?”

“就是就是!”

淼淼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侯舸拍手:“散会,干活去!”

“收到!”几人一哄而散。

淼淼也来到办公室,全心投入到工作中。

那边,霍斯衍从警察局出来,又打车去了师母家,刚好遇上国家卫生计生委的专员过来慰问家属,他始终是个外人,不方便进去打扰,下楼,来到周老师生前闲暇时喜欢去的小篮球场,在那儿坐着看几个孩子打了一下午的球。

日落月升,又是一日匆匆过去。

第二天,周立贤的遗体告别仪式在A市殡仪馆举行。

门口挂着大大的悼词牌:周立贤先生千古

副省长代表省委省政府前来送别,并送了花圈和挽联,市委书记和市长也来了,到现场的还有人体捐赠委员会的章之和主任,仁川医院的孟新城董事长及部分医护人员,其他大都是周立贤的生前亲友和学生。

淼淼在领白花的地方遇到了谢戚明和谢南徵:“爸爸,哥。”

霍斯衍微颌首:“伯父。”

谢戚明点头回应。

四人在胸前别好悼念的白花,两两前后进去。

整个大厅庄严、肃穆。

人们排得整整齐齐,七点五十分,周雪欢抬着父亲遗照,旁边她丈夫搀扶着她母亲,三人面容悲痛地走了进来。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宣布告别仪式开始,哀乐随之奏起。

全体默哀,赠花圈。

周立贤的女婿致完悼词,接着是副省长讲话:“周立贤医生从医三十四载,医德高尚,鞠躬尽瘁,敬业奉献,奋战在救死扶伤的第一线,是全省医务工作者的学习楷模……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暴力伤医事件……将竭尽全力维护全体医护人员的职业尊严和人身安全。”

接下来是家属发言,周雪欢站到了正中间:“我母亲体力不支,所以由我作为家属代表来说几句。首先,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父亲的告别仪式。”她弯腰,深深地朝众人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感谢。”

“我的父亲严格来说,不算是一个好的父亲,也不是合格的丈夫,但他是一个好医生。”

“我以前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对父亲而言,病人会比家人更重要?他几乎没有记得过一次我和母亲的生日,他与母亲结婚三十三年,结婚纪念日只过过三次。”

“我怨过他,也怂恿过母亲和他离婚。我不理解为什么他心里永远都把病人排第一位,直到后来我和他一样,也成为了一名医生。”

“我父亲做到了,将他短暂但完整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医学,奉献给了他最敬爱的岗位……”

“父亲去的那晚,女儿问我,妈妈你为什么在哭?我跟她说,因为妈妈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爸爸了。她才三岁,听不懂我的话,又问我,为什么没有了呢?我说,因为外公去了很远的地方。她很天真地安慰我,去找回来就好啊。”

“找不回来了。”

“没关系,你还有我。”

“这也是我想对我的父亲和母亲说的话,”周雪欢说到这里哽咽了,“爸爸,您放心地去,不必牵挂,妈妈有我照顾,妈妈,您还有我……”

淼淼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旁边的爸爸一眼,他也看过来,她一下泪流满面。

“最后,我想为我的父亲念一段誓言。”周雪欢转过身面对父亲遗照,“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底下的医护人员们也跟着念起来:“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周雪欢倒地痛哭。

告别仪式在成片的哭声里结束。

淼淼和霍斯衍走出来,路的两旁,仍然围满了人,他们走着走着,阴沉了几日的天空,竟悄然放明了,太阳出现在灰云后,光芒耀眼,照在每个人身上,暖洋洋的。

“周老师,在天上哦。”

霍斯衍露出了这几日以来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冷然的轮廓线条被日光晕得柔和起来,就连幽深的眸底也有明亮的光,他牵起她的手:“走吧。”

和那晚一样,他们一路走回了家。

不同的是,这次是走在和煦阳光下,每一步都迈得那么坚定,那十指相扣的手,也有着同等的温暖。

据统计,这天一共有一千多人过来送别周立贤主任。

当晚,半座城市为他暗灯,整整三分钟。

霍斯衍屋里的灯暗了就再没有亮起过,他和淼淼早早地上床休息,只是很单纯地搂着,太累了,连话都没说几句,就陷入沉睡中。

这一觉连着睡了十一个小时。

清晨六点四十分,床头桌上的手机嗡嗡嗡震动起来,淼淼睡得正香,皱起眉,把头缩进被子里,一只修长的手臂从她身上越过去,捞起手机。

霍斯衍眯眼适应光亮,看到屏幕上显示来电人“小安安啊”,他以为是她闺密乔以桉打来的,接通后,他礼貌地先打了声招呼。

那边的人似乎很微妙地停了足足三秒才开口:“斯衍。”

这声音……

霍斯衍顿时睡意全消,他坐起来,腰背挺得笔直:“伯母,早上好。”

淼淼迷迷糊糊间听到他不知在和谁说话:“好,我会跟她说的。”

她的思绪还迟钝着,习惯性地挪过去,抱住他的腰,蹭了蹭,轻声嘟囔:“谁啊?”

霍斯衍等安榕贞挂断才把手机放回去,揉了揉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低声说:“你妈妈。”

第50章 第五十句

谁?

我妈妈?!

淼淼惊得花容失色,猛地支起身子,动作太大,不小心撞上了霍斯衍下巴,那处立刻就红起来一片,她抱歉地又是抚摸又是吹气:“是不是很疼?”

男人哪有女孩子娇气,霍斯衍轻抚她头顶:“没事吧?”

淼淼摇头,又跟他确认一遍:“刚刚是我妈妈的电话?”

霍斯衍的心情其实也还没完全平复下来,不过他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反而很镇静地回答她:“是。”

淼淼顿感浑身无力,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

她是不是该去海角论坛发个帖子:刚和男朋友同居就被妈妈一个电话抓包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不对啊。

淼淼瞥见桌上小闹钟,六点四十分,渐渐理清思绪,这个时间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她六点钟起床,梳洗完毕,过来找霍斯衍去跑步,刚好内急,借用他家洗手间,这时刚好电话响了,她还没完事,就让他帮忙接听。

简直天衣无缝。

目前难办的是,要怎么样才能很自然地把整个过程透露给她妈。

淼淼绞尽脑汁想啊想,如果回电话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说不定她越解释,妈妈越会以为她在掩饰些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心虚,不解释。

就这么决定了。

霍斯衍不知道她的心思千回百转,有个问题他很想弄清楚:“为什么你给你妈妈的备注是……”

他略作停顿,发现自己不是很能够说出那四个字。

“小安安啊?”淼淼顺口接上,“现在不是有很多电话诈骗吗?为了安全,通讯录里的亲属名单,尤其是父母兄弟姐妹这类,最好不要备注爸妈哥姐,这就等于给那些诈骗犯们设了一道迷雾墙。”

原来如此。

霍斯衍明白了:“那,你给你爸的备注是?”

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还是心里有底比较好。

淼淼卖关子:“你猜?”

他直接放弃:“猜不到。”

淼淼点开通讯录,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再点进去,霍斯衍一眼就看到那醒目的四个大字:大谢谢呀。

和“小安安啊”还挺衬的。

“我给谢南徵的备注是谢鹦鹉,因为他在我们这辈里排行老八。”

霍斯衍很好奇自己会被她备注成什么,长指往下一划,“H”栏下除了“好一朵茉莉花”之外,其他都是正常的名字,又从右侧点进字母“S”,还是没有,难道只备注了单字“衍”?

依然没有。

他极有耐心地一个个翻找起来,终于,在“Q”栏找到了。

“你在看什么?”淼淼见他那么专注,凑过来,“亲亲阿衍”四字映入眼中,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去捂他的眼睛,当然没得逞,最后人和手机都落在了霍斯衍手上。

“能解释一下吗?”

这不就是那天晚上她给他发了个晚安亲亲,接着他就真的来敲她的门,送上了晚安吻,她由此得来的灵感么?

“我也要看你给我的备注。”淼淼支走原先的话题,伸手去拿他的手机,遇到了小难题,解锁屏幕需要密码。

她先尝试了自己的生日,又试了他生日和初次见面的时间,都解不开,她托腮思索几秒,输入了屈辱的三次物理月考成绩:334759。

果然成功解锁。

淼淼顺利进入通讯录,他备注的全是很正式的全名,夹杂着不少英文名,一溜儿看下来,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指尖忽然一顿,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在“H”这栏找到自己。

霍太太。

淼淼不敢相信,还特意点进去看,确实是她的号码。

唔,好像也不那么意外。毕竟他是一个有风流倜傥的资本,骨子里却是传统又正经的男人,之前小乔还说她这么软会被他吃得死死的,如今看来,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确实,这对霍斯衍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已经那么亲密,虽然没走结婚登记这道程序,但在他心里,是将淼淼当作妻子来对待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

短暂的沉默里,那种心有灵犀,你不解释可我全懂的默契又来了,这大概就是心心相印吧。淼淼面颊微热,清了清嗓子:“那我是不是也要把你的备注改成霍先生?”

“不用。”男人黑发微乱,贴在额前,深色睡衣也被她蹭得褶皱丛生,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倒是那双桃花眼又恢复了往日的清亮,紧锁着她,不错过她脸上羞赧的表情,“你这个就很好。”

亲亲阿衍。

话声刚落,他低下来,男性清冽气息逼近,淼淼要躲,睁大眼,还没刷牙呢,下巴被他两指捏住,然后,他的唇压在了她嘴角,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又正式得像某种仪式。

这是……亲亲淼淼?

还是那么闷骚啊。

两人难得赖了会床,在温暖被窝里相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淼淼忽然问道:“我妈妈在电话里有说什么事吗?”

霍斯衍这才想起正事:“她说让你别忘了今天上午要去体检。”

淼淼真忘了。

体检是上周就预约好的,这几天发生太多的事,她忘得一干二净,还好妈妈打电话过来提醒。

有些检查项目是要求空腹的,跳过早餐这个环节,时间勉强能赶得上。淼淼洗漱好从浴室出来,霍斯衍帮她把要穿的衣服准备好了,他很细心体贴,找的都是保暖又方便检查的衣服。

淼淼换上,怕路上会堵车,准备出门了。

霍斯衍送她到地下停车场,叮嘱几句让她开车不用急,就算迟到一时半会也没太大的关系。淼淼连连点头,又过去抱了抱他:“我走了。”

“嗯,结束了给我电话。”

“好。”

再腻歪下去真的来不及了,淼淼只好松开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启动车子,平稳地开了出去。

霍斯衍站在原地,直到车子一闪一闪的尾灯消失在转角处,他这才上楼直接来到实验室。

童放侯舸吴非几人看到他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办公室,相视一笑,面上都露出终于找回主心骨的轻松之色,工作起来也更加有劲头了。

临近药品机器人的验收时间,办公桌上各种文件堆积如山,好在被人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还按照时间和紧急程度做了标记,霍斯衍默默站着看了几分钟,不由得扬唇笑了笑。

他们的心意,他收到了。

整个实验室,里里外外,每个座位上的人都在埋头认真做着手上的事。

时间来到十点半,淼淼结束体检,她之前就在如意楼下了单,按照各人的口味点了丰盛的午餐,应该能赶在饭点前送到。

她回到实验室已是两个小时后了,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几张桌子拼成了一张大桌,大家围绕而坐,看到她,还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纷纷抱拳:“谢谢老板娘!”

童放是知道行情的,如意楼的私房菜,单这一桌,估计这个月三分之一的工资就没了。

淼淼早就习惯了他们的调侃,也能淡定以对:“不用谢,反正还可以报销嘛。”

其实她是开玩笑的。

众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童放问:“不知道老板娘跟老板报销,走的是公账,还是私账呢?”

公账好理解,可这私账就不如字面上那么简单了,侯舫是最先听出当中深意的,拆着一次性筷子,无声轻笑。

淼淼有些招架不住,童放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胸,又递过去一个暗示性的眼神,她慢半拍地回过头,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霍斯衍,想说的话还没组织好就被打飞到九霄云外,耳根也悄悄爬上一抹嫣红。

一物降一物。

童放喊道:“衍哥也一起来吧。”

吴非很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两个连着的位置留给老板和老板娘,笑嘻嘻地和童放碰了碰肩膀:兄弟,干得漂亮!

童放挤眉回应:那当然,坑老板娘我可是专业的!

霍斯衍走了过来,淼淼飞快看他一眼,他微微点头,拉着她一起坐下。

有气场强大的老板帮脸皮薄的老板娘撑腰,童放和吴非自然也收敛了不少,他们找了别的有趣话题,照样把气氛炒得热烘烘的。

吃过午饭,霍斯衍顺便开了个简短的工作会议,大家收起嘻哈样,严肃以待。

“机械组还有没有问题?”

侯舸:“没问题。”

霍斯衍沉吟半晌:“再做一遍测试,一定要保证机械臂的灵活性和准确性。”

“是。”

霍斯衍又将之前发现的几个小问题一一列举了出来,他并不擅长说那些容易使人情绪高昂的激励话语,最后只是说:“这两天大家再辛苦点,实验室的第一款产品,我们尽力把它做到最好。”

童放握起拳头:“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

侯舸也说:“一定要拿个开门红!”

淼淼看着他们充满斗志的脸,内心也备受鼓舞,她握着霍斯衍的手伸出去,他起初不明所以,其他人也呆了一瞬,然后,一只只手叠了上去,用力往下一按:“加油加油!”

在实验室全体成员的共同努力下,第一代药品机器人终于等来了验收的重要时刻。

周三这天,大家一大早起来,换上了簇新的正装,激动又紧张地等待着,霍斯衍倒是气定神闲,慢悠悠地和淼淼吃过早餐,提前半个小时下来实验室。

九点整,仁川医院的孟新城董事长,中医院的程教授,以及医疗器械检测单位的工作人员陆续到达,简单的接待过后,便直入正题。

展示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人参形状的机器人,它之前还是一台四四方方像盒子样的机器,经过设计改造后,几乎改头换面,变得憨厚可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