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力一笑,她道,“喝水。”

男人眼波微微一漾,随即,双手扶了她的肩,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那也用不着你下床,你躺着,我给你倒。”

“不用!我自己来。”

苏月抬手,将她肩头上的大手拂开,脸色略显难看。

她倔强的样子让人心疼,也让人发狂,商慕炎恨不得直接将她扔到床上,可看到她脸色不好,终是将再度扣上她肩头的手放开。

她瞥了他一眼,转身往前走,方向却不是置放着茶壶的桌案。

商慕炎眸光轻凝,就看到她缓缓走到房间里的橱柜前,伸手拉开柜门。

此时的她只着一件单薄的纱衣,曼妙身姿若隐若现,满头青丝未加一丝束缚,柔顺地轻垂至腰间,宽大的水袖随着她开门的动作滑至手肘,露出一大截莹白如玉的皓腕。

黑发长衫,摇曳的烛光将她的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橘黄,光影婆娑间,就像是从发黄的记忆深处走来。

商慕炎便在那一抹光影里失了神。

这厢,苏月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纸包,柜门掩上,方才转身走到桌案边。

伸手将托盘上反扣的一只青瓷茶盏翻转过来,提了茶壶将茶盏撞满。

茶水“淅淅沥沥”撞在杯壁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将商慕炎的思绪拉了回来,回神的瞬间,他便看到,她正打开手中的纸包,将纸包里面白色的粉末倒进杯盏里。

纤长的手指端起杯盏轻轻摇晃,她缓缓递到唇边。

商慕炎脸色大变,衣袖骤扬。

耳畔是茶盏跌落在地、碎裂开来的脆响,眼前白雾弥漫,是纸包里剩余的粉末被挥洒开来,苏月怔怔垂眸,在她的脚边,水渍、碎屑狼藉,素色的绣花鞋面上,被溅上的水渍,如同一朵朵灰褐的小花,浸进纹理,晕染而开。

与此同时,眼前白影一晃,男人的身形已来至跟前,他伸手扳过她的肩,声音冷酷到了极点,“你喝什么?”

苏月缓缓抬眸,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脸色极为难看的男人。

那一刻,她清晰地从他带着淡淡血色的眸子里,看到了惊痛和愤懑。

略略怔忡,她似乎明白了过来。

见她不语,他更是怒极,扣在她肩头的手就没了轻重,“说,你喝的是什么?”

肩胛好像被他捏得就要碎裂了一般,她眉心一蹙,只一瞬,又勉力舒开,轻弯了眉眼,唇边笑靥如花般绽开。

清亮的水眸直直望进他的眼,她问,“你觉得呢?”

他觉得?

她的笑深深地将他的眼睛刺痛,而她的话更是让他肯定了自己心头之猜。

又慌又痛,又怒又癫,胸口急速起伏着,他紧紧凝着她,恨不得将她撕碎。

没有。

终是没有。

怒到极致,他反而笑了。

眸光下移,他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唇角的笑容慢慢放大,他轻声道,“苏月,他是你的孩子。”

苏月微微一怔,也正是应证了自己的猜想。

这个男人果然以为她服用的是对孩子不利的药。

他以为堕胎药是么。

他以为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么。

唇角一弯,她亦是回之以嫣然浅笑,“商慕炎,他也是你的孩子。”

男人面上笑意骤敛,咬牙,一字一顿,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我当然知道。”

苏月怔了怔,轻轻一笑,“那你还要利用?”

“所以你要打掉?”男人声音沉哑,急不可耐。

苏月垂眸,再次弯唇浅笑。

看吧,这就是她跟他,似乎思维永远不在同一个点上。

或许,这就是人性吧。

她问的是你,他问的也是你!

似乎质问的永远都是对方。

见她低着头,只是笑,一句话不说,商慕炎以为那是她的默认,心中刚刚强自压抑的怒火,又噌的一声被点燃,他猛然伸手,将拉进怀里,狠狠将她扣住,心中怒极,却不知从何处宣泄,只手臂的力道恨不得将她箍碎。

“你有没有一点常识?你知不知道孩子过了三个月就已经成型,都这么大了,再堕下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你了不了解自己的身子?你知不知道你能怀上孩子,是有多么的不容易?以后若再想有,怕是比登天还难,这些你都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男人几乎是摇晃着她的身子,嘶吼出声,灼热的气息肆无忌惮地打在她的颈脖上。

他鲜少这样。

苏月低声幽幽道:“我以为你不知道。”

男人身子一僵。

苏月靠在男人的肩头,眸光溃散地落在地上的瓷屑上。

良久的沉寂。

男人忽然扳起她的肩,黑眸炽暗,紧紧地胶住她的眼,“苏月,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到一丝伤害。”

苏月怔了怔,不意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眼睫轻颤,她同样回望着他的眸眼。

这是在保证吗?

还是在先将她稳住?

“我想知道,你们到底要这个孩子做什么?”她听到自己如是问。

必须问,必须搞清楚。

商慕炎沉了眉眼。

忽然,他倾身将她抱起,趟过地上的狼藉,走到床榻边坐下,他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她以为他又要避重就轻地将这个问题翻过,谁知他却缓缓开了口。“我们要救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需要血玲珑、灵珠和乌星草。”

苏月一震,愕然抬眸,看向他。

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继续道:“然后,你也知道,为了给你解崖狐的毒,血玲珑让你食了…”

男人顿了顿,眸光凝落在她的脸上,似是在细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低低垂着眉眼,没有吭声,又听得他接着道:“传说,食用过血玲珑的人,当然,是女人,在一年之内怀孕,那么血玲珑的药性就会集中到这个孩子的心脉里面,换一句话说,就是…”

“就是孩子的心头血,可以当做血玲珑来用!”苏月蓦地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冷声将他的话打断说完。

商慕炎一怔,微微点了点头,“嗯!”

苏月已是脸色苍白如纸。

心口幽幽的疼痛再次密集而来,她双手攥着男人的衣衫,微微颤抖。

见她如此,商慕炎急了,双手捧起她煞白的小脸,连忙解释道:“但是,你放心,这些跟我们的孩子无关,就算你食了血玲珑,就算这个孩子的心脉里面有着血玲珑的药性,但是,他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去取他的心头血入药?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苏月,你信我吗?你信不信我?”

染着淡淡血红的眸子紧紧凝着她的眼瞳,他略显急促地问着,炙热惶遽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

苏月好半天没有吭声,只凝着他不放,许久之后,才缓缓垂下眼。

“那你那个很重要的人怎么办?”

他说很重要不是吗?

“那些你不用管,跟你们母子无关。”

男人口气坚决笃定。

苏月自嘲地弯了弯唇。

她不会去问那个很重要的人是谁,她知道他也不会告诉她。

见她不吭声,男人又捧起她的脸,逼迫着她对上他的视线,“苏月,告诉我,你信我吗?”

苏月眼帘微颤。

信吗?

她问自己。

答案是不知道。

她不说话,他就急了,又疯狂地吻上她,她蹙眉,伸手将他推开。

苍白着小脸,她微微喘了气息,“商慕炎,现在别问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心口很疼,但是,你将我的药都打翻了….”

商慕炎一震,药?

转眸看向地面上的碎瓷片,他又蓦地想起什么,脸色一变,“你心口疼?”

与此同时,大手已是快速搭上她腕上的脉搏。

“嗯”靠在他的怀里,苏月轻应了一声,“已看过大夫的,是商慕寒给我用的那个香留下的副作用,大夫说不打紧,食几副药将余毒去掉,就没事了,可是,你将我的药都搞没了。”

商慕炎凝眸仔细探了脉搏,发现她所言非虚,一颗心也稍稍安定。

可一想到药,好看的俊眉又禁不住微微拢了起来。

他毁掉的竟然是她用来治疗心口疼的药,他还以为是….

他本擅长歧黄之术,其实,无论是探一下她的脉搏,还是看一下那白色的粉末,他都应该很容易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和她吃的是什么。

但是,方才,他竟然…

几时他变得这般见到风就是雨的?

想想,又觉得好笑。

心中的积郁顿时消散了不少,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眼,他笑道:“谁让你正说着孩子的事情,又忽然跑去吃药,然后,问上脸,你又不说,不仅不说,还那样一副姿态。”

苏月微微恼了,“那敢情还是我的错?”

男人挑眉,“那也不全是,一半一半吧。”

“你!”苏月气结,刚想回他几句,心口又是疼得一抽,她脸色一白,小手抓紧了他的衣衫,商慕炎见状,脸上笑容一敛,急切地问道:“你怎样?”

苏月秀眉紧蹙,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说我怎样?”

男人唇角一斜,再次吻上她的鼻翼唇角,只一瞬,又很快将她放开,抱着她起身,将她平放在床榻上,“你忍一会儿,我速去取银针来。”

说完,作势就要走,苏月却依旧攥着他的衣袍忘了松手。

他低头,将她紧紧咬着的唇瓣吻开。

她猛地回神,松了手中衣袍,准备伸手推他,他却已经放开了她,直起腰身,快步往外走。

苏月再一次见证了这个男人医术的高超。

一轮银针施下来,顿时就给她止了疼,还将胸口滞留的郁气也尽数驱散了去。

只是,两人这一折腾,便折腾到了四更天。

因为五更天是商慕炎休息数日之后再次上朝的时间,所以,他也不打算再睡,就和衣靠在床头边陪着苏月。

万籁俱寂。

苏月静静地躺着,男人的气息盘亘在四面八方,将她裹得死紧。

睡意全无,她略略翻了一下身子,视线所及之处,是男人慵懒地靠在床头上,双目微阖,一动不动,似是睡了过去。

今夜的他有些不同,可就是这样不同的他让她的心绪更加纷乱。

如他所问,她相信他吗?

她还能相信他吗?

微微支起身子,她细细打量起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真真是这世上最俊美的五官,就算是睡着的样子,依旧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以前商慕寒也生得极美,可是跟这个男人比起来,还是略逊了一筹。

她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众多王爷可谓都是人中龙凤、风姿阔绰,但是或多或少,总有些兄弟间的相似之处,而这个男人,却似乎跟他们都不同,当然,也是最俊美的一个。

抬手,轻轻描绘起他的眉眼,她不知心中所想。

骤然,腕上一重,是男人蓦地抓住了她的手,她一惊,朝他望过去,就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一双黑如濯石的眸子正深深地凝着她。

苏月有些尴尬,“我…”

窘迫不堪中,正不知如何解释,男人已经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只是巧妙地避开了她的小腹。

苏月一惊,“你要做什么?”

【210】别在这里…

更新时间:2013-7-30 23:10:05 本章字数:5367

后来,他什么都没有做,不仅因为她清丽的水眸中那淡淡萦着的一抹戒备,也考虑到她的身子,刚刚受了针,还很虚脱,他舍不得。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嫌隙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剔除的,对她,他逼迫不得。

**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就像是一碗水。

苏月的身子慢慢好了起来,但是,她鲜少出门,每日就呆在倚月苑里,除了睡觉,看书,便是给腹中的孩子做各种小衣、小裤柝。

除了上朝、公务,只要商慕炎在王府,大部分时间也是陪着她度过。

两人一起用膳,一起散步,一起看书,他给她治脸。

当然,有时商慕炎不在,她也会自己一个人在王府里面四下走走,外人看来,她是在散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的目的胩。

偶尔会碰到白嫣,两人也没有过多的言语,白嫣朝她浅浅地笑着,她朝她微微点头示意。

对于这个女人,她说不出来心中的感觉。

那是她见过的最娴静、最温婉的女子。

她觉得对于这样的一个女子,所有人都应该疼惜,任何的淡漠疏离似乎都是残忍。

但是,她惊奇地发现,商慕炎竟然没有碰过她。

那是一个雨后的清晨,在后院的小池塘边,当时,那个女子似乎在喂鱼,池塘边泥土湿润,女子忽地脚一滑,眼见着往池塘栽去,是她,眼疾手快地飞身上前,将她的腕拉住。

春末夏初,单衣薄裳,她清楚地看到女子臂上的守宫砂,妖娆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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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凉农商并重,京师里常年人来货往,就算是入夜,也是繁华热闹。

林子墨和几个男人从酒楼里下来。

几人皆红光满面,脚步虚浮,似是酒已微醺。

“今夜多谢子墨兄的盛情,改日小弟再回请大家一聚。”

“是啊,子墨兄高中状元、如今贵为御史,竟然还记得我们这一批落魄穷酸书生,这让我们不甚感激的同时,又情何以堪啊…”

“诶~话可不能这样说,我林某不过是暂时运气好点罢了,日后指不定还有很多仰仗诸位的地方呢。”

“子墨兄太谦虚了......”

几人好一顿寒暄之后,才分道扬镳,林子墨脚步微踉地往回府的方向走。

一阵夜风迎面吹来,透体而过,刚刚饮过的酒似乎也醒了不少,林子墨微微眯着眸子,缓缓环视着周遭的繁华热闹,一颗心从未有过的落寞沧桑。

没办法,他注定是孤独的前行着,他停不下来,也不能停下来。

他要让这一切盛世繁华都变成他的,他要让某一个女人同他并肩睥睨这盛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