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物?”驿馆内,娇声响起,话语里饱含浓浓的疑问。

谢晴初黛眉紧蹙,娇眸疑惑的看着眼前的雕刻精美的礼盒,还有不知何时到达的本应在大内服侍帝王的王公公。他脸上讳莫如深的笑容让谢晴初很不安,似乎有什么挣脱了自己的控制,这种感觉让她心幽幽的,很不舒服。

“谢大人,此物是送予南陵国君的贺礼。”王公公恭敬的回禀。

先不追究他为何来此,谢晴初敛敛心神,整理思路,继续道,“贺礼?不是早已备妥了?等等……你说贺礼?什么贺礼?又为何而贺?”不对不对,肯定有什么事情是自己疏忽了。

“大人看完陛下的密函就可知情。恕老奴不便多言。”王公公说完,就双手奉上一个玄黄色的信封。上面是风骨遒劲的两个字“朕启”。谢晴初心凉了半截,不知那人又出什么新招在等着自己。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游玩可畅快?勿忘正事。汝心怀天下,定知性而为。所见贺礼,乃南陵国君寿辰之礼。寿辰为下月廿八,卿可赶得及?如此紧要之事,今时今日才相告,吾深表遗憾。送礼示好是首务,其余由卿做主,别太为难……

通篇如此云云。

整封信言辞温和,没有君王的威严,甚是和蔼亲昵,满纸关爱。可是谢晴初感受不到君恩,也并不想领情,看信的手一直在抖,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动怒了。好个“遗憾”!离寿辰之日只有月余,必须马不停蹄才可按时到达!他绝对是故意的!!

怪不得圣淑皇后说男子更难养,因为他们小气,睚眦必报!!常年的官场斡旋和经年累月培养的良好修养让她没有将怒气爆发出来,将呼吸匀了又匀,调整数次以后,才止住自己在帝王近侍前作出毁去君王手迹这等大逆不道之罪。

“敢问公公,陛下还有没有未传达的旨意?”有就一并告知,别再一样一样来,她的心肝可受不了接二连三的刺激。说话间,她的青葱玉手抚上礼盒,精光一闪,上好的紫檀盒,看来里面的物什必定更加显贵。

“这倒没吩咐老奴。不过,老奴临行前,听陛下在说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陛下当然没吩咐,只是要自己如实回答。不然他只有老命一条,怎敢乱嚼舌根,皇宫之事,也不可随便与人说,特别是关于君王的一切。

其实王公公在当天就已经出发,赶在谢晴初前面到达驿馆,不过也不用赶,因为她们走得实在太慢,王公公还等了两天。

想起陛下那天洞悉一切的神情,还有了如指掌的泰然,王公公心里就庆幸,那个人被陛下‘关爱’之人不是自己。君王似乎连谢大人的表情都已悉如眼前,看得出来心情很好,笑说,把做点心的御厨带上,她不高兴了,就做红豆桂花糕哄哄。

在王公公回忆的当下。此间的谢晴初在听见那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时,凤眸危险的眯起来,也习惯的用手指在敲着桌案思索着,本来连日出游而懒散放松的心也收了回来。这话是说自己是作茧自缚的螳螂,而他就是那只高贵的黄雀么?

王公公见时机已到,挥挥手,把红豆桂花糕呈上。这点心,自来这时就日日备着新鲜的,就等着这个像风一般的主人降临,陛下的用心,可见一斑。

谢晴初出行时并没有穿着朝服,而是作普通凤羽女子的打扮,上穿藕荷色窄袖衫襦,下穿同色系的长裙,腰系兰花卡带,肩披纱织长巾,让女子的状容更显其绰绰风姿。虽然式样简单,可明眼人定能看出其中端倪,这全是京华坊出品的上等衣料,而绣工更是有凤羽一绝的谢晴初的大嫂所出,是以,让晴初整个人人看起来贵而不娇。

而晴初所有的怨气怒气,在惊见心心念念的红豆桂花糕时,已消散了大半。女儿家爱吃甜食的娇态显露无疑。当下顾不得什么,伸手就拿了其中一枚放入口中,飘香四溢,甜入心扉,心情自然好上了许多。

王公公适时为主子说好话,自然这好处是不言而喻,“陛下吩咐老奴时刻备着,说大人肯定不惯外头的劣食,而且民间的厨子也做不出这般口味,让大人带上三两个御厨。”谢晴初闻言刚想提出意见,但见王公公接着说,“陛下还说,大人若嫌麻烦,也须带上做桂花糕的厨子,免得惦记。”

静下心来,晴初已没有初时的炙火,自己的一举一动本就是别人谈论窥探的对象,她早就习以为常,但是,连自己内心所思所想也像书卷般摊露于人前,她就觉着不舒服,一点属于自己的余地都没有。即使是逃开了帝都那个令满城风云变幻的地方,也没办法摆脱这种困境。她是他手上的宠猫吗?为何要事事紧趋?他就不怕她一走了之?

是了,他不怕!就因为他太了解自己,十年同窗,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她的缺点就是有太多的抛不开,却又痴心妄想的想得到一些于别人而言是荒诞不羁的东西,所以他才紧紧的攒着这点,想像摆弄玩偶般的控制自己。不过,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上一回赢的不就是自己么?不该这般的气馁的,圣淑皇后说过,路是靠自己走的,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挑挑眉,丹唇微启,不动声色的反问,“若是我一个都不想留呢?”

“圣喻,既然如此不入人眼,这两人就不用回宫了……”王公公谨言。

明知道答案是什么,她还是要问上一问才死心。谢晴初能想像拿人说这句话时是一副怎么可恨的轻狂样子,定心里都在乐,自己再怎么挣扎,也斗不过他手中的皇权,而这原就是她算计他的。不过……他看来也开始享受这弄权为乐的日子了……

想像当年在书院求学时一样单纯?再无这种可能。罢了罢了,这原也有自己的一分责任,难去计较。

“那晴初就谢陛下美意,烦请公公替我禀明陛下,臣当竭尽全力为国尽忠,还有,山水有相逢,臣很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老奴记下了,若没有其他吩咐,老奴先行告退。望大人一路顺风,早日回朝。”他说完躬身退下。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各自忙活了。王公公当然不敢担待一刻,赶紧回去复命。而谢晴初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自然是在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妥当。现在他处于双赢的局面,无论自己怎么做,他都能算到,回去也不是,前进又困难,这打破僵局的契机在哪里呢?

想着想着,谢晴初把目光放到了紫檀礼盒上,素手轻轻的揭开,里面竟然是一株上等的火树!!她知道整个凤羽宫廷不过两株,天下也屈指可数,而这株红艳如火,无疑是上品中的极品,看来他是给自己做足了面子了。

只是这管什么用,自己一介女流,在凤羽还好说,虽不至于肆无忌惮,但总是畅行无阻。可到了那南陵国,视女子于无物的地方,却是寸步难行,别到时礼未送达,人就被拒之门外了。不过叫自己知难而退是万万不可能,她谢晴初还从没有退缩过。

待王公公走后,蝶舞才走进来,送上晚膳,以及询问明日的行程好作打点,“小姐,明日也是晌午后出发么?”她迟疑的问道。见主子脸色不善,看来王公公带来的消息并不好,不过,这两年,只要见着王公公传旨,小姐的脸色就从未好过就是了,真不知小姐与陛下是什么样的交情,说好吧,不太像,说不好,更不可能。怎一个乱字了得?

“不!明早拂晓就出发。”谢晴初如是说。笑话,光是到达边陲就须一个月,还要剩一点点时间作准备,是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了。现在的谢晴初丝毫没有被人看穿心思的懊恼,反而带着兴奋,小脸薄红的吩咐着一切事宜。接着她又在蝶舞耳边叮嘱着,只见蝶舞慎重的连连点头,似乎接了什么任务,然后就退了出去。

谢晴初躺在卧榻上,看着窗外暖和的夕阳,融融泄泄,分外亲切,舒服的闭上眼睛。一切自有解决之道,不急,不急。

而此刻在南陵国皇都东南的议政处。

“啪”一声,一本折子可怜的被弃于案桌之下。

一位身着金紫华服的男人隐含怒气的睨视着下属,冰削的声音危险的问道,“女使节?”仿佛这三个字得罪了他似的。

“殿……殿……殿下……这……”一名官员战战兢兢的说着,跪着的身子哆嗦得厉害。

“接下来知道该怎么做吗?”不多时,坐上男子的声音恢复了不愠不火的调调。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不明白也得明白,小命要紧,其余的再做斟酌,总比被殿下迁怒才好。所有人都知道,殿下不喜女子插手政事,这回啊,难办咯。到底那凤羽是什么心思,竟派一个女使节来朝,想抹南陵的面子么?

人多迂腐

男女授受不亲?见仁见智。

  ——《圣淑皇后语录》

可是,被封建礼教束缚太深之人,往往参不透这句话的精华所在。

谢晴初是坐言起行之人,所以在接到密函的翌日,天蒙蒙亮就带队出发了,沿途除非必要,否则皆未停顿休息,似要把之前荒废的时间补回来。

在凤羽的官道上,风和日丽,凉风习习,一辆朴实大方的马车在疾驰,旁边则是几个护卫骑马跟随。马车主人似乎有急事,并未留恋沿途风光。其实,也是其无心留恋。

“小姐,小姐,要不要叫马车停下来歇息一会儿?”蝶舞轻轻的帮着谢晴初顺气。这是因为,蝶舞与谢晴初同坐在马车里,而无岚则骑马随车护行。

不过现下的谢晴初没有了往日谈笑风生的雅逸潇洒,而是整个人脸色发白,而后变青,手捂在胸口,似乎很难受不过又极力的隐忍。见蝶舞关心,她艰难的抬起一手摇摆着,暗哑着嗓子说道,“不,不用,一会就好,歇歇就没事了……唔……停,停下!”不消片刻,马儿在指挥下立刻嘶叫止住。

谢晴初顾不得形象什么的,就掀开帘子,绣鞋一着地,立刻跑到一颗树下解决她的难题——晕车。是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谢晴初其实会晕车,所以,先前走得慢除去内心那丝毫的侥幸盘算外,还有一点就是不想出现如今这种糗状。连日的奔波和颠簸,使谢晴初的身子发出抗议,再也受不住这种煎熬了,可惜,本人十分要强,不太愿意承认,硬是撑着,直到再也撑不住了。

蝶舞在一旁绞着丝帕,边瞧瞧吐得五颜六色的主子,边看看身后那群碍于主子的面子强忍住笑意的人,终于忍俊不禁,扑哧一笑,“小姐……要不要……”她偏偏头,目光转向停在一边吃草的骏马。

谢晴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顿时明白她的意思,还狠瞪了那群目无主子笑容灿烂的人,继而面如菜色,不是不想骑马,而是父命难违。出门前要她在母亲灵前起誓,若非情况凶险,不得骑马而行,有失庄重。如违背誓言,出使后立即辞官,听从父命嫁人,你瞧你瞧,谁都知道她的弱点。不过谢太尉亦是为她好,本来她性子又烈又冲,上次随驾到南郊狩猎时还因长途跋涉太劳累而差点堕马,她好强,有不妥亦不会说,是以谢太尉天天胆战心惊就怕她出什么事。这次乖乖的坐马车,也当尽孝,不让爹亲担忧吧!

并没有再搭理他们,只是不着边的问道,“带着‘安沉’吧?”

“带着呢,小姐是要用?”蝶舞清脆如黄鹂的声音答道,与谢晴初不同,蝶舞丝毫没有感到不适,这令谢晴初欣羡不已,暗叫老天不公。

“嗯,取一颗,不,取两颗给我。”谢晴初深呼吸,抚着额,有气无力的说着。看着一旁悠闲的骏马,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她想,是非必要,否则她都不想与这畜生打交道。

这‘安沉’即是助于睡眠的药,谢晴初曾有一段时间睡得极不安稳,不过有幸遇见当时云游至帝都的天下名医沈邡,得赠此药。但是药三分毒,沈大名医并不主张谢晴初依赖此药,于是在帝都期间传授其一些养生之道及简单的医术,谢晴初虽从未涉猎药理,不过天资聪颖的她懂得举一反三,倒也在短短时间略学到些皮毛。自身子调养好以后,这‘安沉’已很久没用,不过为以妨万一,出行时总会备着,现在正发挥着效用。

谢晴初囫囵吞下两颗‘安沉’,配上上等的熏香,不消片刻,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这下再颠簸也影响不到她,一路好眠,完全忘了先前体察民情之说,不过,依她这副模样,强撑着,也做不了什么事情,还不如安安分分的睡觉,以免老是为她走走停停。

马车到达边城已是黄昏,行人稀少,只有星星落落的店家还敞开门户拉拢客人。

“笃笃”马儿蹄声在一座府第前嘎然而止。这座府第与周围房舍相比要壮阔许多,房社造工考究,尤其是门口的两只威武的石狮子,更雕得栩栩如生,更显这家人的气派和与众不同。事实亦如此,这里就是边城太守傅为玉的官邸。

边城是凤羽的重地,是前方边关驻军的后储之地,连衔关键,与国之安危息息相关,所以每任城守都必须是经过严厉谨慎的选拔任用,国方可安。这傅为玉是先皇在位晚年的武状元出身,传闻当时年仅双十,已可力克众多高手,而且本人颇有军事长才,是以很快被派至边关,而后青云直上,一直官至太守,成为封疆大吏,地方显赫。

闻得天子钦赐使者到埠,傅为玉自然是亲身相迎,年过不惑,依旧挺拔的身姿伫立在府第门前,一干从官侍卫亦随侍在侧,恭候大驾。

蝶舞见到达以后,就轻轻的摇醒谢晴初,唤着,“小姐,小姐,到官衙了……”

过了好一会,药性还未过的谢晴初才在外力的干扰下渐渐的酥醒过来,缓缓的睁开惺忪睡眼,似乎还不知为何事,语带娇气的问道,“怎么了?”

“小姐,已到太守的官邸了。”蝶舞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还仔细的为她整理仪容,她知道,要她那个精明小姐恢复还须些时候。

“到了?这么快?”谢晴初揉揉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慢慢的,混沌的大脑才召回清明。看来两颗‘安沉’药性烈了些,算算,本以为自己睡个两天就可,没想到竟过了这么些时候。

她迅速的整理一下思路,察看自己全身并无不得当之处,就起身掀车帘下车,没想到竟一个踉跄,许是睡得太久筋骨还未曾调适好,脚乏无力踩空了,眼看就要坠地,一个白色身影却奇迹般的把她接住了,谢晴初没反应过来,愣在那儿,后来对方见场面有些尴尬,意识到自己的突兀举动,立马把人放下。他轻柔的询问,“小姐可安好?”此人即是太尉为谢晴初挑选的近卫,自幼就跟着身旁一同成长,所以与晴初感情自是不一般,不过还是紧守礼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