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平岳的神情高深莫测,墨黑的眸里掠过一丝精光,没有回答她,反而不经意的问道,“难道……在你心目中就没有什么人选?”他不相信,依她本性的聪慧还有为官的知觉,心里不会没个准绳,再说了,过了这么些日子,她心中应该也有个底数才是。

被他这么一说,谢晴初自己倒先是愣了愣,是谁?只要自己一闭眼,就隐现一条看着眼熟的疤痕,蜿蜒而粗粝,等她再要往下想的时候,头就痛得不行,有些呼之欲出的答案,在没有证据之前,她一点,一点也不想承认。

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慢吞吞的出声道,“恕我愚昧,还请殿下告知详情。”

君平岳见她脸色变了又变,便知道她或许也猜到了七八分,也就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道,“想必你也认得,就是你随行出使的护卫言谨。”

谢晴初听见“言谨”两个字,脑袋轰然炸开了,心情沉到了谷底,已再听不见君平岳说的话了。那时的她果然没有看错,悬崖边最后那一眼见到的人真的是他!怪不得在生死关头,所有人都护着她的时候,独独看不见他,令她以为他已一早遇了难,没想事实竟是这样的残酷。可她心里还是不愿意承认,会不会是假的呢?是不是君平岳故意这么说来分化她的?

即使自己于他无恩无义,可是小七对他有知遇之恩,云非于他有兄弟之义,他怎么做得出这等背叛的事来?况且,追杀自己,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君平岳似料定了她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话,继而再下一城,说道,“你也太大意了,怎么会安一个西楚人在自己的身边?不是养虎为患么?”

“什么西楚人?”她瞪大眼睛看向他,拔高声音问,“莫非……你说……言谨是西楚的人?这怎么可能?”

虽然言谨在小七跟前当差不过是五六年的时间,可是他之前一直在近卫里当了近五年的侍卫,也是宫里当差多年的护卫了,怎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别跟我说,凤羽没有安插人在我们南陵,这话我是半点不信的。”君平岳冷嘲一声,“不管在哪里,朝廷里府里有着各样的眼线,端看你的本事,能否让他近身受挟罢了。”

“那他为何要劫杀我们?又是谁在幕后捣鬼?”

“这就有待查证了,若真的那么容易被人察觉的话,也不会到现在才会冒出头来。不过能伏线如此长的,放眼西楚,也就那么些人,即使不查,也能猜出个大概。既然你说我们是盟友,我便再奉送你一个消息,就不知你受不受得住。”他话里有话,似乎要谢晴初一下子接受一些她从骨子里不相信的事实。

谢晴初虽然心里怦怦然,故作镇定的说道,“请殿下尽管说,我还没有那么脆弱得不堪一击。”

“舜英阁阁主之一的商惊澜是你的旧友么?她在上月亡故了……”

“铿锵”,茶杯应声落地,四溅碎瓦。

谢晴初腾的站起身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神情似乎是认定他不过在开她的玩笑,惊澜虽然身子弱了些,可是无病无痛,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她越发不能接受他说的话,甚至于认为刚才一切都是他编排来糊弄她,随便捏造应付她了事的。

君平岳一瞬不瞬的瞅着她,暗叹一下,有些失望的说,“看样子你真的完全蒙在鼓里,还不知为何今日自己会落得如斯境地?先前听人说你太重情重义,这话真的不假,太容易相信朋友,就是你的弱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谢晴初不悦的看着他问。

“毕竟我们身份立场不同,有些话本来不该由我来说,既然说开了也就算了。凤羽最大的问题,就是世家氏族把持朝政太深,关系盘根挫折,那商惊澜原就不是你所认为的什么商家的远亲,而是安插在你身边博取信任的一枚棋子,一旦你与她熟稔起来,自然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们的掌握之中了。难道你从未想过,她的身世,她的突然出现?一个孤女怎么小镇的孤女怎么有艳绝的才情?而且一路上京而未曾受阻?还有你为官前后多次遇袭?就连同这次在父皇寿宴上的刺客,我想也跟他们脱不得干系。”

“她这次死得这么突然,也许是那人也发现了这点吧。你可以不信我说的话,我言尽于此。这些原该不关我的事,只是一查才得知了这么多额外的消息,也是个意外,告不告诉你,不过是一句话,你自己且做判断吧!”他清澈坦荡的眸子直直的迎向谢晴初,无畏于她的猜疑,正如他说的,说不说,在他,而信不信,在她,两者没有抵触。

沉默,还是在沉默,空气似乎冷凝了起来,气氛有些寒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晴初忽然癫狂的笑出声来,自言自语的呢喃着,“朋友,这就是朋友!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谢晴初,原来你本身就是个笑话来着!哈哈哈哈……”

知道言谨的背叛,她心里虽然艰涩,却还能保持风度,毕竟她心里早有了底,数月来的心房建设也做得很好。可是,可是突然跟她说,连惊澜……惊澜这个手帕交也有份算计她,你说她一时间怎么接受?

她用手背擦拭着,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了泪,只是不住的想笑,心里沧沧然,内有戚戚焉。笑这个世间太可悲,人和人之间的情谊竟然脆弱虚假至斯。情是假的,意是假的,人也是假的,最真的自己成了别人摆布的对象。商惊澜,商惊澜,你怎么对得住我?怎么对得住我?

别人伤她,眼红她,都可以不计较,可为何背叛自己的偏偏是自己信任的人?君平岳说得对,她太容易相信了,所以,现在这般模样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没了,没了,一切都是她可笑的坚持,其余的,一点也不剩,譬如温情。心里像空了一个大洞,不知何时才能愈合。

那在君平岳听来苦涩无比的自嘲,刺耳得难受,就知她已经信了自己的话七八分,可却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告诉她这么多的。不过转念一想,本来就意欲她对凤羽断了念头,才会把得知的一切都说出来,为的就是让她寒了心,才会安心于自己托付的事情。现下看她这副模样,不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结果么?怎么还会有这种感觉?最近似乎只要是有关她的事情,自己都容易乱了分寸,这,不是好事。

谢晴初那悲凉的笑声久久不绝,让在外头的下人都忍不住窥探,只是碍于君平岳的冷脸而不得不作罢。而直到谢晴初笑到声嘶力竭方才消停下来。

她蓦地想到其中的千丝万缕,“你告诉我,她也和西楚有关系么?”她的声音虽显得空洞而无力,可眼神仍然是凌厉的看向君平岳。无情无义的人她可以不用再为他们伤心,可是毕竟在凤羽还有她值得去关心的人,她不能置之不理。

君平岳一愣,没想到事已至此她还会此一问,竟能在短短的那么些时候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暗暗苦笑,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她。他本来还不欲回答,只是在她的逼视下,才四两拨千斤的说,“我只知她曾在桐月城生活了一段日子。”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要安插眼线,必得朝中有人提携才是,能插一个言谨在近卫军,必然也能插一个商惊澜在舜英阁,还跟西楚有关,只会是内外勾结的结果。

见她兀自出着神,他冷不防的补充一句,“不过,你知道了也没用,如果你不想凤羽的布下的暗桩都被我揪出来的话,就千万别轻举妄动。”他言下之意,有些事你知道就好,可若是妄图改变些什么,就得三思而后行。他君平岳没有兴趣帮凤羽收拾烂摊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而已。

“你!”谢晴初气结的狠狠瞪视着他,难道他就这么容易看穿自己的心思?她的确是想法子要告诉小七的,奈何现在他这么一说,什么都化为泡影。

能让谢晴初接二连三吃瘪的人,非他君平岳莫属。

他坦然道,“如果那人无能得连这点都没有察觉的话,你也犯不着为他操心了。眼下,你该关心的,是自己,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那才是最紧要的。”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就像个驰骋商场多年的商人,老谋深算,不会让自己做亏本的买卖。

其实,有时候最剑拔弩张的敌人反而是最志同道合的盟友。

不过,那天君平岳始终没有告诉她,亟欲掳走她的人到底是谁。

章节48

见她直直的望向自己,那想向他反击却又拼命压抑住的样子,实在是让他的心情大好,一向刚毅沉着的脸色也霎时柔和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温和如水。

“怎么,不说话?还是……想反悔?”他略带轻佻的弯起眉,睨视着她。心道,想反悔也得看他答不答应,毕竟现下主动权在他手里,不到她不应承。

谢晴初撇开眼,压住自己心里的那道熊熊烈火,故作淡然的说道,“殿下答应我的第三件事情还没有办到,何来反悔之说?再说了,即使我想反悔,殿下也不会同意,怕是第一个就灭了我吧?”她这话没有挑衅他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无情的事实。

君平岳闻言轻笑出声,使他看起来爽朗俊逸。他动作优雅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轻缓道,“灭你?这似乎没多大的看头,或许,氏族灭清流才是一出好戏,不知道能否上演就是。”他抬眼看了看她,满意的见到对方神色一僵,继而说道,“置于你说的第三件事,我已派人着手去办,至于成不成,还得看你配合不配合。”

有些事若她还记不住,自己会耐心的提醒,直到达到他的底线为止。

威胁,又是威胁!这个人似乎从来不知与人为善是何物,稍有不顺他意就会出言威胁,偏偏自己还不能驳他,真真是让人气结。他这么说,无非是想提醒自己,谢家的命运还掌握在他手里,一旦她的身世,行踪被揭,受累的只会是关心她的人,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谢晴初桌子下握拳的手背已经泛白,隐现青筋,可台面上她还是维持笑容,装作不解的问,“哦?不知殿下要晴初如何配合?晴初听命就是。不过……殿下若指望我能与素未谋面的‘亲人’相处融洽的话,会比较困难哪……”她那双慧黠坚定的漂亮眼眸闪着变幻莫测的光芒。

她说的是大实话,即使真如他所言自己与那些南陵贵胄是血亲,她也没有办法做到跟爹爹和哥哥那般的近亲。她在心里压根不想相信,更不想跟南陵有什么牵扯。而且,当年也是那些人逼得她的亲生爹娘逃离南陵,是他们理亏在先。

在谢晴初的认知里,好好的一对有情人,却家人生生的拆散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礼教什么的都是狗屁。

君平岳放下茶杯,望向她的目光既专注也放肆,眸光幽暗,让人从骨子里害怕他的凝视,只见他沉吟道,“记得吗?我先前已跟你说过了,我只要你的身份,其他的你无须担心。你需要做的,只有一样,就是从此忘记过去,为我而生。”

“为你而生?”她喃喃的重复着他说的话,似乎在咀嚼他话里的意思,倏然扬眸,映入她眼底的是他耀眼的自信神采,她轻抿了一下唇,声音清亮如冰激玉振,“一切全凭殿下指引了。”

为他而生?做梦!她谢晴初只会为自己而生,岂会做绕磐石的浦玮?不过她也彻彻底底的了解到,此时此刻的她,根本无法与他抗衡,那样,一点胜算也没有,不如先服软,再伺机而动,才是明智的决定。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应该不打算太难。

君平岳不管她心里有什么打算,反正现下所有事情都在他的预期之内,一切都得听他的,他唇角一扬,似笑非笑的说,“过两日我就带你去见苏御史,到时你只需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待我来说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她眉眼挑了挑,有些不信。

“就这么简单。”他低沉的给予肯定。

只是,很快谢晴初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件事,说简单是简单,却也是世上最难办到的事情,至少,在她的立场看来,是布满荆棘。

简单与否,在日后自见分晓。

————————

两日后,苏府前,一辆油壁马车不急不缓的停在了门口。随行的仆从驭好马儿,便放好脚墩,恭敬的打了帘子让车里的主人出来。

只见一个身着紫袍的高挺男子利落的下了车,并没有移开身子,反而转身回望,接着一个头戴轻纱的年轻女子从车里探出头来,只消一眼,便令人心醉,蒙着面纱的她,身形娇小,却清丽脱俗,娉娉婷婷。

男子伸过手,意欲扶她下车,可那女子仿佛不想依赖他,更像是要凭一已之力下车。不过她的倔强没有维持多久,待男子眼神一凛,她便撇撇嘴,勉强的搭上玉白的小手,由他牵了下来。

眼尖尖的苏府门房一见到马车上的皇家徽记,便知道是贵人来了,立即打起精神,赶紧的迎上前。而那头早有人进府里去通报主人了。

俊逸的男子在门前负手站定,玉树临风,而那清丽的女子则安然的跟在他身旁,宛如璧人般让人移不开眼。

过了一会,就看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匆匆的迎了出来,一见到来人,立刻躬身拱手作揖,恭敬的说道,“下官不知五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