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清浅的笑了,宠溺的揉揉他的头发说,“这不就来了么?”然后对晴初笑了笑,就拉着男孩徐徐离去。远处,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和他们会合,晴初更是讶异得无法言语,三哥!那是她的三哥,他竟然也回烨华了?

远处,谢长玉俊逸的脸无一丝笑容,只皱着眉望着谢风,问方才发生了何事。

谢风只淡笑着摇头,细声说没什么,就和他们一起回了谢府,把脑海里的想法抛诸脑后。他不禁自嘲,自己方才竟有一瞬间,以为那位夫人是初初,可是,模样不是,声音不像,而且,他们家初初还没出嫁,更不会不见了自家人也不认,看来是自己思念过深了。

再看身旁这个一脸冷漠的弟弟,暗叹一声,自从得知初初失踪,他就立即从师门赶回来,一直这么寒着脸,从未舒展过。他知道,他也一样疼爱初初,还因常年不在家,更是将初初宠的无法无天的,现下……哎……而他的小儿子谢昀,还以为姑姑去了游历,天天在捣鼓着让快些还姑姑回来了带他疯去。

初初啊,若你真的知道我们都在关心你,就快些回来吧!外面再大再好玩,也不及家里好。你有再多的苦,也不要一个人藏着,我们谢家的子女不会这么容易认输的!那时他不知道,一双哀然欲泣的瞳眸一直幽幽注视着他们,直到他们远去了,只留下一片空寂。

晴初默默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唯有紧咬着唇,才能抑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冷,很冷,才是初秋而已啊,为何她的心已如寒冬腊月般清冷了?

君平岳不知她为何失神,就稍稍紧了紧他的手,垂眸看去,发现她眼里的泪水一直在打转。晴初只声音哽咽的跟他说,“我没事,走吧。”说罢还勉强漾起一个笑容,不过怕比哭还难看,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进了茶楼。

该死的没事!难道她就不能跟自己说说,非要把所有都事情都憋在心里?

晚上,晴初没有胃口,只是吃了几口,便一个人闷回房里。君平岳跟在她身后,还没进门就听见细不可闻的哭泣声从房里低低的传来。他怔住,脸色沉了沉,走了出去。

夜里,烨华云来客栈——

“禀主子,那人是凤羽太尉的长子谢风,当朝一品大学士;另一位则是三子谢长玉,在外学艺,行踪不定,似乎是才回来。”刘荆将刚查出的消息如实禀告给君平岳。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君平岳挥挥手,刘荆便退了出去。

昏暗的烛光,照映着君平岳平静无澜的脸,忽暗忽明,掩去了他纷杂的心思。

原来是她的哥哥,怪不得,怪不得她会伤心成那样。有什么比亲人相见却不能相认更悲凉的?果然是近乡情更怯啊……

章节60

晴初又哭了一夜。

她越想越心酸,若哥哥们知道自己竟然是避而不见,见而不认的话,定是会恼她的。可她能怎么办?自己还有可能光明正大的走进谢家么?这不仅叫父兄为难,也会陷小七于尴尬之境。他情愿与玲珑成亲,也不纳世家女子为妃为后,就可以得知他肃清世家的决心了,她都懂的。虽然她心里难受,可是,她什么都明白的。

或许,这个世间,最了解他的人,只有她。哎,有时候,就是太明白了……而她后来竟是在哭泣中睡着的。

晴初此番回来,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见见亲友,不必相认交谈,只是见一面,知道他们是否安好就行,如果,如果可能……她还想见见小七,也当,也当是一个了结吧!

他们一个为了凤羽大婚,一个为了族亲成亲,皆身不由己。或许,此生此世,他们注定了是有缘无分。可,竟连擦身而过也让她泣不成声,到时真要面对了,她能扛得下来么?

晴初他们后来才知,凤羽近日讨论最多的,就是陛下大婚,太尉辞官两件大事。

因着陛下动了大婚的念头,世家蠢蠢欲动,皆想趁机把自家族里的小姐引荐进宫,而传闻陛下属意让崔家外孙女上官玲珑为后,更将争斗的波澜掀起了高浪。

当朝清流谢太尉则在此时上奏辞官归隐,震动整个朝廷。坊间传言,谢太尉是因痛失爱女,伤心过度之下才会无心朝政,欲归隐山林。可朝廷里世家氏族一派则是说谢家是怕谋反作乱一事被揭发,才想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总之,一时间众说纷纭。

由四言官之首的连方宸带头,携言官包括文渊阁大学士在内的一百五十位文臣,于午门外跪旨请奏,上书陈词,力挺谢太尉留任。这连方宸是谢太尉的门生,与晴初是同一年的进士,为人耿直,刚毅不阿,是个铮铮铁骨的谏臣。此番除了报答谢太尉的知遇之恩外,更多的是为了家国大义。

而世家一边,除李家处于观望中立外,其余三家,又以风头正盛的崔家为首,力陈谢太尉为官历年的错处,似要使他永不翻身。

一时间,帝都烨华人心惶惶,似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朱红宫墙内——

陈天翼只随意翻开折子,却看也不看一眼就放在一旁,迈开龙履,缓缓的走下太极殿的玉阶,步至殿门前,湛亮的眼眸直视着远方,沉声道,“谢卿家,你明知日前在朝会上的斥责只是做戏给他们看,当不得真,若真连你也要离开,那凤羽还有谁可以担此重任?”

太尉掌管着京畿和禁宫的守防,手握重兵,历来任此一职的都是皇帝的亲信,务必忠心不二。日前,为了取信世家,陈天翼故意在殿前驳斥了谢太尉的请奏,让人以为谢氏已经失去帝宠,可明就里的都知,这不过是做假的。谁晓得今日太尉竟真的上奏请辞?

陈天翼紧抿着唇,负手而立,

“陛下乃是明君,闻达睿智,心怀天下,必创盛世。且我凤羽人才济济,何患无才?老臣已是垂暮之年,办事总是力不从心,恐力有不递,耽误了朝事,还是尽早归隐未好。”一直恭谨的立于玉阶下的谢太尉敛着眼,垂着头沉稳的回答。

“明君?呵呵,朕连初初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睿智?爱卿……定是在怪朕让初初出使吧……”他自嘲道,沉沉的嗓音揉入一丝难以名状的悲伤,似怀念,也似埋怨自己。

闻言,谢太尉一撩官袍跪下,诚惶诚恐的答道,“臣不敢!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人臣者,自当为上尽心,岂有责怪陛下之理?”说完后他暗叹一声,心道,陛下的心意谁不知?想必难过得不比他们少,要怪,也只能怪他们宛君的命不好,才会有此一劫。

偌大的宫殿上,寂静无声,帝不言,臣不语。良久,陈天翼才转过身来,还亲自扶起谢太尉,太尉略显苍老的身子战战兢兢的起来,不敢借圣力,一如他的为人,中规中矩,从来不敢僭越分毫。

这样的人犯上作乱?真是千古奇谈!要作乱的怕是那些说他的人罢了。难道真以为自己是少年天子,什么都懵懵懂懂不成?他看得可比任何人都要真切,他们休想蒙他!

“谢卿家,退下吧!”陈天翼淡淡的下旨。

“那……”谢太尉忐忑出声,见君上已经寒了脸,只能识相的噤声,“是,陛下。臣告退。”

“王成安,送谢爱卿出去。”陈天翼只冷声吩咐着。一直候在宫殿外的王公公恭敬的领旨,谢太尉长叹了一声,拱手行礼后,一直后退直殿门,才转身离去。

这时,陈天翼绷紧的身体才稍稍的缓和下来,待殿内无人时,才堪堪苦笑着,都要走!谁都要离开他!做这个皇帝有何用?忠心为国的,则被人时时紧逼,自私重利的,则是步步为营,片刻不让人安宁。外头那些跪着的,忠心是忠心,却也是不懂他,不知其中的厉害深浅,也跟着来烦他。

步青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回禀,“陛下,如今是正是秋老虎,天头热,外面那些文官恐怕禁不住来。”

“禁不住又如何?他们以为朕是有心打压谢家,若不收回成命,他们也不会罢休的,由得他们,等真的受不了来,自然会走的。你先下去吧!”陈天翼挥挥手,步青便退了出去。

陈天翼揉揉脑穴,眉宇紧了放,放了收,一时间身心皆累。想再看看奏折,却只翻了一眼,也就不想再理。蓦地碰到了御案角落的一个小锦盒,拳头握了握,随即又忍不住打开,里面是一沓信笺。

轻易抽出一张,一入眼,就是熟悉的清秀隶书,不算太规矩,可字里行间皆如温软耳语,缱绻呢哝,这漫长得如同度日如年的时候,只有这个,是他心底唯一的安慰。

累了,真的累了,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

他的初初,真的回不来了么?

轻轻的,信笺末上的提字“晴初”渐渐的模糊了,晕开一片墨黑的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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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晴初听见文官在午门静坐的消息时,心里唐突了一下,不免想道,瞧这连方宸,平日里看着聪明,这会子怎么会这般的糊涂?她猜,爹爹若是辞官,大抵除了世家的关系,更多的是自愿的,他从前就一直唠叨着要辞官归隐,可那时先皇病危,而后新帝登基,一直都脱不开身,怕是想趁此机会退下来吧。

不过,依小七的性子,不会这么容易如她爹的愿。毕竟太尉一职,至关重要,若没找到合适的人替任都话……总之,小七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

如是两日,有不少人顶不住烈日的煎熬,分分倒了下去。

晴初觉得不是办法,既然这事是以连方宸是首,那只要劝住了他,事情自然而然就能解决了。而就目前来说,只有一个方法。

章节61

做人做事自当留一手,以备不时之需。

——《圣淑皇后语录》

晴初在脑子里仔细忖度了一番后才开始磨墨,继而竟是用左手执笔,洋洋洒洒的在信笺上写道,“贤兄别来无恙?偶闻得兄之举,一时惶恐,竟不知如何作应。弟身不在朝,不敢妄言,本应置身事外。可你我既以兄弟相称,却不能不管。弟曾习得,水至清则无鱼。古贤亦有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兄如此……且,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谁胜谁败,还是未知之数……”

而后,她用端正的小楷在信末署上“谢始”之名。通篇文章,无一字涉及朝廷党争之事,全是用弟弟关心兄长的口吻叙述。言辞恳切,以事论事,引经据典的说出对连方宸的此番举动的看法和建议。

最后晴初又再次审视了自己的这封信,确定无不妥当之处,才轻轻的吹干了信上的墨迹,细心叠好装入信封里。

亦或者,只有晴初的父亲谢延,才约莫知道她还会用左手写一手漂亮的小楷。因为写小楷,最不易露出她的心性。字映人心,而她惯写的隶书,容易让人察觉她的想法,她的心情,她的脾气,而小楷则不然。

以前晴初看《圣淑皇后语录》时,时常看见皇后多次提起一名聪慧的女子,就是会左右书写,于是她自己也发了决心要与之一较高下,所以才练了左手写字。既然她右手书隶,那左手自然得不一样,她就选了规矩的小楷,有模有样的练起来,开始只是好胜玩耍而已,到后来,是真的觉得这也是一个本事,或许将来有用也说不定,就认真的花了心思在上面。结果真的很快就派上用场。

连方宸也许不知,真正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不是太尉谢延,而是晴初。当年,在他入士前其实曾两次落第,十年寒窗一朝丧,他便心灰意冷的想回乡,奈何盘缠用尽,京中无人,竟是想归不得,落魄潦倒到要靠卖字画来筹钱。他本来就有一身傲骨,加之文人相轻,被及第的同伴嘲笑,更觉面上无光,连死的心都有。

晴初那时刚从桐月城回京,心情也不好,整日不是闷在房里就是在城里四处闲逛,偶然在一家茶楼里见到了一厥未填完的词,惊艳于上头的那“满腔抱负,十年求索,错,错,错”,继而问及题词之人,几经辗转,才得知他的近况。

那时,晴初单纯的是想以文会友,见到他郁郁不得志,便想凭己之力帮助他。不料,那连方宸亦挣不开男子的自尊,不想受女子的恩惠,情愿一生潦倒,亦不要晴初的好心,坦言,“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同样年轻气盛的晴初见好说歹说,他还是冥顽不灵,一气之下就拂袖离开了。当晚她便与父亲说了这件事,父女俩还为此商谈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