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把视线拉回到他身上,咕哝了一声,撇了撇嘴角,没回话……

“八哥也真是离谱了,竟真把你这丫头拽进宫来,“他从胸口发出一声低哼,看着她只是小声嘀咕却不回话的德行,皱了皱眉头,“别以为小声嘀咕,爷就不知道你说什么,你动动眉毛,爷就知道你肚子里几根花花肠子!爷说错了吗,连自个儿的衣服都穿不好的家伙,进来这儿干什么,等着被人抓着小辫子拖出去砍了吗!”

她被他吼得怔了怔,脚往后挪了两步,却被他突然扣住了肩膀……

“站好!死丫头!”他将手里的扇子塞进她手里,向她伸出手来,将她扣得个个错的扣子解了开来,再让它们一个个滚进自己该滚的扣洞里……

她捧着他的扇子,看着他依旧傲慢的视线还是越过她的头顶,手指却精准地帮她调整着扣子,直到最后一颗滚进扣洞,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你这样公然调戏良家妇女,不太好吧?”鄙视一把他用这样别扭的方式显示自己为数不多的男人味,以及在自己老婆怀孕期间,在大庭广众之下勾引她搞婚外恋的行为……

他扎实地白了她一眼,正要张口说什么,却看见她踮了踮脚丫子,视线绕过面前的自己往宫门口张望。一瞬间,收回了本想说的话,抿了抿唇角,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你在这儿乐什么?死丫头,看过八哥的额娘,你还不明白吗?你只不过刚好同他额娘一般,而八哥他也只是因为心疼自己的额娘,同情你而已!”

“……”

“做什么这般看着我?听不明白爷的话吗?”

“我……我还没吃早饭,我先回去了……”

“回去?”他想将视线从她身上拔开,手却不受控制地扳过她的肩,“你回哪去?良妃那儿?哼,你还要把别人仿效得似模似样不成?”

“我……我肚子好饿,我先去……”

“不许给爷躲起来,要哭就站这儿哭!死丫头!”他拽着她的手肘把她扯到一边的角落里,也懒得去看她此刻的表情,只是将她往胸口塞……

她抓着和那件她系过无数次纽扣的朝服一样触感的衣服,嗅到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味道。有点不爽地张开了嘴,咬住他的朝服,用她的方式藐视朝堂破坏公物。什么嘛,她就知道,紫禁城就是个乱七八糟、七上八下、横七竖八的破地方……简直是TNND……

看了一眼庄严的朝服上挂着的触目惊心的眼泪鼻涕的痕迹,夏春耀抱歉地努了努嘴角。抬眼瞧着一边咒骂她邋遢,一边却没松开按着自己脑袋的手的十四,考虑着是不是要问一下,他爹会不会因为他身上的眼泪和鼻涕,就以为他被谁欺负了半夜躲在被子里哭,然后大发雷霆,把那个惹他家儿子哭的家伙拖出来就地正法……

虽然她没有惹他哭,反倒是,好像是他把她给折腾哭的,但是……皇帝嘛,不用讲道理的。而且,她现在又好死不死地站在他的地盘上,站在他地盘上,欺负他家儿子,那她简直不就是把“找死”两个字挂头顶上当装饰?

想想,为了自己这颗被他按在怀里的脑袋,她还是得保持清醒,不能在人家的地盘上惹是生非。举起手,正想推那胸口,却怎么也下不去手,连她自己都想鄙视自己。她的眼泪鼻涕还真是蛮恶心的,搞得她自己都下不去手了……阿门……

“你在这儿等着,下了朝,爷来接你出去。”自上而下的声音压下来,几乎让她有点站不稳。

“出去?”她特意避开自己在他胸口造的孽,终于拉开同他的距离,却还是没拉开男女授受不亲的安全距离……

他低下头来,锁着眉头:“废话,留你这祸害在这儿,爷都替我皇阿玛担心,哼,天知道你能惹出什么乱子!”

“……”她就不明白了,这人怎么就这么有本事,非得把好好的关心的话,说得那么欠揍,好像谁要是有一天露出一点感激的表情给他看,他就会当场毒发身亡一样。他皇阿玛的地盘了不起啊,他皇阿玛也就是个连跟自己老婆相处都不会的家伙而已,骄傲什么……

“哼,爷也不稀罕你感激!”他白了一眼她那千变万化的脸,对她的多此一举嗤之以鼻。

“……”她也没打算要感激他,免得一个不小心,看到某个皇阿哥因为被人感激而口吐白沫,死翘翘了,“我还不能闪人……”

话刚说完,明显看到十四本就拢起的眉头,拢得更深了。她咽了一口唾沫,将脸上剩下的痕迹一把抹了个干净,干笑了一声:“那个,我答应了别人,要教她做蛋糕的……就快做完了,所以……”

“……”

“做完蛋糕,我就闪,我肯定闪,叫我留我也不留!”她一边信誓旦旦,一边感到扣在自己肩上的手慢慢地收紧着……

“……”

“我……你放心,就算爬,我也要爬出去,爬不出去,我半夜翻墙出去,翻墙不出去,挖狗洞我也出去……”继续信誓旦旦,肩膀好痛……

“……”

“我……”

“够了!”他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将两人的距离迅速变成“纯洁的男女关系”,仿佛嫌关系撇得不够干净,索性连身子也背了过去,只是转过头了瞪了她一眼,“随便你,爷才懒得管你的死活!”

“……”

他跨着步子就走,却想起手里空空的,少了什么,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手里的扇子抢了过去,放进袖里,长辫一甩再次转身,头也不回地跨着大步子,走得四平八稳……。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用袖子再把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抹了一遍,这才从角落里闪出身去,急急忙忙地往良妃宫里赶……

远远地,她便看见了那座院落,放慢了速度,开始小心地靠近,用那种连她自己都不习惯的“斯文”,挪着细碎的步子,毫无道理地小心翼翼……

直到院落已在眼前,她看着那门槛出神了好一段时间,这才发现,她昨天还用过的僵尸跳,今天却怎么也蹦不起来,仿佛被一巴掌拍在地上,只能匍匐前进了一般……脚提了起来,正要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女子的呜咽声……

“呜……八爷,奴才再也不敢了,饶了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乱嚼舌根了,再也不敢拿良主子说事儿了,饶了奴才吧……”

“这宫里的秘密,要么只有死人知晓,要么就人人知晓,这话不是你这奴才说的吗?怎么自己说过的话,就不明白了?”那熟悉温吞的声音扬起来,曾经在她耳边萦绕了多少回,也从没听过这样冰冷的调子,她下意识缩回了脚,贴在旁边的墙壁上,咬了咬唇……

“奴婢该死,奴婢一时胡诌,八爷,八爷,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在良主子这儿嚼舌根了……”

“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

“喳!”

她缩着脖子,看到几名太监拖着那今早才从她窗口路过的宫女,出了良妃的宫门。带到哪里去,她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缩在角落里,贴着背后的墙壁,蹲下身子,愣了好一会儿神,她才发觉自己在打战,两只手捏了捏抖得不受控制的脚……

“她人呢?”她听到里面的人问着,脖子一缩,将头也埋进膝盖里……

“回八爷的话,那姑娘一早起身,便往宫门口跑了,许是同您走岔了。”

“额娘还没起身吗?”

“回八爷的话,昨夜良主子同那姑娘都是后半夜才歇息的,许是还没起身,要奴才去同良主子说一声吗?”

“免了,我这就去上朝,你差些人去把她找回来。”

“喳!八爷,那两个嚼舌根的丫鬟……”

“你看着办。”

“奴才明白了。”

“好生看着这儿,有什么事立刻差人通知我。”

“喳!”

她坐在墙角边,看着那昨夜还被她搂住的身影从院落里走出来,同他皇阿玛一样,带起一阵冷风。只是,她躲得远,他的衣角碰不上她……看了一眼他的朝服,扣子整齐地滚进它该滚的地方,没经过她的手,他的衣服照样穿得整齐兮兮、衣冠楚楚……

她简直是白痴、笨蛋、大蠢蛋,怎么会到现在才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不是什么繁忙的上班族,也不是什么处理国家大事的公务员,更不是什么男朋友!他是一位阿哥,同十四一样,同九爷一样,同雍正大人一样,是皇帝的儿子,一位大清朝的皇阿哥……一个就算她站在这里,也该是离她老远的人……

只因为她老是一看见他就呆掉,然后忘记一切的礼数,听不懂他的话里有话,搞不清楚他的思维回路;只是记着他收了自己的南瓜花、秋天的菠菜、狗尾巴草;只是记着他吃了自己做的蛋炒饭后,说不好吃;只是记着他问自己要不要棉花糖,话梅酸不酸;只是记着他拿着自己的蛋糕去上朝,只是记着自己霸占他的床,把他挤到角落里;只是记着他在人群里同她道别,只是记着他同自己嚷他饿了,只是记着他一边把她扔到门外去,一边又把暖炉塞进她手里……

她听着他的朝靴砸在地上的声音,明明越走越远,却在她脑子里砸出越来越大的回响。她从角落里爬出来,看着他已经走远的身影,没同那日一般回过头来看一眼。她转过身,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门槛,规矩地跨出了右脚,再跟上了左脚,四平八稳地走进了院落里……

良妃起身了,然后,两人又一头扎进蛋糕大业里。而某人正式发扬“化悲痛为力量”的宣言,暂时将感情问题抛到一边,专心地痛定思痛地修改了一下自己的教学方针,终于在“左手抓左手,右手抓右手,手把手,心连心”的口号下,在幼稚园级别模式中获得了一定的教学成果……

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勉强有个蛋糕形状,方不方,圆不圆,软趴趴的蛋糕,她突然可以体会她的老师为什么每次考试完毕后,看见自己就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咽下一口唾沫,送这种东西给皇帝吃,不会被诛九族、满门抄斩吧?不过,她的九族都不在这儿,实在要连坐的话,那就只好苦了九爷一家帮她垫背了……谁让她的卖身契好死不死搁在他家呢……阿门……

再转念想想,他们好歹也是一家人,这诛九族不就把皇帝自己也砍了去?一家人好说话,而且这玩意儿顶多就是拉个肚子,康熙的命又好像蛮长的,死不了,顶得住。于是,她就跟着良妃,提着食盒,跨出了院子……

要说这良妃出个院子还真不容易,看了一眼身后带着的宫女和太监,仿佛一条恐龙尾巴拖在身后。呃,罪过罪过,她怎么能把美人比喻成恐龙,还把自己定位在这种不华丽的动物的尾巴上。停止了思考,看了一眼出了自己的院子就不再说话的良妃,再看了一眼面前砖石堆砌成的大道,虽然她是不知道自己目前杵在紫禁城的哪个方位,但是身后的宫女和太监都一副惶恐的模样,该不会这就是传说中皇帝下朝要走的路吧……阿门……

“主子,要是要送什么的话,奴才可帮您送去乾清宫就好,别在这儿等了吧。”身后的太监声响起……

原谅她的性别歧视,她对太监的声音总是敏感地起鸡皮疙瘩……

“今日风不大,天也不冷,没事儿。”幽缓的声音飘起来……

她挪了挪步子,想往良妃那儿靠靠,证明自己还是视觉系的肤浅动物,却在看着良妃带着浅笑的侧脸时,停下了步子。这个有些眼熟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不像她啦,根本就不像,都是十四乱讲话,她哪儿来的柳叶弯眉,她哪儿来的柔眸薄唇,就算八爷再怎么审美疲劳,或者有深度近视,再或者神经搭错线也不可能会弄错啦……

等了多少时间,她没注意,直到自己找到第一百六十七个借口,塞满了自己整个脑袋,涨得晕乎乎的,才看到一支拖着比他们这个部队还“大”尾巴的超级大部队,在一个穿着明黄龙袍身影的带领下往这边走来。看着身边的太监、宫女二话不说地往下跪,她也不想再被踹上一脚还吓得一头冷汗,膝盖一弯,急忙跟着跪下去,脑袋瓜子贴地,听着一众“皇上吉祥”的口号在自己身边响起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起吧。”

皇帝大人的声音在近距离扬起来,她急忙将头再往下低了点。虽然她一再提醒自己是个经历了社会主义优良教育的先进分子,但是,表现出来的却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奴才……

皇帝大人说“起吧”,但是身边却没一个人敢动,都继续跪着,哦……是叫他老婆起,不是叫他们奴才起……那就继续跪着。也免得她一抬头,说不定会吓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等在这儿,有话同朕说?”

“臣妾做了些糕点想送给皇上。”

“李德全。”

“喳,娘娘,把东西给奴才就好。”

“……”

“娘娘?”

“有劳公公了。”

“还有事吗?”

“……”

“既是无事,朕倒有一事要同你说。”

“臣妾洗耳恭听。”

“胤祀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四……”

“二十四岁了,如今,连胤祯的福晋都有了身孕,他还膝下无子,成何体统?”

“……”

“他福晋不能生,你这做额娘不帮他物色妾室,却空出闲情来做糕点?”

“臣妾知罪……”

“免了,朕已向惠妃提过这事了,既是你不操心,总得找个人替你操心。以后无事,不用杵在这儿,朕有空自会过去。”

“臣妾遵旨。”

“……”

大队人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抬起一直贴在地上,有点贫血的脑袋瓜子,跟着旁边人一同起了身。没敢去看良妃的表情,只是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怎么办,她现在越来越和自己的历史老师唱反调了,想起历史课上他谈到康熙就眉飞色舞的德行,如果现在她还在课堂上,估计肯定会操起板擦飞到他脑袋上去……不过,后果是,她肯定要罚抄康熙英勇事迹八百多遍……

“我乏了,回去吧。”

她听得出,那是真的乏了的声音,透心彻骨的乏。于是,良妃一回到自己宫里,便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夜色慢慢垂下来,也没醒……奴才们开始慌了,考虑着要不要叫御医,她看见一个太监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嚷着赶紧通知八爷……

不过一会儿工夫,八爷的朝靴踏进了院落,她正坐在台阶上发呆。看着他难得没用飘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脚步重重地砸在地上,她慌了慌神,急忙站起身子,想要抓着后脑勺打个招呼,来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却见身旁的奴才都有点恐慌地往地上跪,她颤了颤脚,竟是膝盖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直到膝盖砸在地上,扯出一点痛楚,她才反应过来——没人按着自己的脑袋,她竟给他下了跪……

“……”她的视线砸在地上,仿佛找着什么宝似的到处乱看,一双朝靴掉进她的视线,她的目光顺着他的朝服向上爬,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

“你做什么?”他的薄唇轻轻地开了,跳出的字眼,竟是一字一句的。

“嘿嘿……嘿嘿……好久没看到你了,你一下子跳出来,我就傻掉了……脚软……”她不是跪他,她没跪他,她一点点要跪他的意思都没有,顶多,顶多就是她的佳人太天人之姿了,她膜拜一下……膜拜一下而已……

她看着他提起脚步,走了过来,眸子里一片冰霜,却没有夹带任何她想要的信息。他在她的身边停了一阵,没说话,没看她,也没叫她起身,撩起了衣袍,推开了良妃的屋子的门,走了进去。

她愣愣地跪在台阶上,跟跪在院子里所有没敢起身的太监和宫女一样,只是她跪着的地方,离良妃的屋子是最近的而已……

门“吱呀”一声被八阿哥胤祀推了开来,他跨过门槛,背对着院子,视线落在前方正厅的画上,没有侧目去看围在良妃身边端着药碗拿着毛巾一见他进入便全部跪在地上的宫女,任由背后的门开着,任由一屋子的安静铺天盖地地砸下来,也任由某道视线时不时在他的身上停留一阵……

“全都出去。”

他的命令冰凉凉地跳出薄唇,跪在地上的宫女一刻也不敢耽搁,放下了药碗,低着脑袋,垂着眼帘,躬着身子向外退,顺手带上了他特意没关的门……

他微微旋过身去,从正要关上的门缝里,看着那正要从地上挣扎着起身的身影,竟然在他淡淡的一瞥中,又软了腿。于是,他也任由别人把那扇他特意留下的门关了个严实……

他提起脚,走到床边,看着依旧闭着眼睛的额娘,俯下身,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抚过,再将手拉回自己的视线里,看着眼前湿漉漉的手,撩起衣袍,坐在床沿……

“额娘,起身了。现在就睡着,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他的声音可以在片刻冰冷后,夹杂进柔和的音调,几乎带着技巧性地从他的喉间跃出……

“额娘,没有别人了,别装睡了,嗯?”

一只手悄悄地爬上他的脸颊,带着点疼惜,生怕弄疼了他似的轻轻刷过他的脸颊……

他只是牵起一丝笑,抓住那只在他脸上小心翼翼的手:“额娘,儿臣已经不痛了。”

“怎会不痛,那一巴掌是我打下去的,我知道该有多痛,“她从床上起了身,有些乏力,手却还是在他脸颊上揉着,“可是,他把你带去惠妃宫里,额娘不能带你回来,不敢带你回来。你那时小,拉着额娘不让我走,额娘怕惹惠妃不高兴,额娘怕你吃苦,额娘才……还痛不痛?额娘帮你揉揉……”

“……”他不再阻止她,让她的手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揉着……

“额娘知道,一定很痛,额娘的手到现在也很痛,你肯定比我还痛。”

“……”

“额娘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恨额娘,要是不这样,额娘不知道怎样护你周全,额娘不是故意学这些委曲求全的伎俩,不是故意学这些阿谀奉承的伎俩,不是故意……变成这德行的……”

“儿臣明白……”

“你明白,可他厌恶我,厌恶我变成这德行。我不知道,我怎会变成这德行,我不该是这德行的,我只是想护我儿子周全,我没错的,我没错的,对不对?”

“……”他将她揽进怀里,放任她所有的话全数说进他的胸口,实实在在地压进他的胸口。视线掠过这张宽大的床,单薄得根本不能承受任何身子,飘到那扇紧闭的门上……

他不知道哄了多久,安慰了多久,才让床上那倦容满面的额娘再次睡去。如释重负地站起身,却才恍然想起,自己该是进来叫额娘起身的,却不想又把她给劝去睡下了。也罢,睡与醒对额娘来说,本没有太多差别,反头看了一眼已平静许多的睡容,将床帘放了下来,走到门边,正要打开那扇门,却因猜测不到门外的情景,停下要拉开门的手……

他怎能无视,他竟被那突然出现的一跪愣在原地。他怎能释怀,他竟被那早已见惯的一跪怔得手足无措。他怎能承认,他竟被那本该如此的一跪,扯出了痛楚。所以,当额娘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他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只是麻木地任由她揉着……

嗤笑一声,他也不过如此,竟被那家伙的一跪吓得落荒而逃,关上门,躲起来。如今对着门闩发愣,万一他打开门,看到的还是那幕情景该如何是好?

再逃一次好了……

“吱呀”一声,他从容地把门打开,先扫了一眼院落里跪着的奴才,却发现找不着某个身影。皱了皱眉头,正要跨出门槛,脚一提,却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哎哟……”她揉着屁股,坐在门槛上,仰了仰脑袋,“就算是报复,你也不必一出门,就先踹我一脚吧?”

“……”他垂下头去,看着她有点抗议地皱起眉头,却开始厚颜无耻地将背顺势靠上他的腿。他挑起眉头,踮了踮脚,顶住她的背,竟也淡笑一声,丢出一句,“舒服吗?”

她鼓了鼓腮帮:“踹了我一脚,还问我舒服吗?”

“我看你挺享受的。”没去注意院落里一众奴才们的倒抽气声,他撩起了衣袍,蹲下了身子,任由她把重量往他身上靠,没去扶她。她自己就找了舒服的位置,背对着他晃得怡然自得。

“嘿嘿,被发现了。”她抓着脑袋,完全没有被抓包的羞耻感,反而骄傲地揉了揉鼻子,感到他在身边挥了挥手,带起一阵凉风,也感觉到跪了满院的奴才们立刻都起身悄悄地消失了。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坐在门槛上的她,和立在她身后的他。嗯,她对他遣退所有电灯泡的举动表示满意,转过身,看着自己的膝盖,拉起他的手,“今天,跪得我都快麻木了,你帮我揉揉。”

他看着她低着的脑袋,没开口,伸手帮她揉着膝盖……

她看着他手心或轻或重地按在她的膝头,按得她心头也酸酸的,她卷了卷袖子,伸出手去,一双手完全不带技巧地在他的膝头上乱按:“我也帮你揉揉,你还要跪你皇阿玛呢。”

他的右手从她膝头上移了开来,绕过她的肩,将她拉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听着她吸了吸鼻子,他温温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问:“痛吗?”

“还好啦,跪一下不会死!”她一边按着,一边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湿漉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