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骂自己一定是最近思念锦梓过度,欲求不满,荷尔蒙失调,也太过敏了些,一个孩子能对我如何?连忙收敛心思,不再想他。

  郭正通骑术差劲,在家丁兼书童的帮助下才上了马。他又低声嘱咐书童自己赶牛车慢慢前来,然后伸手进怀里掏了半天,哆哆嗦嗦掏出小半吊钱来,给了书童,让他备着不时之需。

  于是我们便开始赶路。

  马儿虽都是良驹,一来都驮了两个人,二来这一路以来折腾得都有点狠,所以也不如何快。陵阳信阳之间不过一天的路程,居然到午时初还没追上粮队。

  大太阳底下赶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很快便汗湿了里衫,偏生后头还有一个火炉似的生物紧紧贴着我,我头晕眼花,自觉离中暑不远。他不知是不是带了什么硬的玉之类的饰物,硌得我也很难受。要说十三岁的孩子,尤其是锦枫,会对我有那个什么,我是万万不信的,可我不是未经人事的纯洁小孩子,那个抵着我的位置又很凑巧,我就没法不往那方面想。

  人生物理本能就是这么无可奈何叫人恼火的东西。

  我终于忍无可忍:“锦枫,往后去点儿,我热得不成了!”

  锦枫又嘀咕了一句什么,倒是乖乖挪了一点,密切贴合的我的背和他的胸膛之间就有了一丝空隙,终于可以接纳一点凉风,我舒服得想叹气。

  锦枫放开我的腰,继续往后挪,我又担心他不抓住我会坐不稳,一会儿晃下马去,连忙抓住他手腕,说:“也别太往后,看一会儿摔着了!”

  锦枫怒了:“你一会儿让我往后一会儿让我往前,到底想怎么着?”

  我也很不爽:“所以叫你坐我前头,就没这些事儿了!”如果这小子坐我前面,我可是有十足把握不会产生一星半点的绮念,就跟小皇帝坐我身前一样。

  红凤大概看我们有大吵一场的潜力,连忙说:“大人累了吗?先下马找阴凉处歇歇,吃点东西再走吧?”

  我听她一说,也觉得有几分腹饥,便同意了。不过哪有什么阴凉处,此地貌似也有大水过境过,树都不剩几棵,便是有,也是树皮树叶全都被剥光了,人烟也是全然不见。

  我们勉强找了块高高的石头下头,下马歇息。

  红凤递给我水袋,我喝了两口,她又拿帕子替我擦汗,我把水袋给小绿,问她:“有什么吃的?”

  红凤拿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才四五块指头大小的芙蓉酥,我愣住了:“就这些吗?”

  红凤很尴尬:“我以为下头州县官员必会安排酒食,只是怕大人病体未愈,吃不得粗粝食物,才带了几块大人爱吃的细点…”说着瞟了郭正通一眼。

  郭正通也是汗如雨下,拿袖子没头没脑乱擦着,听了红凤的话立时僵住:“下官…下官原叫石头带了几张玉米饼,只是他现在还在后面…”说着往后面比画着。

  我无语,又见他口干舌燥,知道他必是连水都不曾带,看到小绿锦枫都喝了一圈,便说:“红凤快喝点水,渴了吗?”

  红凤很有点惊讶,举起小绿递过的水袋喝了两口,我又催她多喝点,然后自己也喝了几口,把剩下的半袋水对郭正通晃了一下:“郭大人喝水吗?”

  郭正通说:“多谢大人。”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一气。

  我没有洁癖,不过不熟的人,尤其形貌如此丑陋猥琐的人喝过的水我就不动了。两个孩子我不管,红凤是女子,名义上还是我的女眷,郭正通喝过的水她也是不能再碰的。但是郭正通渴了,无论如何我不能不让他喝。

  芙蓉酥恰好分了一人一块,每人捧着一块丁点大的小糕点的样子实在很滑稽,我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小块,决定尽可能多地分成无数口,每次咀嚼六十次以上,这样容易产生饱腹感,这是我以前在减肥的漫漫征途上炼出来的不二法宝兼密技。

  我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熟悉的甜香叫我感动万分。可惜芙蓉酥是入口即化的,我连两下都没咀嚼到,失败。更饿了,我又咬了一小口,这时看见锦枫已经一口把他那块吃掉了,正十分不满状。我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大半块递到他嘴边。

  他怀疑地看了我一眼,我又叹了一口气,说:“吃吧!”锦枫脸疑似红了一下,张开了嘴。

  我看着他一口吃掉我本来殚精竭虑想分成七八口吃完的芙蓉酥,自是心痛万分。这小子还擦擦嘴说:“又甜又腻,吃着不舒服。”

  旁边的郭正通是两口吃完的,居然也点头附议。

  我气极。

  可悲的餐会至此失败地收场,我们又要赶路了。要上马的时候,我和锦枫因为方才马上的事还有点尴尬,这前后座次一下没法决定,我正僵着考虑要不要让锦枫和小绿换一下,突然远远一匹马卷漫天飞尘而来。

  等到近了一看,我顿时更僵了,又是原庆云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只见他兴高采烈地朝我挥手,亲亲热热地叫着:“青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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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7:50 PM《穿越文合集》第四章 挑战奥斯卡

青莲纪事2作者:葡萄

第五章 郭家

  我把他拉到一边,冷眼看着他,低声说:“你又来干吗?”

  原庆云笑嘻嘻地凑过来,说:“想你才来呢!”

  我哼了一声:“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去找邵青?”

  原庆云呵呵一笑:“不急,不急。邵青年华正好,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我又哼了一声,顾目一扫,只见郭正通一脸茫然看着我们;红凤皱着眉;小绿很好奇地侧头看着;锦枫则十分戒备。

  突然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怕原庆云了,尽管他现在内伤已经好了,占据优势武力,且来意不明,是敌非友。

  “兰老板好吗?怎么没跟来?你又把人家甩了?”

  原庆云做出怨妇状:“张大人很喜欢小兰啊,莫非张大人其实喜欢小兰这调调的?不然送给你好了。”

  我扫他一眼:“你舍得?”

  原庆云哈哈大笑:“舍得舍得!为了我的青青宝贝什么舍不得?”

  死东西叫这么大声,嫌别人不知道我的性取向吗?我恼怒地离他远点,那家伙却很不识相地涎着脸儿跟过来。

  我突然想起上回的三张饼:“喂!你带干粮没?”

  原庆云一愣,说:“没有,怎么?”

  最后的希望也没了!我没好气地看着他,说:“那你跟过来做什么?”

  原庆云立刻做委屈小媳妇状:“我因为上次去帮人调虎离山,坏了青莲宝贝的事,结果却被你以德报怨,还送了我灵丹替我治伤,果然是有情有义。所以心中不安,决定随行暗中保护。”

  我听得直汗,打了个寒战说:“谢了,我不需要。你还是做你的正事去好了。”

  原庆云突然故弄玄虚地微微一笑,说:“青莲,你这次可真要好好谢我。”言辞间十分得意。

  我皱皱眉,不解地看他。

  原庆云的马鞭在手里玩了两转,慢吞吞说:“我上午过来,恰好看到一个粮队,只有十几个瘦弱兵丁随行押送。这地头如今民不聊生,自然就出了匪类,不甚太平。我当时想,这些人非出事不可,便不觉跟了几步。果然便有一伙蒙面盗匪跳将出来…”

  我听到这里尤可,郭正通已经惊呼,道:“这位义士,那粮队被劫了吗?”又跺着脚说,“不至于啊,小黑他们已经答应我不做这些勾当了,再说他们也不会劫救命的赈粮…”

  我摆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又看着原庆云。原庆云得意万分,颇想摆摆谱,但被我眼光一逼,乖乖地交代:“我虽然一向不喜欢路见不平之类的蠢事,但觉得抢人家的赈粮也实在太过分,所以就教训了他们一番,压粮的兵丁自然感激万分,一问才知道不是外人,是替青莲宝贝当差的…”

  说到这里,郭正通又喜不自胜,冲过来抓住原庆云的手直摇,把原某人吓了一跳:“多谢义士,义士可帮了大忙了…”

  呸,原庆云何时也成义士了?如果不是心血来潮就是有阴谋。

  我挥手挡开郭正通,问原庆云:“你抓到活口没有?”

  原庆云呵呵一笑:“自然抓了两个,和粮队一起呢。你到了就会看到。不过我救了他们之后让他们从河口走了。只怕和你们差不多时候才能到。”然后又凑过来,“青莲,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如何谢我?”

  我啼笑皆非看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此人的相处模式变成这样的?

  “那么,真多谢了,包…公子。”我也慢吞吞说。

  他期盼地看着我。

  “之前我救你,替你治伤,一路照顾你的事,就一笔勾销。”

  原庆云甚是失望,还想纠缠,锦枫突然不耐烦地说:“热死了,还走不走?”

  我见有人替我解围,深为欣慰,欣然说:“走,这就走。”说着翻身上马。

  原庆云很厚脸皮地跟着上马,打算一直黏着我的架势。我说:“包公子,你没事可做?”

  他正色说:“事情是有的,但有轻重缓急,如今还是跟着你要紧。”

  “为什么?”

  他突然踌躇一下,才轻描淡写说:“你不是没人保护了吗?”

  我突然明白他未尽之意:他知道锦梓离开我了。甚至知道,或者自以为知道为什么。

  那么,梁王真的是兰倌所谓的主上了?

  原庆云必是从梁王处知道的,也许正是因为原庆云,锦梓才不得不去找我演一场戏,好使他们信服。

  以原庆云对锦梓的看法,锦梓的说辞是有说服力的。

  但是,锦梓就这么混进去,实在太险恶了。

  这个浑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这么任性,一意孤行!

  从来什么都不告诉我,好像我没有权力知道。

  我默默骑着马,连锦枫什么时候上来的都没察觉。

  大家似乎都看出我情绪低落,气氛也就低落下来。突然郭正通道:“张大人,前头离寒舍很近,大人可愿意去下官家歇歇,家母尚能操持炉灶,大人去用些粗淡茶饭如何?”

  我正饿得慌,而且这一行人除了刚加入的原庆云老兄,只怕状况都与我仿佛,于是全票通过,我们绕开大路,往郭家去。

  骑了一炷香时间,远远看到两棵杨树,然后便是两三间草房,破旧不堪。

  我一怔,这郭正通家真住这儿?

  此人不是当真一清如水,便是如王莽那般欺世盗名,图谋不轨之徒了。

  不过,周紫竹既与他交好,他又不大伶俐,只怕还是前者居多。

  郭正通见我神色不豫,赔笑说:“大人,因老母年迈,故接到任上。陵阳多水患,家母受不得惊吓,下官多方勘察,只此处无论水发得多大也不至淹没,所以住家在此。只是离得远,常十天半月不能来,房子有些失修。”

  我冷冷说:“既知多水患,又通晓水利,何不防患于未然?”

  郭正通一愣,突然低下头,倔着脖子,眼圈微红,丑脸上强自压抑着激动神色:“大人,下官到任一年,自第一日起,便千方百计修坝筑堤,引渠分流。只水利百年之计,所费巨万。下官到处奔走,难以筹得。只能尽此地所有,日常开销,一分一厘不敢糜费。如今下官已是尽得悭吝不义之名…”说到后来,语声哽咽,不能成调,两行浊泪蜿蜒而下。

  这时茅屋的破木板门打开,一个六十有余、头发全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棍摸索着出来,眼耳昏茫,声音喑哑:“是十郎吗?”

  郭正通连忙举起袖子一擦眼泪,下马奔过去,扶住老太太:“娘,正是孩儿。”

  老太太布衣荆钗,蓬头垢面,堂堂刺史的母亲,朝廷也封过诰命,打扮竟还不如寻常农妇。一双树皮般的手哆哆嗦嗦摸索着早就长大成人的儿子的脸,颤微微叹气:“儿啊,有些时日不见了。我儿又瘦了不少…上回替我打的水喝完了,娘这两天省着不舍得喝…才说你什么时候来…”

  郭正通一僵,哽声说:“娘,孩儿不孝之至!”

  我不是很容易被煽动的人,此时竟也觉得一阵寒一阵热,热血沸腾,毛骨悚然。

  旁边红凤、小绿、锦枫甚至原庆云都静下来看着这对母子,一时无人做声。这一路过来,一方面郭正通犹存着嫌疑,一方面他种种行径与旁人不同,不免有点迂腐可笑,再加上他容貌粗鄙,我们其实都有些瞧他不上。

  此时大家看来都被震撼了一下。小绿甚至大声抽鼻子。

  我不是没想过他作假的可能,但他母亲双手的粗糙老趼,风尘脸色,这茅屋住人的气味,郭正通对母亲自然流露的孝顺和内疚…演戏是不可能这样无迹可寻的,所谓的第六感,也不过是理性还没有观察出哪里不妥时,本能习惯潜意识已经察觉出漏洞而已。

  我很肯定地判断:这是真的。郭正通真的是个清官。

  大家进了屋里,虽不说家徒四壁,也不差太多,就是一些日常用品,木杵瓦罐,泰半我都不认得做什么用。老太太看上去是很过得惯苦日子的人。

  听说我是长官,老太太哆哆嗦嗦要去里间换上大礼服,被我拦下来。这大热天的,别一会儿中暑了!

  “娘,”郭正通声音温和,态度谦恭,“大人和大人的家眷都不曾用饭,家里还有吃的吗?”

  老太太点点头,“我这就做得。”便往后厨去。郭正通说:“娘,儿子去帮您生火担水!”便往后跟去。

  没等我示意,红凤说:“老夫人,我来吧。”便也跟过去。小绿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锦枫看了一眼,也犹豫了一下,大概觉得人太多,就没动。

  我站起来四处走动,甚至踱到门外头观察周围环境。原庆云和锦枫可能待不惯这种屋子,一会儿也出来了。锦枫转来转去,似乎对那门口的杨树很感兴趣。

  远处天边远远有片云的样子,不知会不会下雨,我心绪纷繁,什么话也不想说。

  “你也不必太介意。”原庆云观察着我的脸色,突然开口。

  我吃了一惊,看着他。

  “其实,他自小就心高气傲,当然不肯屈居人下。”原庆云一边继续观察我的反应,一边往下说,“我看他虽然不是不恨你,但也未必无情,不然怎么这样的仇他还不肯杀你呢?”

  我才明白他说的是锦梓,以为我在为锦梓烦恼,虽然我确实在为锦梓烦恼没错,却与他想的大不相同。

  我警觉起来,这时不可犯错,别被原庆云逮着漏洞。

  于是我做默默不语状。

  原庆云居然当起开导别人的恋爱顾问来:“要说起来,男人寻个出身也没什么错…何况他本就是这条路上的人!说起来…”突然又有兴致开玩笑,咧嘴笑道,“张大人和我才是一路呢,都喜欢点离经叛道。”

  我刚想嗤笑他,锦枫突然转过来,僵着身子,瞪着我们,一字字说:“你们说的是谁?”

  我一时无言,他又追问:“是我哥吗?”

  我闭上嘴。

  “你见到我哥了?你有他的消息却不告诉我?”锦枫不敢置信,提高了声音,“我哥居然去找你?居然找你不找我?”

  我哑然,难道说他回来时你是小孩子睡得早,所以只好找我?

  “我哥在哪儿?”锦枫快到歇斯底里的边缘了。

  “你哥哥替梁王殿下效力。”原庆云说,“因为你们还是犯官之后,籍在官奴册里,所以不宜张扬。”

  “梁王殿下?”锦枫怀疑地问,“我哥哥为什么会遇到梁王?梁王跟我家没交情…好吧,总比跟着这个不男不女的好!可是,哥哥谋出身是好事,却为什么都不和我说一声?为什么不接我走?为什么让我跟着这个人?”说着拿手指着我,颇有点目龇欲裂的意思,我看他再接下去就要哭了,不禁大感棘手。

  原庆云一脸深思的样子,大概也觉得锦梓把锦枫留在我身边很奇怪。

  我心中大急,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好故弄玄虚,以期浑水摸鱼。我惨然一笑:“锦枫,你哥哥什么时候抛下你不管过?他这么做自有道理,将来他总会来接你的…”

  锦枫怀疑地看我半天,突然恍悟:“我明白了。哥哥放心,你回来之前,我一定看好咱们的仇人,决不让他跑了。”

  还一脸坚毅。

  你哥又不是死了,要你对天祷告,完成他的遗愿!

  我又好笑又好气,表面上只是哼了一声,装出心烦意乱、十分不爽的样子,掉头走进屋里。幸好本来就烦躁,不用怎么装也很像。

  原庆云微笑了一下,走过我身边。

  饭做得很快,已经得了。一共是三个红薯,两个玉米杂粮饼子。老太太哑着嗓子,说:“见笑了,家中只有这些存粮了…大人将就吃点吧…”

  我像被刺了一下,缩回去拿饼的手,锦枫反应和我差不多,红凤一脸为难,小绿眼睛红通通的,正揉着呢。

  我看向郭正通,郭正通勉强笑了一下,说:“不打紧,我今晚就送口粮过来…”

  我们默默吃完东西,很有默契地留了最大一个饼谁也没去碰。郭正通再次确认水缸的水挑满了,又从井里打了一盆水供我们梳洗,井水清澈冰凉,很是舒服,并没有因为水灾而变混浊。

  于是我们又上路。

  这次,离目的地已经不太远,傍晚时便到了。

  进陵阳城之前,我犹豫了一下,底下要见到的必是比信阳要惨烈许多的一幕,我必须先做好心理准备。

  “这些日子有人饿死吗?”我低声问。

  郭正通的声音也很低沉:“有。”

  不过进去之后,城里的境况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么惨。

  虽然大水过境,有不少房子残破了,但是居然还有人在修葺。也并没有一堆堆的人躺在街上什么的。

  路上有不少人,奔走相告什么,虽然人人面有菜色,有气无力,但有种异样的亢奋弥漫。

  路上还有不少处粥棚。

  郭正通看着粥棚前待施的队伍,不由脸上浮出喜色:“粮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