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迟疑了一下,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以表示他仍然贯彻他一贯对我的鄙视和敌意,不过仍然有点忧虑地看着我。这两天锦枫沉默了许多,好像也长高了,变瘦了。

  我心中痛了一下,温柔地说:“不用担心,锦枫,你哥哥他,不会有事。”

  锦枫蓦然抬头看着我,眼中闪烁怒意:“你怎么知道?为了哄我吗?我不是小孩!如果,如果有事,你又能怎么负责?”

  我无力地闭了闭眼睛,睁开来,坚定地说:“不会有事,我就是知道。”

  锦枫怀疑地看着我,不过至少没再大叫大嚷。

  一直到晚上,才算忙活完,红凤想留下来给我守夜,我坚决不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大家都轰了出去。

  屋子里立刻静下来。

  生病的话,还是不想让一堆人在自己身边待着,就像野兽们受了伤,也喜欢自个儿躲着,不愿意把脆弱的东西暴露在别人面前。

  我紧紧裹着被子,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我咬住被子,不让我嘴边的那个名字变成声音,眼睛里的水分不知不觉濡湿了被头。

  捂不出汗,捂点眼泪出来也不算坏事吧?

  哭累了睡着的感觉其实不坏,可是后半夜我真的发起烧来,感觉呼吸的气体都要燃烧起来,就算不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双颊嫣红。

  心智还有点清明,我暗暗叹息:如果有退烧药和抗生素就好了。

  从贴身地方找出那瓶九转丹,不管有没有用,先吞了一粒。

  我的嘴唇干得粘在一起,可实在没力气起来弄水喝,也不想叫红凤。

  就像困在沙滩上只会挺着肚子翕合鱼鳃的搁浅的鱼。

  屋子里唯一的声音就是我急促沉重的呼吸。

  难受至极的时候,似乎有液体滴在我嘴唇上,我急切地吮吸,索要更多,然后,很神奇地,果然得到了更多。

  我的干渴得到了疏解,终于顾得上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依旧僵硬的俊脸,以他的身份根本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

  他平静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杯盏,说:“要再喝点吗?”

  我盯着他,点点头。

  他扶我起来,喂我喝了不少,又把我放下来,然后便要站起身离开的样子。

  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不少水,此时却慌了,来不及拭掉唇边水珠,呛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的手:“别,别走,锦…”眼睛忧急地紧紧望住他,临时又吞掉到嘴边的最后一个字的发音。

  他顿住,虽然近在咫尺的肩膀和背还坚若山岩,总好像在胸腔里面叹息了一下,半天才转过来望着我,眼神清明。

  “为什么…你到底在…”我压低了声音,嗓子有点发涩,问得很是艰难。什么事也不分明,我不能给他惹麻烦。

  “你果然看出来了啊。”他轻柔地说,呼了口气,垂下眼睛。

  到现在才露出本来的声音,我被朝思暮想的声音刺激得浑身颤抖了一下,手里握得更紧了。

  他没缩回去,仍是静静看着我,任凭我握着。

  我平复着呼吸,伸出另一只手去揭开他那张讨厌的面具,就算再英俊,也不要这样的死物盖住我最喜爱的面容。

  但是手在半空中被他捉住。

  “锦梓。”我微微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低声对他抗议。

  “我已经发誓,在我没有达到目标的一天以前,不会拿下这张人皮面具。”他冷冷说。

  “目标?”我有点惊慌。

  “啊。”轻描淡写的声音,“拥有超过你的权势,可以把你握在手心的那一天。”

  我结舌,惊讶地看着他。

  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颌和脖子,拇指轻轻抚弄我的肌肤,目光在我面上流连搜索,声音平淡中好像带着很深的戾气和压抑:“虽然迷恋你,也没有办法忘掉你是我灭门的仇人。张青莲,我绝对…不会再做你的娈宠。”

  我更加惊讶地看着他,他一只手溜进我的被子里,冰凉,我一个机灵,浑身发抖。

  他却毫无顾忌地在我身上摸索。

  “以前的我已经死了,我要用新的身份为梁王殿下效力,赚到锦绣前程。”他用近乎阴狠的声音说,“有一天一定会超过你,我会把你变成我的娈宠,你对我做的所有事情我都会加倍奉还…”

  他的声音压抑着激动的颤音,眼神却异样清澈平静,深深对着我的眼睛,好似催眠一般。他朝我俯下脸来:“我现在的身份,你最好忘掉,反正,你也没法操纵我了,要取你性命也易如反掌…如果以后好好伺候我的话,我就不会…杀你…”最后的话都很模糊了,他一下低头吻住我的嘴唇。

  他的话这么激烈,吻却并不太蛮横,搜索吮吸我的唇舌,带着深深辗转的依恋,温柔深厚,销魂蚀骨。我不觉便沉醉进去,忘掉了他奇怪的宣言,忘掉了我的病,也忘掉了问他锦枫怎么办。

  他离开我的时候,我们都喘息得很厉害。

  他脖子上挂的那只翡翠凤凰从衣服里掉出来,恰好落在我嘴唇上,温润的触感,带着他温热的体温。

  我握紧了拳头。

  他也垂目瞥见了那只凤凰,低头,把薄薄的、美丽的嘴唇在上面印了一下。

  隔着凤凰吻了我。

  然后他放开我,温润温热的触感也随之离开了我。

  “你好自为之,”恢复了清冷的声音,非常清晰,“张青莲。”

  然后屋子里又只剩下我。

  才发现这间屋子居然这么大。

  我没法放松握紧的拳头。

  锦梓,锦梓。

  不知道心里的呐喊,能否在这空荡荡的空间里造成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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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7:49 PM《穿越文合集》第三章 锦梓的独立宣言

青莲纪事2作者:葡萄

第四章 挑战奥斯卡

  烧似乎退了,因为我的头脑比方才转得灵活。

  锦梓的话和表现简直怪异莫名,但是我能在其中抓住什么。

  他叫我张青莲。

  如果不是神志失常、失去记忆什么的,他不会这样叫我。

  那么,是外头有人在听?

  锦梓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有什么事在瞒着我进行?梁王那样一个病入膏肓、贪图享受的家伙那边有什么值得他去谋算?

  梁王就是那个谋逆之徒?我看着总觉得并不像。他手里有什么实力?这里分封的王也不可能有超过两三万的私人军队,要是邵青还值得我警惕些。

  那么,梁王那里有他想要的什么东西吗?

  或者锦梓真的丧失部分记忆了?这么荒诞可笑的事只有韩国肥皂剧才有吧?

  我烦恼地翻身:不管怎样,锦梓现在所做的事情只怕是有几分危险。

  而且,锦梓对我说的话,如此流畅,如此合情合理,如此顺理成章,我为什么总觉得其中某些是他的心声呢?

  莫非,我一直以为锦梓不在乎旁人眼光只是我的一相情愿?他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我是不是一直太不顾虑他,太过自以为是了?

  我病了不过两日,估计也就是个偶然风寒,在我强烈的意愿下,好得很神速。

  这两天当然不好熬。

  我让周紫竹从卢良手里把赈银赈粮接手,加入我自募和梁王的赈粮中,富商们捐的也都陆陆续续到达,接收我也不让卢良和郭正通插手,而这里的灾民也不过是一小部分,还需要把很大一部分粮食运到真正的灾区陵阳那边。周紫竹分身乏术,两边又都耽误不得,急得团团转,只盼着我一下好起来。

  何况还有水灾之后如何帮助灾民重建家园,现有的和遭到破坏的堤坝如何整修,这些都是大问题。

  基本上,我认为卢良绝不像他表现得如此耿直,问题就是他真的只是和郭正通不合,公报私仇给他下绊子呢,还是其实打算从中大捞狠捞一笔,发点黑心财呢?

  目前据周紫竹说,卢良交接给他的赈银和赈粮账目并无问题。

  还有郭正通,真的是一员干吏呢,还是不顾百姓死活、任意加赋加徭的酷吏?

  要卖粮给公主的,又是哪一个?

  所以第三天时,虽然头还有点晕,还是爬起了床。

  不过,起床有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

  我必须配合锦梓的态度、话语、如今的形势、张青莲的性格特征演出一场好戏。

  “殿下 !”我怒气冲冲,大呼小叫冲进梁王的寝室,“梁王殿下!”

  有下人想拦我未遂,直到魏关流闻讯而来,才把我阻挡在梁王床榻纱幔前一又四分之一米处。

  “张大人,殿下身体不好,岂可如此喧哗吵闹?”魏关流几乎是架住了我,声音平稳如昔,但隐隐有着寒意,架住我的手臂像铁钳一般,我的上臂被捏得煞是疼痛。

  这人看似温雅,有文士风范,想不到骨子里也是个蛮子。

  病美人从纱幔里头的榻上支撑起半边身子,未语又咳嗽半天,才血虚气短地说:“关流,放开青莲。”

  魏关流很听话,轻轻放开了我。

  梁王轻轻抬了抬手,便有下人会意来把纱幔挂起,我于是又得睹病美人的庐山真面目。

  我注目往他身后看,锦梓不在。也好,要不然一会儿我怕我的表演太夸张,他会笑场。这家伙虽然阴沉,到底年轻。

  而且我也会有点不好意思。

  “咳,青莲…”梁王刚开口,询问我的来意。

  我最后扫一眼自己的扮相:没穿官服,衣裳累赘拖弋,衣襟微松,露出一丁点胸膛,头发披散,两边太阳穴上还贴了块膏药,带着三分病容,有点融合怨妇和男宠的后现代主义风范。

  “殿下!”我义无反顾地扑上去,声音哀戚。

  梁王及包括魏关流在内的在场人等都吓了一跳。梁王又咳嗽几声,说:“咳咳,青莲…你怎么了?”然后向我身后挥挥手,除了魏关流余人都悄悄退下。

  “殿下!”我扑到他榻边,抬头看着他,既坚决又泫然欲涕,还带着撒娇的意思,“您把锦梓还给我!”

  梁王瞥了我一眼,说:“青莲何出此言?”

  “殿下不必瞒我!”我带了点怒气,“天下谁不知我喜欢姚锦梓?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殿下却夺人所爱!”

  梁王还不曾开口,魏关流却在一边说:“姚锦梓忠良之后,文采武功,超出侪辈,岂是娈宠之属?”

  我还是第一次看这人表达鲜明的意见,看来还挺向着锦梓,大概动了怜才之心,有点意思。不过我表面上却一跳三丈高,冷冷盯着魏关流,说:“魏先生,您是指桑骂槐吗?”

  魏关流一愣,抱了抱拳,淡淡说:“魏某失言。”

  骨子里大概对我不屑至于极点。

  “好了。”梁王慢慢躺下身子,有点疲倦地闭上眼睛说,“关流说得也没大错,姚锦梓之才,本王也不忍他抛荒,便是看在他父辈分上,也应该拉他一把…咳咳,青莲,天下美貌少年不知凡几,你又何苦非他不可?这样吧,过两日我叫关流觅两个绝顶的孩子再加两个美貌处子与你送去…”

  “我才不要…”

  “青莲。”梁王突然睁开眼,眼中寒芒闪烁,语气沉冷,一沉下脸,真有几分天家威严,我骨子里寒了一下,立时噤口。

  梁王见我露了怯意,满意地舒了口气,慢慢缓和下脸色:“你这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脾气,倒是和以前一样,要不是先皇宠你,你如今只怕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其实,锦梓心中未尝没有你,你这么对他,他当然心结难解,你放了手,假以时日,他回心转意也未可知。”

  把我当傻子哄。我看出来了,梁王心中对我,对张青莲这个靠身体爬上来的下贱男宠真不是一星半点的鄙视,觉得我既没脑子又没见识又不足与谋。

  也好,我趁机下台吧,我只是来配合一下锦梓,并不是要让梁王真的把锦梓还我。

  梁王见我不吭声,认为已经成功说服了我,解决了这件事,心态也轻松起来,微笑说:“还是青莲只喜欢功夫高强的?要不然我叫关流时常去陪陪你好了…”说着故意往我旁边的魏关流瞟了一眼。

  我僵住,才发现梁王也是男人,和现代无聊的男人一样喜欢说自以为“幽默”的双关语,我真是…无语了。我嫌恶地白了魏关流一眼。

  倒霉的魏关流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变了好几变,最终终于恢复常态,看不出异样,精彩至极,我暗暗欣赏他的涵养。

  梁王哈哈大笑,终于笑岔了气,猛咳起来。

  活该!我在心里骂了十三四遍,做出无精打采状要告辞,突然被梁王唤住。

  “青莲…咳咳,咳…卢大人的事,我看他不过是一根筋,直肚肠,和郭正通憋气,倒不是有心敢误大事…你看着办,手里宽松点…”

  我站住,皱眉说:“我知道,何况卢大人素来对我也尽心思。只是此事我是没法子的,要看周大人…”

  梁王做出了然的神色,点点头,说:“不错。”又皱皱眉头,大概是觉得周紫竹很不好搞定。

  我告辞,梁王说:“过两天关流就把人给你物色好,你若不喜欢,只管说,再找好的。”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谢,慢吞吞地出去了。

  成功谢幕。

  然后便是和周紫竹议事,商量一番,我决定由我带着大量的赈粮和部分赈银同郭正通一起去陵阳布赈,考察灾情。周紫竹留守信阳,接收纳粟,清点账目,继续放赈,并且看守卢良。

  周紫竹有点犹豫,认为我身体不曾痊愈,路上吃不消,想跟我换下差事。我叹气:“天下都知道紫竹兄和郭大人是同年,私交甚笃,这事如由紫竹兄去做,便再也说不清,如何堵悠悠之口,服众人之心?”

  周紫竹知道我说得在理,也便只好接受了。

  我带着红凤,小绿和锦枫同郭正通一起去目前的重灾区:陵阳。

  本来不想带小绿和锦枫两个小孩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但是他们不肯留下来,尤其是锦枫,临睡前跑来我这里磨蹭半天,还对我瞪了半天眼,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我实在不耐烦催问他到底何事,他才扭过脑袋对我说:“我要看住你,万一你趁我哥不在跑了,或是莫名其妙死了,我哥回来就报不成仇了。”我无奈,就让他跟着我。如果锦梓在,大概也希望我把他带在身边就近照顾吧?

  郭正通约的时间是卯时初,天才蒙蒙亮,我们便要赶到城南同他会合。周紫竹他们在太守府门口送我们,我们四人带了三匹马,也就是幸存的两匹乌云盖雪和我家壁炉,锦枫和小绿身量尚小,便合乘一骑。临别自然又有一番叮咛。

  街头檐下不少饥民犹和衣而卧,虽是盛夏,清晨仍有几许微凉。有的小孩依在母亲怀中睡得香甜,有人被我们吵醒,无意识地睁眼张望,目光迷离。我怕马蹄声扰了他们,便示意红凤他们也下马,牵了马儿小心避开人多的地方。

  再过一两个月,天气便要凉起来,到时如果不能安顿好这些人,让他们重回乡土,重整房舍,那便要流离失所,冻饿交加,卖儿鬻女,无数人境况会很不堪。而他们重整田舍要钱,今年收成是指望不上了,养他们到明年又需要多少粮食?这里是北方,想来也没什么“二熟”、“三熟”的,这里的农作物到底是如何更替我也不知道,得去好好打听,如若可以,也须找点快熟的粮食瓜果,不拘什么地瓜、红薯之类的,能济得一点事也好一点。

  这里自然又有无穷的麻烦。

  我一边默默走,一边细细思量。最近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真是累啊。

  不声不响出了城,郭正通约在城南,是因为他不住太守府,而是住在城外的驿馆。我没来过这一片,今天才知道驿馆已经破败成什么样了,且里面挤满了灾民。

  至于说郭正通的交通工具,又叫我瞠目结舌一番: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牛车旁有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虽然和锦梓年龄相仿,但真是云泥之别都不足形容,和他主人一样形貌丑陋,满脸青春痘,大手大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带着青春期特有的笨拙和不协调。打扮当然也是破破烂烂,介于家丁和书童之间,估计也是身兼两职。

  “郭大人难道寻不到马吗?”我问他。

  郭正通低下头:“一时寻觅不得。”

  “粮车呢?都在哪里?”

  “因大人马快,已嘱他们夜半先行了。”

  我一滞,望着他缓缓说:“我的马儿虽快,难道你的牛车也很快吗?”有一匹光头阿三的大花骡子已经够奇怪的了,我才不信这破破烂烂的牛车也能日行千里。

  郭正通脸都红了,一个劲儿说:“下官糊涂。”

  我叹了口气:“你若没有,难道不能同太守那里要一匹?便是你们不对盘,也可同周大人要啊。”

  郭正通唯唯诺诺,我只好吩咐小绿和锦枫下马,把马腾出来给郭正通骑,然后我和红凤一人多带一个孩子。

  小绿和锦枫下了马,锦枫很自然看了红凤一眼,就走到我这边来。小绿看他选了,才自己走到红凤那里去,红凤拉他上马,坐在自己身前。

  我也依样伸手给锦枫,锦枫哼了一声,避开我的手,嘀咕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坐在你马前头。”说着自己跃上壁炉背上来,手在我腰间一带,身子已在我身后落定。壁炉很不爽地挪了下蹄子。

  鞍上能有几多空间,锦枫上马便紧紧贴着我,又伸手搂住我的腰。这孩子也十三岁了,身材又颇高大,肩膀都跟我一般齐,和孩子模样的小绿完全不同。这般紧紧搂住我,气息容貌又与锦梓三分相像,实在是…实在是感觉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