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就脱了你和锦枫的奴籍,你可以去参加科考,以你的能力,定能在朝中大放异彩。我也会帮你的。”

  他看着我,好像一时没理解,突然冷笑一声,把我推开一点,“你以为经过我家的事,我还会一心想挤进那个泥潭里?非要‘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我有点不解,看着他的眼睛,他神色又讥诮又认真,我顿时明白了,他真的对权位功名已经没有兴趣了。

  呵,想不到我家锦梓觉悟很高啊。

  突然觉得他那双墨黑的年轻眼睛在月夜下,反射月亮映在水中的粼粼银光,变得更美丽了。

  “那…锦梓想要什么?希望什么?说来听听啊。”我有几分热切地说。

  我总是这样,真的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表达方式会变得可怜贫瘠,就只会给他这个那个,问他想要什么。以前很多人说过我,我却改不掉,有时简直觉得自己像《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一样。

  他听了我的话,更加冷笑起来,看了我半天,才伸手握住我的脸颌,“我想要什么?我想杀了你。希望?…”讥讽地笑了笑,他说,“我希望你这样的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怔怔对视他的眼睛,一瞬间觉得柔肠百转,黯然魂销。

  那天夜里,我们恢复了自冷战以来一直暂停的床上运动,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热烈。

  从表面看,冷战算是过去了。

  第二天朝中的中心依然是邵大将军,首先上午是祭告太庙,下午则是为有功将士们加官进爵封赏。邵青从二等国威侯晋为三等国威公,神舞将军变成镇国将军,食邑加到三千户,赏赐黄金五千两,绢八百匹,红玉珊瑚髓一副。他手下将士论功行赏,都升了一到三级不等。

  然后是邵青向皇帝的献俘仪式,东西是不提了,反正也会大半转赐有功将士。倒是那几十个原先地位高贵的俘虏,还挺让我好奇。

  其中的几个少女,长得都不恶,可怜啊,她们以后的命运就算不是凄惨无比,也是漂泊无靠了,只能做大臣贵族家的家妓之类的。

  想想这邵青真残忍呢,非把她们千里迢迢捉过来,昨天还让她们赤足行走,看来不像表面那样温和儒雅啊。

  邵青指着其中一个身量最高的少女说:“这是回鹘的公主,是俘虏里地位最高的。”

  那个少女并不是其中最美丽的,大概十八九岁,脸部线条太坚毅了一些,不过她有一双仿佛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漂亮眼睛,倨傲不屈的挺直脊背,整个人有英气勃勃的美丽。

  和别的少女不同,她不是用绳索,而是用铁链绑着,傲慢地昂着头,面对我国那些和昨夜街头叫好的百姓心态毫无二致的官员们感兴趣的眼光,丝毫也不瑟缩。

  “回鹘公主武功不错,所以要加意小心。”邵青解释说。

  按照常规,通常这种情况下她应该被留下来充斥皇帝的后宫,但是我国现任皇帝才九岁,她就和其余几个少女一起被赏给了大功臣邵青。邵青后来大都和金珠玉箔一起分送给属下将领和别的大臣,却没有送我一个,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朝上的事完了之后有几个大臣一起请邵青赴宴,包下了“太白居”的二楼,请客的大都是出身名门的北方士族。古韵直、周紫竹、李闵国当然不会去,刘春溪还不够格,但是高玉枢却不在被请之列,大概是鄙夷他的人品。

  除了薛驸马,在座别的人我都不大熟,都属于平素对我还算友好,配合,但绝不亲密往来的,有吏部尚书,御史中丞,太常寺卿等七八个,不是中间派,就是邵青的班底。

  薛咏覆坐我对面,不是佯作不经意扫一下我和邵青座位中间过窄的距离,就是在邵青对我态度过于亲密时投来不赞成的一瞥。

  我记得锦梓曾说薛咏覆其实很聪明,当时不以为然,觉得他并不是那种扮猪吃老虎的类型,但是现在想想,他无论是和我、和邵青、和清流还是外戚关系都很好,光是这一点,已经很了不起。所有人都不会讨厌他这样没有算计,又不给人添麻烦的人。也许,是恰巧,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位置;也许,只是他的本能选择。但是,光靠着本能就能成长为这样的人,真不愧薛家的后人。

  这顿晚宴自然又以为邵青歌功颂德为主旨,但是散得极早,好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有事。当有的人告辞时眼光不由自主刻意避开我时,我明白了,他们是为了方便邵青和我单独相处。

  薛咏覆也离席时,我几乎要忍不住用目光哀求他再待会儿,不过,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最后,真的只剩我和邵青了,心中的忐忑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做作业的学生站在老师面前,抱着万一的期望希望不被发现地逃过一劫。

  邵青朝我微笑,眼睛里有些东西使我想避开他的眼神,他说:“青莲,去那边雅阁喝点茶吧?”

  我不能拒绝,点点头,跟他过去。

  那里头我第一次进去,倒真是很雅致,垂着细竹白纱帘幔,除了两盆兰花,装饰全无。我们坐下,茶博士来为我们烹了茗,邵青便挥手要他退下。

  “青莲。”他隔着桌几抓住我的手,低声说,“这些时日,可曾想我?”

  我朝他笑笑,缩回手,实在说不出口肉麻的话,就说:“莫要把茶放凉了。”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也笑了笑,也不迫我,反倒坐正了些,也端起茶喝一口,说:“那个晋商的事我替你料理好了。”

  林贵全的事啊,我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他似笑非笑地说:“总是有事才知有我。对了,青莲,这回带了匹好马给你。”

  张青莲既然会一掷千金买好马,自然应该是爱马之人,我做出欢喜的样子说:“真的?什么马?”

  邵青见我喜不自胜的样子,笑道:“据说是汗血马,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我看脚力不差就是。是回鹘王的爱骑。”

  “汗血?”这回我都忍不住有兴致了,莫非能看到传说中天马的后裔?好像真的产自西域啊。

  “别欢喜得太早,要请行家品定才知。”邵青笑看着我。

  我点点头,忍不住仍是有点期盼。

  总是他说,我也要装出一点关心,便问道:“这次可曾受伤?可曾有甚艰难?在军中吃得饱吗,莫要伤了肠胃。”

  邵青握着茶杯,起身慢慢走到窗前,看着外头,然后回身看着我说:“青莲,你变了,懂得为别人着想了。”目光仍是温暖含笑。

  我僵住。但是现在不是露怯的时候,我知道从心理学角度说,人说谎或心虚时会尽量远离说谎的对象,我当然要反其道而行之,偏要走到他身边,这样会使心中有疑惑的人不自觉地消除疑惑。

  所以,我也站起身,缓缓也走到窗前,与他并立。

  沉默是最有力的,再加上低头的一声幽幽叹息。

  邵青果然慢慢收了笑容,替我理了理鬓发,低声说:“这些日子苦了你,自己一个人,不好应付吧?”说着轻轻搂住我的腰。

  我现在深刻明白应召女们第一次坐台的心情,明明很想打掉那只手,却还要装出近似甜蜜的笑容:“不,还比不上远征辛苦。”

  他低头望着我,目光炽热,手中微微用力,把我带进他怀里。

  我心乱如麻,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握住我一只手腕,举到面前,低头落下一连串细密炽热的轻吻,才抬头哑声说:“青莲,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这次我真的僵硬了,难道今晚就逃不过了?我还没想清楚利害,身体就自动反应,从他手中抽出了手腕。

  邵青愣了一下,随即柔和下来,说:“青莲,你今天仍是身体不适吗?”

  我连忙打蛇随棍上,点点头。

  他轻叹了一声,放开我说:“既如此,就过两日吧——青莲,你不是故意的吧?”

  故意?

  莫非以前张青莲和邵青之间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看他方才就有些幽怨啊。

  我微嗔说:“你若如此想,我也没法子,你今日定要,我也不会坚拒。”

  他倒有些失笑,说:“你又这样说,我的为人你不清楚吗?”然后稍敛神色,“我不过近日听了些飞短流长,说你这几月变化甚大。还说,你现在专宠姚锦梓,为了他把合府的男孩都遣散了,入则同枕,出则比肩。”

  嗬,想不到他会明着说出来,邵青这人不简单啊。

  我故意咬唇不语。干脆让他以为张青莲变了心,就算吃醋生气闹起来,我再哄就是。尽管是拿我的政治生命当儿戏,但是两人间应该有千丝万缕的利益共存,应该不至于会一下彻底决裂,危及我身家性命。总好过马上就要陪他上床。

  邵青见我不语,叹了口气:“青莲,你的心,你的人,还有谁比我更明白的?你对锦梓是什么感觉,我心里难道不知?那年御前会武,我看你看他的样子,心中就明白了几分…”他忽然用手指抬起我下巴,温柔地望着我,说,“青莲,有的事情还是忘了吧,唯一记得的就是你,当初伤害你的人都死了,忘了,只有你还在污泥里不肯出来,死活地记着,这样作践自己…我知道,你很羡慕锦梓吧?很嫉妒他?就算他有你想要却没得到的所有东西,现在不也什么都没有了吗?你别让自己再陷下去了…当初我就不赞成把姚大人扯进来,你执意要如此,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得到锦梓…所以,我没有坚持拦你…”

  我听了他这番话,真是惊疑交加,张青莲受过什么?有什么悲惨过去?他嫉妒锦梓?才这样对他?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啊,我怎么回答?

  幸好有一种反应总不大会有错,我就是咬住嘴唇死不开口。

  邵青无奈叹息:“你总是不肯听劝,不过,青莲,这事你一定要听我的——姚家两兄弟,你一个也不能留着,趁早动手,否则将来你定要自受其害。”

  我骤然抬头看向邵青,一时不能掩饰自己的惊讶:无论如何,邵青一直给我的感觉还是比较正道的,刚才还说他当初不赞成对付姚乾进,而且仍称之为姚大人,想不到下一句马上就要我斩草除根,还说得那样自然,依然带着他儒雅清朗的风度,丝毫不自觉狠毒,好像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邵青看到我的眼神,苦笑一声:“不错,锦梓也算我的师弟,与我也没什么仇怨嫌隙。不过青莲你自己想,你和他们仇深也算得不共戴天了,他们岂肯放过你?锦梓不是池中物,你若以后落到他手上,会是什么下场?不如趁早了断了干净。”

  我的天,邵青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啊?若说他是坏人,朝野并无什么人说他怎样不是;若说他是好人,手段狠辣且不提——在官场军中,不狠是不行的,可他光是纵容张青莲为所欲为,连对自己的师弟都毫不手软都令人觉得不解,难道他喜欢张青莲到疯狂得是非不辨的地步?

  莫非那件事其实对他本身也有利?

  邵青有什么阴谋?

  此人志不在小?

  难道他的目的是小皇帝尊臀下的龙椅不成?

  薛咏覆曾说,邵青回来之后我就可以轻松轻松,我当时以为是要交权,还紧张了一阵子,过几天才知会错了意:自从他回来之后,我发觉处理很多政事都顺手了许多,颇有点得心应手,势如破竹,这才知道原本竟有不少人给我暗中使坏,推馁拉皮,如今有了邵青的实际支持,这些人很多都收敛了不少。

  这些官吏们使用的手段之高明,技巧之无迹可寻,使我深切明白官场的关门过节实在是精湛的艺术,我之于这个世界,真的不过是门外汉罢了。

  实在很受打击。

  不过有一点也还不错,那就是我的办公时间倒大大减少了。

  这天下午,我已经处理完了公务,锦梓去宫里教导他的皇帝学生去了,我有点懒得去,早早回去府里。这几天为了避开邵青,我不大在皇城逗留。回去之后,我突发奇想,觉得自己来这里后还不曾一个人逛过,干脆换上一件朴素的夹衫,把脸和手抹抹黑,容貌画画丑,从后门出了府。

  京城地形四方,十分规整,以皇宫的衍生线为界,西北边大都是官宦贵人,大部分是赐第,还有好些是世族祖屋;东北是许多新贵巨贾,并庶族的大地主;东南多的是瓦当勾栏酒肆之类;西南则是平民聚集地。这中间的界限并不十分分明,比如说我的宅子,离皇宫很近,虽然也是有来头的赐第,但就比较偏东北。

  我来到古代后没多少时间真的去参观城市,尤其是西南,一次都没去过,所以,我今天的主要目的地就是那里。

  我一直认为,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当你想要参观了解一个大城市,那么你一定要去看它的各个层面。比如说当你参观巴黎时,应该看看卢浮宫,协和广场周边精致的店铺和茶室,也要看看拉丁区夜色初下时街头的小乐队,圣心教堂所在的蒙马特尔高地聚集的现代艺术的小铺子,甚至是周围杂乱肮脏的黑人、阿拉伯人聚集地。

  平民区的房屋明显要低矮破败许多,不过我却觉得更有生气,街上人更多。屋前屋后晾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不时会有身量和嗓门都同样壮观的大妈大声喝骂喝多了几口的丈夫。小孩子尖叫嬉笑着从我身边跑过,这里的姑娘也不可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里不见人,有的是捋着袖子在街边卖菜、卖布、卖胭脂的,间或井上提水碰到轻狂的小伙子调笑,也是大声笑骂回去。

  大概因为还不是贫民窟,并不见如何悲惨,反倒不时让我忍不住微笑。走了一路,我还收到不少或明目张胆,或含羞带怯的媚眼。

  过了一个街角,街道越发狭小,有几间食铺,人也拥挤了起来,碰碰撞撞的。我捏紧钱袋,因为通常这种情况下,会有个小屁孩、小姑娘、小乞丐之类的撞我一下,然后我就发现钱没了,然后拔足紧追,从而引发一段故事。不过,我对这种邂逅还不感兴趣,所以先杜绝可能性。

  突然,前面围了一堆人看热闹,还有人大声叫嚷,我一时好奇,也挤过去看看,只见一间食铺,上面写着“狗肉宋”三个大字,一个大黑汉子,满脸络腮,不过四月天气,只穿了一件单衫,敞着怀,露出黑糊糊的一片茂盛胸毛,正捋着袖子捏着拳头在门口高声叫骂。

  平民区这边没有“太白居”那样的大酒楼,往往都是卖熟肉的食铺,顺带卖酒。店堂里摆几条桌椅板凳,食客们买斤把熟肉,沽几角酒,坐下小酌大啖一番。

  这家既然叫“狗肉宋”,自然是卖熟狗肉的,老板姓宋。

  这黑大汉揪住一人衣襟,大声骂道:“不开眼的灰孙子,没钱到宋爷爷这里混吃混喝!你爷爷可不是好欺负的!快滚快滚!”

  被揪住的人也是声如洪钟:“你宋三不是夸下海口,说什么‘天下英雄,但赊无妨’!咱也不是第一回来你这里吃喝,难道少过你一回不成?今天不过一时身上不方便,下回一起算就是!”

  我听着声音耳熟,往里挤进去一点,一看不由怔住:此人身高尤胜姓宋的黑大汉,一身肥肉,若不看脸,倒有三分像弥勒,不是我手下哼哈二将的田纯是谁?

  只是,田纯的薪水据我所知可不低啊,我给得都心疼,这家伙居然会落魄到买点酒肉还要赊的地步?

  我向来觉得他是个笑面虎,心机比朱纤细深沉得多,怎么竟然当街跟个不会武功的市井之辈吵架吵得不亦乐乎?

  黑大汉狠狠啐了一口:“呸,你姓田的别人不知我还不知?要真是英雄,别说赊点酒食,就是要我这间铺子,老宋也双手奉上!你姓田的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倒跟着个兔相公卖命!你也配叫英雄!你不嫌丢脸,咱都替你家地下的祖宗十八代臊得慌!以前你来,看在银钱分上,老宋不把财神往外赶,今天没钱也来,咱赊猫赊狗就不赊你!”

  田纯听了这话,也大怒起来,反手揪住黑大汉的衣襟,怒道:“老子愿意替兔相公卖命,你管得着吗?”

  我看这黑大汉说话倒也直白有趣,不欲让他吃了亏,也不欲田纯闹出事来,连忙排众走了出去,拍拍田纯的肩膀说:“老田。”

  田纯回头一看是我,大吃一惊,正要说什么,我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也乖觉,连忙闭紧嘴。

  我掏出一块碎银子,说:“店家,我这老哥哥是直脾气,你莫见怪,今儿这酒肉我们是要吃的,不过不跟你赊,现银交易。”

  那黑汉子接过银子,放嘴里咬了一口,仍是气鼓鼓地说:“既有银钱,老宋家规矩,不把财神往外赶,客官这就堂上宽坐——这是祖训,可不是我老宋怕了事!”

  我忍住没笑,拖着田纯进去坐下。外边人见打不起来,都无趣散了。

  里面又黑又窄,方才一闹,客人大概都跑光了,我们拣了最不摇晃的桌椅坐下,那个黑大汉跑厨下料理酒食去了。

  我不说话,只瞅着田纯笑。他也毛了,不好意思地说:“大人,田纯出了丑,丢了大人的脸,叫您连带挨骂了,请大人责罚。”

  我微笑,摇摇头:“替我做事,你倒是不大容易。”

  他挠挠耳朵,说:“咳,大人这话倒叫老田无地自容。”

  我笑道:“这话不说了,我倒是想不通,你一月八百银子,就是养十个八个老婆也够了,怎么还来和人赊食争吵?”

  田纯更加不好意思,支吾说:“唔唔,这个,老田没妻没子,没事不轮值就爱赌两手,又好两口杯中物…这家卖狗肉的家伙,没事爱舞两手棍棒,虽然武功低微,也不在江湖上混,因为脾气古怪,又料理一手远近闻名的好狗肉,在京城倒也挺有名…我常去的赌坊离这里顺路,贪他这儿酒好肉香,不扣斤两,每回总也要来这里吃喝。今天手气不好,输了个精光,路过这儿,又腹里馋虫发作,想赊一回,不料这厮欺人太甚…”

  我忍不住大笑:“想不到老田也有这些苦恼!”

  “我们这些人,谁没点难处,我还算好,老朱可就更苦了…他是有家的,有一个独生儿子,那小子跟他爹学了武功,说什么要闯荡江湖,到处跟人吃喝玩乐,也不想着挣点钱,只会跟老爹伸手要钱,老朱自己省吃俭用,都快给那小子榨干了!这两天去了扬州,姘上个粉头,要钱的信一封一封像催命似的,老朱愁得眉毛都白了…一文逼死英雄汉,若不为了钱…”突然吞了话尾,有点尴尬。

  我当然明白他未尽之意:若不是为了钱,谁替张青莲卖命?

  我笑起来,田纯说:“不过大人这些日子与往常不大同了。”

  我说:“变好还是变坏了?”

  老田想想,说:“我有时觉得大人没往常可畏了,有时又觉得大人比往常可畏。”

  这家伙很有做哲学家的天赋啊。

  这时,宋三把卤狗肉送了上来,满满一大盘,细腻红熟,香飘十里,我忍不住夸了句:“好香。”

  正要动筷,突然门口一暗,一个人影进来,也笑道:“好香!”

  我眯起眼,迎着阳光,看清来人。嗬,居然是许久不见的一个老熟人:原庆云。

16

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7:35 PM《穿越文合集》第八章 西南得朋

第九章 马名汗血剑作含章

  我正看着生平见到最香的一盘狗肉,要动筷子,突然眼前光线一暗,进来一个人,笑道:“好香。”又说:“宋三,快切一斤肉,斟三角酒来。”

  此人面如白玉,发如墨黛,一身艳丽的洒金洋红袄子而逾显英气勃勃,慵懒妩媚的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除了兰倌那里的头牌原庆云还能有谁?

  我上次与他见面时,因为一时冲动,曾对他说过很过分的话,虽然说他在这里的身份只不过是个男娼,实在很低,但我毕竟是出生在法国大革命、人权宣言之后的现代社会,怎么也还是知道一点尊重他人的个体生命,所以事后自己也有点觉得过了。此时见面,不由有几分尴尬,反正也化了妆,光线又暗,我低下头吃狗肉,希望他看不到我。

  不过这种希望老天一般都不会成全,原庆云自己刚刚坐下,眼波一转,朝我这里瞟过来,见到我和田纯,愣了一下,嘴角便慢慢漾出一个笑容来。

  我也不好再装作没看到他,也缓缓放下筷箸,朝他微微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在这幽暗的斗室之中,原庆云眼中在一刹那间好像某种火焰被点燃,一闪而逝,让我想起某种潜伏在幽秘的热带雨林里的掠食动物,但是那光芒瞬间就被笑意掩盖。

  他起身朝我走过来,说实话,黄种男人里很少有这样美的身材,只是简单的一个站起来的动作,就满蓄力与优雅。

  原庆云在我身边坐下,望着我说:“想不到大人会来这种地方。”

  我笑笑:“我才是想不到庆云会来这种地方。”

  他突然笑起来,把手伸向我的脸,我下意识躲闪,没躲开,被他捧住我的脸,用拇指用力擦掉我脸上抹的黑灰。他用力大了些,弄痛了我,我想挣开,却被他的双手固定住,不能如愿。

  他垂下眼睫看我,离我极近地低声说:“这么美的脸,为什么遮起来?”

  他的声音煽情得很,只是只能让我不自在。这家伙却十分自信,还在继续朝我放电:“大人,最近都不曾见到,庆云十分伤心啊。”

  太近了,呼吸都喷在我脸上,虽然不难闻,也并不让我讨厌,但是,我果然还是最喜欢锦梓的气息啊。

  我扯出一个笑容:“庆云这样美丽,不知多少人着迷,何必一定要我也做不贰之臣?”

  这个放肆的家伙一如既往的大胆,一手搂着我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一边用手指轻轻抚摸我的脸,慢慢滑下我的脖子,上下微微摩挲,明显的挑逗。

  我瞥了田纯一眼,他显然早就司空见惯,低头吃着狗肉,目不斜视,好像我和原庆云都不存在,大概认为原这么美丽,我是心甘情愿得很。他一见我看他,连忙说:“大人,我去外头守着。”说着就起身要出去。

  “回来!”我喊住他,一边抓住原庆云骚动的手,一边又好气又好笑,“吃你的香肉吧!好不容易才等到!”

  田纯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了一盘肉,溜达了出去,我叫他,他也只是朝我嘿嘿一笑。

  宋三却恰好这时送酒上来,见到我和原庆云的样子,愣了一下,僵在那里,又像是被我的样子震撼,又好像犹豫要不要发作,一时端着酒进退不得。

  我想起之前宋三说的话,一时大惭,用力挣脱了原庆云,朝宋三勉强笑道:“可麻烦你了,果然好手艺啊。”

  宋三听我说话才回过神,还是愣愣地,把酒放下,一句话不说就跑回厨下去了,让我很是尴尬。

  后来老田跟我说,宋三在很久以后,和他一笑泯恩仇后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咱就觉得,也怪不得啊,比十八岁的大姑娘还俊哪,而且也不像别人说得那样狠毒,脾气好得很,被骂了也不恼,反倒和咱好言好语…难怪连爷们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