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庆云似乎有一刻慌张,接下来却咧嘴笑起来,露出他整齐的白牙:“我在找冰。”

  “你在找冰?”我提高了声音重复一遍。

  “是啊。”原庆云有点不自在,“我见天气热得慌,你好像畏热得很。大家子里都有冰窖存冰,想不到这儿寒酸得很,刺史府第居然连冰窖都没有。”

  “郭正通的地方自然没这些奢侈玩意儿。”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喝碗冰镇酸梅汤。不过,原庆云这家伙会这么好心?我才不信。他鬼鬼祟祟混进来,天知道有什么企图。我得加意小心才是。

  原庆云上下打量着我,懒懒微笑说:“你要去做什么?”

  “你见到锦枫没?”

  原庆云一笑:“我还真见了。”

  锦枫居然躲在树上,那棵枝繁叶茂的月桂上。月桂叶子厚,入口极涩,吃下去倒可以当呕吐剂。故此别的树被剥光了,它只管繁茂它的。

  我抬头对着树上的衣角扬声说:“锦枫!锦枫!”叫了几声,那小子才从树上滑下来,黑着一张小脸:“干什么?”

  “没事,”我朝他笑得像朵花似的,“几天不见你影子,有点担心。”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对原庆云露出“你的利用价值已经完毕,请自动消失”的笑容:“谢谢,有劳你了。”

  原庆云也不恼,还是那样慵懒地朝我笑笑,漫不经心地走开了。

  我半拉半扯把不情愿的锦枫拉到僻静无人处。他很恼火,从我手中猛地挣开,怒道:“放手!”

  我依言放开他,开始想措辞。

  “到底什么事?”脸比锅底还黑。

  我想来想去,决定先从他关心的哥哥谈起:“锦枫,你哥哥他…”

  那小东西跟刺猬似的,一提他哥哥,浑身毛都炸起来了,冷冷说:“你想说什么?”

  跟孩子沟通怎么那么难?我叹口气:“你哥哥不会丢下你,不会抛下你,他只是有重要的事要做。”

  锦枫涨红了脸冷笑:“要你说,我难道不知道我哥哥,你算什么?”

  好,我承认失败,挑选锦梓这个敏感话题是我失策。单刀直入吧。

  我深吸一口气:“锦枫,你最近觉得身体有没有什么变化?”

  “什么意思?”他狐疑地看着我,突然脸色发青,“你在我身上下毒了?”

  我…我哭笑不得。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我为什么要对你下毒?”

  “因为…”锦枫脸上浮起一丝暗红一闪而逝,“因为我哥哥不要你了!你想用我要挟他回来!”

  因为他哥哥不要我了?

  我真的火了。

  为什么不是他哥哥不肯跟我了?

  我和锦梓的上下关系就这么一目了然?连小p孩都看得出来?

  我闭了闭眼睛,把火气压下去:对小孩子要讲理。

  “哼,我若要要挟他,只要去告诉他就好,来跟你说什么?”

  锦枫哑口无言。

  “那个,”我看他不再叽歪,赶紧问,“你最近身体有什么变化?比如说什么地方长毛了吗?做什么奇怪的梦了吗?”

  他听到我说“什么地方长毛”,嫌恶地往后一跳,好像我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充满戒备地说:“你想干什么?”

  好像我要猥亵他似的。

  我气馁了,锦枫同学的性观念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我家锦梓的弟弟而已,就算他长大性观念扭曲,有心理阴影有什么关系?反正古代大部分人都性观念扭曲吧?就连现代都很多。

  就连锦梓也绝不会怪到我身上来。

  我泄气地看着他,无力地摇摇头:“算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当我没来找你…”说完我就转身离开。

  想不到走出几步,锦枫居然发出很微弱的声音。我没听清,转身问他:“你说什么?”

  锦枫脸色有点苍白,眼睛里好像有点水光,嘴唇却咬得死紧,手攥着衣角,脸上神色十分挣扎:“我…我最近真的做了…奇怪的梦…”

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7:51 PM《穿越文合集》第六章 失败的性教育

第七章 小绿的志向

  我一转身看到锦枫的样子,突然有点心惊胆战:这场面好生尴尬,万一锦枫要是说他春梦的对象是我,我可怎么自处?说什么话才能应付?以后怎么面对?

  可是锦枫这样脆弱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终究舍不得不管他。咬咬牙,我决定拿出最科学理性,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姿态来开导他。

  “什么梦呢?”我尽量温和平和地问他。

  锦枫很是犹豫了一番,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我梦到…哥哥…”

  锦枫做春梦居然梦到他哥?我大惊失色,好不容易强自镇定了下来,居然还发得出声鼓励他:“哥哥怎么了?”声音居然还很镇定。

  锦枫抬起眼,黑黑的眼睛里几乎要滴下泪来,苍白的脸一脸绝望:“哥哥被…妈妈带走了…他们一起走了,留下了我…在很远的地方朝我笑…我拼命叫,他们也不理我…哥哥他,是不是很危险?会不会死…”

  我想起来,锦梓从不提母亲,他母亲死得很早,我还是隐约在查他家资料时记得看过他母亲难产死的,他父亲一直没续弦。他母亲是生锦枫时死的吗?

  “你只是太担心哥哥了。”我十分肯定地柔声告诉他。

  锦枫眼睛里的水汽已经有一滴凝成液态滚下来了,他抓衣角的手抖得厉害,声音很奇怪,有点破碎的样子,可能因为拼命忍住哭腔显得很有点尖厉,尾音发抖:“…最近老是不停做同样的梦…母亲,母亲她…其实是我害死的…如果没有我,母亲…也…不会死…哥哥,哥哥他这些年…心里其实一定很恨我…只是因为我是他弟弟,才…才不得不照顾我…现在有机会摆…脱我…心里一定很高兴…”小孩子毕竟不善忍耐,最后大声抽噎了一下。

  因为母亲生自己时难产死去而始终有罪恶感吗?

  锦梓是因为弟弟从小没了妈妈才这样保护他吗?

  可怜即使如此,锦枫也还是害怕被抛弃,还是没有安全感…也难怪他,这样的年龄,又遇到过这样事情…

  我对锦梓的事情,原来了解得这么少…

  锦枫还僵着身子站在那里,有了那滴泪做先行军,别的眼泪也争先恐后往鞋上掉,扑簌簌地。

  我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锦枫肩上,语气很轻快地低声说:“听着,锦枫。你哥哥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因为你是他唯一的弟弟,也因为你和他一样,没有了妈妈…对他而言,什么都比不上你重要。如果,他知道你这么想他,他真的…会很伤心…”

  锦枫抬头,泪眼朦胧,怀疑地看着我。我坚定地同他对视。他的怀疑渐渐融化下去,最后抽着鼻子小声问了句:“真的吗?他同你说的?”

  锦梓当然不会和我说,不过此时不说谎,更待何时,我肯定地点点头:“嗯。”

  “哥哥说我…比你重要吗?”

  我心里痛了一下,却十分轻松地轻笑起来:“傻孩子,你在比什么呢?我算什么?怎么比得上你和他骨肉至亲,血脉相连?”

  锦枫眼泪掉得更凶了,一边抽噎一边说:“那,那你,别,别告诉他…我跟你说,说的…”

  我松了口气:“放心吧,不会告诉他的。”

  锦枫不再说话,专心哭。

  这些锦梓不在的日子,也难为他了。

  我伸手用指节替他抹眼泪,他微微躲闪了一下,我坚持,他就让我擦了。

  替锦枫一点点把眼泪擦干,气氛正十分温馨,突然有人慌慌张张闯来:“大,大人…总算找到您了…快,不,不好了…大事不好…”

  我一看,似乎是郭正通这边的手下,我最不喜欢人遇事大呼小叫,又嫌被他破坏气氛,脸一沉,冷冷训斥他:“站好了说话,慌慌张张做什么?”

  “大,大人…是。…那,那两个犯人…被,被杀死在牢中了!”

  我心中一沉,沉声说:“快带我去!”

  赶到牢房,已经有许多人围着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我简直有点气急败坏,命众人让开,走过去一看,那两个强盗身体僵硬地躺在草堆上,俱都瞪目吐舌,七窍微微渗出血来。

  一个仵作模样的老头上前向我禀报:“大人,他们俱是被人缢死的,死了当有一个时辰了。”

  这两个人是指证卢良的唯一人证,我重要的“污点证人”,如今被人灭口了!都是我太大意了!郭正通这里又不是巴黎公社,又不是世外桃源,我怎么竟会觉得不会有事呢?

  看着那两个死人脖子上的一道红印,我脑子里浮出原庆云细细的长鞭,原庆云刚刚不自在的神情,他死活赖着跟我来这两天却不缠着我…

  我的血气往头上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己,铁青着脸说:“收殓了去,不必宣扬。”

  我走出人群就气冲冲地往原庆云房里去。

  原庆云果然在房里,伏在案上写什么东西。莫非是给梁王的密函?

  我用力推门进来的声音惊动了他,他惊讶抬头,笑起来:“青莲宝贝今天这么好,主动来找我…”

  话未说完,被我粗暴地冷冷打断:“是你杀的对吗?”

  “什么是我杀的?”

  我冷笑一声:“别装糊涂,那两个强盗。”

  原庆云脸上掠过明显的惊讶之色,真假!

  他恢复了平静,问:“那两人死了?”

  我又冷笑一声:“别演戏了!不是你拿鞭子勒死的?”

  原庆云依然很镇静,只有眉毛慢慢挑起来,一字字说:“人是我抓的,我为什么要灭口?我只要当初不抓他们就好。”

  我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当我傻子吗?你这家伙当时兴冲冲没顾上问,只顾邀功来了!后来咱们在牢里问出来口供,你当时脸色变了一下,倒我看不出吗?可恨我还真的傻,竟不去提防你起杀心!”

  原庆云也冷笑起来:“卢良是我的谁?我要这般替他着想?”

  卢良不是你的什么人,他主子却不同。我却不想说出口来,不想让原庆云知道我开始提防梁王。所以我只是冷冷地、慢慢地、讥诮地说:“你心里有数。”

  原庆云终于怒了,眼神慢慢凝聚起来,像两根冷冷的针,脸上却妖媚地笑着,说:“好啊,张大人,如今你是要把我拿下吗?”

  我突然发现自己来得冲动,竟什么准备也没作。

  我哪里是原庆云的对手,这样送上门来是为了让他逮住我当人质吗?我潜意识里那么相信这个伤害过我的人不会伤害我吗?

  这里还真没人拿得下原庆云。红凤也不见得是他对手,就算能拼一拼,我又怎么舍得她一个弱质女流去跟一个大男人拼命?

  我慢慢冷静下来,让自己不露一点怯意,冷淡开口:“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下一次,我决不会放过你,咱们就把以前的账都好好算一下…”

  原庆云站在那里,恨恨地看着我,美丽的黑眼睛里充溢着愤恨、痛恨、心灰意冷和许多别的东西…

  我一直到很多年后,也记得他当初的眼睛。

  “如你所愿。”他低下头,几乎听不清地低声说了一句,好像含在喉咙里一样,语调却平得完全没有语调。

  他侧着脸,头发有点挡住,没让我看到他的脸,很干脆地抓起桌上的纸,揉成一团,就从窗户里蹿出去了。

  终于还是到了要走的时候,赈灾的种种安排和后续的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原庆云昨天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连他自己的东西都没回来拿。对此,我还是有一点郁闷。

  早上我们聚在前堂吃早饭,锦枫也在,默默地不说话。自从昨天以后,这孩子大概不适应我们之间关系的改善,总有点讪讪的。红凤去收拾行李,所以不在,郭正通则和我絮絮叨叨说着一些零碎的事情。

  小绿突然走了进来,我也没抬头,就问他:“收拾好东西了吗?”

  小绿没说话,我有点诧异,抬起头看着他。

  一看之下颇为奇怪,小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小脸憋得发红,咬着嘴,张口又没发出声音,捏着小拳头,眼睛很严肃忧虑的样子。

  “小绿,你怎么了?”我忍不住放柔声音,问他。

  谁知他“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在了我面前。

  我和在场的人都唬了一跳。

  这孩子抬起脸,毫不退缩地迎着我的眼光,下定决心的样子,很有点坚毅地说:“大人,小绿…想留在这里…”

  “你想留在这里?”我有点惊讶,但又觉得明白了什么。

  小绿的眼光看向郭正通:“小绿想留在这里,跟郭大人学治水。”

  学治水吗?

  我当然是明白小绿一贯的志愿,也知道他的决心。

  这孩子长大了呢。

  锦枫过度震惊,一直说不出话来,小绿也不看他。

  我一边思索得失一边看向郭正通,后者张着嘴,一脸惊奇。

  小绿现在还小,可已经很伶俐,这孩子将来要出身,很难从科举出头,所以让他及早这样历练,实在不是坏事。

  何况他自己也下了决心。

  如果他留在郭正通这里,我等于在郭正通身边留了一双眼睛,虽然未必需要监视老郭,但是,有备无患,对我来说也实在不是坏事。

  因此我对郭正通说:“郭大人,这孩子一向被我惯坏了,虽然身份上是仆童之属,平日和自家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他虽然顽皮,倒也是上进的孩子,您若是愿意,就留着他当书童差遣,责罚打骂,一概不必客气。”

  郭正通连忙说“不敢”,又说“只恐此地艰苦,小孩子受不了”云云。

  小绿连忙转向郭正通跪下:“小绿是穷人家的孩子,不怕吃苦”。

  郭正通没法子,只好答应说:“小绿聪明仁善,我也很喜欢,要留在这里也可,只是有一条,吃穿用度,一概和此处军民百姓一般,若是受不得,及早言明。”

  小绿大喜,说:“小绿不在乎吃穿。”

  我微笑说:“还不跟郭大人磕头,谢谢他肯教你。”

  小绿磕了三个头,郭正通连忙把他拉起来。

  小绿又转向我,默默走到我面前,跪下狠狠磕了三个响头,结结实实地撞在地上,抬头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大人,小绿,不能伺候您了…您要自己保重…”

  我也觉得有点难过,但毕竟不是坏事,微笑说:“傻孩子,你要看我,只管来就是了,我若有机会,也会来看你。你就算离开,难道就不是我府里的人了不成?”

  小绿哽咽起来:“小绿打从被大人带回去,这辈子都是大人的奴才…”

  我摸摸他的脑袋,说:“既然如此,就不要哭哭啼啼,以后要用心做事,不可给郭大人添麻烦。”

  小绿一边哭一边用力点头。

  红凤已经收拾完了东西,要走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小绿才走到锦枫面前。

  锦枫冷冷看着他的样子酷似锦梓。

  小绿说:“对不起。”

  锦枫冷冷哼了一声。

  小绿挠挠头,说:“因为一直到昨天晚上也没想明白,今天早上才决定的。我自己都不相信。锦枫…你别生我的气…”然后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锦枫心软了,扭过头说:“算了,我知道你一向的心思。以后闲得没事说不定会来看你的。”

  小绿破涕为笑。

  我把小绿叫出去,交代他要注意的一些事,又留了几张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给他,小绿眼圈又红了。

  我说:“如今既然不在我身边,什么事情都要自己长个心眼。跟着郭大人好好历练,过几年你长大了,就给你谋个差事。你要想着自己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呢,你丢脸就是丢我的脸。”

  小绿都一一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