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一堆人浩浩荡荡,走的时候,只剩下我和红凤、锦枫三人三骑。

  送行的人渐渐看不到了,如同陵阳的城墙,消失在旷野里。

  驰出一段路,我想起一件事,拿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对红凤说:“你把这个去拿给郭老夫人,她必不肯收,你就说这事不要让郭大人知道,咱们也没地方有求于郭大人。只是为了让郭大人少担心些事情。反正你看着办,让她收下就好。”

  红凤点头,拍马绝尘去了。

  只剩得我和锦枫慢吞吞赶路,以便让红凤能赶上我们。

  说实话,我和锦枫两人单独在一起很尴尬,自从昨天之后就更不自在。

  锦枫一直不做声,骑了半个时辰的马,沉默越来越叫人难受。

  我终于忍不住说:“锦枫,小绿他朝自己的理想走了,你是他的朋友,应该替他高兴。”

  锦枫闷闷地哼了一声。

  我约束住壁炉的步子,等他赶上来,小小身影骑在高头大马上,旷野里显得越发孤单倔犟。

  我想起他哥哥不在,唯一的好朋友又离开了他,大概心里真的不好受,忍不住想安慰他一下。

  不过这时候还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转移注意力。

  我装作不经意地说:“锦枫,你喜欢吃什么?”

  他怔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个话题,又哼了一声。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这孩子突然说:“豆箪芙蓉。”

  我愣了一下,说:“那是什么?”

  “锦福楼的豆箪芙蓉,哥哥也爱吃的。后来哥哥说太甜了,男人不应该吃,就不太肯带我去了。”锦枫的声音还是很郁闷。

  我突然很想笑,心情也好了起来,笑说:“回去咱们去大吃一顿,这次出来真是苦了我的胃了——谁说男人不能吃甜的,我就最爱吃甜的了!”

  锦枫因此鄙夷地扫了我一眼。

  “锦枫,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锦枫,你最喜欢什么动物?”

  “锦枫,你最喜欢谁的文章,谁的诗?”

  “锦枫,平时你最喜欢玩什么?”

  锦枫终于抓狂了:“你这都是什么问题——为什么这么奇怪?!”

  小男孩的吼声在旷野里激起了回音。

  红凤一直到傍晚快到的时候才赶上我们,朝我摇头,我叹了口气。果然不肯收吗?

  “郭老夫人说,她儿子不肯收的,她自己也绝对不会收。”

  红凤神色有点疲惫,想必费了番口舌。

  我给她倒茶喝,她一口就喝光了。突然叹口气,说:“郭老夫人真是…奇女子。是以才教养得出郭大人这般的人物。”

  我还是第一次听红凤评价人物。

  “红凤,回去后物色一个能干活、心地好的妇人,派过去照顾郭老夫人,编个什么亲人都死在水灾里头,孤苦无依之类的缘由。然后叫她慢慢用钱贴补,别叫郭老夫人看出来…”

  红凤点头答应,望着我,面容沉静如水,目光若有所思。

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7:51 PM《穿越文合集》第七章 小绿的志向

第八章 回朝

  回到信阳之后,周紫竹似乎干得不错,这里一切也都井井有条起来,灾民也得到了安置,有一些已经打算回故里。

  梁王已经回去,据说是因为突然病情加重。那些大商人们纳的粮食也都大致送到了,大都是遣人押送来的。

  周紫竹这段时间黑了,也瘦了,不过我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把强盗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沉默不语。

  卢良怎么说也算我这边派系的,我怕他疑我有什么,正想再说两句。周紫竹却很斟酌地开口道:“青莲…你是怎么想的?你想放他一马吗?”

  我还记得当初他警告我的“徇私”之类的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正在考虑辩驳的口气,他又说:“实际上…我手头有他贪没钱粮的证据…这些日子你不在,我接触了几个大商家的人…”

  这家伙难道是冲着我的面子,竟犹豫不决要不要处置大贪官吗?我倒真要受宠若惊了。不过,这可不是周紫竹的风格啊。

  “周兄何出此言?”

  周紫竹有点讶异,瞥了我一眼,说:“青莲可记得卢大有?”

  我记得,我和皇帝,还有周紫竹出猎遇刺的时候,为了我们而死的那个侍卫。

  “卢良是卢大有的亲叔叔,卢大有自幼失孤,是卢良把他拉扯长大,情同父子。”

  私义和大节吗?我有点想失笑,但又觉得有点沉重悲哀。不过对于周紫竹而言,答案他早有了吧?只不过心里不舒服,才问我的意见。

  所以我低头正容说:“紫竹兄,你胸中岂无是非?此事我地位尴尬,不便置喙。请紫竹兄秉公行事即可。”

  周紫竹望着我,微微颔首。

  最终我们走的时候,果然卢良被一并押回了京城。

  这次同周紫竹他们出来,前后有二十天有余,出发时浩浩荡荡,如今只剩下我和红凤锦枫,还有周紫竹主仆。

  到京的时候是傍晚,虽然不过这么二十几天,京师的华灯初上竟觉得有几分陌生,恍若一梦的感觉。

  之前已经有驿站回报,所以有一些官员到城外设酒迎接,张着灯笼搭了棚子,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我干儿子高玉枢。幸而周紫竹在,大家还算收敛,不过谄媚之话也是滔滔不绝。大体上都是“为国为民,不辞辛劳”这样的话加上各种典故,大兴骈俪地冒出来。

  就在我听得头昏脑涨,周紫竹脸色越来越沉,他家光头阿三一脸百无聊赖状的时候,终于大家喝了一杯水酒,可以放行了。

  我府上派了马车来接我,于是和周紫竹告别,高玉枢搀我上车的时候,偷偷附在我耳边说:“邵将军回来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陡地一沉。

  对于邵青,我始终心里是有点矛盾的,他不在的时候,总觉得还算是自己人,有事的时候,甚至还觉得此人可靠;可若在近处,又觉得要打叠起全副精神来警惕,简直就像弓着背竖着毛的猫。

  我有点郁闷,因此高玉枢又说什么我都没听清楚,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才听他提到“卢良”,连忙冷了脸色,说:“琳西,不该管的事情切莫招祸到身上,你是聪明人,还用我提点你吗?”

  高玉枢怔了一下,立时明白了,赔笑说:“是,是,父亲大人教训得是。”

  又扯了几句要在“太白楼”摆酒替我接风洗尘的事,我因为锦梓和梁王的事始终还在心里烦扰,不免有点意兴阑珊。高玉枢察言观色,知道我没什么兴趣,就说:“父亲大人旅途劳顿,孩儿不多打扰了。”

  回到府里,老田过来请安汇报, 老朱还没回来。一切倒是维护得依旧不错,不过当初热热闹闹的,如今锦梓不在,中直幼儿园只剩得锦枫一个,他也有些落落寡欢,不免让人有人面桃花之感慨了。

  唯一高兴的是我的火药研究所居然出成果了。

  火药研究所的爆竹师傅们把我请过去,个个都有兴奋之色,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铁匣子。

  我看他们这般郑重其事,也不禁有点兴奋期待。

  匣子打开之后,有一格一格,都用油纸包着,师傅们小心翼翼地一一打开来,都是或黑或黄,颜色深浅不一的粉末,又或者搓成一团状。

  师傅们和我到后头比较荒芜的院子里做实验,选了一些粉末物体,加上引信,点燃之后我们远远地躲着。爆炸声震耳欲聋,还配上火光什么的,很有特技效果,府里的奴仆们不少因此受了惊吓,乱窜乱跑,也有人哭爹喊娘,引发了一场不小的混乱。

  我把大家安抚下来,好好嘉奖了爆竹师傅们,目前的火药水平完全能赶上以前的黑火药水平。当然,离造枪造炮做子弹还有以光年计的距离,而且储存危险,发挥不稳定。我想起解放前那些村子里自己烧的土地雷和手榴弹,外壳似乎是用土烧的,好像烧陶一样。

  把这一设想同师傅们说了,我又因为他们取得的成功给大家发了可观的“奖金”,提高了“科研经费”,大家都乐得有点屁颠屁颠的。

  红凤让厨下给我做了消暑养胃的“荷叶碧粳粥”,作为晚餐兼夜宵。天气炎热,我想喝冰镇酸梅汤,但该项请求被驳回来了。

  终于又回到我的水榭,我那张小房子一样的大床。房间也好,床也好,处处留着锦梓的痕迹,自然又有一番黯然,牵肠挂肚,反复思量,不过想到之前有些事,想得出神,也不禁要微笑起来。

  这一晚上睡得居然异常的好,只不过半梦半醒之间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又不记得细节。

  天还未亮的时候,爬起来上朝,我又恢复到一大早天还黑糊糊的爬起来,梦游一样去上朝的日子。有时候会为了不去早朝希望生病,希望能出些意外事件。

  我在红凤等侍女伺候下紧张地穿好衣服,任人摆布,让她们伺候我吃下早饭,坐上备好的马车,朝宫中驶过去。

  马车不再是四匹“乌云盖雪”所拉,车上也不再有锦梓沉默而坚若磐石的身影,我打瞌睡的时候,无法再跌进安全的怀抱,实际上,我撞到了头。

  不是没有想哭的感觉。

  车窗外,开始泛白的天边清晨的薄雾里,已经可以看见皇宫建筑群的檐角殿顶,相互掩映,我慢慢定下心,眼光慢慢镇定。

  马上,就要见到很久不见的小皇帝,要面对重新站到殿上的邵青…了。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我和周紫竹下车下马时堪称万众瞩目,昨天没去接我们的官员也开始嘘寒问暖,古韵直和李闵国都没什么,不过周紫竹走到古韵直面前,两人并肩而行。刘春溪昨天有事拖住,没能去接我,现在凑上来好一番亲热。高玉枢自然也不会落于人后,继续在好些人鄙夷的目光里说些肉麻话。

  邵青姗姗来迟,看他下马,我就僵了一下,好些日子没见,他倒真清减了些,有点郁郁萧索,比往日更多一分温和收敛,却也显得雍容了一些。他下马后自然很多官员问候,他的目光越众找到我,停了片刻,微笑了一下。

  我不由自主就朝他走了过去,感觉似乎很多人为我让开了路。

  “青莲,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仍然含笑看着我,温声说。

  “哪里。敏之身体可曾大好了?”我说着毫无意义的客套话。

  这个男人似乎老给我压力,总让我觉得自己还是十来岁的时候,开始发育的四肢身体不协调,在成熟的大人面前不由自主觉得别扭不自在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我总是觉得自己的真相会被他看穿,而面对这个真相,邵青从某种意义上是这其间的被害者,这种心态,大概和肇事司机面对车祸死者的家属一样吧。

  “托福。”邵青又微笑一下,依旧温和,但是却很疏离,他竟然就这样从我面前走了过去,去对另一个大臣说话。

  我有点瞠目,幸好这时上朝的鞭声响起,大家又鱼贯入朝,不然还真是尴尬。

  二十来天没见到小皇帝,偷偷用眼睛往上头瞟了一眼,这孩子似乎也长大了点,坐得依旧端端正正。我偷瞥他的时候,这孩子恰好也越过众人头顶看着我,目光相遇,他眼睛里露出一点雀跃笑意,脸上却仍然很符合皇家教育的一本正经。我忍不住也有点想笑。

  这次朝会的核心人物自然是我和周紫竹,还有被押解回来的卢良老兄。

  根据正常的舍卒保车定律,我作为和卢良一个体系的“大BOSS”,一定要越众而出,义正词严,慷慨激昂地攻击他,主张严办以撇清关系;而作为敌对派的清流,则应该言辞温和,意义恶毒地迂回攻击,句句不离要钓出幕后大鱼。不过今天这个角色由李闽国大人一派担当,由于当事的周紫竹几乎没说什么合作的话,所以收效不大。至于我的台词,我昨天就写好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现在背出来,其慷慨激昂的程度会让不知情的人以为我和姓卢的有杀父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之仇。

  如此折腾了一个时辰有余,毫无意外的没有任何实际结论,然后吏部尚书突然问始终一言不发的邵青的意见。邵青故作谦虚地说:“武将只知行军,不知国政。便有陋言卑语,恐遗笑诸公。”

  大家于是又客气一番,恭维他“素有老成利国之言”,邵青又再三谦让,最后终于站出来,正了神色说:“青不知律,唯知人情,百姓遭遇大患,生死一线,而贪没赈粮,置民死地,不论其缘由,均是不赦之事。”

  邵青态度明确,大家又讨论起来,最后散朝虽然没出定论,结果如何明眼人也有数了。

  我和周紫竹还得了赏赐,我得了帛百匹,黄金四百两和阗玉环六只。

  下午我要去宫中继续教育小皇帝,小皇帝对我的回来实则是欢喜得疯了,虽然努力克制不失仪,还是表现热烈得紧,等我拿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糖人、竹蚂蚱、泥猫,这家伙就和普通小孩没差别了,趁着在书房宫女太监们不在,还抱了我一下,黏着我撒了好一会儿娇。

  我们玩了一下午日冕之类的玩意儿,其实小皇帝真的是很聪明,在科学类学科方面也挺有天分,若是在现代,说不定将来也会长成IT精英。

  小皇帝玩累了,突然神色间有点抑郁起来,我问他怎么了,他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头,抬头看着我,说:“那个…卢良,非死不可吗?…”

  我立刻明白小皇帝也知道了卢良是卢大有的叔叔的事情。

  沉默片刻,我轻声,但坚决地说:“陛下,律法是立国之本。不可因人、因政废法,否则民众就无所依从。另外,卢大有是卢大有,卢良是卢良,卢大有为国尽忠的功劳,陛下可以封赏,可以旌表;卢良罪不容赦,不可因此轻易混为一谈。”

  小皇帝听我说完,点了点头,又沉思很久,露出闷闷不乐的意思。

  接下来几天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很多,无论是公事还是府里的琐碎小事,我费了很多精力,一一处理。

  不知不觉一个月就过去了,最酷热的夏天也慢慢过去,天气有一点开始凉爽,锦梓始终没有回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适应了。有时候会觉得可能这个人只是我想象出来的而已,有时候却又觉得一回头那家伙可能就在窗户那边坐着,趁我不注意偷看我。

  锦枫一个人郁闷地住在“中直馆”,不大在我面前出现,依旧不和我一起用膳,虽然我认为他的寂寞肯定不逊于我。有时候我会去看看他,结果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练武,他开始越来越像他哥哥,倒是真的开始成熟起来了。

  其间还有一件事,田纯告诉我,被派出去办事的朱纤细突然失去了联系,他又派了几个人出去找,却毫无音讯。老田面无表情地说,可能是出事了。

  这件事叫我很郁闷,老朱不算什么好人也不算坏人,毕竟是我的手下,还是有几分亲切和护短的心理,如果为了我的事就这么死了,还是会让我很难过。

  卢良在我回京的第九天,被斩于东市。

  等到月底的时候,有一件真正的大事发生了。

  匈奴犯境。

  匈奴世居北方,逐水草而居,放牧马羊为生,民风剽悍,骁勇好战,骑兵很厉害。算得上是圭朝的宿敌,大大小小的仗几百年来几乎每年都要打,他们以掠夺为主,倒不大占土地,往往都是把所过之处掠夺一空。

  因此,每年来犯,大约都是秋收以后,今年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居然就大动刀兵,而且竟然打着帮助回鹘公主复国的旗号,气势汹汹而来。

  说实话,圭朝和匈奴之间的战争,实在是负多胜少,匈奴一直是圭朝君臣心头的头号大患,这一下自然是朝野哗然,举国动员,谁也不敢轻敌。

  要领兵迎战的当然非邵青莫属。邵青的军队久居北方,其实本来就是对抗匈奴的,邵青本人也是在与匈奴几次对抗中积下军功出头的。他对付匈奴的几次都不曾吃过亏,军威很重,因此朝野都对他抱以极大信心。

  这次匈奴来犯的势头不小,恐怕是近十年罕见,但因为有邵青,大家还并不怎样恐慌。

  所有事情都被抛到了后头,六部尤其是兵部户部紧张运作,用最短的时间准备着军粮军饷,御寒的衣服、靴子等军需。

  邵青也迅速做好再次出征的准备。

  出乎意料,但一想又很在意料中的,出征前两天,他令人送来便笺,约我在城外翠晞山见面。

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7:52 PM《穿越文合集》第八章 回朝

第九章 将别离

  翠晞山地处荒僻,出得南城,还要纵马驰骋片刻才到得。如今已经到了六七伏的辰光,天气已经不大热了。红凤甚至恨不得这就让我开始穿夹衫。

  南城本不大繁华,出了城门之后就更显冷落,这一路到翠晞山就是大片荒野。虽然说不上“风吹草低见牛羊”,但一眼能见到天野分际,有风扑面微凉,倒也叫人心胸一爽。

  此间凄凉,似乎秋天也比别处来得早了些,有些野草尖上已经开始泛黄,便觉得多了几分肃杀。

  我拍了拍壁炉的屁股,它难得有机会在大片空地上奔跑,其实根本不用我催,早撒蹄子跑开了。

  壁炉的速度,也说得上追星赶月,不过片刻,便到了一座山头,这山也不算高,也不算矮,山势不险,却不时有奇峰突起,绿意葱茏之外,还有清澈的小溪潺潺。山腰似乎还有个亭子。

  我下了马,正想给壁炉饮点水,小溪里便多了倒影,我一僵,慢慢站起来,便见到邵青青袍宽袖,淡淡地望着我。

  我朝他微笑了一下,他也回我一个淡笑。我不知怎的,总觉得他这次养病回朝变得更成熟了一些,换言之,也就是更加老奸巨滑,不露声色,莫测高深。但不管怎样,确实减了锐气,多了萧索。有时候想起来,也不免有些许怜意。

  邵青和我大概想的差不多,也没有带家人随从,只骑了匹马,他从马鞍袋里取出皮水囊,回头朝我一笑:“有酒无菜,可肯赏脸共谋一醉?”

  “去亭子里?”

  我又点点头。

  我和邵青牵马上去,和他一起把马儿系在亭子旁边的树上,我们进了亭子,在石桌旁坐下,邵青打开皮囊的塞子,喝了一口,递给我,我没犹豫,接过来灌了一大口,酒味出乎意料辛烈,但余味甘醇。我有点不习惯,被呛得大声咳嗽了几声。

  邵青侧过头看我,低笑了一声:“梨花白,对你是不是烈了?”

  我摇摇头,又喝了一口,还给他。

  他又喝了一大口,却没再给我,自己拿在手中,沉吟不语。

  我默默拢袖在一边,也不做声。

  邵青望着天边浮云,神色渐渐悠远清淡起来。慢慢开口说:“我初入军中,驻地就在这附近,有时烦了闷了,就一个人来这里待着。我可还从来没跟青莲来过呢。”

  我想了想,说:“今日为什么同我来?”

  邵青又喝了口酒,笑而不答。

  我静静看着他,他又喝了一口酒,突然朗声吟道:“鹏鸢展翼凌九霄,且笑苍穹空浩渺。祥龙在天布雨露,腾身移步天下小。挑灯朝舞露意冷,功名轻取汗青薄。请向汉武歌一处,邀得秦皇共射雕!”

  邵青声音清朗,在空山中有入云裂帛之势。我有点震住,又觉有些惊慌,只是低声说:“好诗,君果非池中物。”

  邵青声音低下来,突然自嘲一笑:“…我十六七岁作的,那时少年意气,也心气高傲过。如今只觉位愈高,心愈怯。战战兢兢,不敢有半步差池…人生在世,原不过如此而已,只是许多东西一旦背在身上,又岂能轻易放下…家国殷望,妻子兄长,一点一滴,也不能轻负…”

  这话我很明白,但凡有些天分才华的人,年少时总是心比天高,觉得天下之大,再没人比得上自己,自己生来就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上帝造我的泥土都与别人不同。等到入世深了,几番沉浮挣扎,才知道这个世界如何纷繁复杂,如何藏龙卧虎,如何暗流汹涌,有多少事情不得已,有多少次力不从心,不要说建功立业,就连安身立命,保住自己一席之地,活得比旁人好些,就要尽最大努力…我们总要等大了,才知道自己不是太阳,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我点头:“`诚然斯言。”

  邵青看看我,又一笑:“我是武人,连平仄都不知,诗不像诗,词不像词,不要取笑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