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各位老爷在小花厅稍等,”宏煜吩咐童旺:“我这里有事,忙完便过去,你且好生招待着,上最好的茶。”

“是。”

说着搁下笔,又吩咐书吏去把赵意儿、曹克恭、六房主事和幕官们都叫来。

小花厅就在签押房隔壁,这边的窗户开着,幽凉凉,风吹得纸张作响。他把昨日的呈文粗粗看过一遍,与心中所想无异,于是笑了笑,这时众人到了,乌压压地立在厅内。

宏煜起身绕过案桌,目光扫下去,点头说:“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了,要让宋先生离开衙门,我也不是不同意。”

他回身拿起一叠案牍,是衙门里誊抄留存的过往公文。

“只是她走了,你们需得推出一个人来,能及得上宋先生十之六七即可。”宏煜说着,将文书拍在六房主事的胸前:“好好看看,谁有这个本事,此刻便站出来。”

厅内静静的,半晌才有人开口:“回大人,我们并非质疑宋先生的能力。”

宏煜道:“在衙门里做事,我只看能力,不论其他。”

“宋先生出身风尘,如今人尽皆知,我等公门中人岂能与青楼女子朝夕共事?传出去起不荒谬?衙门威严何在,百姓如何信服?”

“她已经为朝廷效力了十年,过去十年还不够让人信服吗?”宏煜眉头拧起:“青楼出身,至刑幕大席,如此传奇,满天下官署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我捧着供着还唯恐不及呢!”

“大人,我们也是为了衙门的声誉…”

“你前日抱着妓.女吃酒时怎么没想过衙门的声誉?”

“…”

宏煜从他们身边一个个走过,左臂伤着,端在腹前,目光一个个掠过,脚步来来回回。

意儿呼吸滞住,心跳沉沉,听见他道:“你们诸位都是读书人,其中不乏学幕出身,何为幕?能明习律令、灼知情伪者为幕,机牙足以应变、智计足以解纷者为幕!看看你们手上的驳案文书,谁能如宋先生这般周旋于上级衙门,既坚持意见,又留下转圜余地,严丝合缝,字字老到!有谁?你?还是你?”

没人吭声,大气也不敢出。宏煜目色凌厉地瞪他们几眼,晃到窗前,扬声骂道:“我好容易得来的人才,她走了,你们上哪儿给我找一个去?!更别说人家乃赵县丞私幕,拿的是赵大人的佣金,不吃朝廷俸禄,用不着公家一个钱,要走要留与你们何干?!多管闲事!”

意儿悄悄抬眸,见宏煜叉着腰,冲那窗外滔滔不绝:“亏你们还读过圣贤书,不想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倒是成日家钻于坊间流言,盯着人家那点儿秘辛,如市井小民般目光狭隘,丢不丢人呐?这会儿还敢把手伸到我面前指指点点,究竟谁才是知县?要不我把位子让给你们得了!”

意儿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发脾气的背影,想到隔壁乡绅们此刻的表情,实在没忍住,“噗嗤”一笑。

宏煜骂完,回到案前吃茶,然后冷眼瞥道:“你笑什么?”

她忙绷住:“大人之言振聋发聩,下官醍醐灌顶,所以高兴。”

“这还用你说?”宏煜扫她一眼,又问众人:“还有事吗?”

“没事。”

“那就下去吧。”宏煜搁下茶盏:“方才笑了的留下。”

意儿:“…”

第 38 章

“下个月县试, 衙门已公告考期, 报名与座号等事交礼房处理, 到时由本官主考, 儒学署教官监考, 全县参试者至少一两千人, 分卷批阅还需你和曹主簿协助于我, 三四场下来, 少不得要忙大半个月,你尽快将手上两宗案子审结,挪出时间。”

意儿在边上听着, 随声应下。

宏煜落座, 又道:“对了, 前翰林学士吕老先生正在清安府各地讲学, 过两日便到平奚,宝宣书院给我下了帖子,到时我想带宋先生一同出席,你觉得如何。”

意儿道:“先生跟我提过,我没什么意见。”

宏煜点头, 自然而然地又问:“先前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哪件事?”

宏煜抬眸盯着她:“你说呢?”

“…”

不等回答, 他索性放弃,摆摆手:“算了, 晚上再聊, 今晚我到后园子等你, 还是老地方。”

意儿一听,脸色微变,心中勾起那夜种种,像被石头压在胸口,堵得发沉。况且又见他若无其事地提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简直令人恼火,于是屏气敛声,目光渐凉。

宏煜没听到回应,打量问:“怎么了?”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冷淡道:“大人若有公事,请即刻吩咐,散衙以后我要休息,没那个精神。若为私事,下官与你无话可说,更不会赴约,请大人自重。”

宏煜微愣,正要询问此话何意,她却道:“没事的话,下官就先告退了,衙内很忙。”

说完转身就走。宏煜一头雾水,不觉气得怔住。

傍晚回到内宅,正换衣裳,新来的丫鬟胆怯,手打颤,摘不下那革带,他本就心里窝火,骂了句“蠢货”,推开丫鬟的手,自己三两下脱去品服,披了件绸衫往书房走。

想这几日明着暗着给赵意儿台阶,哄着她,可她倒好,愈发端起架子,动辄犟嘴甩脸,当真被惯得无法无天起来。

宏煜翻出玉钗,又把她写的信装在一处,立即叫人送往隔壁。

意儿也刚换了衣裳,听闻他打发人来,知道是还东西,心里倒没怎么,只是见了那封信,不由得臊起来,心想他定是故意羞辱自己,难免又动一回怒。

宋敏冷眼看着,也不言语,待到掌灯时分,吃过饭,她自己悄无声息地提灯出门,迎着清寒小风,经过苍台湿瓦,来到正院叩门。

屋檐下,梁玦正倚着栏杆看小厮们点灯。

“宋先生来了。”

他闻声望去,看见幽暗里一抹人影款款行来,明瓦灯笼照着月白长衫,姿容温雅,行止斯文,乍乍地瞧着,仍是他动心的样子——清如玉壶冰。谁都不会明白,从前他对宋先生之倾慕,简直视为天人。

以后再也不能了。

梁玦回过神,心里憋闷,连带着无以言表的愤怒,见她一次便要发痛一次。

“梁先生。”

宋敏已来到跟前,声音薄薄的,像秋雨打在瓦上,他眉头深深拧起,避无可避,只能以疏离相对:“你找我何事?”

“没事。”宋敏目光掠过他消瘦的脸,很淡地笑了笑:“我找宏大人。”

“他在里面。”

“嗯。”宋敏轻轻应着,低眉敛眸,转身进去。

梁玦在廊下站了会儿,天愈发凉了,寒津津的,透着衣裳生冷。他回屋找出流霞酒,温上一壶,拎到庭中小酌。

不多时,宋敏出来,似乎没有留意他坐在角落,自顾的打着灯笼,翩然消失在月洞门外。

梁玦怔怔的,忽然听见宏煜大发雷霆,房内传来童旺的惨叫,口中忙不迭辩解:“实在不知赵大人那晚出门了,下那么大的雨,雷电又凶,小的以为她必定待在家中休息…若早知道,就是打断我的腿我也会爬去告诉她的!”

“你以为?你还真会自作主张!”宏煜记起那夜瓢泼大雨,卿卿亭的破亭子又没个门窗遮挡,也不知赵意儿怎么过的,她一个人怕不怕…

“好吃懒做的东西,我要你何用?!”他真想一脚把童旺踹死:“滚下去领二十板子,这几日别叫我看见你!”

“…”

宏煜从房里出来,梁玦失笑,怪声怪气地嘲讽:“发这么大火啊?赶着去哄赵县丞么?跟真的似的,你们二位露水鸳鸯就别在那儿演郎情妾意了行吗。”

“管好你自己吧,”宏煜扬声骂道:“看你这副不人不鬼的德行,至于吗,不就那点儿破事,人家宋先生早恢复元气了,你倒没完没了,谁欠你不成?!”

梁玦脸色阴沉,“啪嗒”扔下酒杯:“少说风凉话,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便如此轻巧,倘若赵意儿跟你爹有一腿,我看你嫌不嫌脏。”

宏煜听完这话竟然没恼,只哼笑道:“我还真不怕告诉你,只要我心里喜欢,别说跟我爹好过,她就算是我爹生的,我也照要不误。”

梁玦满脸厌色:“呵,那是自然,你对赵意儿不过禽兽本能,谈何人伦。”

宏煜又嗤一声:“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我想跟她睡觉又没妨碍旁人…”话扯太远,他打住,摇摇头:“总之那不是宋先生的错,你犯不着怨怪人家。”

梁玦冷笑:“难道是我的错吗?”

宏煜心下微叹,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放到他面前:“宋先生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还说让你宽心。”

梁玦屏息不语。

宏煜拍拍他的肩,自顾走了。

——

意儿洗完澡,正靠在床上翻书,听见宏煜来,不知何故,只不想见他,于是缩进被中,翻身朝里,佯装已经睡下。

他走进房内,径直来到榻前,歪腰打量,笑说:“这么早就歇了?灯还亮着呢。”

意儿充耳不闻。

宏煜坐在床沿,伸手推推她的背:“喂。”

“…”意儿皱眉,心下烦闷,紧闭着眼,将锦被拉至肩头盖好。

他一看又笑了,“不理人啊?”说着凑上前细细瞅她的侧脸:“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走开。”

宏煜转移视线,见那香几上放着送还的玉钗和书信,他想了想,取出信函,清清嗓子,低声念道:“意儿再拜煜郎左右:别后月余,相思萦怀,常念与君相伴时,朝欢暮乐,云雨巫峡,夜夜共枕席。而今只得空床睡,辗转反复,玉簟生寒。祈愿幽期入梦来,一宵恩爱也尽欢…”

话音未落,意儿倏地坐起身,脸色因恼怒而烫红,扬手便要将信夺走,宏煜胳膊一抬,不让她得逞。

意儿干瞪眼。

宏煜嘴边笑得愈发深了,一动不动望进她眼中,口中继续道:“伏惟郎君珍重,努力加餐饭,勿以妾为念。归期静候。”

意儿胸膛起伏,推开他逐渐靠近的脑袋,抢下信纸,揉成一团仍到墙角,接着蒙上铺盖,彻彻底底把自己藏起来。

宏煜拉扯半晌也没能把她从锦被里捞出来,于是伏在上头,几乎抵着她的脑袋,笑道:“喂,你好歹留个缝,透透气,若我今夜不走,难道你要憋死在里头不成?”

不见回应,他又说:“那晚我并非有意失约,因着三叔和芊若来了,我走不开,让童旺通知你,可谁知他偷懒,竟未转达,害你白等了一夜,方才我听宋先生说起才知道缘故,童旺已被我收拾过,料他今后不敢再犯。”

意儿依旧没吭声,宏煜好容易掀开被角,露出她的脑袋,直问:“赵意儿,大半夜的,你为何待在那里枯坐瞎等?雨停了走便是,你几时变得这么蠢,竟学尾生抱柱?”

她冷道:“看重信约在你眼里就是蠢么,换做别人我也会等的,这不过是君子操守而已,如你这般德行之人自然不屑一顾。”

宏煜好像压根儿没把这个答案当回事,直接略过,又换了个话头:“我生辰那日吃多了酒,被他们送到姑娘床上,听说买的是初夜,那姑娘胆子小,没敢把我怎么着,不过睡了一觉,衣裳也没脱…”

“跟我有什么关系?”意儿打断:“那是你的事。”

宏煜道:“我三叔的话你也听,所谓酒后乱性者,实则意识清醒,真正喝得烂醉哪有力气干得动,就是脱光了在我怀里蹭,我也有心无力啊。”

“那真是可惜了,好好一个姑娘脱光了在你怀里蹭,你居然干不动。”

“…”

宏煜默然瞪着她,轻笑两声:“早上起了是想干的,摸了两把又没劲,想想确实可惜。”

意儿说:“后悔了,现在去也不迟。”

“我要真去了,你还跟我好吗?”

“我为何要跟你好?”

宏煜笑:“你自己说的,不在乎我找别的女人泻火,既如此,怎么又不跟我好了?”

意儿撇撇嘴:“根本不是这个因果,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自然不存在好不好。”

宏煜盯了她一会儿:“真是牙尖嘴利。”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你如此巧言善辩,手上的活计倒不怎么样,我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香囊和绣功,亏你还是大家闺秀出身,怎么在家时没有正经学过女红吗?”

意儿睁眼瞧见半个黑乎乎的香袋子垂在面前,边角已经烧焦,那“煜”字也只剩半个,扭扭歪歪,十分扎眼。

她屏住呼吸,忽然觉得难堪,心里涌出强烈的委屈,偏偏宏煜还要咄咄逼人,像是嘲笑那般,一瞬不瞬观赏她的表情:“装什么呀,赵意儿。”

她怒上心头,猛推开他的手:“你滚!”

没想到一下打中他的胳膊,宏煜眉间紧蹙,忙捂住小臂,像是极为痛楚的模样。

意儿面无表情瞥着,骂了句活该,他弓着背埋下去,额头压在床上,闷声喊疼。

真是恶有恶报。

意儿掀起铺盖,脚轻轻踢他:“起开。”

接着下床去,找出两瓶金疮药,回到榻前:“手给我。”

宏煜便将胳膊伸到她腿上放着,意儿一面低头解纱布,一面皱眉说:“你用的什么破药,这么几日竟还未痊愈。”

宏煜没吱声。

及至见到伤口,又道:“已经在结痂了。”

他回:“可不是吗,被你这么一打,不知几时才好。”

意儿暗自愧疚,闷不吭声给他敷药,接着拿干净的棉纱包扎起来,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刚摆弄完,还未收拾药瓶子,宏煜忽然凑近,吻住了她的唇。意儿一怔,欲往后躲,他已将她后脑勺按住,瞬间沉醉其中,动作极其温柔。

意儿屏住呼吸,心被一下一下拨弄,重重撞击着胸口,好半晌才放松下来。

宏煜退开,目光仍有些迷离,垂着眼眸望她,问:“你晚上吃的什么,嘴里甜丝丝的。”

意儿双颊微烫,低头掩饰:“没什么。”

他又说:“回来这么些日子,总算给好脸了,走这两个月,你就不想我,一见面就闹。”

她皱眉:“谁闹?不是你先甩脸的吗?”

宏煜赶忙打住,笑说:“是,我错了,原不该那样。”

意儿努努嘴,见他如此警惕,又觉得好笑,略叹口气:“总这么吵架,我都不知道怎么平心静气地跟你说话了。”

宏煜伸手摸她的脸:“我也快累死。”

意儿闻言想了想,眼波流转,狡黠一笑:“不如我们日后比谁会讲好听话,输了岂不也高兴。”

“嗯。”

她立刻提议:“你脸皮厚,你先来。”

“…”宏煜没好气地瞪住她:“可以,但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

他凑过去,喃喃道:“你晚上究竟吃了什么,我还没有尝出来…”

说着已将她揽入怀中,低头深吻。

第 39 章

自打宏煜和赵意儿和好, 每夜留宿香闺, 不回自己屋子,留下梁玦一人,他在这内宅愈发难挨,于是每日一散衙, 便骑马往南城东街的烟花巷里去。

凝香阁依水而建, 房子有些潮, 楚娘推开小窗, 叫住沿河行贩的船夫,将铜板放在篮子里, 买了一包蜜饯, 一包盐水花生,吊上来,窗子仍旧关好。

“怎么吃这个?”梁玦闲躺在榻上, 手里摆弄着一只白铜旱烟杆,懒怠道:“你饿了,我让他们送夜宵。”

“不用,我就爱吃这个。”楚娘偎在他腿边笑问:“公子今儿还要听故事吗?我可没什么好说的, 家底都向你兜尽了。”

梁玦心不在焉, 随口道:“你做了这么几年,也该存了不少体己,为何还要留在这里接客?”

楚娘皱眉嗔道:“又来了, 梁公子非要劝我从良才算吗?”

“随便问问, 好奇。”

她一边剥花生, 一边娇笑说:“我能有几个钱?妈妈抽走大头,平日里花费也不小,你看看我这屋子,摆的用的,哪样不讲究?若非如此,像你这般体面的客人也不会做我生意呀。留在青楼,有漂亮衣裳穿,每日打扮得伶伶俐俐,还有丫鬟服侍,岂不比外头那些市井婆娘强?”

梁玦说:“你总不能做一辈子吧,还不如趁早找个人嫁了。”

“嫁人?嫁谁呀?”楚娘嗤笑:“我这样的,出去了,不过嫁个穷光蛋,或是给人家做妾,您瞧我这双纤纤玉手,洗衣煮饭一概不会,找个穷汉子自讨苦吃不成?若说做妾,高门深院,还不如我在青楼活得自在,每日新鲜,运气好了,遇着梁公子这等俊俏郎君,做几日夫妻,倒也有趣。”

她说着,伸手往梁玦腿上摸了一把,梁玦低头看着,又问:“若我今日跟我爹一块儿来,你也觉得有趣?”

楚娘挑眉:“只要你们高兴,银子给够了,有何不可?”

梁玦笑问:“你要脸吗?贱不贱啊?”

楚娘大笑起来:“要脸的话,那还要不要活了?我也得吃饭呀。”

梁玦说:“你既读书识字,又会弹琴下棋,去给闺阁小姐们做西席不是很好,那也算自力更生了。”

楚娘轻哼:“做先生能挣几个钱?还不够我买胭脂水粉的。我一个人穷死也没什么,但外头还有一大家子靠我养活呢,从爹妈到下面几个姊妹,吃穿上学全从我这里拿银子,我撂下不干了,眼睁睁看他们饿死不成?”

梁玦若有所思:“朝廷迟早要禁娼的,到那时妓馆查封了,你们这些烟花女子又该如何,想过没有。”

楚娘扭了扭身,满不在乎道:“朝廷要禁,我能有什么法子,只是他们也该指一条活路,叫我们有安身立命的去处,否则明面上禁了,私底下又多出无数的暗娼来,终究无用。”

梁玦抽完一撮烟,躺在榻上没再说话。

楚娘笑睨着他,凑近去,用手挑逗他的脸:“梁公子,其实如你这般花了钱不嫖,只讲道理的大善人,我不是第一次见,我也晓得你心里很瞧不起我,但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好命,一出生便不愁吃穿,这辈子最大的困扰无非就是科举,考不中,你继续做你的富家子弟,什么时候来了兴致,便跑到青楼劝人从良,我们能有多少觉悟,怎么能跟你们这些平日里谈论治国安.邦、民生大计的读书人相比?我看呐,你还是别费心思了。”

梁玦默了会儿:“我知道一个人,从前跟你一样,在风尘里讨生活,后来她改名换姓,给长官做幕宾…”

“你说县衙里那位宋先生?最近她风头很盛,前日还在宝宣书院讲自己学幕的经历,很令人钦佩,这条街上好几个姑娘听说她的事迹以后都从良了。”楚娘笑:“宋先生的确了不起,可如她这般气魄、才华,还有背后吃的苦,有多少人能做到呢?你想叫我干些清白的营生,不就让我吃苦吗,可是凭什么你们一出生便享受锦衣玉食,而我就非要吃苦呢?我不懂这个道理,也从来没人教过我,如今泥足深陷,断然出不来了,你还是救救那些尚未堕落的小姑娘才是正理。”

梁玦感到心力交瘁,心里难受,拍拍她的肩:“你出去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好的呀,”楚娘收拾花生和蜜饯:“对了,我还得多说一句,从明日起,我会告诉妈妈不做你生意了,你请找别的姑娘吧。”

“为何?我给的钱少了?”

“不少,梁公子出手很大方,”楚娘笑着:“只是啊,我轻狂惯了,做不得学生,即便对着你这张俊俏的脸蛋,每日听道理,那也受不住。你是大善人,不会跟奴家计较的,对吗?”

梁玦淡淡望着她,眼底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涟漪:“你去吧。”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