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从何说起?

苍天在上,本仙虽然双目不甚漂亮,但湛亮清楚,视力尚佳,还没眼盲到将一颗芳心错系在凌昌那条风流龙子身上。

我化出人身来,捧了小喜鹊颇有些不好意思,陪笑道:“丹朱别恼,青鸾只是从未瞧过仙界嫁女,是以今日前来凑个热闹。不巧方才啃了只果子,这果核没小心,便砸在了这只小喜鹊的脑袋之上,这才断了鹊桥。今日大喜的日子,你千万要息怒!”

姨母寒着一张脸,冷冷道:“青鸾,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毁了天界至宝镇仙塔,可是死罪。”

不知为何,以前我总觉得姨母端肃严谨,公私分明。但现在她说这话,我只想笑,嬉皮笑脸道:“太子殿下将青鸾圈在那塔里,随身带着。但那塔里四壁皆空,呆着怪闷,青鸾便想了个法子出来,回家了。”

“回家——”她失声道:“回哪个家?”

我以手撮指,弹了弹小喜鹊的脑袋,闲闲道:“自然是回修罗城,爹爹的家了。”

小喜鹊怯怯睁开眼来,目中楚楚,已蒙上了一层水雾。

姨母面色顿时铁青,大怒道:“你这般不晓事。修罗部与天界几成仇怨,再无和解的可能。你居然要回修罗城,是想死无葬身之地吗?”

这话若放在从前,我定然动容,只当姨母为我设身处地的着想。但自天界被她打过以后,对她再无任何期盼,当下轻笑道:“姨母这是说哪里话?青鸾与爹爹在修罗城,也不知道过得有多快活。爹爹疼我都来不及,怎容得青鸾有险?再说,青鸾既然身为修罗族的公主,阿修罗王的女儿,自然与他同进退,共艰险。将来若有大事,能同爹爹赴死,却是青鸾梦中所求!”

姨母与丹朱身后的红莺面色苍白瞧着我,若我猜测的不错,那目中分明盛满了担忧之色。

丹朱抬头焦急的瞧瞧天色,催促道:“娘,你不如一掌将她劈了,我们尽快赶路。”

红莺大惊失色,正在张口说话,姨母已冷冷道:“朱儿,今日乃是你的大喜之日,不过多生事端。这丫头此时出现,你若与她纠缠,正中她下怀。快快走吧!”说着催促鹊鸟重新搭桥,小喜鹊哆哆嗦嗦在我手中发抖,想下去搭桥又不敢下去的样子,眼瞧着快哭了出来。

我心中暗自佩服姨母与丹朱以已之心度他人之腹,竟强加了个想毁丹朱婚仪的大罪给我。但辩解无效,无论我说出什么来,想来她们都已不信,又何苦浪费口水?自失一笑,我摸了摸小喜鹊的脑袋,安慰她:“你再下去也讨不了她们的欢喜,何苦来哉?不若自寻快乐,岂不妙哉?”

这情形与我当初何其相似?总不得同类的欢心,被责难也是家常便饭。

那小喜鹊湿漉漉一双眸子渐渐透亮,虽有怯意,但身体已松弛下来不少。

只等丹朱与姨母在神线内消失,我方带着这只小喜鹊纵身飞上了云头。离光正一脸担忧朝下瞧,见我回来,方才重绽笑颜。

是夜,我在思篁殿抱着爹爹的胳膊不肯去睡。他弹了下我的脑袋:“鸾儿今日可是淘了些啊,都往外跑了。”

我愕然:“爹爹如何得知?”

他笑得意味深长:“只是你不该与赤焰发生冲撞。此鸟心黑手辣,作事面面俱道,城府极深,对付你一只小鸟儿,有得是办法。”

我转尔一想,乐了:“爹爹莫非最近在家中也窝得腻了,所以也偷偷往外跑?”明知他不过是担心我出门在外,失其护佑,所以才悄悄追随而至。

爹爹捏了下我的鼻子:“精灵古怪!”

夜半,我避着爹爹偷偷与离光浮出海面,九重天上朵朵金花灿烂,丽焰直逼白昼,正是凌昌太子与丹朱的婚仪大典,也不知是怎生繁华的一幅绮景。

与岳珂分别已有不少日子,也不知他救出了侧妃娘娘没有。修罗爹爹虽英明神武,但他磊落分明,倒从不曾往天界派过暗探之类,我曾百般试探,他可知天界消息,他瞪大了双目,反问道:“为何要往天界派暗探?天帝老儿的住处寂寥的很。”

我哑然失笑。

爹爹生性豁达,独钟情酒肉,女色上头倒不贪图,端得是位好爹爹。但若要他作些腌臜之事,想来不能够。

我唯有枯坐海岸,遥看九天星子,只盼能得着他一点儿消息。

不成想,到得第二日上头,居然从天界传来个炸雷一般的消息。

道是凌昌太子婚礼中途悔婚,天帝震怒,鸟族首领赤焰带着公主丹主重回丹穴山。天帝夜半烦闷愁困,在御花园之中发现蒙冤的昆仑侧妃娘娘,并天帝长子远谙,现下已是龙三太子的岳珂,父子夫妻相认。现今的天后娘娘便被下了大狱。

爹爹虽不曾派暗探,但他与四海八荒不少族长暗相交好,这消息初来,他便唤我去了思篁殿,当作一件趣事讲了出来。

我心下暗惊。

岳珂有缘重回天界,救出侧妃娘娘,自然是万千之喜。可如今他的身份,却从东海龙三太子变作了天帝长子…这结果于我们,也不知是喜是忧。

爹爹又道:“听说此事牵连甚广,天界不少守卫将士与现今的天后娘娘交好,当年天帝老儿交待下来要寻找那小龙子,这些守将不寻反杀,逼得小龙子几乎走投无路。”他无限感慨道:“说起来,你娘与这小龙子倒有些渊缘,当年无意之中救了他。那孩子心性纯良,在修罗城中也住了几万年呢。只是为父实在不明白,那小龙子在当年你娘亲过世之时拼死护她,三魂飞散,其中一魂被爹爹镇在东海水底,怎的如今这龙三太子倒成了天帝长子了?前年路过东海之时,爹爹也曾瞧过一回,那其中一魂分明还被镇在棺中。”

我将其中缘由讲了一遍,并东海龙三太子乃是无胎之魂也讲得清楚。爹爹沉思良久,又道:“这件事情倒是少见。那孩子与你娘亲倒是亲近,将来若有机缘,爹爹定教他三魂合一。”

若爹爹不顾两族仇怨出手,固然是美德。但天帝心中,对修罗族怕是恨之入骨。两族众将士结怨成仇,宿世为敌,已非轻易能化干戈为玉帛的易事了。

我喟然怅叹一声,忧喜交集。

笙歌散尽

第三日上头,离光前来辞行。爹爹在七叶堂待客,我与部中诸将陪同。

爹爹虽收下了离光送的礼物,但却将鲛娘尽数退了回去,只道这些女子离家日久,修罗城与珊瑚城中大有不同,还是回归故里的好。

又着芳重备了份重礼送于鲛王,只淡淡道:“离光殿下有所不知,修罗族与天界恩怨累世,怎能再牵连了鲛王?这盟约依本王瞧来,还是不结为妙。”

离光在修罗城中数日,随行鲛人只道他与我厮混得极熟,定然能达成此次要务,岂知爹爹当面拒绝,各个愕然不已。

反倒是离光白袍皑皑,人如皎月,依旧淡笑如昔:“修罗王不必自谦,缔结盟约之事,本不该勉强。小王此次前来,也只当仰慕修罗王风彩,诚心拜访。且小王与鸾公主乃是故交旧友,这就拜别修罗王与公主殿下。”

我被他这般称呼,只感觉说不出的古怪意味,只觉比从前生疏不少。但他暖暖朝我一笑,心中不由释然。

我求了爹爹前去送别离光。爹爹拨了一队修罗男儿与我作护卫,我笑他多此一举,他却道:“如今情势瞧着不比以往。天界虽乱成了一锅粥,但万一天帝借此机会发难,不得不防。”

离光也不肯令我去送,推脱许久,禁不住我再三央求,方与鲛人共修罗护卫一同离开了修罗城。

他与我同游在前,一众从人在后相距丈余。涉水而行。默得一刻,他终究道:“青儿,此番一别,也不知相见之期,我…我从前鲁莽,只想与你在一起,但如今情势,连我自己也不知将来何去何从,只盼你记取我一片心意,将来…若还有将来…”

这些日子与他相伴,教我把从前愈加想念。那时候自由洒脱,彼此并无诸多约束。不像如今,岳珂重回天界,鲛族与天界大战,胜负未分。修罗部与天界更是累世仇怨,我三人重聚分明已不可能。每每想至此处,总能令我心下彷徨,不知何去何从。

有时候我会存了私心,只盼着岳珂不曾与天帝相认,只作他的东海龙三太子。反正东海龙王龙子众多,便如滇池蛟王一般,成年之后的龙子大多居于自己的江河湖泊,我与他反倒还有相见之期。如今百般感慨后悔,也无济于事。

有时候又想起昆仑侧妃的惨状,只觉女子托负良人,反倒误了终生至此,被困囚一地,真正可怜可叹,幸得还有儿子解救于她,也算得不幸之中的大幸。

我失望的摇摇头,咬牙道:“将来…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但你我之间,从来只有兄妹之情。我…我钟情岳珂久矣。”

他眸中一黯,复又强笑道:“这件事,其实我早瞧出端倪。”自嘲一笑:“只是心中总存妄想,盼着有一日你能瞧见了我的好,与我在一起。”

我万料不到他是这般想法,心下动容,既暖且酸,揪了他的袖子万般歉然:“离光,我一直知道你温柔体贴,待我至诚。你与岳珂相较,我本应选了你才是上佳,但情由心生,这却由不得我作主。”心中忽然想起自己被月老绑的那条红线。若情由心生,那凡间男女相爱,为何独是月老绑了红线方能成就姻缘?

我与岳珂情之所衷,是否也是这条红线的缘故呢?

这想法虽然荒谬,却似尖刺一般刺在我心底,令我微微的失神。

离光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我明白的。只是眼下你回了修罗城,他却做起了天庭长子,将来若有一日,鲛族再无杀伐,倘若修罗部与天界又不能化解恩怨,你与他再决无可能,青儿…青儿,你是否能答应,嫁于我为妻?”

我抬头去瞧,面前的男子温润如暖泉,仿佛还是初次相见,令人惊艳。恍惚之间几千年已经过去,但他眉眼之间那一缕深情始终不曾改变,教我怎能不感动。我张了张口,嗓子似噎得难受,再说不出一个字。我与岳珂若再无可能,我可还愿重新选择?

一时里心乱如麻,但瞧着他渐渐沉寂如死灰的眸子,不由的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他黯沉沉的双目立时焕发神彩,笑道:“青儿,我明知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可还是愿意等待。你瞧我傻是不傻?”

我心道:你这般爱重于我,又怎是一个傻字能道得尽的?痴傻重情,不下于阿修罗爹爹。但口中却不敢再多说,生怕不小心,连分别之时他面上这缕笑意也被我剥夺。只微微笑着嘱咐他:“鲛族与天界相斗,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里,始终吃亏了一些,你若能劝服鲛王——”顿了一顿,只觉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我早已见识过鲛王独断专行的样子,又岂是离光能左右的了的。

心下替他难过,摇摇头笑道:“你瞧我说的这傻话。鲛王若是不能劝服,你再另想他法吧。只是无论何时,总要保重自己。我总在这修罗城中住着,你我总还有相见之期。”

他目中柔波漫溢,低低道:“青儿,你这般说,倒教我觉得反似小妻子在嘱咐夫君远行,万般谨慎,假如这是真的,该有多好?”

送走了离光,我心中怅然壅塞,块垒难舒,在海面之上随波踏浪,只觉天地苍茫,碧波无际,更见愁绪。

身后那队护卫里,有一名年轻的修罗健儿上前道:“禀公主,属下离开之时,我王嘱咐我等,尽快护送公主回宫,万不可在外耽搁过久。”

我与爹爹在一起这些日子以来,他从不曾这般强势命令过我。心下只当这修罗护卫乃是假传军令,仰身一跃躺倒在海面之上,头枕着双臂,耍赖道:“我走了这段路,有些累了,你若想立时送我回去,就来背着我吧?”

那男子眸中笑意一闪而过,板了面孔躬身道:“男女有别,公主万尊之躯,不容下臣玷污。”

我听他自称下臣,并不是专职护卫,心下奇怪。只有武将重臣,言有些自称。那些护卫皆称作属下,难道这男子竟然不是护卫,乃是修罗王爹爹的武将?不由眯着眼,将他多瞧了两眼。

面前的男子肩宽体长,肤色较黑,不若天界男子白净,但乌发贝齿,双目之中笑意盎然,颇有几分修罗王爹爹的风范,很是坦荡磊落。

我向来欣赏爹爹这类的男子,细将他一瞧,顿生好感,遂温声问道:“我瞧着你不似护卫,难道是部中重臣武将?”

他微微一笑,恰如暖阳耀目,很容易令人生出亲近之意来。只听得他朗声道:“小臣乃是修罗王麾下战将雄力,统领修罗前锋。”

我一跃而起,面上火辣辣作烧,颇有几分不好意思:“雄力将军休要见怪。青鸾今日心里不畅快,一时失了礼数,还请雄力将军多多担待,别在爹爹面前提起此事。”

他迷惑不解:“公主多礼了。只是小臣瞧着我王万般疼宠公主,这般小事,公主缘何怕我王?”

我摇摇头,“非也非也。并非青鸾怕修罗爹爹。而是修罗爹爹日理万机,政务繁忙,他又素来敬重麾下战将,若知道我在将军面前这般无礼,心下定然会不开心。青鸾不能替爹爹分担烦忧之事也就罢了,怎能再惹他不开心?”

雄力长得高挑健壮,性情瞧着也与部中男儿并无两眼,皆是直肠直肚的真性情。听我这般解释,笑道:“我王与公主万年不曾相见,怎的小臣瞧着,公主与我王倒一点隔阂也无,真心体贴孝顺。”

我瞪了他一眼,恼了。

“雄力将军是想我与爹爹两相隔膜,怨憎对方不成?爹爹铁血柔情,乃是这四海八荒少有的奇男子,就算他不是我爹爹,也当得起我的这番敬重之意。”

雄力点点头,傲然道:“我阿修罗的王,英勇善战,磊落侠义,当然是真男子!”

正在我二人言来语去之际,只见天际一道云头跌跌撞撞飘了过来,那云头在我们头顶停了一下,上面有人探头下来瞧,我还未瞧得清楚,云头之上的人便一头栽了下来,在我面前砸起了大大的水花,沉了下去。

我抹了一把面上水珠,雄力已一头扎了下去,不多时,便捞出了一名昏迷的女子,趋前一瞧,不是别人,正是丹朱的近身侍女红莺。只是现下她面上伤痕累累,这伤痕似长指甲所抓。身上衣衫破烂,几近不能蔽体,□出来的肌肤红肿,瞧着便是皮鞭所抽。

红莺乃是丹朱身边最得宠的侍女,如今身上这伤痕,除了丹朱怕是再无人会下手。丹朱一心要作天界太子妃,临了却被退婚,黯然返回丹穴山,依着她的脾气,不打死十来八个宫侍,怕是不能够消火。只是令我想不到的是连红莺也遭了毒手。

我与雄力带着红莺重新潜下水去,欲回修罗城。仰头去瞧,碧海之中有影影绰绰的光明,仿若来时之路。我与岳珂共离光,各自有各自的命运,从前欢笑不在。

笙歌散尽,还记取,旧时明月。

日暮苍波

五日之后,渐有消息传回修罗城。

听说丹朱自当堂被退亲之后,性格大暴,将怨气发在了喜鹊一族身上,怨恨那日鹊桥搭的不牢,这才有凌昌悔婚之事。趁着姨母疏忽,竟然将前来道贺的喜鹊一族屠了个干净。

喜鹊修成个仙本不容易,这些喜鹊又法力低微,全然不曾防备,丹朱身上有姨母送的护体凤翎,结果惨烈可想而知。

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我那日救回来的小喜鹊哭天抹泪,自责不已,恨不得自己抹颈子,追随族人而去。

我的大床之上此时还躺着生死未卜的红莺,又被她这般要死要活,直闹得我头疼。好在雄力杀伐惯了的,立在那小喜鹊面前喝了一嗓子:“不就是死了族人吗?如果要报仇,就炼好了仙法去报仇,要死要活给谁看呢?我修罗族的公主怎能被你个小小鹊鸟拿捏?”

小喜鹊诺诺停止了哭泣,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苍白着小脸说不出一句话来,忽然捂了嘴掩面从房内奔了出去。

我瞧瞧雄力,批评道:“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一面拿了巾子去沾点露水,滴在了红莺干裂的唇上面。

雄力眸中笑意闪闪,却作了一本正经的模样,答我:“启禀公主,小臣觉得休管男女,或者不同族类,自强自立总还是教人敬重一点。这般哭哭啼啼的,难道公主瞧着心软,要去替她报仇不成?”

我皱眉想上一回,若真替小喜鹊出头,知道的会赞我一声侠义,不知道的许会骂我恩将仇报,辜负姨母养育之恩,又因喜欢上了表姐的未婚夫婿而害她遭弃婚。

这罪名委实大了些。

我摇摇头,叹道:“丹朱身为鸟族公主,不知为鸟族谋利,却拿族人的命泄火,姨母纵女行凶,看来这鸟族的族长也该换换了。”

雄力目露赞许之色:“公主体恤!”

门外传来朗声大笑:“你俩个到处得愉快。”

雄力忙肃立在侧,恭迎修罗王爹爹。我起身迎了过去,将身子埋进他怀中,倦倦道:“爹爹,红莺还不曾醒来。”

红莺被救回来之时,我与芳重帮她擦洗伤口,发现她全身肌肤几乎没有完好之处,内里又受了极重的伤,只是提着一口气奔到了须弥山罢了。

爹爹摸摸我的脑袋,安慰我:“再过些日子,她许就醒来了。以前听你娘说,她的贴身侍女红莺最是温柔和善的女子,姿仪堪比她这位正牌公主。想不到…”

那日雄力与我将红莺抱回来,安置在我的大床上,爹爹就来了一趟。因着我道这位红莺乃是丹朱的侍女,但私下里总是提点回护我,他方说起,这红莺原来是以前娘亲的贴身侍女,几乎算得上陪伴她长大。

但既然陪伴娘亲长大,想来修为也不低,能被打成这样,丹朱的修为不够。

岂料爹爹把脉探察之下,方才发现,红莺体内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仙力,其余的却被人用了恶毒的法子封印了,半点也使将不出。

红莺乃是当年娘亲的贴身侍女,敢于封印她身上仙力的,除了外祖母便是姨母了。外祖母疼娘亲至深,推来算去,也唯有姨母了。

我心下凛然,也不知自己体内仙力的封印是否是姨母所为。但此事隐秘,想要查探却极之不易。再者,如今这封印已经解去,我便毋须再强究。

爹爹拖了我的手,唤了雄力去用膳,又令殿内侍女照顾红莺。我有些不放心,一头走一头张望,不料他忽然开口道:“最近海水将人界淹去了三分之一。”

我有些心不在焉,倒是雄力反应敏捷,惊道:“这鲛王可真是有野心。”

提起鲛王我便想起了离光,连忙问道:“爹爹,离光会不会出事?”

爹爹意味深长:“若离光出了事,你当如何?”

我当如何?

跑去与鲛王大战一回?

他们父子两个的事情,我一个外人如何插手?

但那般温润如水的男子,想想他的处境都足以令我难过半日。鲛王专横,动辄责骂暴打,离光幻术不及他,又敬他是父,惟有默默忍受罢了。

我垂头丧气,问道:“爹爹,难道这世上就再无鲛王顾忌之人了?”

爹爹意外的瞧我一眼,“这位离光殿下倒令我的小公主颇为挂心呐!让鲛王顾忌的人么——”他的目光顿时苍凉,缓缓道:“不是没有。只是那人早已身故。”

我瞧着他这般伤心的神色,与平日思念娘亲的神色一般无二,心下突突乱跳,难道娘亲当年也许识这位鲛王?又恐他伤感太久,少不得拿别的话来引开他的注意力。但慌忙之间,无鲜事来讲,目注雄力,突生一计,摇了摇他的胳膊,甜甜道:“爹爹,有件事情,女儿不得不讲。”

爹爹身高九尺,此时低头垂目,淡淡一笑,道:“你这淘丫头又生了什么古怪心思?”

我扁扁嘴,爹爹这是什么话嘛?指指雄力,道:“就是他!”

雄力朝后退了一步,黑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公…公主,小臣…”

我深感好笑,指着他奇道:“雄力将军这是做什么?青鸾又不是挑驸马,你脸红成这样?”

雄力闻言,一张黑脸涨得紫红,双目之中羞窘之意一闪而过,却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杆,只是倒不曾再分辩。我嬉笑道:“爹爹将部中前锋送了给我做护卫,太委屈雄力将军了。鸾儿如今只在修罗城中闲逛,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住,爹爹若是不放心,只遣两个寻常侍卫便罢了,何苦让朝中重臣来保护女儿?”

爹爹面色古怪,敷衍道:“反正现在战事未起, 雄力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让他陪陪你了。”

我瞧着雄力神色间闪过一丝黯然,替他设身处地想想,他这般杀伐惯了的铁血男儿,在战场之上驰马金戈倒还有几分心动,若教他整日盯着我,确也有些难为人。当下摇摇头,坚定道:“鸾儿不能再要雄力做我的侍卫了。”

雄力面上红色立褪,爹爹奇道:“这是为何?”

我叹道:“爹爹也知道,雄力乃是军中前锋将领,他一个铁血男儿,却遣了他来整日盯着我一个女子窝在宫中,我若是他,心中已经埋怨爹爹大材小用了。”

雄力立时分辩:“王,雄力并无此念。”

我急了,心道这雄力真长了一个木头脑袋,这般点拨都不开窍,真枉费了我一片苦心。连忙截断了他的话头:“爹爹,雄力不在意我在意,人家会说我这公主骄纵,居然要前锋将领作侍卫。”

雄力讷讷道:“公主那是没瞧见过骄纵的。”下巴朝我住的偏殿内抬了抬,“那才算得上骄纵呢!”

我明白他这是拿丹朱来做对比,与丹朱比起来,我倒真算不上骄纵。一时哑然,狠狠朝他瞪了一眼,说不出话来。

这人瞧着爽朗磊落,是个老实疙瘩,瞧不出说话倒从来是一语中地,教人驳无可驳。

爹爹哈哈大笑,拍了拍雄力的肩,大步跨过殿门,坐在桌前,笑道:“此事就这样说定了。鸾儿不得再推脱。让雄力陪着你,爹爹也放心不少。”

又过得半月,闻听鲛王将东南二海东王的居处霸占,东海龙王举家迁移去了滇池,只等天界讨伐鲛王之后再行迁回。我想起岳珂若是听闻此事,说不定念着龙王夫妇的养育之恩,亲下滇池探父,忙寻了爹爹探察此事。

爹爹一边令两位修罗眷属前去查探,一边拧眉问道:“鸾儿一边记挂着离光,一边要探察岳珂那小子,能不能告诉爹爹,你中意的到底是哪一位?”

想起两族数万年恩怨,我心中一抖,也不知爹爹会不会生气。觑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女儿…女儿中意的乃是岳珂。”

爹爹面上顿时不好看起来。他身后侍立的芳重摇摇头,仿佛替我惋惜一般。爹爹极缓慢道:“你可知,你娘是如何过世的?”

我心头剧震,这些日子虽已知天界与修罗部数万年恩怨,但从不曾把这恩怨与我自己这么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我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中绞股一般的痛,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娘亲是被天界的玄天洪雷所劈…”

爹爹难掩伤痛之意:“我虽不阻止你与岳珂那小子交好,但是成婚这种事,除了双方男女,总还要双方父母乐见其成,才算得上美满姻缘吧?”

我心中渐渐沉了下去,低低道:“爹爹不同意?”

他虎目圆睁,眼眶微红:“天界能让你娘亲复活吗?那九九八十一道玄天洪雷日日夜夜响在爹爹耳边,这上万年间从不曾断过,你让爹爹如何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