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见我心意回转,似终于放下心来,拍拍我的肩,道:“不如今晚就让摩乐陪你进晚膳?”

我差点想说:那恐怕我连一口也吃不下了。但见得他这般小心翼翼的神色,也知机会难得,只得勉强点点头。

或者宫中侍女所言不差,与摩乐生活,当真不会少了乐趣。

晚膳摆上来之时,我本来以为今日自己定然一口也吃不下去。但瞧着他吃得香甜,浑无尴尬之色,又一边挥舞玉箸,殷勤劝道:“公主须多吃些,近日奔波,小臣瞧着公主比前些日子瘦了许多。”

盛情难却,我只得就着他极力推荐的果蔬汤喝了两口,心道:他这般吃得欢畅,也不知是否乃是心愿得偿?但本仙本来生得也平常,脾气古怪,瞧着也不像是令人一见中意,极难忘怀的女子,他竟然同意了修罗爹爹的提议,也不知心中如何作想?

低头沉思,又被他打断,只东拉西扯,哪道菜产自修罗城哪里,哪道菜最为出名,公主定然要尝尝,我虽食不知味,也不觉间被他给哄骗着吃下去了许多。

等侍婢前来撤去碗碟,奉上香茗之时,不觉间已有六七分饱意。二人沉默着饮了半盏香茗,他又立起身来,道:“公主虽才回来,有些劳累,但饭后最不能休息,以防积食。不如我们去宫外走走?”

本仙已存了想要同他好好谈一谈的心思,最好是釜底抽薪,令他也生出悔意来,不同意这门亲事,爹爹总不好强求臣下迎娶自己的女儿吧?

但宫外人流庞杂,又不适宜聊天。于是强笑道:“宫内幽静,不如我们便在宫中小径随意走走?”

摩乐并无异议。

宫中侍卫婢子一早见得我与摩乐同行,各个面上隐带笑意,早避得远了,鸟雀不见。

修罗王宫占地颇广,我一意埋头往幽深小径之中行走,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身后一直静静跟随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摩乐拖长了调子道:“公主——”

我转头去瞧,心中还在忧心岳珂,万一他知道了爹爹将我许配与摩乐,不知会不会伤了心?天可怜见,此事事前我可半点不晓,他若再钻了牛角尖认为我也同意,那可如何是好?

摩乐立在一株浓荫树下,皱眉道:“公主既然想同摩乐深谈,寻一处无人之地,现下此处幽静,何不停下来?”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周围皆是浓荫巨树,但这林中竟然有一处空旷之处,设了石凳石案,显然适合三五友人在此密谈。只是案凳之上皆有尘土落叶,久未人至。

吹出一口仙气,令那案凳洁净,有礼道:“摩乐统领请!”率先入座。

摩乐似有不豫,终究还是坐了,以指轻叩桌面,猜测道:“公主今日见臣下,可是因为你我二人的婚约?”

本仙由衷一笑:“摩尔统领如此善解人意,传言果真无误。青鸾今日相请,实是为了你我二人婚约。统领也知,青鸾久在外流连,行事粗莽,虽顶着个公主的头衔,但并不曾习得贵族女子之礼仪。又加上生性惫懒,容貌一般,与修罗城中各位娇娘比起来,更不值一提,修罗爹爹与摧伏叔叔二人虽有此心愿,你我大可不必为了偿父辈的心愿而成亲!”

摩尔面上浅笑淡失,似有愕然之意:“臣与公主成亲,并无半分勉强。”

…这石凳也真有些硌得慌!

本仙挪挪身子,擦擦额头冷汗,张口结舌,半个字也讲不出。

按着我原来的设想,只要将自己狠命贬低一番,依着摩尔的聪明,他定然能明了本仙的苦心,只要他顺口接下这悔婚之事,釜底抽薪,到时候我瞧爹爹让我嫁谁去?

但此刻摩乐见得本仙口吃,面上竟然浮起浅浅笑意,隔着矮矮石桌前倾,陌生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却一手攥牢了我的手腕,令我不得移动半分:“从来只见夸奖自己的,公主这番贬低自己的话,倒教小臣更对公主着迷了…听闻公主从前顽劣,小臣向来喜欢活泼些的女子。依着小臣的心思,与公主成亲必不致苦闷!”

我伸出左脚,踢中了他的胫骨,在他呲牙咧嘴的松手之际,迅速起身向后退去,直到确定安全无虞方才立定,扬唇一笑:“既然摩尔统领也知本殿从前顽劣异常,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再靠过来!”心念电闪,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既然不能说动他,那不如打到他心生惧意,退婚为止!

但显然是本仙低估了摩尔此人。他见得我的笑意,敛起笑意若有所思道:“公主煞费苦心想逼得为臣退婚,可是我王那里行不通,这才出此下策?”

…摩乐统领,你还能再聪明一点么?

将女人的心理了解的这般彻底,绿萝所说果然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昨夜元宵,家乡小城灯火灿烂,许愿灯随风而浮,四周火树银花,烟火大盛,偕同弟妇幼女前去赏烟花,人潮拥挤,蓦然回首,再不见当初的少年,不由生出怅然之心!

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早已经过去…我不免这样想。

祝愿大家在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总能遇到最好最合适的人,过最幸福的日子!

108

108、弄巧反拙 ...

我被摩乐正中心事,面上不免尴尬。但事已至此,索性坦诚相告。于是点点头:“青鸾虽不曾常年在爹爹身边尽孝,但也不想因此事而拂逆了爹爹,令他伤怀!”

摩乐一双黑眸幽邃:“公主此策虽好,但你怎知小臣不是想要真心求娶公主,与公主共度此生?”

我被他这话问得呆住,转尔又轻笑道:“摩乐统领说笑了,青鸾颜色平常,不过丹穴山一无赖耳,哪里当得起统领这般看重?要青鸾相信统领非青鸾不娶,委实有些难!”

他面上渐有激怒之色,忽的立起身来,朝本仙恶劣一笑:“公主自己都不肯拂逆我王,何必把摩乐当枪使?”我一怔,已听得他道:“如果公主能想法令我王解除婚约,摩乐自然无话,但若公主别无他法,摩尔且安心回家等着作新郎!”说罢起身而去,大约走了十来步,又改了主意,笑意盎然的回首:“既然臣下同公主出来散步消失,还是一同回去的好。”

我瞪了他一眼,气鼓鼓道:“摩乐统领还请先回吧,本殿还要在此消遣一会!”

他却又往回走:“既然公主不肯回去,那摩乐便在此陪着公主罢?”

见他又要坐下来,本仙立时弹了起来,往回走。既然此事谈不拢,何苦与他在此吹冷风?正埋头苦走,背后风声悄至,左腕已被他攥住。本仙大怒,试探着要挣开,却哪里知道修罗男子手劲不比一般人大,他又攥死了不肯松手,这般拖拽之下却是将本仙的手腕攥的生疼,再要挣扎下去吃苦头的定然是本仙。

抬头去瞧,竟然已是出得深林,小径虽幽,但远处已有人影绰绰,这般相挣当真难看。本仙怒视摩尔:“统领这是何故?”

却见得摩乐灿然一笑:“我王从前与王妃恩爱,乃是修罗城中的传奇。摩乐自小便知王妃遗有一女,虽然不曾回得修罗城中来,但却是我修罗城尊贵的公主殿下。摩乐对我王与王妃两位的深情满怀羡慕,现下自己有机会与公主比翼齐飞,自然要效仿我王与王妃…”

本仙被他气昏了头,又是飞起一脚去踢,岂知这次他早有防备,含笑着躲开了:“公主脾气恁的不好?!臣下对公主掏心掏肺,说了这番话,公主理应感动才是,怎的能飞起一脚踢未来的夫婿呢?”

本仙趁机挣脱开来,离他远了好几步,方才出言嘲讽:“摩乐统领不是已经教全城的未婚少女都为你感动过了吗?少青鸾一个又有什么打紧呢?”

他抚了下巴深思:“原来是公主早已听过了摩乐风流名声在外,这才对臣下这般反感?”双目巴巴的望过来,极是诚挚一般:“公主定要信我!摩乐从前虽然胡闹,但自见了公主,是真的洗心革面,从头做人了!”

我“噗”的一声笑出声来:“摩乐统领大概当青鸾乃是那起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吧?你何妨去打听一番,青鸾是如何长大。若非摧伏叔叔相逼,怕是你也不肯来求亲吧?娶了修罗城的公主,在一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你又如何风流呢?青鸾跟你认真谈你却不听,休怪我下狠手!相信以本殿的修为,与摩乐统领打起来,输也输得不会太惨吧?”

他面色骤然一变,眸中异色一闪而过,神色却轻佻无比:“臣下保证不再动手动脚,公主还请头前走,臣下随后,随后。”

看来此人对打架倒没有狂热的爱好,简直不同于别的阿修罗男儿。城中每日总有夫妻打得天昏地暗,一场战斗下来,照样恩恩爱爱回家过日子,这几乎算作修罗城的特色。

这晚爹爹从七叶堂回来,脚步轻快,笑意满面,显然是心头重担已除。

我无精打彩趴在塌上呆呆出神,听到脚步声也不想理会。不明白爹爹为何瞧上了摩乐,难道因为他巧言令色,连爹爹也哄得转了?说起人品可靠来,雄力总也比摩乐强些吧?——不过若要挑夫婿,本仙自然谁也不会选。

爹爹见得我不曾起身相迎,也不以为忤,走过来坐在我身旁,摸着我的脑袋,笑眯眯道:“听宫婢说今日鸾儿同摩乐聊得很是愉快,还曾手牵手从林中出来?”

我瞠目结舌,不信流言速度如此之快,转头呆呆瞧着爹爹。

他却浑然不觉,神高采烈道:“我就知道摩乐这孩子嘴巴甜,定然能哄得鸾儿开心。”

——要是能将他按在林中暴打一顿,本仙大概会更开心吧?

但对着爹爹这般轻松的笑脸,就算有一肚子的话,我也无从说起。又将脑袋深埋在塌上,低低叹道:“也不知道这摩乐给爹爹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爹爹失笑,轻柔的揉了揉我的脑袋:“你这孩子在外面揣测人心惯了,总还要往坏处想。摩乐虽然比不上雄力老实,但爹爹自小瞧着他长大,他虽然行事出人意料,心底总还是好的,且从来不会做出不知分寸之事,这一点鸾儿一定要相信爹爹。”

“爹爹挑的人品性自然是可靠的!”我小声在心里说:只是女儿偏偏不中意罢了!

中意与否,从来由心不由人。

爹爹听得我夸赞摩乐人品可靠,又笑道:“这孩子最会逗人开怀,既然你与他相处愉快,不如近日就让他进宫来陪你晚膳?”

…本仙气得几次抬脚动粗,那也叫相处愉快?

但爹爹眉间的疲惫我从来无力抹去,如今能教他露出这般开怀的笑颜来,却也是不容易,心中酸涩,但还是低头道:“就随爹爹的意思罢。”

第二晚开始,本仙的膳桌上便又瞧见了摩乐,之后日日不落。

与此人相处了五六日之后,本仙得出个结论,此子生性狡猾,警惕性高,修为目前还未试探出来,但瞧着倒也不浅。

比方初次在一起散步至今,他多方试探撩拨本仙,令得本仙怒气发作,不免作了几回有失修罗公主体统之事,气恼交加之时抬脚便踢。但除了第一次得手,之后次次踢空,此人警惕可见一斑。

除此之外,他倒尚算一个不错的聊天伙伴,上至修罗王族传闻,下至平民夫妻间的笑话,城中奇闻,在他口中总是趣味十足,讲来令人捧腹。

自丹穴山回来,爹爹又不肯容我与岳珂见面,有好多次我夜半瞧着窗外巨树洒下的暗影心中徘徊,对两个未来感觉很是茫然,有时候会想到,若他真肯回天界做什么太子,我与他大概此生无望了吧?有时候心内不免小有窃思,万一他不做天界太子,爹爹是否能同意我与摩乐退亲,令他入赘阿修罗族?

但这般想法,不过煎熬。我既见不了他,又不能替他做决定。

又过得两日,爹爹从七吐堂回来,漫不经心道:“天界已往四海发诏,盼阿修罗部交出被挟持的天界太子,岳珂已决定返回天庭。

我听了半晌无语,只感觉心如刀绞,到头来一切旧梦皆成空。却教我如何应对?

芳重见得我心事重重,便起意道:“不如公主出宫去散散心?”

如今散与不散又有何意?他既然作了决定,要回天界去做太子,未来的天帝,我与他之间,岂止隔海相望?怕是此生再难相见,除非两族大动干戈,战场上或有幸一见罢?

芳重拖着我出宫,我忽尔便想起从前的日子,如今离光国破家亡,岳珂荣耀加身,离我愈远,世事当真无常。

既然想起他来,便顺道瞧去,宫中医仙医术真正了得,庭院之中立着的人面孔如旧,只是心却早已不是旧时那颗心。

他见得我萧索而来,边替我斟茶边迟疑道:“公主可是有何烦心事?不妨说与离光听听?”

我猛然抓紧了他另一只手,低低道:“离光,是不是你们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从前的日子再不能回来了?”

他的手猛然一抖,茶水泼洒了大半,他索性放下了杯子,在我对面坐下,露出个苦涩万分的笑来:“…纵然是难舍从前,但哪里就回得去呢?”

我仿佛听到福音一般,一径拖着他的手:“你说从前,是想起从前来了罢?你定然是想起来了!”

他瞧着我的眼神奇怪又哀伤,半晌方摇摇头,平静道:“从前如何,离光从不曾记起。只是听鲛众道从前的珊瑚城风光,如今离光国破家亡,寄居他国,自然希望能回到从前。不过是一片枉想罢了。”

我松开了他的手,掩面,有泪水汩汩顺着指缝流出,感觉自己似一个被时间抛弃的孩子,就被弃在回不去的过去,孤独的留我一个人在此。

与我相悦之人,已决定离去。与我相惜之人,他虽然在我的面前,可是心却早已离开。

芳重从院门外而入,轻声道:“公主,天界太子要离开修罗城了,特意前往七叶堂请辞,想要求见公主最后一面,我王答应了,请公主速速回宫。”

我执拗起来,死死捂着脸,泣道:“让他走,让他早点走,最好永远别再回来!”但想到他是真的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一路欢笑忧伤已是旧忆,心头痛楚难当。

有人轻轻拉下我捂着脸的手,拿柔细的绢帕替我将面上泪水拭净,温柔劝道:“既然是最后一面,还是见见的好,总不要教心中留下遗憾罢?”

他做的这般纯熟自然,教我险些误以为过去的离光又回来了,张口呆呆道:“离光…”他却后退一步,敛身恭敬道:“离光逾矩了,但见公主殿下哭泣的这般伤心,想着那人…定然是你心中极为不舍之人,不如就去见他一面罢?”

芳重上前拖了我:“公主殿下,回宫吧!”

她身形高健,挟着我走丝毫不累,快到门口时,我回首去瞧,逼仄小院里,巨树繁花早已落尽,那人一袭鲛绡纱,道不尽的寂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万能的草稿箱君,从今天起将陪伴大家一周,每日下午六点准时报道!

109

109、 反被劫持 ...

思篁殿内,侍婢尽皆退去,爹爹也在七叶堂中忙碌,半个人影也无。芳重将我送到殿门口,轻声道:“岳小子就在正殿等候,公主还是自己去罢,奴婢就不打搅了。”

殿门吱呀轻响,却无人说话。我缓步入内,足若灌铅,一步步捱,恨不能掉头而去。但终究还是到得他身后,从他身侧瞧去,窗外正对着我进来的路,想来我的表情他早已瞧在眼中罢。

我离他如此之近,可是过得此刻,想来便远在天际了。心肺之间仿佛扎了密麻麻的钢针,痛得令人忍不住要尖叫抽搐。我伸出双臂从后搂住了他的腰,将面孔深埋在他后背,鼻息边是熟悉到近乎令人心惊的石琼花的淡香,不知为何,目中双泪又流,这简直不是从前的我。

本仙几曾婆婆妈妈,如小儿女状?

连自己也要惊诧:何至如此?

不过是他要离去,何至如此啊?

但双泪却似流不尽,根本由不得本仙。

我索性紧搂着他,失声呜咽,那哭声在殿内回响,良久,却听得低低的轻笑:“小呆鸟,我从不知你会如此不舍得我离开!”

这却是什么话?我含泪从他后背抬头,明知他瞧不见,却还是傻傻去瞧他。

他倏然转身,面上溢满笑意,哪里有半分离别的哀伤之色?

——原来不过是本仙一厢情愿罢了!

我恼恨自己放不下,但眼泪却越流越多,隐成江河之势,泪眼朦胧之中,只听得他满足的叹息:“我从来没指望过,我的小呆鸟能够开窍!但你今日哭得这般伤心,却教我心中实是欢喜不舍,怎么办?”

他仿佛自说自话,铁臂一伸,便将我紧揽在怀中,不顾本仙鼻涕眼泪全蹭在他胸前,只一下下摩挲着我的后背,低低在我耳边道:“总是见你咋咋呼呼,有时候连自己也有点不信,总感觉你对我只不过是依恋。小呆鸟自小生长在丹穴山,但凡遇到个把对你好的人,你总是心存感激,连这温情也要加倍奉还,所以我常常担心…担心你跟了温柔体贴的离光而去…”

我本目中含泪,闻言倒不由“噗”的笑出声来,他原来心中竟然做这种想法,不由在他怀中蹭了蹭,把面上泪拭净,便要抬头去瞧他。却被他死命按在怀里,力气之大从所未所,似极怕我瞧见他的表情一般。

又听得他在我耳边低低道:“后来离光死讯传来,你接了泉客珠更是哭得泪水涟涟,我心中便想着,若是有一日我死了,你也能哭得这般伤心,又能为我冲冠一怒…便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他原来还有这般幼稚的想法,我倒从不曾察觉,只是感觉此刻二人的心无端贴近了许多。原来我与他两个皆揣了小心,你揣测我我揣测你,反倒离了心。虽然有情,却终不曾如现今一般心贴心。

他又低低笑,不无感慨:“小呆鸟,今日能瞧到你哭得这般伤心,也不枉我下了这决定!”

我心中酸楚,想到往日二人不曾如今日一般贴近,如今好不容易心贴了心,他却下了决心要走,狠命一把推开了他,双目似要喷出火来,狠狠瞪着他。但见他面上干干的一滴泪也无,凤眸灼亮,玉容皎白,哪里有离别的半分憔悴之意?反观自己这几日寝食难安,今日又不顾仪容哭得这般狼狈,更是羞恼交加,双目虽瞪得用力,但不一时眼泪又漫了上来,教人好不恼恨,只管自暴自弃抬袖便擦。

——我几时又能改变得了他的决定了?

心中想着,口中已然哽咽道:“你既然下定决心要去天界做什么太子,还不速速离去,在这里与本仙磨什么牙?”

他面上笑意愈浓,笑谑道:“可是小呆鸟哭得这般伤心,教本殿好生为难呐…”

我抬袖拭泪,边呜咽边道:“我哭我的,与你何干?”

他上前来又圈了我在怀,低低柔声道:“娘子伤心哭泣,自然与为夫大有干系了!我怎能丢下自己的小娘子,令她这般伤心难过呢?”

他…他…此时竟然还这般玩笑以对?

我气得发抖,狠狠伸手在他肋间拧了一把,只听到一声闷哼才松了手,怒道:“教你胡说!教你胡说!你是谁的…谁的夫了?”

他俯□来,在我面上快速的香了一记,然后得意的低头来瞧:“谁生气自然是谁的夫了!”见我又气又怒,挣扎不已,装模作样叹气:“娘子不听话,可别怪为夫了!”眼前白光一闪,本仙再动却无论如何也动不得了。

双目恨转,瞪得他瞧起来有几分发虚,嬉皮笑脸道:“青儿别动,为夫并无恶意。只是要怪也只能怪你修罗爹爹。我好好的姻缘,他偏要从中作梗,还要给你订什么亲。那什么摩乐,我瞧着便不是个好东西,流连花丛,如今却做出一幅深情款款的模样来,小呆鸟断然不能信他!”

本仙心中恨得跟什么似的,若非口不能言,早破口大骂了:摩乐不能信,你便能信了?摩乐至少不敢拿本仙怎么样,可你却敢将本仙定住,居然欺负我至斯!想着想着,双目一酸,又要有泪滴下来。

他见状慌忙抬袖来擦:“青儿别哭别哭!我只是想着…只是想着不能一离开,就将娘子拱手送人!”

我大怒,本仙又不是礼物,怎好叫作“拱手送人”?

他却在我头上剪下一缕发来,吹口气,眼前竟然立时出现一位与本仙一模一样的女子。他在那女子头上摸了摸:“乖乖,你就在此陪修罗王吧,青儿我可要带走了!”

我大急,依爹爹的修为,这点微末小技他如何瞧不出来?再说我若被他带走,教爹爹想来,却是我与他相约私奔,他大概…会伤心的罢?

哪知岳珂却手一挥,本仙便化作一颗小小的团子,约有药丸大小,被他悉心握在手心,低低道:“青儿且委屈两日,等我到天界安顿好了再放你出来罢!谁也休想我离开之后将你嫁于别人,青儿要嫁只能嫁我为妻!”说着便见他拿出一个荷包,将本仙装了进去,眼前立时黑洞洞一片,六识皆明,感觉似被他揣进了怀中,热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更有心跳如鼓,在我耳边响个不停。

…这却是怎生一个状况?

耳边听得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道:“太子殿下好走,本殿不送!”分明是我先前心中所想,最好痛痛快快将他赶走,免得再伤心。如今虽知那声音乃是一撮头发化出的女子所说,还是教人诧异。

殿门再次响起,想来是他出了殿,本仙在他胸口稳稳躺着,听得芳重迎上前来:“岳…”他痛楚不堪的声音传来,甚是破碎:“芳女官…以后还请麻烦你多多照顾青儿了…她定然心中怨恨于我,但我亦身不由已…”

芳重语声柔软,饱含同情之意:“你且放心去罢,公主我会去守着的,总是要哭几场方能心里痛快罢。这孩子表面上瞧来满不在乎,其实心思重得很。夹在你与我王中间…也难!”

难为芳重这般体谅本仙,我差点又滴下几滴泪来。但奇得是,动不了也就算了,竟然连眼泪也似凝固在眼眶之中一般流不出。

芳重的脚步声渐远,我心中万料不到,这条傻龙唱作俱佳,竟然带着我从修罗王宫中一路畅行无阻的离开。沿途遇上守卫,他与人家道别,不急不缓,竟然也不怕爹爹回宫见到那假的我,追上来质问。

行行复行行,不过一个时辰,只听得今日值守的摩乐笑道:“太子殿下这就要离开了?”

隔着他起伏的胸膛,只听得他笑答:“本殿离去,青儿还烦请你多多照顾!”

摩乐答得极是热情:“太子殿下还请一路走好。”感觉岳珂行了两步,他又似极为难补了一句:“只可惜天族与阿修罗部水火不容,我与公主殿下的喜酒怕是殿下喝不到了!”

岳珂顿了顿,本仙只听得他的心跳声快了起来,也不知他是好笑还是愤怒,此刻听在本仙耳中的语调带了应有的沉痛,似在磨牙:“便宜了你小子!若哪一日本殿听到你对青儿不好,小心本殿寻你算帐!”

摩乐自然答得爽快得意。

我本来气恼交加,此刻也禁不住暗笑出声,想起这些日子摩乐每日轮值完毕前来思篁殿陪我进晚膳,自今往后陪着他的定然是那撮头发化出来的女子,若教他有一日知道真相,面上表情想来定然十分精彩。

又想到岳珂这般行事,固然肆无忌惮,教爹爹伤心怕是难免,将来又不知如何收场,但能教他下定决心做出这般离经叛道之事,本仙心中隐隐又生出无限欢喜之意,竟然恨不得在这黑漆漆的荷包里跳起来。之前还伤心不已,在思篁殿内哭得狼狈,哪知境况急转,真是好不教人又羞又恼,又欢喜。

岳珂这条傻龙,想来早已打定了主意,却教我煎熬了这许多日子,待得本仙一落地,定然教他肋上新添几道青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