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缓?

他定然只是为了安抚这天界诸臣罢了。天界大多数仙不晓得他与修罗部众的关系,本仙却晓得当年他被先一任天后派人追杀,若非修罗城接纳,怕是小命危矣。

同娑毫不客气:“真是蠢极!若非他有对修罗族用兵之计,焉能纵容于你?听说朱雀玄武已领命前去训练天兵天将,唯独你这只呆鸟蒙在鼓里。”

他这般诽谤岳珂,不就盼着岳珂自乱阵角么?

我恼从心起,怒道:“就算朱雀玄武背地里练兵又如何?天界秘密练兵也无甚稀奇之处,你怎能确定这是天族要向我修罗部开战?殿下左右无事,不如在外面去消散一会,莫在此做此挑拨之事!岳珂与青鸾,相识非一日,相伴亦非一日,彼此明了,非是殿下几句话便能左右的。”

同娑悻悻起身:“此事本殿提醒你一番,也算得略尽你我二人相识之谊,日后若有风波,可别算在本殿头上!”

我厌恶的转过头去,示意他快快离开。

当夜我偎依在岳珂的怀中,心中左右思量,若天界众臣力逼他与阿修罗部决战,他当如何是好?

这结果连我自己也不敢深想,辗转反侧,终教他也不能成眠,将头抵在我颈侧,柔声道:“青儿可是有了为难之事?”

我有心想要隐藏,但紧环着我腰际的这人已与我呼吸与共,怕是我的不安也早已令他有了不安之意,于是低低问道:“若有一日天界与阿修罗部再起战端,你当如何?”

本仙并不能瞧见他的脸,是以也不曾瞧见他的表情变化,只听得到他轻柔的带着笑意的回答:“那我便弃了这天帝之位,带着青儿投奔岳父大人去。”我哑然失笑,却听他又带了丝漫不经心般自语:“也不知道岳父大人肯不肯收留我?”

我反手安慰般的搂住他的腰,紧贴着的肌肤灼热滚烫,感觉到身边那绵密灼热的呼吸,轻笑道:“你若是不叫爹爹做岳父大人,想来他便会收留你罢!”又怅然低叹:“你我二人,也算是坐实了这私奔的罪名,又不曾拜堂成亲,怎的能够胡乱称岳父大人呢?!”

他为难道:“岳父一生威猛,我若寂寂无名,倒有些配不上小呆鸟,自己无颜去求亲。如今坐了天帝之位,又认了我父帝,依着他对你母妃的思念,定然视天族为仇,又怎么肯答应你我亲事?真是左右为难,前途黯淡呐!”

能令至尊的天帝陛下说出“前途黯淡”之语,这份珍之重之的心意,已教我心存珍惜爱重之意,感动异常。

暗夜之中,我的笑意深浓,紧握了他的手笑道:“就算你不名一文,我亦认定了你,何况天帝乎?天帝这名头听着好听,说穿了比凡间拉磨的驴子还累,日夜忙碌,若是为了教修罗爹爹高看一眼,不作也罢!爹爹乃豁达之人,岂会在意这些外物俗名?”

他的声音瞬时清明:“此语是青儿所说还是阿修罗王之意?”

我心头隐忧已解,困意缠绕,迷迷糊糊叹道:“自然是爹爹之意。他坚决反对你与我在一起,就是为防今日之故。岂料你还是回到了天庭…”

搂着本仙之人显然正是清醒,一再的摇醒本仙,非要求证此语,迫不过他,我只得将修罗爹爹之语转述。暗夜之中这人颇有几分傻气,喃喃道:“我一直以为,阿修罗王不同意你我的亲事,除了因为你母妃的原因之外,还因为我既无战名,又无功绩,他那般堂堂伟丈夫,心下定然不喜。”

我心中恍然,原来他的心结在此!

半梦半醒之中犹能记得安慰于他:“爹爹不喜虚名,当年若有人接替了阿修罗王之位,想来他定然更愿意携娘亲之手遍游四海罢。却是你多虑了!”

身后之人发出长长的欣喜的叹息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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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113、流水西东 ...

同娑近日大概真的闲来无事,不过两日便又来到了雀罗殿。

彼时本仙正捧着一盘子宫娥为岳珂精心准备的点心吃得不亦乐乎,油乎乎的手里抓着一封文曲星君府上小仙娥递来的情信。不亏是文曲星君府上仙娥,多少沾染了些笔墨,内中缠绵情切之意教本仙也不由得砰然心动,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比不得武曲星君府上宫娥送来的情信,一张纸上写了十来个东倒西歪的大字,内中五个便错了,若非本仙连蒙带猜,定然不能明白她想要贴切的表达对天帝的仰慕之意。依本仙的意思,既然笔墨欠佳,这法子于她也实在不灵,不若将岳珂打一顿留个深刻的印象来的干脆直接。

只可惜目前天界能将天帝暴打一顿的,除了在下,旁的人大概也就是心里想想,比如同娑,面上还是不敢的!

同娑见得我将那张油乎乎的纸张折巴折巴便往怀中揣去,不由大奇:“这情信又不是写给你的,你贴身收起来却是为何?”

本仙眼皮都未抬,又抓了下一封信来拆,颇有几分遗憾的叹息:“青鸾虚长了一万多岁,竟然不知文中有真情,字中有真意。虽识得几个字,却从不曾给哪个心仪的男子写过一封情信。我瞧着文曲星府上这位仙娥笔墨尚佳,索性收起来改头换面也写封情信给自己心仪的男子,讨讨他的欢心!”

同娑眉角抽搐,强忍笑意点头:“取别人所长为自己所用,小呆鸟出息了!”

我明知他这话乃是讽刺之意,还是厚着皮接下了:“好说。”见他既不离开又不肯坐下,笑道:“同娑殿下有事请讲,无事勿扰!”

他面上怒意一闪而过,又笑眯眯道:“小呆鸟,本殿好意来提醒你,今晚天帝在浮云殿宴饮,到时候你偷偷来瞧瞧,帝尊可是每有宴饮必左拥右抱,你独守雀罗殿,哪里晓得。”

我知他惯爱挑拨,轻笑道:“岳珂岂有你说的这般不堪,那青鸾岂不是瞎了眼了?”

他俯身下来,轻笑道:“你可是不敢去瞧?”

本仙与岳珂相识非一日,岂会不信他?“哧”笑出声来:“同娑殿下既然非要设法激得青鸾前去浮云殿,那青鸾不妨偷偷走一趟,只是到时候怕是殿下会失望。本仙相信岳珂就跟相信自己一样。”

“有时候,自己也不可靠,况别人乎…”

我听得他极低的讲出这一句,再留神去听之时,他人已飘出殿内三尺开外。

同娑向来神出鬼没,又加之喜怒无常,本仙业已习惯。又感到窥探岳珂之事实有些无聊,对不住他一片深情,从怀中抓出文曲星府上仙娥情信瞧了又瞧,原本满篇令人心折缠绵的文字此刻瞧来皆是无病呻吟,全无一用,揉成一团扔了过去,抓起书案之上玉笔,凝神想上一回,心念微动,提笔写道:“同娑几番生事,妄图挑拨你我之情,青鸾信你如信已。今日虽受他所激前去窥探,然五内愧惭,不忍作此宵小之事。仪虽或缺,此心已嫁,唯君之故,在此立据向夫君致歉,切盼夫妻和顺,鹣鲽情深!”止笔之时连自己也忍不住失笑,这般无头无尾之句,也算得情信不成?

但想来他亦瞧得明白。

情信说穿了并非孩童启蒙之物,定然要人人能瞧得懂,只愿他明白我,我亦明白他便足矣。

那人自称为夫久矣,我却从不曾亲口承认过。今日落笔在纸,待得吹干,连自己心中亦泛起别样蜜意,忍不住面红心跳,在夫妻二字之人摩挲。

游目四移,见得地下塌上被我胡乱扔着的别的女子所写的情信,怕他当这张纸作废纸处理,见得桌案之上厚厚摞着的一叠公文,将这张无头无尾的情信夹在其中,满怀蜜意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不过为一句话耳,却踌躇至此,连自己也不由失笑。

这番磨蹭,金乌早坠,夜色已深,星月渐挂天幕,想来晚宴已开。我摄了行踪专往热闹之处而去。天帝夜宴,定然有宫娥端酒送菜,顺着御膳厨房宫娥穿行的身影,我很快便寻到了浮云殿。

浮云殿内灯火辉煌,来往宫娥穿行,本仙化作一只蚊子趴在殿门之上朝里一探,但见兵星将拥,殿首宝座之上高坐的男子丰神毓秀,身旁并无脂粉女儿相伴,本来便不出意料,但心中还是欢喜,不由朝他笑去,又想到此刻乃是一只蚊子,这媚眼不免抛了给暗瞎子,他瞧也瞧不见。遂敛息静待,只想等他宴罢,悄悄尾随他回殿,窥探一番他瞧见那封情信的模样。

本仙正想的出神,却见宫娥鱼贯退出,待得闲人尽退,座中一名高胖天将大大饮了一口佳酿,出口一句话险将本仙从门框之上震下来。

他道:“陛下,您殿中既囚了修罗王的女儿,何不在大战之时用捆仙绳绑于阵前?听闻那阿修罗王燮焚爱女逾命,有此王牌,何愁此战不捷?”

…原来我这般着意掩了形藏,天界仍是诸仙皆知,我乃是被天帝囚于雀罗殿内。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瞬间四肢俱寒,结了冷冷一层冰。

耳边远远传来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那遥远的端坐在宝座之上的年轻男子一瞬间便面目模糊:“若要同修罗部族开战,诸位还须勤加练兵,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我通通没听明白。仿佛六识皆罩了层冰盔,教我识不清来时之路,识不清眼前此人。

或许同娑说得对,总有什么在变着,或人或物,唯有如我这般呆傻的鸟儿才会不知世间万物变化,一味固守已见。我跌跌撞撞飞起,不过堪堪出了殿门,便一头扎在了尘埃里。

浮云殿外乃是成片的花圃与幼树,视野开阔,然而本仙此刻不过化成了一只蚊子,跌落在花根之下,仰头去瞧,便如巨树森林一般。头顶花香馥郁,身下却泥泞不堪,想是方浇过水。本仙一双蚊子双翅沾了泥浆,再也飞不起来。借着这小短腿缓缓爬了起来,一步步吃力的向外挪。

浮云殿的亮光透了过来,那高坐云端之人立时衬出了我的狼狈来。我从不曾想过有一日会遥遥仰视他。此刻虽然在殿外,并不能瞧见殿内风光,然而我内心却深刻着他淡漠的高坐宝座之上的身影,那早已模糊的面目渐渐清晰,仿佛连眉间倦意也瞧得清清楚楚。就在半刻钟之前,就在飞进浮云殿之前,我内心还是极为心疼他这些日子的忙碌。

可惜此刻我心中并无痛意,仿佛给人迎头一棍子打得懵了,还未曾感知到那迟迟不肯降临的痛意。只是诧异自己手脚这般发软,竟然无用至此,连一小片泥泞也走不出,在此挣扎许久。

到得最后我索性掩翅躺在泥泞之中,地为铺天为盖,思绪亦如身下泥泞,混沌不堪。也不知过得多久,殿外光明早已散去,我诧异的抬头去瞧,原来浮云殿不知何时已是阒黑一片,宴饮早罢。天空中乌云翻滚,将繁星寂月尽皆遮掩,四周一片黑暗,我木然化出原身,在后殿寻得湖中将身上泥泞冲净,湿嗒嗒潜回雀罗殿。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回殿作什么。

…此间令我留恋者,唯此一人。

雀罗殿内亮若白昼,守卫侍从尽皆不见。我缓缓推开殿门,立时被人捏着肩膀拖了过去,一连串焦灼的声音在耳边连珠炮响起:“青儿,你这是去了哪里大半夜的不见影子,真让我焦心。”又摸着我湿透的衣衫,急道:“这是怎么回事?跌进湖里去了吗?”说着动手动脚,便要将我身上湿衣脱下。

我细细凝视夜明珠下这张纤毫毕现的脸,心中寒彻,竟然也笑得出来:“三郎,你说你任我欺负的!”

他忙着拿了巾子替我绞头发,随口应道:“自然。”

我忍不住惨笑出声:“假如此刻我说我想打你一顿泄愤,你应是不应?”

是了,我摸黑穿着这一身湿嗒嗒的衣衫狼狈回来,不就是心有不甘么?假如能将他暴打一顿,是不是心底就不会这般的寒意涔涔,这般的茫然痛楚?满心的浓情蜜意皆化作了透心寒凉!

他笑得真诚无伪:“我答应过青儿的何时曾反悔过?”

他话音方落,我便一拳击了过去,临到他面门,见得他依旧泰然自若,目中含情,温柔替我绞着胸前的湿发,心中一痛,这拳头便失了准头,击中了他的左肩。他疼得松了手,怔怔朝我瞧来,大约是想不到我为何会下此狠手罢。

然而我又如何说起?

心中碎成片片,片片皆无可诉。不若抡起拳头来。很快他身上便挨了重重的几下,我心中块垒难消,沉沉压着令人窒息,那拳头便疾风暴雨击到了他身上,状若疯狂,直到双臂被他攥住,方才瞧见他唇角滴滴落下的血迹。

他目中暗影沉沉,惊诧连连,低低道:“青儿,你怎么哭了?”

我伸出手去,徒然的想要拭净他唇角的血迹,忽然又想起浮云殿那惊天一幕,手便生生僵在了半空。

他却抬手在我面上拭擦,我这才茫然发现,原来早已泪流满面。

要怎样的坚忍才会作出这幅深情款款的模样来?

我狠狠推开了他,瞧见他惊诧的目光,挥手如刀,狠狠划下一片衣角捏在手心,略一用力便碎成片片,被我一挥手散落在地,恍若梦游:“岳珂,从今往后,你我流水西东,永不复见!”

他震惊的捂着胸口,惊慌之极一般:“青儿,你这是要去哪里?到底怎么了,你总得告诉我吧?”

我嘲讽一笑,随手打出一道仙障,将他困在里面,决然的,一字一顿:“永不复见!”

他想来瞧明白了我的唇形所说,满面惊怒之色,挥手去击仙障,但我体内有娘亲那十万年修为,一时之间定然仙障难破。

我打开宫门之时,雀罗殿外大雨飘泼,朝身后去望,殿内幽深,那人在仙障内疾走,狂乱无序,一掌掌挥向仙障,我一头扎进雨幕,将这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114、罗带双结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额头之上抚上来的冰凉的大掌,担忧道:“居然还在烧,这都几日子了?”

耳边一道轻软的女声低低回道:“宫中医仙也说了,公主此症来势汹汹,却是心中郁气难平,又淋着大雨回来,这才凶险。只是这两日发出来便会好许多。”

我模模糊糊想起,那日离开天界,却被守卫天宫的天兵天将所拦,万幸只是夜间,天界并不曾全副戒备,凭着一身修为,我竟然也打出天界,越过天河,淋着飘泼大雨回到了修罗城。

见到修罗城那高大的城门,我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已躺在思篁殿的大床上,床边似乎守着人,只是我心如死灰,全身又烧得厉害,时时糊涂昏睡,并不清楚自己如何回来的。

再躺得几日,终于能清醒片时。爹爹来了几次,我总在装睡。当日被岳珂带走,我虽想起爹爹时有愧疚,但也不曾生出回到修罗城的念头来。如今狼狈凄惨的回来,多多少少有些无颜以对爹爹。

这一日爹爹来了许久之后都不曾走,我迟迟听不到他出去的脚步声,全身僵硬躺在床上,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头顶抚上他温暖的大掌,耳边听得他疼惜的声音:“傻丫头,你准备永远不认爹爹,不与爹爹说话吗?”

我极想反对,但嗓子却似哑了一般,说不出口,唯觉头顶那大掌极是宽厚温暖,教我生出懒怠倦意,甚直不想再动,凡事只听他作主便好。

他叹息一声,少了往日的豪爽豁达,忧心忡忡道:“当初你执意要与岳小子在一起爹爹便反对。他对你就算情深,可如果继任天君,所衡量者非你二人的儿女情长,乃是他背后所立的整个天界,那整个天界与修罗部族积怨已深,你当如何调节?”

我紧咬了唇,不发一语。

他又低叹:“所以爹爹说你还是个孩子!修罗部族善战,天界数万年间都不曾讨得便宜,其中更是血债累累,说句不当的话,就算将你这位修罗公主剁碎了,怕是也难令那些战将遗孀与亲人子弟满意,你这又是何苦?”

一颗颗热泪滚了出来,我紧闭了力气不能将眼泪汪洋之势挽回,爹爹将我扶了起来,令我在塌上坐好,将我的半边身子都紧压在胸前,这宽厚的胸膛令我一泄郁痛,我渐渐哭出声来,起先是低低呜咽,后来那呜咽之声便渐渐大了起来。

待到哭得昏天暗地之时,隐约听得拍掌之声,芳重的欢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了好了,这可好了,医官说,能哭出来这发烧的症状便好了一半了。“又不无得意道:“我早说了我王是灵丹妙药嘛!”

爹爹是不是灵丹妙药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自那日伏在他胸前痛哭之后,我的身体的确是一日日有了起色,不及半月,便又恢复到了过去的状态。只是唯有自己知道,恢复的只是表面,内心里的斑驳萧索之意再难修复。

后来我懒懒倚在塌上,芳重服侍我吃茶之时,曾有意无意的提道:“听说现如今的天帝也是病得厉害了…”我漫不经心制止她:“芳女官可是糊涂了,我修罗城与九重天乃是你死我活的宿敌,天界帝尊死活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

她重重叹息一声走了。

我垂睫去瞧,手中茶盏里飘着些翠绿的叶子,颜色清新,汤色通透澄碧。瞧得久了,那茶便凉了,饮一口,苦的透心。

本仙并非拿不起放不下的女子。被旧爱蒙蔽,一旦发现真相便哭哭啼啼,非要纠缠不休,求个明白,那是旁人的作法。殊知他既然有意瞒你,不管真相如何,瞒了就是瞒了,不信任已是事实,知与不知缘故,不过是砍一刀与砍几刀的区别,疼痛多些与少些罢了,一样是受了伤的。何苦不堪,再委屈自己去求那不值一提的真相?

我不想闻不想问,只求安囿于爹爹羽翼,哪怕静夜细思,心中千般痛楚万般难忍,可是坐在灼亮的日光底下,我便只当那是深夜不清醒之时发的噩梦,梦里的白衣少年依稀可亲,依稀让我心动,可是不知在哪一条路上,我遗失了这白衣少年。

他夜夜依约前来,有时冰冷有时热情,哪怕在梦中对我怒目而视,切切责问:“你为何会这般狠心…”我明明攥紧了胸口,仿佛连腔子里这颗心也遗失了,笑着答他:“我哪里的心?既然无心,又何谈狠心?”纠结着醒来,青衫汗湿。可是坐在日光底下,这些统统不足惧。

我幼时所惧,餐食冷暖,世人白眼。后来所惧,郎心似铁,欢情易逝。如今失无可失,惧无可惧,自然勇往直前。

爹爹拖了我去七叶堂参政,诸臣甚恭,内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仿佛隔世,我的笑容淡漠而疏远。

摩乐再来的时候,与我坐在花树下饮茶,默默相对。他来了又去,絮絮在我耳边说许多话,有趣的无趣的,客气的亲昵的,我都一一听着,侧耳凝视,有时会浅浅附着一记笑容,他却面上极是黯然。

男人总是奇怪的。

以前我动不动对着他发火,就算被爹爹逼着与他晚膳,膳后散步消食,也想生事踹他几脚,他若笑得灿烂了,我心中定然怒火万丈。如今我这般温婉和顺,他却常常乘兴而来,黯然而归。

只是他的恼意仿佛与林中鸟雀之鸣并无不同,于我来说,皆是自然之声,雨露微风,皆是自然神赐。

摩乐的恼意欢喜,想来也是自然神赐,不用本仙费心理会。

后来爹爹说:“鸾儿也该成亲了,爹爹替你将这事办了好不好?”九尺昂藏的汉子,却眼巴巴的弯腰瞧着我,仿佛我不答应,便是为难了他。为难爹爹,却不是我本心所愿,于是点点头:“爹爹瞧着怎么好便怎么办吧,鸾儿无争议。”

他叹息了一声,走了。

我答应了他,也不能教他欢喜,爹爹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于是阖宫道喜,仿佛大家都嫁了个如意郎君或者娶了个貌美女子,个个喜气洋洋,忙碌了起来,唯独本仙镇日闲得发霉,难免诧异:这些人欢喜忙碌之事,难道真的与我有关?

连摩乐也欢欢喜喜来了:"我以为公主不肯答应!臣下以为公主不肯答应!”他欢喜的话都不会说了,整个人带着一种笨拙的姿态,与往日潇洒倜傥全然不同,一句话非要说两三遍才行,仿佛本仙的耳朵坏掉了。

其实本来我的耳朵是不曾坏掉的,只是要是再被他这样吵下去,便非得坏掉不可。于是我一本正经道:“统领,听说凡人百姓有个讲究,即将成亲的男女不宜见面,否则婚姻不谐,会妨害后代。”这都是什么没影的事?只是据说撒谎的最高境界不是无中生有,乃是有中生无。

这一番话虚虚实实,令那个人欢喜不已,晕晕乎乎的走了,临走还要回过头来笑道:“公主,等着为夫来娶你罢!”

这称呼让我脑中忽然生疼,仿佛被人当头重重打了一拳,臆想之中整个人倒在了泥泞的地上,被一团泥浆困住,挣不得起不来,心尖渐生出绵密的痛楚,一波一波,来势汹汹,那白衣少年今日白天也来拜访,就立在我眼前,瞧着那被打倒在泥泞之中的我,笑道:“青儿,为夫…”

海空辽远,庭院幽裕,美婢壮侍,高堂慈和,可是我置于这庭院中央,却感觉到了陌生寒冷之意。

直到雄力立在我面前,关切道:“公主,你可是冷?”

我这才发现自己紧抱着双肩,仿佛在冰雪之地踽踽独行,护肩取暖一般。身周百花齐放,明明温暖如春。

我摇摇头,茫然坐了下来,默默饮了一盏茶,见得他并无离去之意,奇道:“今日好像是你在轮值吧,怎的有时间在此?”

他迟疑道:“城门外有人求见。”

“有人求见你们自己决断便成,修罗城整日有多少人求见,难道个个要与我通报不可?”

老实人犯起倔来,也让人没辙。这些日子大家尽量有事都不会来打搅我,这雄力今日倒像铁了心要来扰我的清静一般。

“那人不是别人,是九重天上的天帝岳珂。”

我傻了一般,下意识抬头朝天上瞧了一眼,大日头底下,应不是作梦了。

但,他来作什么?

我冷笑出声:“他定然是前来下战贴的吧?马踏修罗城。雄力统领,看来此次你们两人要在战场上决一胜负了!”

雄力这次比我还茫然,他露出憨傻的表情来,答道:“公主,岳珂只身一人前来!”

哦,一个人啊。

正好!我拊掌大乐:“将他绑了,当作人质,与天界大战一场吧。机不可失,能绑着天帝,这机会可不多见呐!”

雄力揉了揉额角,似被我弄得头疼无比:“公主,岳珂求见的人是你!”

我本能的抗拒,直觉这不是一个好主意,立起身来便向着殿内而去,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话:“从今往后,这个人我再也不见了!”

又转头,狠狠凶他:“死也不见!”心慌意乱,再补一句:“活着更不能见!”

他在我身后紧追不舍:“他说他是来恭贺公主大婚的!”

我僵硬的停了下来,万料不到这才是他的来意,心头不由怒火汹汹,想也不想便挥出了一掌,大喊道:“让他去死!”只听得一声闷哼,远处扑过来一条人影,惊愕道:“被公主打飞的那个人…是雄力?"

我后知后觉发现,闻名修罗铁骑的前锋统领雄力将军,被我这一掌击得飞往三丈开外…虽然心有愧疚,但很快又被怒火重燃,手边苦无泄愤之物,不由大步绕着一颗巨树走动,以平怒火。

素来温婉的芳重芳女官惊魂未定,紧拖着在园内气得团团乱转的本仙,一叠声安抚:“雄力这小子真是不开眼,惹得公主生这么大气!公主休气,待奴婢禀报我王,好好教训他!”

我心中郁愤无处发泄,听得她这般小心安抚,猛然转头咬牙怒道:“岳珂那厮…岳珂那厮…他居然敢来恭贺本公主大婚…”到得后来,连自己也难以控制的带了些微微的哽意。

芳重与我同仇敌忾:“这小子…不如公主前去城门见他,将他打个落花流水,看他还敢欺上门来?”

我已六神无主,下意识点头:“对,将他打成猪头,看他还敢来恭贺…”猛然抬头,瞥见芳重一张笑意重重的脸,后知后觉才发现,连她话中都带着笑意。

颓然放手,紧捂了发红的面颊,低低道:“算了,就让他来恭贺吧!”又自嘲道:“本公主大婚,也不知道天帝陛下会送些什么贵重贺礼来,芳女官到时候一定要替本公主清点清点!”

115、锦字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