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独立于主楼的一块地方,旁边还有凉亭,木质的地板用了上好的原料,一块巨大的圆石上有汩汩水流淌落,下面挖了个不大不小的池子,里面漂着几株睡莲。

蒋远周走到小楼前,玻璃门自动打开,他几步进去,万毓宁紧随而入,她面上流溢出惊喜,“远周,原来你还记得以前的事,你说等我们结婚过后,这个小楼就归我,喜欢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搬。”

“你确定你喜欢这?”

“喜欢,当然喜欢。”万毓宁忙不迭点头。

蒋远周下巴轻抬,看向万毓宁的视线里多了些冷漠,“万毓宁,如今你们万家落败成这样,我没有非要管你的义务。说到底,我们没有订过婚,结婚这一说就更加荒谬了,我蒋远周不欠你什么。”

“我们两家…”

“别说什么情分,那都是空的,即便真有,我前前后后替你做的事也都足够了。”

万毓宁极力想要挽留,她现在不去妄想跟蒋远周能回到从前,但至少要让自己留在九龙苍,这样以后才能有回旋的余地。她垂着头,面色发白,一语不吭。

“你要留在九龙苍,也可以…”

万毓宁听到这,眼底陡地发亮,她就知道蒋远周不会不管她。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向四周,然后抬腿往里走,这说是个小楼,其实就是底楼能住人,万毓宁跟在他身后,蒋远周经过一层隔断,万毓宁也站到了他身侧。

“方晟有心求死,但药却是你给的,追究起来,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万毓宁,你就住在这吧,以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身份,门上我会让人加锁,你可想清楚,进来了,以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万毓宁睁大了双眼,潭底布满惊恐和难以置信,“远周,你,你说什么?”

“你如果要接受不了,那你就从这离开,我不是不给你选择的机会。”

万毓宁感觉到绝望正扑面而来,“你要把我当成精神病,关在这是吗?”

“你之前几次犯病,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万毓宁,这是你的一层保护膜,你如今却反而接受不了了?”

“你说过会让我治愈,让我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我不信你这样绝情,非要关着我。”

蒋远周的脸色严肃,却根本就不像在开玩笑,“你身上背了那么多事,你如果是个正常人,你也早就失去了自由,我是给你选择的,留在九龙苍和出去,你自己选吧。”

万毓宁欲哭无泪,强咬着牙关,“这就是你念的旧情。”

“旧情终究不是爱情,我还没到为你能赴汤蹈火的地步。”

万毓宁彻底惊呆了,这算是蒋远周说的最彻底最绝情的一次,她唇瓣哆嗦着,整个人丢了魂似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老白在屋外面等着,但是透过不规则的玻璃门望进去,却能清晰看到万毓宁的表情。

她双手开始揪向自己的头发,“我不是疯子,我不是,呜呜呜呜——”

面对她的哭泣,蒋远周没有再心软,“你的一应物品,我会让佣人收拾好后拿过来,屋内什么都不缺,电脑电视都有,你如果需要什么东西的话,打电话告诉老白。”

万毓宁难受到说不出话来,蒋远周转身离开,她只知道不能让他这么走掉,万毓宁紧随着追出去。

玻璃门自动打开,蒋远周一条腿迈出去,他站定在老白跟前,话却是对着身后的万毓宁说的,“你如果要从这走出去,那就是选择了从这离开的路,你自己好好想想。”

万毓宁跨出去的右腿不得不往后收,她紧接着朝后面退了一步,看着玻璃门在她眼前狠狠隔断。

不管怎样,蒋远周是她如今唯一能倚靠的人,就算被当成疯子关起来,她也要留在这。

男人不带丝毫犹豫地离开,老白跟在他身侧,“蒋先生,您真打算这样关着万小姐?”

“你让佣人把东西送进去,记得,门上加锁,这个小楼谁都不准靠近,一日三餐就由佣人负责送,我不想听到有关于万毓宁的任何消息。

“是。”

方晟被接回家后,就摆放在方家的客厅内。

方明坤通知了家里的亲戚,按照东城的习俗,方晟需要在家摆放两日,然后再送去火化。

晚上时分,方家的至亲到了,各自都在安慰着方明坤,许旺走到许情深身边,轻轻拉下她的手臂,“情深啊,你从医院回来后就没吃过东西,跟爸回家吧。”

“是啊,姐,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

“是,”许旺在她肩膀处轻拍,“回自己的家,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们会陪着你的。”

夜色笼罩下的东城,安详、宁谧,它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黯然失色。

蒋远周在车内抽着烟,他没让老白跟着,毕竟老白这两日跟着他没少操劳。

司机将车开进一个小区内,风哗哗地吹打在车门上,蒋远周下了车。

方家的每一间屋子内都亮着灯,蒋远周猜想许情深肯定在这。

方家客厅,亲戚们围坐在一起痛哭流涕,有人注意到蒋远周从外面进来,只是他和这样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焦急地找遍每一个房间,但都没看到许情深的身影。

司机在外面等他,看着蒋远周这样,谁都知道许情深在他心里的地位了。

爱情来得时候不一定多么浓烈,而最难抵挡的爱情又是什么呢?

它像风,又像雨,一点点,细致入微却又锐不可当地侵袭到心里面去,那种渗透力,就连蒋远周这样强大的男人都不得不低头。

T

21不肯吃,那就吻

许家。

赵芳华以为许旺和许明川不回来吃饭,所以并没有给两人留饭。

许情深坐在餐桌前,许明川在她身侧陪着,“姐,别再难过了,方晟哥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明川,别担心我,我真没事。”

许旺在厨房下着面条,赵芳华和许明川的姥姥在沙发上嗑瓜子,声音噼啪噼啪传到两人的耳中,许明川神色不悦起来,“妈,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怎么了?”赵芳华看着电视问道。

“你明知道我们心里都难受。”

赵芳华咬着嘴里的瓜子,声音含糊说道,“方晟走了,我也难受啊,只是我没表现出来而已。”

许旺端了两碗面出来,给儿子和女儿一人一碗,“都赶紧吃了吧。”

家里没什么菜,碗里有面条和青菜,许明川接过碗,将筷子递到许情深手里,“姐,吃吧。”

“我不是不想吃,是真吃不下去。”

“不吃怎么行?身体会垮掉的。”

许情深轻摇头,“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到那一步的,只是我现在没有调整好,我想去睡会。”

“姐,你睡我房间,被褥我早上刚换的。”

“好。”

“不是,你让她住你房间,那你怎么办?”赵芳华不悦问道。

许旺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碗面,“明川跟我睡,你跟妈挤一下。”

“谁同意的?”

许情深径自走向许明川的房间,将房门重重关上,外面传来明川和赵芳华的几句争吵,许情深也听不进去,她一头栽进许明川的小床内。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放在枕头旁的手机一直在响,许情深不想接听,但是没办法,手机的震动声令她不得不睁开通红的双眼。

许情深没有看来电显示,接通后直接放到耳边,“喂?”

“许情深,你在哪?”电话那头依稀传来的好像是蒋远周的声音。

“我在家啊。”

“胡说什么,我刚从那儿出来。”

许情深手掌搭在额头上,“蒋远周?”

“你才听出来是我?”

“我说我在家,在自己家里。”

蒋远周口气明显一松,“你怎么回那边了?”

“嗯,有明川和我爸陪着我说说话。”

蒋远周一下不知该怎么接话,许情深等了半天没有听见说话声,“我先睡了,头疼。”

“好。”

蒋远周将手机放在掌心内,司机朝他看眼,“蒋先生,现在去哪?”

“回九龙苍吧。”

这个时候,任何人的陪伴其实都没用,更何况还是他。

翌日。

老白来的时候,蒋远周刚好从楼上下来,佣人提着东西从外面进屋,“蒋先生,万小姐昨晚就没吃东西,早饭也没留下。”

“她要有这个能耐,就永远别吃。”

几人正说着话,又有人朝着主楼走来。

“蒋先生,警察来了。”

蒋远周抬下眼帘,“他们来做什么?”

“说是有关方晟的死,找万小姐了解下情况。”

这也就是说,方家那边报警了?蒋远周抬起脚步出去,警察还在门口等着,蒋远周让保镖放行,为首的警员跟蒋远周认识,“蒋先生。”

“这又是怎么了?”

“方家报了案,说方晟是被万毓宁害死的,我们过来了解下情况。”

蒋远周敛起眼中的倦色,冲老白道,“带他们去见万毓宁。”

老白有些担忧地看向蒋远周,并且试着小心提醒,“蒋先生,万小姐现在精神状况不佳,我怕她一受刺激,会胡言乱语。”

“那也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

他们来到小楼前,门上上了锁,几人面面相觑,老白示意佣人开门。

“请。”

几串脚步声相继进去,里头的万毓宁依稀听到声音,她快步从卧室内跑出来,“远周,远周,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一眼看去,见到的却是几张似曾见过的脸,万毓宁顿在原地,“你们…”

“万小姐,又见面了。”对方出示下证件,万毓宁往后退了步,“我都说了,阿梅的死跟我没关系,不是我。”

“这次,我们是为方晟的事而来,想找你了解下情况。”

万毓宁摇着头,“他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明坤报警,说是你用药害死了方晟。”

“胡说八道!”

“我们只是想找你简单了解下情况,你不用害怕。”

万毓宁的视线落到老白身上,“远周呢?蒋远周呢?”

“万小姐,蒋先生说,让您配合。”

万毓宁悲痛万分,“他真的不管我了是吧?”

老白也转身退出去,万毓宁最后的救命稻草没了,她看着面前的这几张脸,她领教过他们的厉害。况且上一次,阿梅的死确实跟她无关,可这次呢?方晟的药是她亲手交到他手里的。

万毓宁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的正面交锋,她如今以一个疯子的身份被关在这,这种感觉,让她不得不觉得她就是个疯子。

蒋远周站在外头,老白来到他身后,两人听到里面传来歇斯底里的声音,蒋远周面无神色地盯着前方,“找来的医生说,万毓宁心理方面确实有疾病,那段时间,方晟给她用了药,再加上之前那个心理医生的引导,这种隐患一直埋藏在她心里,如果哪天控制不住,她就会彻彻底底疯掉。”

“可万小姐被接过来后,不是一直在接受治疗吗?”

“效果应该算是挺显著的,我看她最近并没怎么发病。”

老白点着头,蒋远周没有多作逗留,“这边就由你照看着,我去趟医院。”

“好。”

许情深一大早就起来了,来到洗手间,属于她的那些东西早就没了。赵芳华打着哈欠站到门口,“住过大别墅的人,我家明川的小床你睡得习惯吗?”

许情深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她拉开抽屉,里面有几个一次性的牙刷,是许情深之前备好的。

她取出来一支,挤上牙膏,打开水龙头准备刷牙。

赵芳华掩不住心里的气愤,“我要上厕所,你先出去吧。”

“我马上就好。”许情深没有刷牙杯,双手掬了把水。

“许情深,你让我等你?你可搞清楚,这是我家。”

许情深抬头朝她看眼,伸手将门砰地关上。

“你什么意思!”赵芳华在外面吼了一句,但到底没敢多说什么,许明川还在家,她怕这个儿子又蹿出来帮着许情深说话。

在家洗漱好后,许情深出了门。

来到方家楼底下,楼道口聚着几个阿姨,正在热火朝天地聊着。

“方家那个小伙子,多神气啊,怎么忽然死了呢?”

“好像说是被人害死的…”

“害死?不会吧!”

“警察都来了,哎,之前那么风光,那小伙子心肠也好,就是不怎么笑…”

警察来了?许情深听到这,加快脚步过去,来到方家,几个亲戚还陪在家里。只有重新踏进这个屋子,许情深才不得不再度接受方晟已经去世的事实。

方晟就躺在客厅内,一动不动,许情深走过去,透过玻璃面望向里面的人。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许情深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可他的脸、他的眉眼就这么冲击力十足地撞入许情深潭底。方晟穿着那套新买的衣服,他的脸上再也没了红润,甚至再也不能冲她微笑,许情深手掌隔着那层玻璃不住做出抚摸的动作。

只有经历过了死别,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活着。

失恋了,无妨,可以鼓足勇气再去爱,失败了,也无妨,可以在原地爬起来重新开始,可如果…人没了呢?

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许情深嘴里轻喊着方晟的名字,但他听不见,他睡得极其安详。

方明坤红着眼圈从房间里出来,他走到许情深身边,他扑到棺面上痛哭起来。

所有人都劝他,看开点,节哀顺变,可他就是接受不了,又能怎么办呢?

许情深去拉他,“干爸。”

“情深,”方明坤脸上的痛苦,似乎比昨天还要深,“我报警了,我不想让方晟这样白白死去。”

许情深手掌在方明坤的肩膀上轻按两下,“干爸,方晟是自己要解脱,就算真的查出来他的药是万毓宁给的,恐怕万毓宁所接受的惩罚,也会比你心中预料的轻得多。况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许情深望向方晟的脸,“警方要查案,必然需要鉴定,您受得了他们将方晟的尸体拉去解剖吗?”

方明坤听到这,面如死灰,“不,这绝对不行,我的儿子生前吃尽了苦头,绝对不能再死无全尸。”

“方晟走得很安详,而且死前的时间都跟我在一起,我们不能说药是万毓宁给他强行灌下去的,她顶多算是提供了药物,而且万毓宁精神还有问题。”许情深眼圈微红,“干爸,我也受不了方晟躺到解剖台上,万毓宁的帐,我们慢慢跟她算,总有一天能算得清楚。”

许情深是医生,也不是没接触过那样的场景,只是这要放到方晟身上,她实在受不了。

方明坤擦拭着眼泪,冲着方晟说道,“儿子,你好好地走吧,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身体上的疼痛,也不会有心灵上的折磨,爸爸想开了,你是解脱了,解脱了。”

许情深在方家待了一天,离开的时候天都黑了。

方明坤此时也顾不上她,许情深走出楼道,路灯昏黄地打在身上,她仿佛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等她,许情深闭了闭眼帘,再次睁开时,原来也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她肩上背了个大包,其实里面并没有多少东西。

许情深想回宋佳佳那,她不想心里那么难受的时候,还要看着赵芳华的脸色。

她顺着街角的光一点点往前走,身后有汽车喇叭声传来,她以为自己挡住了别人的路,她离开人行道,走在花坛的边缘处。

可喇叭声还在响,许情深心里尽管是烦躁的,但她以为自己不对,赶紧又开始让道。她渐渐地往里走,最后一脚踏进花坛,恰逢里面有个坑,许情深右腿摔了进去。

她听到有匆忙的脚步声过来,紧接着,许情深上半身被拎起来,“没事吧,你没长耳朵是不是?”

许情深伸了伸腿,还好没有大碍,就是摔进去的姿势有点丑。她拍了拍腿上的泥渍,抬头看向身边那抹高大的身影,“蒋远周,是你啊。”

“刚才司机不是按喇叭了吗?”

“我听见了,但我以为是催我让道呢。”

许情深说话有气无力的,他也就一天没见她,怎么憔悴成这样?“晚饭吃了吗?”

“没吃。”

“中饭呢?”

“好像没吃,又好像吃了。”

蒋远周气得说不出话,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出花坛,许情深两个膝盖上都有泥渍。蒋远周去拉她的手掌,许情深没什么力气,被他一拉就走了。

“去吃饭。”

许情深这几日,听到别人跟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他们都以为她伤心到绝食,只有许情深心里清楚,她是完全吃不下,就是不想吃一口东西。

“我不去。”

蒋远周手臂被甩开,许情深拨了下颊侧的头发,“我要回家。”

“你看看你的样子,浑浑噩噩,像个什么东西!”

“我不想吃饭你也要管?”许情深只想要清净,别人看着觉得她颓废,可她除了悲伤之外,旁的都正常得很。

蒋远周见她这般口气,一簇火苗在胸膛处开始往上窜,“我就是要管。”

他双手轻松扣住许情深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没人管你,我管你,就从今晚的晚饭开始,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许情深张了张嘴,蒋远周将她拖到车旁,车门打开着,许情深双手扳住车门,“你要带我去哪,我都说了我吃不下。”

男人朝着她腰际一掐,轻轻松松将许情深推进去,车内的暖气瞬间包裹而来,她还想去打开另一侧的车门,蒋远周见状,张开强壮的双臂将她抱在怀里,他冷了嗓音,冲着司机道,“开车。”

车子开始提速,许情深肩膀左右晃动、挣扎,蒋远周下巴枕着她的头顶,他要控制住她,所以也用了些力道,气息明显有些紊乱,许情深听着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她身子在他怀里动了动,“放开我吧。”

“不挣扎了?”

“没力气了。”

蒋远周箍紧她的力道微松,只是双臂还抱着她,许情深被车内的暖气一吹,头脑昏沉沉的。“我想睡会。”

“睡吧,到了吃饭的地方我会叫你。”

“这样睡着不舒服,没有枕头。”许情深嗓音闷闷说道。

蒋远周心想她要求还真多,他松开许情深,往边上挪了挪,几乎靠到了一侧的车门,许情深见状,往那真皮座椅上睡下去,她将头枕着蒋远周的双腿。男人腿部肌肉紧绷,许情深不由摸了摸,“比枕头硬了些。”

蒋远周轻轻一笑,许情深正好睁开眼,望到男人脸上,也看到了他许久未展露过的魅惑笑颜。

许情深眼皮沉重,“蒋远周,我真的不想吃东西,别逼我了。”

“不行。”男人斩钉截铁地回道。

“你们都放心好了,我尽管难受,但我知道生死有命,我活到这么大,还没什么事让我熬不过去的。”许情深闭着双眼,嘴里轻说道。

蒋远周的右手落向许情深头顶,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发丝,大拇指落向许情深太阳穴处。

他轻轻按动几下,“既然走得过去,就不要让别人担心你。”

许情深鼻尖再度泛出酸意,“但我害怕这个过程,我多希望现在是一个月后,三个月后,甚至半年以后。”

“有些事落到了头上,就不能不接受。”蒋远周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她眼泪流淌到蒋远周的裤子上,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渗进去,“你陪我吧,蒋远周,你陪着我走过去吧。”

“好,我陪你。”

“每天每天都陪着。”

蒋远周手掌摩挲着许情深的头顶,一把嗓音温柔无比,“好。”

许情深将握成拳的左手放到嘴边,她张开嘴咬住食指,说出的话有些模糊不清,“你明知道我是为谁难受,你还要陪着我,蒋远周,原来做过你的女人,竟然能这样幸福,你是不是也太大度了?”

男人抬起手,食指弯曲,朝着许情深的脑袋扣下去。

一记爆栗痛得许情深倒吸口冷气,她刚要抬头,就被蒋远周的手掌按了回去,“我蒋远周可以跟天跟地争,但我不跟死人争,许情深,伤心期谁都会有,你说过你跟方晟是再也不可能的,我信你的话,所以在我看来,你只要把这一段时间度过去,就能好了。”

“好什么?”许情深反问,“我走过去了,跟蒋先生又有什么关系?”

蒋远周的手掌往下滑,落到许情深纤细的颈间,他修长手指收拢,然后松开,反反复复好几下,“等你走过去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许情深上半身使劲,想要起来,但蒋远周显然不想同她有任何眼神的交流,他面色颇为不自在地看向窗外,“你不是困吗?躺好了。”

“蒋远周,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你别跟我装糊涂,高难度的手术都没能难倒你,这几个字,你还能理解不了?”

许情深视线甚至接触不到蒋远周的脸,更加看不见他面上的神色,她盯着前方,蒋远周的外套里头,就穿了件白色的衬衫。他往那一坐,肌肉绷紧,以至于衬衫紧贴着腹部那一块。

“蒋远周,阿梅手机里的视频,你还记得吗?你都看到我是怎样的人了。”

“情有可原,你做的也不算过分。”

许情深食指在自己嘴角处轻点着,“还有方晟的体检报告,我都跟你承认是我做的了。”

“那件事,也不是不可原谅。”

“可…蒋远周,你不觉得我的内在跟我的外表,有很大出入吗?”

男人接过许情深的话,“不觉得,在我看来,你的外表就不纯良,我又怎么去要求你内心有多玛丽苏?”

许情深嘴角无意识勾起,“玛丽苏?老白教你的吧。”

“许情深,我对你善良这一块,从来没有苛刻的要求,你可以心狠,但不可以毒辣,我给你那么长的一段距离,让你在我的界限内游刃有余地能做最真实的你。”

她贴着蒋远周的腿部不再动,许情深单手遮住面部,她怕被人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一眼看透,所以总喜欢用手这样挡着。

司机在前面询问,“蒋先生,去得月楼吗?”

“嗯。”

“不要,”许情深轻开口,“买些东西在车上吧,我不想被人看见我这幅样子,也不想去太热闹的地方。”

蒋远周却并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今晚不能再对付着。”他抬头看向司机,“定个包厢。”

“是。”

司机有那边的电话,很快拨了过去,但得月楼生意向来爆棚,想要订包厢都得提前一周。那边似有推脱的意思,蒋远周倾过身,从司机手里接过电话。

“喂,我是蒋远周。”

许情深闭着双眼,隐约听到蒋远周在说,“我不管你怎么难办,我要一个包厢,天字号最好的那一间,我十分钟以后到。”

车子稳稳地开向前方,许情深头痛欲裂,好不容易要睡着,头上却被轻拍两下,“起来,到了。”

“我真不想动。”

蒋远周拽着她的双臂,许情深不得不顺着他的力起身,司机已经下车给她开了门,外面的冷风伺机而动,呼呼地吹在许情深腿上。

她两眼肿着,头发乱成一团糟,许情深勉强下了车,呆呆地望着霓虹灯下的得月楼三字。

蒋远周脱下外套,并未披在她肩头,而是罩上了许情深的头顶,他的大衣那么长,蒋远周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许情深整个人都被包裹其中,好像就露出了小半张脸。

“这下还差不多,你这幅样子没人看见,你也不用注意别人的目光。”

蒋远周右手臂搂紧了许情深,两人踩着寒冽的冷风往里走,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在门口鞠躬,“欢迎光临。”

大概是觉得许情深这样很奇怪,右侧的服务员朝她多看了两眼,许情深垂下眼帘,这里的人,要认识也是认识蒋远周,要丢也是丢他的脸。

得月楼的人果然给蒋远周腾出了一个最好的包厢,门口守着的服务员将门打开,许情深一脚踏进去,被里面的富丽堂皇差点震得往外退。

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包厢,巨大的复古水晶灯下,摆着一张能容纳二十人以上的圆桌,朝南靠近墙壁的地方,是一张双面绣的屏风,牡丹的艳红张扬透过一双双巧手跃然于白色为底的布面上。许情深低下头,就连脚底下的地毯都是花型纹路,这儿的每个细节,无一不透露出精致,又大气到令人有种hold不住全场的感觉。

蒋远周将那件大衣拿下来,许情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都乱了。”

“本来就乱糟糟的,也不差多乱这么一点。”

服务员走过来,将菜单交到蒋远周手里,许情深坐在旁边,听着他报出一道道菜名,她没有阻拦。待服务员出去后,她这才开口,“你叫这么多也没用,吃不下还是吃不下。”

她手插进外衣口袋内,摸到了自己的手机,许情深拿出来,给许旺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接通后就开口道,“情深,这么晚了,你在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