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连忙正色表示绝对没有,云珠很好。

于是李荣保又开始有意无意聊起儿女幼时的一些趣事,内含云珠的一些爱好、兴趣等等。

论才干李荣保是比不上自己的二哥马齐,不过内里的精明却是一点也不逊色,否则他也不能将儿女个个教养得这么出色,只是李荣保表面上给人端方的印象更多些。他看得出弘历听得很专注,不似做假,便同几个儿子挑着云珠小时候的趣事讲了几件,其中有可爱的糗事,也有浪漫诗意的活动,别出心裁的主意…努力营造富察家温馨有趣的家庭生活,听得弘历兴味十足,觉得富察家不像别的高门大族,嫡庶森严无情,生活规矩刻板,守礼又有人情味,对富察家开始有了亲近感。

当然,因为大婚,四阿哥这些日子没上朝,李荣保免不了提点几句近日朝中发生的事,例如皇帝下令田文镜主理,山东巡抚、布政使协同清察山东粮仓的亏空,还有河南知府、直隶州不少官员的离任…

弘历发现,自己这个岳丈不仅在治理军务上有一套,在政治上的见解也很是敏锐独到。这样的人却甘于一个闲职,可见对其来讲,家人的健康安乐更甚于权势地位,不是有野心的。富察家的家风果然如皇父所言,不错!

就这样,话匣一打开,彼此就越谈越融洽,慢慢的也就熟悉起来,有了认同感。

李荣保还是有些了解雍正的性子的,爱之欲其生恨则欲其死,爱憎强烈,对信任的人不吝给予权势恩宠,而从小儿子的口中,也大可推出四阿哥的性子,喜欢的人和物就怎么都好,不喜欢的,看不上是一回事,还会无视。这样的人,若是普通的身份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是大清的主子,是君!做为臣子、奴才,他不怕富察一族没有恩赏,因为他对自己的儿子侄子们的才干很有自信,他怕的是帝王的猜忌、离心,所以只有努力让皇帝、四阿哥对富察家产生家人一样的感情,彼此熟悉起来,才能绝了以后可能出现的祸患!

瓜尔佳氏等人拉着云珠到后院,上下打量够了,才开始问起宫里的生活,知道过得不错,不过皇后熹妃的态度有些怪异时,沉默了半晌。

“熹妃娘娘能走到今日按理不是个忍不住的人啊。”瓜尔佳氏皱着眉,有些不喜她为难自己的女儿,哪有大婚头一天就提醒媳妇安置儿子妾侍的?

“熹妃娘娘估计是怕四阿哥太过爱护姑奶奶吧。”舒穆禄氏和马佳氏对视了一眼,轻喟道。她们的丈夫不是嫡子,却自幼被嫡母教养长大,做为生母的刘佳氏和赫宜氏背地里自然要对媳妇多多敲打,一方面宣示自己才是她们丈夫的生母也是她们的婆婆,一方面也怕儿子忘了她们。

“额娘别担心,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题,好好供着敬着就是了。”云珠安慰道。她要讨一个人的欢心有什么难的,只是不想费那个工夫罢。钮枯禄氏,早晚都会碍了她的路的,她有这个预感。

“你也别太大意。”瓜尔佳氏点了点头,“再过十几天就是熹妃的寿辰了,好歹是四阿哥的亲生额娘,你可备好了寿礼?”

“大婚前就备好了。”她可不是个临阵磨枪的人。

“说到礼,姑奶奶这次回门备的礼也太厚了!”傅文的妻子钮枯禄氏笑着转开话题,熹妃是她连了宗的族姑,她为难云珠她也尴尬。

云珠安抚地朝这位嫡亲嫂嫂笑了笑,道:“大部份是皇阿玛交待皇额娘备的,说家里给女儿的陪嫁太多,要补些回来呢。”

瓜尔佳氏接过儿媳递来的礼单,见上面珊瑚盆景、蜜腊屏雕、玻璃、玳瑁、南珠、各种皮子、多啰呢、蟒缎、倭缎、三梭缎、蜀锦、云锦…还有各种人参、灵芝等药材,整整四大车。

确实有点太多了。瓜尔佳氏还记着那个牛痘的事,想着皇上不会是变着法子奖赏自家吧?

反正也不能去问。就对云珠道:“你的嫁妆还有许多放在家里呢,等回宫里的时候一起带进去吧。”多少车子一起载进宫里,省得皇后和熹妃觉得皇上四阿哥太过看重女儿,心存不满。

“额娘——”出来时几大车,回去再拉几大车…一想到这种情景云珠脑门就刷下一排黑线,她大婚时不仅家里妆奁备得多,连添妆收得都快顶上嫁妆的数了。族里的,外祖家的,还有堂姐族姐中嫁出去的…都不是小户人家。“让人看到会说我总是从娘家拉东西的。”

头疼,这么多东西,还有自个儿房里的,真拉进皇宫得多少车啊?这还有一些被自己收进空间里的。

“本来就是你的,早晚得拉走,谁爱说谁说。”马佳氏不以为然地说道,也没规矩说回门日不准从娘家带东西不是?!她们妯娌几个看着虽然羡慕却不眼红,一来云珠是嫡出,又是嫁进皇家,嫁妆多些是正理,别人的添妆更是云珠自己的福缘好,争也争不来;二来,云珠不是小气的,以往就是个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关心侄子的,将来靠她的地方还多着,5没必要为着眼前的小利而生了龃龉。

“你这性子!”瓜尔佳氏笑着摇了下头。

晚膳按规矩富察府得设宴款待两位新人,不过难得全家一起用膳,以后更是难得出宫探望家人,云珠便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菜,其他也有不少菜色是她指挥着做的,吃得弘历又是尽兴又是心酸。

不是捧场,云珠厨艺是好,可亲手做得最多的却是粥,其他的也不过一两样菜,大婚九日,还未这么大张旗鼓地一下子做这么多。果然是孝顺父母,在她心中自己这个夫君还没排上位子呢。

——他不知道,他能吃得上粥还是托了雍正爷的福,若不是为了将雍正的身体调理得好些,她还不想做呢。不过,他吃的粥香虽香,与云珠呈给雍正的却不一样,料不同。历史上的乾隆本来就活得够久了,她可不想让他变成老妖怪。

用完了晚膳,云珠带着他参观了自己的辛夷坞,想着反正己经有一大堆东西要打包带回宫里了,便让人将自己以前培育的玉兰盆栽也一盆盆地抬上马车一起运进宫。

弘历看得直摇头:“喜欢的话让宫里灵植园的太监给你培植一些就是。”

“你知道什么,”云珠笑睇了他一眼,拉着他的手走到一盆蔫蔫的玉兰苗前,道:“这是我新培育出来的玉堂春,它的花果对女人有极好的美容效果,但是,这有个前提,得是我亲手培植,别的人种出来的玉兰花,别的也罢了,那果子大慨是不能吃的。”

弘历开始有些疑惑,慢慢地眼底透出震惊之色,“真的?”

大婚这么多天,别的就算了,云珠完美的娇躯实在令他爱不释手,自认很是了解的,每到动情时,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玉兰香便会随着她的情绪发生变化,清逸、芬郁、清甜、醇美…有时清晰,有时飘渺,变化多端极是有趣。他以为不过是天生丽质,得天独厚,难不成她还真跟玉兰花有什么神秘机缘?!

一时之间面色有些古怪。

云珠嗔道:“我还能骗你?!”只是真正有效果的是她空问里的玉兰果,外面这些…掩人耳目用的,不过因为种籽是从空间里得来的,也吃不死人,好处也有那么点,但量要大才行。

“那就搬回去,这点小事有什么为难的,你喜欢的话在宫里种一大片玉兰都行。”

“种花是要用心的,你对它好不好,它是知道。我可没那么多精力去照顾一大片。”她抿嘴笑应着,吩咐下人注意别磕着花,要注意保暖,别冻坏了它们。

宫里的女人喜欢花草的不少,皇额娘喜欢牡丹,以前敦肃皇贵妃喜欢水仙,额娘喜欢梅花,耿母妃对花不是很上心,若真要说出一样喜欢的那就是菊花…可她们也不过是扔给下人去栽种,最多过问两句,待时节到了让人搬几盆到自己房里摆放观赏。

哪里像云珠这般,对待自己喜欢的事物专心致志周到无比…弘历突然有些羡慕起她细心呵护着的玉兰盆花来,什么时候,她才能将自己放在心上呢?

61、万象更新辞旧岁(上)

四阿哥同四福晋行妇甯礼回来又带着十几车东西的话题又在宫里热了好一阵,熹妃听到那话里话外说着富察家不亏是高门望族时就有些不自在。媳妇出身高对儿子来说是助力,可对婆婆来讲,却不好弹压。尤其这媳妇还得自己夫君和儿子的喜欢,这让从来便不受宠的她心气儿更不顺。

不过,难受的也不只自己一个,皇后眼看着娘家年青一代里没个能支撑门户托起家族兴盛的男丁再对比富察家,很不是滋味儿罢?

熹妃勾唇谑笑,自己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二十几年了,慢慢地,也轮到她在自己面前敛了尊贵傲气,轮到她的家族伏低下去…皇后嫡妻又如何,没有儿子啊。以为自己不知道她跟皇上求了恩典,要在下届选秀塞个乌喇那拉家的秀女给弘历做侧福晋么?塞吧,她倒要看看,她这个嫡母能不能活到成为母后皇太后的那天。

儿子的后院…

“主子,四阿哥四福晋来给您贺寿了。”秦嬷嬷进来禀道,脸上喜气洋洋的。

“快让他们进来。”熹妃坐直了身体,笑道。皇帝素来俭省重规矩,今年皇后的千秋节没有大办,便只允她在内廷设筵宴,邀请交好的嫔妃乐一乐便是。

虽然寿宴没能大办,不过皇帝一早就赏了不少东西下来,有:

金镶玉如意一对,攒珠累丝金凤头簪一对,一笔寿字簪一对,五蝠捧寿簪一对,百子千孙闹春金簪一对,喜鹊登梅簪一对,东珠八颗,翡翠扁方一对,翡翠手镯一对,赤金绞丝东珠镯一对,碧玺手串一对,蟒缎十匹,云锦八匹,绸缎二十匹。

这样的赏赐已经十分丰厚,更别说还是苏培盛亲自送过来的,熹妃自觉在后宫长了不少脸面,便也将自己三十五岁寿辰不能大办的遗憾去了大半。

一会儿,弘历和云珠已带着两个格格进来。弘历身着藏青色绣金如意云纹镶黑貂毛边素锦长袍,腰系黄绦羊脂白玉环,脚踏鹿皮长靴,头戴黑貂暖帽,指上戴着玉版指,更衬得肤色白皙,气质尊贵。云珠梳着小两把子头,头上除了两朵由指头大小颗颗圆润饱满的南珠串成的缀羽珠花别无他饰,耳上戴着南珠耳坠,一身如意襟式杏黄色银线描绣芙蓉花样旗袍,手腕戴了对羊脂白玉手镯,显得清雅尊贵,灵气逼人。

“儿子(媳妇)给额娘请安,祝额娘福寿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两人走到熹妃跟前端颜行叩拜礼。

“好,快起来。”撇开自己复杂的心思,眼前两人确实是一对难得的璧人,男俊女雅,同样地气质尊贵。熹妃想到这点,又高兴了,宫中哪个嫔妃比得上自己有福气啊。儿孙福,自己正是开始享受的时候。

“额娘,富察格格和高格格早跟媳妇讲了,今日定要来给您叩个头…媳妇想着这也是她们的孝心,便跟爷商量了一下,带她们来了。”

“婢妾富察氏(高氏)给熹妃娘娘请安,恭祝娘娘花灿金萱、璇阁长春。”富察.芙灵阿和高露微同时跪下叩拜。

“有心了,起来吧。”熹妃眼睛在芙灵阿的身子上盘了一圈后对她道,“有了身子就好好养着,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就是最好的孝心了。”

芙灵阿羞赧地低下头:“婢妾身体好着呢,有娘娘和爷的关心,福晋更请了孙太医给婢妾诊脉,孙太医说母体胎儿都很健康,还给婢妾说了不少饮食上的忌讳…这样若还不好,可没天理了。”

熹妃直点头,瞅了眼一旁含笑不语的云珠道:“你们福晋是个贤惠的,我放心。”儿子近来壮实了不少,看来云珠也是用了心照顾的,她满意地想道。

“额娘,今天是您的千秋之喜,儿子和云珠给您准备了礼物,您看看喜不喜欢。”弘历拍了下手,两个小太监抬着尊一尺来高的白檀木立体圆雕观音像,雕工自然流畅,隐然将观世音那种无瑕飘逸的美、佛法无言的慈悲融合呈现。

熹妃因雍正皇帝喜佛,自进了宫也开始慢慢地念起佛来,此时见弘历送了这么一尊木雕观音佛来心知不是凡品,高兴地走了下来,左看右看,闻着一股清逸的檀木香味,道:“是白檀木雕的吧?雕得真好。嗯,我很喜欢。”是一整块的白檀木呢,极难得了,想想别的人送什么玉的金的,哪比得上这个白檀的稀有。

“额娘喜欢就是儿子的孝心到了。”

弘历故作舒了口气的模样惹来熹妃的笑瞪,“我还能不知道我儿的孝心?原也不在这些个上头,你送什么额娘都高兴,以后可别为了讨额娘高兴就去搜寻这些稀罕之物…”越说越有些担心,皇帝可最是不喜这些作派的。

“额娘不必担心,从木料到找师傅雕塑都是儿子一手经办的。”他才开始正式办差,别说收受贿赂了,就是底下属人的年节孝敬,什么该收什么不该收心里也是清楚的——从这些里也能看清底下人的行事心性。

“那就好。”虽然大有把握皇上看重弘历,可毕竟底下还有弘昼、福惠在,她可不想到头来功亏一篑,走上先皇废太子的老路。

“额娘,媳妇也亲手给您做了件斗篷做寿礼,您也看看喜不喜欢?”云珠一示意,素问端着盖着红绸的方盘走上前,云珠接过,嗬,还挺重的。

斗篷?高露微听到这话,脸一凝。她只防着富察氏竟忘了嫡福晋了,没想到她也备了件斗篷做寿礼,那自己做的还拿不拿出来?可别讨了这个欢心却得罪了那个。熹妃的支持是很重要,可自己一个格格还是要在嫡福晋手下讨生活的…

不过是件斗篷。熹妃走到座上,朝秦嬷嬷颔了下首。秦嬷嬷上前接过,呈上前。熹妃揭开红绸,毛色鲜润明亮的棕褐色貂皮赫然入目。

瞧它叠放的高度,可不像够做一件斗篷的量。熹妃拿起皮子,只觉得那毛入手极为厚实软滑,抖开一看,不止是她连秦嬷嬷都“咦”了一声,问道:“四福晋,这、这是斗篷?”看着就是块长条件毛毯,柔软的豆绿素绸里子,长的一边尾端用暗金色穗子编了两个圈,前端则系了两个拇指大小的绿宝石,而临着这边的毛皮有两道棕红色的毛直直划过。

“这是短斗篷,天不太冷的时候外面穿屋里穿都可以。”云珠浅笑着上前,拿过斗篷,细心地帮熹妃围搭在肩上,系上扣子。

“哎,这、可真让人眼前一亮。”秦嬷嬷没想到看着简单到不行的毛皮块子搭到主子身上竟能产生这么大的效果,整个人看起来竟高贵了不少。

熹妃今日穿的是秋色色妃子喜服,衬着这棕褐色的貂皮斗篷刚好。弘历第一次见这斗篷,也跟着点头道:“果然好看。”

伶俐的大宫女早端来了镜子供熹妃观看,只见镜子里的自己披着这件只到臂肘处的斗篷果然大气尊贵了许多,跟平常冬雪天穿出去的长斗篷效果截然不同,不禁看了又看,一时舍不得脱下来。

“额娘,还可以反着穿呢。”

“哦?”熹妃闻言让大宫女春兰帮着脱了下来,反过来一看,斗篷的毛皮与豆绿色缎面衔接得不见线缝不说,上面还绣了踏雪寻梅花样,同样披在肩上,周边还卷出一圈棕褐色毛边,看着又是一种清雅俏丽风格。

“四福晋真是用了心思的,奴才看,再没比这斗篷更衬出主子的风采的,好看极了。”秦嬷嬷赞道。屋子里的其她宫女嬷嬷也跟着称赞不已,这样别出心裁的斗篷可真真没见过。只有高露微,脸色黯淡,心中苦涩无比。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跟这个一比,黯然失色是肯定的了。

“额娘喜欢媳妇就放心了。”

“喜欢喜欢,你费心了。”熹妃得了件这样的斗篷也欣喜异常,想着待会儿其她嫔妃来了,该怎么艳羡自己呢。

弘历得意地拉着熹妃的手道:“额娘你看儿子身上穿的这套,也是你儿媳妇做的呢。”

云珠黑线!这人,昨晚拿到这身衣袍后立马穿上照了大半晚镜子臭美不够,还得瑟到外面了!

“真的?”熹妃配合地又打量了一番,笑道:“果然合身,做得也精细,用心了。”看来这个媳妇出身虽高,对儿子服侍还是很周到尽心。对云珠的态度和缓了不少。

芙灵阿和高露微看着这一幕都觉得有点格格不入,仿佛自己是外人一般。偷偷瞧了嫡福晋给熹妃娘娘和四阿哥做的斗篷袍服,却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合身,很出色。

芙灵阿不甘地开口道:“娘娘寿辰,婢妾没什么好礼,只亲自做了两双绣花鞋、两双江绸绫袜,娘娘别嫌弃…”

熹妃含笑着让春兰去接过鞋子跟绫袜,道:“有了身子就好好养,仔细伤了眼睛,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你的孝心我知道了,以后切不可如此。”

“是。”芙灵阿甜笑着应了一声,手抚着肚子,脸上满是幸福。

高露微咬牙,不得已,只得跟着呈上自己的贺礼:“奴婢也给娘娘做了件斗篷…”不能跟嫡福晋比,也不能说“娘娘不嫌充”毕竟已有“美”在前了,“婢妾笨拙,做得不好。”眼有些红,脸上尽是惭愧。

“拿来我看看。”

这是一件百蝶织锦缎面灰鼠里连帽斗篷,做工精致,难得的是那缎子光泽柔亮,蝴蝶色彩鲜活艳丽,栩栩如生,就是宫里嫔妃也是难得的。熹妃瞟了眼态度谦卑的高露微,微眯了下眼,想起她父亲正是管着苏州织造的高斌,这次回京述职,以皇帝对他的看重想必又要高升。笑容可掬地对她道:“哪里笨拙了,这斗篷很合我用。”

心里却有些膈应。云珠也就罢了,她是嫡福晋,容貌虽然清雅如兰,却天生有股清辉磊落的气质,并不会让她联想到逝世不过两年的敦肃皇贵妃年氏。高氏虽然才情、气质、出身上不能与年氏比,可也不差了,她父亲又跟当年的年羹尧一样得到皇帝重用,本身又只是个格格,却已想着跟嫡福晋耍手段争宠,这百蝶织锦缎可不是在提醒自己提醒弘历么?!

——要说年氏也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可光她娘家的煊盛得势及她在后宅中的受宠,儿女一个一个地生(虽然都没站住),就已令当年的嫡福晋乌喇那拉氏不得不避其锋头,钮祜禄氏就更别说了。

这种憋屈,是很难明言的。

偏偏自已没能给儿子一个有助力的舅家,一日未能继承大统自己就得拢着她们,不好摆脸色,免得损了儿子朝堂上的势力。

高露微自以为应对得体,没有瞧见弘历莫测高深的眼神,云珠唇角微勾的浅笑,富察.芙灵阿的得意,不知自己想讨好熹妃却反遭了厌。

62、万象更新辞旧岁(中)

须臾,裕嫔懋嫔宁贵人等前来贺寿,弘历自回了乾清宫养心殿办差,云珠做为儿媳妇自然要留在永寿宫帮着打理寿筵,芙灵阿和高露微则身份不够,拿着熹妃赏的吃食糕点也退回了毓庆宫。

“姐姐身上这件…衣裳可真好看,衬得姐姐整个人都亮堂了。”裕嫔看着熹妃身上穿的斗篷,啧啧称赞,“赶明儿臣妾也叫人做一件来穿。”

宁贵人武氏含笑道:“没想到皮子还能这样穿的,看着褂子不像褂子,马甲又不像马甲的,倒有些像披领…不知该怎么个称呼法?”向来只有皇太后和皇后、皇贵妃的冬朝袍用明黄色,披领和袖均用石青,肩的上下均加缘,并有金龙、行龙、正龙以及八宝平水等图案绣文。

等闲嫔妃命妇谁敢用披领?!

熹妃眼中闪过一丝不明亮光,淡笑道:“这是云珠给本宫做的短斗篷,可在室内穿也可在室外穿,可不是什么披领。”

“短斗篷,可不正是斗篷去了一大截的模样…还是姐姐有眼光,选秀时就一眼看中了这么个心灵手巧的儿媳妇。”裕嫔眼睛闪了闪,将话题扯开,“臣妾可还记得当初那个双鲤鱼香囊呢。”

“呵,吴扎库氏的女红在秀女里可是一等一的,谁不知道?放心吧,将来也跑不了你儿媳妇孝敬。”

两人言笑晏晏,不知有意无意,略过了武氏眼底的那丝不甘与黯然。没有儿女,在这皇宫里什么也不是,皇上又不是个肯分爱宠顾念后宫的。

皇后乌喇那拉氏固然母仪天下不可侵犯,可论风头之盛,这皇宫里除了熹妃裕嫔还有何人?齐妃李氏?早成了昨日黄花,膝下所出儿女无一存活。余者,或是出于品级高低或是出于日后生存计,都不得不奉承她们。

武氏念及此,心中一阵悲苦,自己若不是初进潜邸侍奉时太过大意,也不会被人害得落胎难以再孕,只是到底是谁,是谁害得自已…清门自处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放不下昔日的那点执念,也罢,知道是谁又如何,皇上也不会允许自己揭露这些内宅丑事,让自己报复,否则自己这么多年也不至于握着那些蛛丝马迹却查不出背后那人。可是,要让自己匍匐在她们脚下祈求生存,那是妄想,等皇上大行,自己也会随之而去,不然,走在他前面也好…

心思这么一定,她更加淡然了。

进宴前,皇后派人赏了寿礼。即便她生了个好儿子,皇帝日渐给予她尊荣,熹妃在众人面前也不得不领赏谢恩。

紧接着,黯然避居钟粹宫的齐妃也送来了贺礼。同是妃子品级,熹妃也不得不答谢。

皇帝的嫔妃真的挺少的,皇后之下皇贵妃年氏已逝,贵妃位空置,妃位只齐妃熹妃两人,嫔位只裕嫔懋嫔氏两人,贵人只武氏安氏两人,常在有郭氏张氏两人。以上为潜邸就侍奉的老人,而新选进宫的,只有被封了海贵人的尹氏和封了答应的苏氏。

云珠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些女人,觉得无论是皇后乌喇那拉氏或是熹妃钮祜禄氏、裕嫔耿氏甚至是黯然避居钟粹宫的齐妃,都不是简单的女人,内宅中的恩怨争斗走到现在,有时运的偏帮有机缘的巧合,但更多的是她们的性格中的精明、软弱使得她们或退让或取舍地得到现在的成果。

熹妃固然隐忍,不露声色,裕嫔固然选择了站在熹妃身边,可眼见她敛去光华恭谢皇后的赏赐眼底也不是没有讥讽,武氏就更妙了,时不时地在她们之间暗讽挑拨两句,却又一副清静自守规避麻烦的模样…

至于懋嫔宋氏却跟她在钟粹宫见到的齐妃李氏差不多了,年老色衰,无爱无宠,无儿无女,哀莫大于心死,是没半点鲜活之气了。

只有新人,还蓄势待发。

要给熹妃添堵,除了身份地位,就只有新人跟皇帝的子嗣了,自己要不要出手呢?嗯,皇帝身体渐渐康健,除了后来的谦嫔刘氏会给他生下皇十子弘瞻,说不定还真会再出几个皇子来的…呵呵,如果又有满人血统的嫔妃皇子出现,熹妃要怎么办呢?

云珠觉得自己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了。不过就算她们出现,也对弘历产生不了威胁,只会令他更用功更诚惶诚恐地办差,有压力才有动力嘛,至于熹妃,有宫斗有宫务忙着,想必不会太关心儿子后宅的,就算关心也没精力管。

筵宴开始前五阿哥弘昼跟八阿哥福惠带着寿礼过来恭贺。

熹妃很是和蔼地让他们起来,拉着弘昼说了一会儿话,弘昼养在她跟前好几年,只要他不跟弘历争帝位,她对他还是很疼爱的,笑笑骂骂,对他比对弘历还亲近。

被冷在一旁的福惠对这种母慈子孝的情景倒不怎么羡慕,乖巧地站在一旁,苍白的小脸和单薄的身子让人见了心生怜惜,却无上人前与他说话。武氏心想,年氏好不容易保下的这个儿子自她死后便成了无枝可依的雏鸟,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成年,跟自己一样,是个可怜人…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皇宫,可怜人何其多,谁也没办法挣开这桎梏…谁又真有那菩萨心肠多管闲事?她跟年氏,早年为了争宠相互下绊子、陷害、为难的事也没少做。

再者,皇八子福惠身份高,除了皇后哪个嫔妃有资格管教他?!

也不是没有嫔妃打过这个主意,只是权衡了一番后还是放弃。以他三天两头生病的身子只怕活不到成年,还可能得罪皇后跟熹妃,太划不来了。

只是皇帝的嫔妃可以对他无视,云珠却不行。只不过是个身体弱年纪小的阿哥,对弘历没有一丝威胁,关爱他只会让皇帝觉得她友爱手足,而如果跟其她人一样轻忽无视,那就不是嫔妃们的避嫌而是她冷漠、势利、无情了。

“八弟。”云珠给福惠端来了点心和热汤,见他瞧见自己时露出小小的笑容,心中微动,“来,先喝点热汤吃块点心,刚从上书房回来么?”

福惠摇了摇头,喝了口汤,入口鲜美,滑入胸腹暖暖的:“阿玛让我这阵子不用每天早早去上书房读书,在屋里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就好。”

“天气也冷了些,出来可有多添件衣服?”云珠看了眼他枣红色的皇子常服,微蹙了下眉,做为冬袍好像薄了些。

福惠一愣,随即笑开:“嗯,小禄子有给我带斗篷的。”

云珠点了点头,“待会儿四嫂给你端碗粥,你多吃点。”都快八岁了,看着却没比明亮大多少。

“好。”

进了腊月,皇宫里开始热闹起来。

从腊月初一起,皇宫里就开始准备过年了,诸如大扫除、备鞭炮、花灯及各种各样新年常用的饽饽点心、压岁用的压岁钱,还有供品,添置新衣、更换陈设…等事无巨细。好在云珠只需操心乾西二所和毓庆宫这两块地儿,而乾西二所又是新居,有郭嬷嬷和素问灵枢她们在不用她操心。

毓庆宫云珠亲自过去了一趟,虽然年后就要搬到乾西二所,可毕竟现在还住着弘历的两个格格两个侍妾,对着所有的奴才她该说的说该赏的赏,完了让叶嬷嬷和尚嬷嬷主持这里的事务。

高露微不敢有违地交出宫务大权,一来她已经知道尚嬷嬷叶嬷嬷是熹妃皇后的人,二来,这本是嫡福晋的工作,临近新春上下各处都盯着,规矩之严不比平时,再将宫务交给格格侍妾打理就说不过去了。

腊八之后,年味愈发浓了。钦天监选择了吉日“封印”后,宫里在交泰殿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对着供案上摆设的酒果、香烛,皇帝拈香行礼,官理御玺的官员捧着宝印出殿,到乾清宫门外进行洗拭,再捧入殿内加以封贮,等来年正月,再择吉日开封。之后,各地停止办公,开始庆祝新年。

与“封印”仪式不同,腊月二十三的小年祭灶仪式,云珠参加了。

祭灶神的仪式是在后三宫之一的坤宁宫举行。坤宁宫平面呈长方形,重檐庑殿顶,明代时是皇后的寝宫,清顺治十二年时进行了改建,殿内东侧两间隔出为暖阁,作为居住的寝室,殿内西侧四间设南、北、西三面炕,作为萨满教祭神的场所。祭灶神的仪式就在殿内西侧厅举行,设供案、奉神牌、备香烛、摆供品。

与民间女子不祭灶王爷的习俗不同,大清皇宫祭灶是皇帝先到坤宁宫的佛像前、神龛前、灶神前拈香行礼。等皇帝礼毕回宫后,皇后再行祭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新年一些皇后出席的筵宴祭仪雍正都令她带着云珠,所以云珠有幸观赏到了这些。她甚至无聊地数了数供案上的供品,总共有三十三种。

转天,宫中上了天灯和万寿灯,灯火辉煌通宵达旦。

腊月二十六,各宫挂出了准备好的春联、门神和宫训图,一派喜气。接下来除夕夜的前几天里,宫里还要由喇嘛主持“得禄”、“打鬼”等传统的祭祀仪式。那些萨满、喇嘛见了云珠对她态度都意外地恭敬,弄得她也差点以为自己是神仙下凡了…好在她装傻的功夫一流,自己含笑不动,别人也不能说出什么来。

皇帝要到太庙祭祖迎接新年到来。这一年的新春,弘历也被抓丁参与了很多仪式活动。

除夕,是真正庆典的开始。凌晨寅时左右,皇帝就得起床到宫殿各处拈香行礼,鞭炮声中邀请各处神佛来宫里过年。并在行走过之处撒上芝麻桔杆“踩岁”取“步步高”的吉祥和辞旧岁的寓意。

午刻,皇帝到三大殿之一的保和殿举行赐外藩蒙古王公来朝的筵宴大礼。

宴饮结束后,宫里还要举行皇帝的家宴,本来如果皇太后健在的话帝后宫眷也要分别诣太后宫行辞岁礼,吃煮饽饽的…现在,省了。不过皇后领宫眷到养心殿给皇帝辞岁礼及宫眷们到景仁宫给皇后行辞岁礼还是要的。

63、万象更新辞旧岁(下)

弘历一大早就随着皇帝到宫殿各处邀请神佛及“踩岁”,完了又与弘昼一同到保和殿招呼来朝的外藩使臣及蒙古王公,忙得脚不着地。云珠也早早换上了皇子福晋吉服,随着皇后到养心殿给皇帝行辞岁礼,后又到景仁同给皇后行辞岁礼,最后熹妃的永寿宫及齐妃的钟粹宫也不能错过…大半天下来,也是累得不行。

到了午间,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她想了想,亲自到小厨房看了看。年底,各地进贡的东西很多,特别是各种食材,乾西二所发下来的份例及雍正赏赐下来的积了不少,连新鲜的鲍鱼鱿鱼花壳等海鲜水产都有。

“叶嬷嬷,你挑一些给毓庆宫送去,按份例发给她们,也给富察格格身边的人提一声,她手上有孕妇忌食单子,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心里有数,让她自己做主。”

“奴才知道了。”叶嬷嬷躬声答了一声,吩咐了几下宫女苏拉将东西装好,抬往毓庆宫。

“你们下去吧,我自己煮点粥吃。”

“福晋,还是奴才们给您帮下手吧。”图嬷嬷等人说道,“给您看个火也行啊。”

“也好。”她确实不想事事亲为,太累了。也不是她体力不行,只是又顶着一身繁复的服饰,在宫里转来转去叩拜不停,令人厌烦。“先挑二十个鲍鱼洗净、切丝吧。”

鲍鱼粥清润爽口,鲜香无比。云珠佯装从荷包里掏出——实际是从空间里摘出,将青色玉兰果的壳捏碎,乳白色的果汁滴到粥里,搅拌了几下,顿时,那喷鼻的香气更加醇郁了些。拿来小碗盛了点,试吃了两口,味道还不错。

拿来大概能盛三碗左右的瓷盅两个,云珠各装了八成满,喊来素问灵枢并冯益王进保道:“你们几个将这两个食盒给皇阿玛和四阿哥送去,这个绘松鹿图的呈给皇阿玛,这个绘青竹图的给四阿哥,等等,”云珠转头问郭嬷嬷,“保和殿里除了皇阿玛和爷,还有谁在那里?”

郭嬷嬷明白她的话意,答道:“怡亲王、五阿哥等都在。”

云珠看着还有大半锅的粥,道:“冯益和王进保一起将这锅粥端去吧。你们去的时候先找一下苏总管,他自会安排。”

“是。”几人应声去了。

“嬷嬷,咱们再煮一锅吧,大家都累了,到时也吃点。”云珠说道。

郭嬷嬷和图嬷嬷欣喜地应了。她们是富察家的老人,知道云珠自己栽培的玉兰花结的果子是调味圣品,等闲是难以吃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