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侧福晋乌喇那拉妹妹进门第二天,一会儿行了敬茶礼大大小小地都见个面,以后就是一家人,不可寻隙生事,若是出事,不管谁对谁错罚了再讲,可明白了?”金氏刚进门那会儿发生的事再出一桩这乾西二所就要成笑柄了。虽说自己严禁乾西二所的奴才嚼舌乱传话,可该知道的云珠不以为瞒得了。

“是。”众人答道。

云珠看向弘历,他轻点了下头。“开始吧。”

采露上前放好垫子,采霞端着茶盘,待乌喇那拉.妮莽衣上前跪下后便走上前道:“请侧福晋敬茶。”

妮莽衣双手端起茶,回身举至头顶,肃色恭敬道:“乌喇那拉.妮莽衣恭敬嫡福晋茶。”

云珠含笑接过茶,浅啜了一口,放下。妮莽衣又呈上自己给云珠的礼,一块绣得极精美的丝帕及一支上百年保存完好的野山参。“针脚细密,花样也好看,看来妹妹针黹女红上的功夫不错。爷您说是吧?”山参什么的,她多的是啊,不过可以送人。

弘历睇了她一眼,帕子再好你也不会用,针黹女红不错正好多个帮手给皇阿玛万寿节赶寿礼…

云珠不管他眼中的揶揄,俏脸微转,含霖立即上前将东西收下,素问也将备好的一对青玉镯子呈了上来,青玉并不罕见,可这一对菠菜绿的镯子色泽温润,通身没半点瑕疵,也是难得珍品。云珠对作意要推的乌喇那拉氏道:“这是见面礼,几个妹妹都是有的,以后要好好侍候爷,与众姐妹和睦相处,给爷开枝散叶。”

“是。”妮莽衣微笑着接过檀木盘子,对高露微等人若有似无的嘲笑目光恍若不觉。难得这么近距离观察富察.云珠,妮莽衣只瞄了一眼便心下暗惊,怎么她的脸上竟无一点脂粉的痕迹?!

且不说高氏擅于妆扮表现自己,天生丽质的也并非只自己一个,近距离更能感受到富察.云珠那温润细致的美。不像春禊会上她那灼人眼球的尊贵,今天的她清淡细长的眉眼,柔美清新,迤逦温润,唇如三月桃花运带粉,肌肤更是白璧无瑕细嫩晶莹,整个人宛如晨露新聚,奇花初胎,更有一股淡淡的兰香环体萦绕,说不尽的清丽绝俗。

她默然地退了下去,重新审视起自己所具有的优势。

对后宅的管束弘历从不多加干涉,他见敬茶礼结束便起身对云珠道:“今天还有些差事,我就先走了。晚膳回来吃。”

乌喇那拉.妮莽衣明眸皓齿,妍姿艳质,他是有些喜欢,今天的参加她的敬茶礼与其说是给她面子不如说是他在观察她对府中众人的态度…与以前在景仁宫时表现出来的娴雅端庄克己复礼没什么不同,对云珠也恭敬,他心中笑了一下,其实能看出什么呢,心思深沉也好,重规矩守礼节也罢,她不傻得拿乔装大就好,一般的阴私手段也难不住云珠。

“好。”云珠走下脚榻,陪着他走到门口道:“有时间去看一下诚亲王吧,听说不大好。”前儿来参加婚礼的诚亲王福晋也够呛,憔悴得不成样了。

弘历点了下头,去了。

爷果然是来给她坐镇的…高露微等人狠瞪了立在一边的乌喇那拉.妮莽衣一眼。

云珠回到座上,让众人相互见了礼,又命人将所有的阿哥格格都抱来,让乌喇那拉.妮莽衣破费了一番。给小阿哥和小格格的见面礼可不好用帕子、荷包之类的顶数,至少也是长命锁或玉佩才拿得出手。

云珠又问了富察.芙灵阿和苏宝柔两人胎孕的情况,两人都说还好,只云珠用神识扫了一下,却发觉她们腹中的胎儿先天胎气有些弱,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高露微自升了侧福晋私底下没少仗着位份对她们两个下手,不过她们本有恩怨在,你害我我害你是正常的,富察.芙灵阿和苏宝柔想在这后宫生存下去就得有自保的手段。

乌喇那拉.妮莽衣进乾西二所的第三天,诚亲王爱新觉罗.允祉薨了。府中喜庆的物什都撤了下来,不少宫人都说新进门的侧福晋命硬,郭嬷嬷偶然听到将人斥了一顿,罚了说嘴奴才一月的例银。

尽管如此,这话多少还是传了出去,熹贵妃刚听到儿子又要南下办差正满心不愉,猛又听到诚亲王薨逝的消息,正感慨岁月无情,惶恐自己年华流逝…再听到身边人这么一提,虽不至于完全相信,可心中也有些堵。

古人最是相信福气、命相之类的说法。她当年出生祖母拿着她的八字偷偷找了福隆寺的大师算过,说是极尊贵有福的,如今也应验了,可不是贵不可言么?再说儿媳妇云珠那也是天生凤命,福禄无边,自她嫁给弘历,皇上身体好了,对儿子越来越重视,乾西二所子息也算是旺盛…怎么这个乌喇那拉氏一进门就有宗亲去世?实在晦气。

本来熹贵妃还想着传乌喇那拉氏到承乾宫说说话,让她侍奉侍奉自己的,现在…还是算了吧。

诚亲王是皇帝的兄长,是弘历他们的三伯,按礼,该齐衰服孝一年,不过皇帝是天子,规矩到了他这里却又不同,相比国体,私人的情感礼节要排在后面。不过雍正是个严于律己的,除了必要的国典,平日的饮食作息却是尽量按着齐衰的规矩来。

皇子则严格了些,饮酒、作乐都是不行的。

很快,诚亲王的头七祭礼过了,乌喇那拉氏的回门礼也行了,弘历早跟云珠说过南下办差,带了她给准备的衣裳鞋袜及出门常用的一些成药就出了宫,同行的还有弘昼、永璟、傅恒、德禄等人。

云珠知道他们是要去福建、广州一带,甚至可能到附近海域巡检水师私下里又叮嘱了吴来不少注意事项,同时将准备的另一份物品托冯益和郭嬷嬷出宫给傅恒送去。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她一直是关心备至。

敌人的痛苦就是自己的快乐,反正自己承宠了也不能怀孕,高露微更愿意看乌喇那拉.妮莽衣大婚三天就这么被冷在乾西二所,连回门都不能大办——因为身上有丧,弘历并未随同前往乌喇那拉府,只在乌喇那拉.妮莽衣要回宫时才去接人。

珂里叶特.果新和金篱本想着富察.芙灵阿和苏宝柔怀有身孕少了两个争宠的,高氏又不能生,自己再努力努力说不定也能怀上,谁知道又来了个艳色惊人的乌喇那拉氏,来了也就算了,爷总不会独宠一个,谁知道诚亲王又薨了。

对守孝,金篱也就算了,新人嘛,什么都还不懂,珂里叶特.果新却实在心有余悸,当初孝敬皇后薨逝她可是足足守了差不多三年的活寡呢,如今爷去办差总好过便宜了福晋跟乌喇那拉氏。

这么一想,她淡定了。

只有乌喇那拉.妮莽衣暗恨自己运气不好,这种事,她就是回门了也不好向父母哭诉;金篱则在自己屋里啐骂乌喇那拉氏是丧门星扫把星…

144、清秋月(上)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弘历遥望着初升的明月,离京不过三日,他已分外想念云珠和白白嫩嫩的和敬她们了。这一次下江南,是巡检海关跟督查水师的训练情况,没有四、五个月是不成事的,自三胞胎出生他还没离开这么久过,回来他们还认不认得自己呢?

“姐夫。”傅恒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个盘子,上面放着几块鸡蛋略大点的月饼,月饼表皮金黄,上面图案花纹玲珑浮凸,款式新颖精巧,不是市面能买到的。“吃不吃月饼?”

他的脸色臭臭的,“姐夫”叫得别扭勉强,弘历这段时间习惯了,这小子还在为他姐抱不平呢,殊不知无论是他或是云珠,对纳侧福晋这事都没半吩置啄的余地。他有些怅然地想着,就算是有机会拒绝,云珠也不会主动去争取…心头苦笑,如果她想着独宠,皇父、额娘还有自己又会是怎生的反应?

人总是矛盾的。他希望她在乎,明知她不稀罕祈求来的爱,谁爱她多少,她便回报多少,怀着目的的接近与讨好她更不会想着回应。在乎的话,说明她爱自己,爱得情不自禁;他又希望她不要太在乎,情到浓时情转薄,因为自己给予不了她唯一与纯粹的爱情和婚姻,怕她伤心,所以宁愿她这就理智淡泊下去。而且,宽怀大度的她才符合天下人的期望,母仪天下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得好的。

“哪里来的?”弘历伸手拿了一块,两口就吃下一个,只觉饼皮酥松,里面的馅料喷香可口,似是夹了不少桂花芝麻在里头。再吃一个,是五仁馅的,更酥香了些。

“是姐姐备的。”难道你不知道?傅恒瞅了他一眼,更不满了。

好个吴书来,竟敢不告诉他!?弘历愁思顿减,叫了人去备茶,请弘昼、弘璟、德禄过来吃月饼。亲人不在身边,兄弟几个一起吃月饼也算个意思。

“你姐姐这时还在御花园祭月吧。”他仰望着天上的皎如玉盘的明月,遥想着云珠领着众人祭月的情景,有些痴了。

“这位爷,您要的鲜果来了,另外这些是我们店特意为客人送上的月饼跟桂花酒,祝您节日愉快。”小二很机灵,客栈老板也很会收买人心。

“酒就不用了。”弘历朝小二挥了挥手,除了傅恒德禄,他们几个还有孝在身。而且出门办差,酒还是少喝的好。

小二心中奇怪,竟然有中秋节不饮桂花酒的客人,不过他惯了遵照客人的话行事,默默将桂花酒撤了下去。

“四哥,你这还有月饼啊。”弘昼的声音传来。

弘璟道:“有什么稀奇的,街上哪里买不到?是客栈给客人备的吧?”酒楼、客栈,这些应节的食物怎么都会有的,何况他们住了这里最昂贵的庭院自然有最好的服务。

弘昼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位四哥的,随口驳道:“这月饼定是四嫂做的,外边买来的他才不会兴致这么好想着叫我们一起吃呢。”他的福晋也算是体贴周到了,衣服鞋袜、应急药品连路上的干粮也备了些,却没想过给他带上月饼中秋节的时候吃。

甫一坐下,他便不客气地拿了一块吃,是玫瑰蜜饯与樱桃果酱混合的馅,口感清甜香郁,不由赞道:“唔,好吃。四嫂手艺真好,还以为今年吃不到四嫂做的月饼了。”

两盘月饼,一看就知道哪盘出自云珠的手。

弘历嫉妒了,这些年弘昼吃云珠做的粽子、月饼可比自己多…见他又拿了第二块,但将盘子往傅恒、德禄、弘璟那边拨,“行了啊,一人两块,吃个意思。”

弘昼抹了抹嘴,端了茶慢慢饮着:“四哥以后有几十年的时间吃四嫂做的月饼,弟弟我可是遇上一回吃一回,您就不能大方点?”

几十年么?弘历唇角微弯,遂又想到,人生百年转瞬即逝,再说命运波云诡谲,何况是倾轧争斗不休的皇宫,虽为帝王,但能护得住嫡妻嫡子的历数有几个?云珠虽说命格贵重,福运浓厚,是天命所属,但天意再好有时也敌不过人的算计,他若一味挑好听,不去尽人力,万一发生不可挽回的恨事就来不及了。转喜为怒地瞪了他一眼,道:“不能。”

弘昼一哽,没见过小气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还有何话说?!心下嘀咕,这乌喇那拉侧福晋看来魅力不够,说什么满八旗第一美女,怎么没将四哥的心分一分?

傅恒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四阿哥还是很重视姐姐的,乌喇那拉氏不足为虑。其实他也明白,四阿哥纳侧福晋避免不了,只是乌喇那拉氏颜色惊人,又有孝敬皇后那层关系在,他也怕弘历因此看重她几分,威胁到姐姐的地位。尽管姐姐早安慰过他不必放在心上,家人也说姐姐自有主意,让他按日常态度行事即可不用做多余的事,可他就是控制不住…用二伯的话讲,自己很多事明白归明白,心性却还不够沉稳老练,做不到隐藏情绪。

反正自己还年轻,情绪外露是正常的,自四阿哥成了姐夫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也多了些维护与关爱,显是真正将自己当妻弟在疼,自己在他面前若太刻板规矩反而不美。

原来月饼是四福晋做的,有那么好吃?弘璟和德禄各拿了一块放进嘴里,果然觉得吃起来比常吃的好了那么几分,但要说特别的好吃那也不见得,对弘昼的不甘及弘历的小气难以理解。

弘昼自然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疑惑,笑了笑也不解释。像他们这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对这些甜饼糕点也罢了,没几个男的喜欢吃这些,但日常的粥品菜肴就能品出不同来,四嫂做的菜和粥用的料及下的功夫不一定比得过御厨,但吃过之后身体总会觉得舒畅许多,精神气也佳,这是他很长一段时间才体会出来的,他相信皇父身子骨越来越好有很大一部份功劳是来自于她。

他很早便深知正大光明匾后的遗诏上书写的名字不会是自己,只有皇父身体健康长寿,他的日子才能过得轻松滋润。当然了,现在的四哥比以前要好得太多了,心性更成熟,对兄弟姐妹的情谊渐渐不再浮于表面…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从他娶了四嫂开始。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感激她,敬服她。

“要不要出去走走?”德禄几下吃完月饼问道,“外面不少店铺在买卖香烛供果,离这客栈不远的寺庙还有戏台子,很热闹。”

对月感怀,吟诗作对,每遇这种文艺高雅的活动德禄都会找机会开溜,这不是他所擅长的,傅恒还可以陪四阿哥应付应付,他每每只能傻眼,久了,便学聪明了。

“家家户户都设香案拜月祈福,没意思。”弘昼其实也想自己的福晋及刚出生才没多久的儿子。

弘璟道:“你跟几个护卫去吧,我与两位阿哥谈谈这次的差事。”

傅恒顿了下,选择跟德禄出去。有时保持距离也是必要的,四阿哥五阿哥跟弘璟是宗亲,诚亲王薨逝没多久,他们有孝在身,不适合出去玩乐,且这次的差事主要也在他们三人身上,他们相互间沟通一番也是必要的。

再说中秋佳节,楼台结饰,摊贩兴盛,他也找找有趣的小玩意将来回京好送给三个小外甥。

祭月后分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块月饼,乌喇那拉.妮莽衣回了自己的流湘院——她将玉露院的名称改了,高露微还可以将“金风玉露”往自己名字上凑乎,她却不想与一个包衣奴才的住处并称。

夏嬷嬷见她神色沉郁,不由问道:“主子可遇了不顺心的事?”眼睛瞅向随侍去了御花园的珊因,珊因微摇了下头。

妮莽衣勉强笑道:“夏嬷嬷,我只是没想到每年中秋节的祭月礼是福晋在主持祭拜。”那不是皇后才能做的么?就算现在圣上没立继后,也该由宫中位份最高的贵妃娘娘祭拜啊。

“这些在咱们搜罗的后宫消息里不是有提到吗,”夏嬷嬷掩下心中的不满,“不止是祭月,从四福晋大婚住进乾西二所开始,该怎么主持宫务、年节的祭祀、国家大典…这些皇上都有让四福晋参与过,目的是为了她将来母仪天下掌管六宫打基础。”

“我知道皇上看重四福晋,也有心理准备,可真真进了乾西二所才发现往日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没有福晋的允许,就算是侧福晋也不能随意出宫与家人见面,甚至连御花园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儿。没有贵妃的传唤,自己也不能前去拜见请安,更遑论结交其他皇妃了。以前想着一进宫就聚起宫中属于乌喇那拉家的势力,可真正到了这里,她却发现,想调用个奴才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富察.云珠做为乾西二所的女主人,做为宫中最受皇上青睐看重的儿媳妇,她根本不须做任何事就有人将她们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回报给她听,掩人耳目的行事变得极其困难…

夏嬷嬷叹了口气,宫中不少奴才在想着孝敬皇后特意向皇上求来的,将自己族中的贵女指给四阿哥做侧福晋,是个出身后族、长得倾国倾城的美人,这一进宫,就会怎么受皇上贵妃重视,怎么得四阿哥宠爱,怎么与四福晋分庭抗礼…

结果,事实落差太大,皇上只将主子当做一般的秀女指给四阿哥,并没有另眼相看的意思,贵妃娘娘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没对主子示恩笼统,四阿哥更没有迷恋或爱不释手的表现,相反,主子一进门,就发生了诚亲王薨逝的事,接着四阿哥又南下办差,临前更没有什么交待…这宫中都都踩低捧高之辈,原本还打着投靠之意的也都退缩了,哪里愿冒着得罪福晋的风险来替她们做事?!

“这宫中生存哪有容易的,不然千百年来这后妃也用不着争来斗去的了,主子还得快些适应才行。”主子的奶嬷嬷容氏还只是管教流湘院里的奴才,自己一面要注意主子的心情变化,一面还要将流湘院里那些做了手脚的东西摆设找出来处理掉,还要查分到流湘院里这些奴才的底细,分清是哪些人按进来的耳目…珊因珊言可以信任却又要侍候主子,打理主子的饮食,根本帮不上她的忙,她也实在累得慌。

妮莽衣点了点头,这里不是乌喇那拉府,不会有人对自己千依百顺,不是所有人对自己言听计从,自己也不是高高在上被众人捧着疼着想着即将成为贵人的大姑娘,确实要潜下心来细细筹谋行事了。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宫中上上下下那异样的目光,高氏等人的嘲弄挤兑,她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打算,不找点事打击一下福晋的声誉破坏她在众人心中的形象,自己在这乾西二所哪里出得了头?

再不济,协理一下乾西二所的事务也行…

145、清秋月(下)

“主子,该更衣了。”珊言拿来早就备好的侧福晋吉服说道。

妮莽衣起身换□上的旗装换上吉服,小两把子头也换了紫玉雕花点翠珐琅钿子戴,左右耳际上方加上两朵拳头大层瓣绢花,看起来既端庄娴静又不失年轻俏丽,既不显得太素又不会太过艳丽。因有孝在身,她也不敢上胭脂,只在脸上抹了润肤露。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皇家内廷筵宴,定不可失了分寸。

筵宴在乾清宫举行。这一次因弘历弘昼南下办差,熹贵妃嫌人少,便让云珠跟五福晋吴扎库氏将侧福晋也带上。

到了正院,乌喇那拉.妮莽衣与高露微便忍不住互瞪了一眼,两人的吉服一样,头上戴的钿子款式竟也差不多,只高露微的集瑞边花多了些,显得更为妩媚忧柔,乌喇那拉.妮莽衣则端庄娴雅。

“两位侧福晋都准备好了?”云珠带着素问与灵枢转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三位抱着三胞胎的嬷嬷并已经七岁的永璜。

“福晋。”乌喇那拉.妮莽衣与高露微行了个福礼。

“嗯,这就走吧。”云珠领头前行,乌喇那拉.妮莽衣与高露微跟在后头,两人看着几位嬷嬷手上玉雕一样的三胞胎眼睛不由都闪过嫉羡之色。

云珠穿着件月白色散花锦缎旗装,耳上戴着鎏银衔成葫芦状东珠坠子,乌溜溜的秀发梳成小两把子头,顶上盘了支半尺来长一寸半宽、两头大中间细的透雕白玉扁方,扁方的左边或点或盘着五只绿莹莹的蝙蝠,其中一只还衔了串玉珠子。过于冰洁的打扮在她那分外柔细的眉眼映衬下多了几分温婉,像月辉中的仙子,清柔动人。

因先前祭月的原因,此时月上中天,云珠几人并不用到承乾宫先行拜见熹贵妃而是直接到乾清宫赴宴,到的时候,不少嫔妃已经在场,见她们过来,眼中闪过或惊艳或嫉羡的光芒,纷纷起身行礼。

“四福晋到了,我们方才还在这释迦果呢。”顾嫔伊尔根觉罗氏笑盈盈地,她的旁边站着含笑的春常在碧鲁氏。

“是啊,多亏了四福晋,不然我们哪能尝到这样的美味。”禄贵人在一旁扶着肚子轻笑,话里有话。

不知熹贵妃打的什么算盘,竟由着承乾宫的春常在与顾嫔搅和在一起,这禄贵人更是…云珠浅浅一笑,细长如水波的眼睛仿佛收尽了苍穹的星华,烁烁然,“我只是孝敬皇阿玛的。”至于皇上要怎么用那是皇上的事了。

旁边的嫔妃们发出哧笑声。

禄贵人俏脸一白,恨恨地瞟了云珠一眼,低下了头,轻声道:“是啊,我们都是托了皇上的福。”

“四嫂。”

“几位慢聊。”云珠见五福晋在不远处招呼,便走了过去。她对雍正的这些嫔妃既不亲近也不敌视,遇上了便淡淡地说几句,不会傻到插入她们的争斗中。

“四嫂怎么将和敬他们也带来了?”五福晋问道,眼中闪过不赞同的神色,八月中秋的夜晚风已带了秋凉。

“皇阿玛想看看他们,就带他们来了。”多见见场面对孩子也好,她总不能因着怕这怕那就不敢让孩子出乾西二所吧。

乌喇那拉.妮莽衣与高露微早就自觉地与五侧福晋章佳氏走到了一起说话。

五福晋瞅了新热门的乌喇那拉.妮莽衣一眼,道:“可是个棘手的?”她经长子永瑛早夭的打击,整个人恢复了本性中的灵慧通透,更添了经历世事的成熟世故,对弘昼不再那么紧张,平日里除了处理乾东三所的事务,想起昔日云珠的提点,与云珠的往来多了几分真诚,渐渐地倒有了几分闺密的感觉。

“就算不是好相与的,她也得守规矩。”

愣了愣,五福晋失笑,“四嫂这不动如山的心态我是永远比不了的。”

“我们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云珠抿唇笑道。

“哎,可惜了四嫂没生为男子,不然这大清可就又多了一名将良才。”五福晋乐了,真不亏是富察家教出来的嫡女,兵法上的运用独出心裁。

“皇上驾到——”接着又是熹贵妃、裕妃、齐妃的宣到声。

众人忙行礼问安。

“今晚是家宴,不必多礼。”雍正环视众人道:“大家都坐。老四老五家的,坐这边。”位置是他左下首第一张桌子。

“是。”随着云珠和五福晋的入座,往下是其他皇子公主的坐席,对面的才是嫔妃的坐席。

每张桌子上都有柚子、葡萄、石榴、柑橘、柿子等往年常见水果,除了这个,还有不曾见过的释迦果,这是今年云珠的庄子上新产出的,量并不多。另有应节攒盘月饼跟桂花酒、桂花茶。

简单讲了几句话,又共饮了一杯,吃了块切好的月饼,雍正便让大家随意。

这时,御膳茶房也上了“桂花酥、莲花卷、酥炸金糕、如意糖藕、四喜干果、孙泥额芬白糕、荷叶银杏莲子汤、燕窝羹”等点心糕饼。

云珠捻了葡萄,剥皮,喂进三胞胎嘴里,看着他们小脸皱成带褶的包子,不由笑了出来。抬眼见雍正一脸兴味地看着这边,脸有些热,对三胞胎道:“…来,给皇玛法、玛嬷请个安。”

吃的没了…三胞胎咂吧了下嘴巴,澄澈的眼睛溜溜地望向坐在上方的人。

“这是和敬和徵永琏?”雍正是见过三胞胎的,不过每次见都觉得他们换了个样儿,婴儿抽长变化很快,此时见他们三个长得白嫩水灵,肉嘟嘟十分健康的样子,脸上不由带出笑来,“抱上前来,朕看看。”

“是。”云珠带着三位奶嬷嬷抱着三胞胎上前。“来,叫皇玛法——”

三胞胎安坐在行礼的奶嬷嬷怀里,听云珠这么一说,“啊啊”叫了两声,突然,和敬开口道:“啊!王、玛、吧…”引得雍正眼睛一亮,“他们会喊人了?”

“…玛法。”永琏也跟着喊了一声,咬字却比和敬清晰多了,只有和徵,只“妈妈”地叫着,听起来倒有“玛嬷”的音,使得熹妃笑容满面。

云珠十分讶异,“媳妇平日里也教他们喊,只是他们开口今天却是第一遭。”出生日期是同一天也罢了,连第一次喊人都要献给雍正,难道真这么有缘?!若不是太了解这仨,她真要以为他们是穿来的了。

雍正目光何等敏锐,几十年的皇子、亲王再加上十来年的帝王历练,他察人之术已洞若观火,一看就知道云珠并没有撒谎。再者,弘历云珠身边都有他的人,每隔一段时日就关于云珠对这三胞胎的教养情况呈上,他心中有数。

知道三胞胎早几个月就已经开始进辅食,雍正学着云珠的模样,掰了瓣柑橘肉放进和徵嘴里,只见她吸咂了两下,本来就与云珠相似的细长眼睛享受地眯成了条缝儿,弯弯地,像只享受着阳光浴的猫咪一样,一下子就萌翻了雍正,干脆将她抱到自己膝上,拿箸沾了点桂花酒喂她,看她直吐舌的小样儿…乐得直笑。

底下的嫔妃懵了,还没见过笑得这么畅意的皇上。

云珠黑线!皇上这是将她女儿当成猫狗房里的宠物了,是吧?

旁边的永琏和徵一看,不甘久等地“啊啊”叫了起来,永琏甚至又夹了一声“玛法”在里头,喜得雍正将剩下的一半柑橘肉送进他嘴里。熹贵妃不愿冷落嫡孙,便让林嬷嬷将永琏抱给她。

和敬也让裕妃抱了过去。

齐妃脸上淡淡地,却掩不住眼底的欣羡之色。她的儿子,远在海宁换了另一个身份娶妻生子,她却只能坐在这里看着不相干的人享那天伦之乐…

“唉哟!”随着这声痛喊的是盘盏落地的声音。众人望去,禄贵人董鄂氏正白着脸抱着肚子喊痛,除了她的贴身宫女,坐她旁边的嫔妃和服侍宫女早与她拉开了距离以示清白。

雍正沉下脸,“喊太医。”

来的是苏太医,未等他行礼,雍正道:“不必多礼,先给禄贵人看看。”

诊了脉又查验了下桌上吃食,苏太医这才行礼回禀:“回皇上,禄贵人胎不稳,有小产迹象,但这并不是吃食引起,而是禄贵人本来就身体嬴弱再加上闻到了刺激性的香味所致。奴才再开剂安胎药吃就没事了。”

众人一看,为了今晚的团圆宴乾清宫里摆了不少花,当季的花有茉莉、月季,从暖房里搬来的有百合、兰花等,可就算这些花香味浓些吧,它们摆放的位置离这禄贵人也挺远的呀,又不是密闭的殿内,要知道为了方便赏月赋文,中秋节的筵宴从来都是设在殿外或者御花园的。

雍正见禄贵人身边的宫女接了苏太医开的方子下去熬药,这才开口问:“是谁坐在禄贵人旁边?”

春常在那常在白着脸出来跪在地上,“是奴婢。”

苏太医一下就闻了出来,“她们用的香露里含有麝香、红花等味道,不过并不浓厚。”

“皇上,奴婢实在是不知道啊。”春常在和那常在惊惶叩头不已,心头皆是又惊又怕,怎地的两人用的香露里都含有这种东西?自己只怕成了别人利用的工具。

雍正眼睛微眯,“是哪个宫女在那一桌伺候?”

一个相貌普通的宫女连忙跪下,浑身抖瑟,苏太医不必雍正示意便上前检查,最后找到了一个中秋节很多人都会戴的玉兔桂花荷包,里面塞满了一种紫蓝色的香草,味道极为好闻。

“咦?”云珠微讶。离她不远的雍正和五福晋自是听到,目光看向她。云珠浅笑道:“皇阿玛,这种香草咱们大清可是很少见的,媳妇只是有些吃惊,怎么一个宫女身上竟有这个。”

同样惊讶的还有这个宫女,“这、这不是奴婢的荷包,奴婢的荷包里放的是桂花。”

难道这宫女的荷包是遭人调换了?“这香草有什么作用?”

云珠微侧了下头,“这种草叫薰衣草,在欧洲或大洋洲其他国家被称为香草皇后,它的茎和叶可入药,好像能治风寒、腹痛,有健胃、发汗、止痛等功效,干花可做花茶、花枕、香囊等,有安眠镇神的功效,不过它的花粉对孕妇可不大好,至于香味,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据我所知,咱们大清好像还没有人种植这种香草的。”

雍正明白她言下之意。能利用这种花草的人必是熟知这种香草的特性,怎么熟知?怎么得到这种花?来源不是海贸船队就是卖西洋物件的店铺。

话音方落,云珠那无所不察的神识立即发觉了顾嫔眼中微闪而过的不安,这与其他人兴奋、幸灾乐祸的神情有些差别。

不必想云珠就能明白顾嫔的动机,宫中年轻的嫔妃里只有禄贵人董鄂氏如今与她家世相当,万一禄贵人诞下皇子,那么顾嫔隐然为年轻嫔妃之首的地位便没了,说起来,禄贵人对顾嫔的威胁比对熹贵妃的还要大。

不过,今晚禄贵人这事肯定不止顾嫔一人出手,云珠含笑拈起一块糕点缓缓地吃着,那位看似专心地逗着永琏的贵妃娘娘肯定在里面起了不小的作用。而且,看起来得手的也不止是顾嫔她们这些人,想来高氏也有所得吧,瞧她眼底那掩也掩不住的兴奋劲,啧!

高侧福晋跟金格格联手啊,这皇宫后院里的人,真是分分合合难下定论。

146、生命不息,宫斗不止(上)

晚宴散后,回了乾西二所的云珠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与三胞胎用了早膳又到御花园逛了一圈,进行完一早的亲子活动,她才回了后院明间,面对前来请安的乌喇那拉氏等人。

身踞高处,底下人的眉眼动作还真难以逃脱有心的观察。

后宅之争,颇有战国时代的热闹,一会儿“合纵”集众弱对一强,一会儿“连横”奉一强而攻一弱,这里面属高露微是个中高手,前一刻她还能与新进门的乌喇那拉.妮莽衣联络感情重提怎么诬陷云珠这个福晋,一个转身,便能与金篱联手通过内务府给乌喇那拉.妮莽衣下药。

云珠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中秋节过了,王爷又外办差,你们也收一收心思,少出门,免得惹是生非。再一个,皇上说了今年的万寿节停止朝贺筵宴,不过我们的寿礼是不可少的,等一下我让尚嬷嬷发给你们料子,有时间你们就在屋子动动针线,也为皇上和贵妃娘娘尽尽孝心。”

又来了!苏宝柔和高露微等人无奈,心知接下来的两个月定是与针线为伴不得闲了,却只能起身恭应:“是。”

“苏格格和富察格格就不必了,她们有孕在身,不好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