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松内紧。”傅恒言简意赅,真正掌着护军营的是皇帝的人,不过以他的出身和如今的身份对这些布置自是了如指掌了。半晌,又道:“奴才觉得这事其实很容易办,盯紧郑家庄就可以了。”弘历轩眉一挑,“理亲王刚刚可是夭折了一个儿子。”傅恒不以为然,“理亲王有近二十个儿子,死的那个不过是个妾生的。”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珍视孩子的生命,尤其是庶子。能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儿性命引开帝王的怀疑,理亲王并不是做不出来。只有他有谋刺皇帝皇子的动机。而所谓的“反清复明红花会”“白莲教”等,也只敢在天南地北的地方扑腾几下罢了,京城这地儿他们还不敢来闹。不得不说,雍正上台后对于人口户籍的普查核实,很大程度打击了犯罪份子的流蹿活动。唇边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弘历抚着手上碧莹莹的扳指道:“我也这么想,不过皇父在的一天恐怕都不会对他动手了。”早年登基时处理太多兄弟宗亲了,晚年再清理,难免留下不容人的骂名。“将他的爪牙拔光就行了。”

弘历笑开,“也只能如此了。”等自己登极,弘皙还不识相的话再动手不迟。这人就是个死心眼的,明明天下都由他皇父坐稳了还老想着恢复昔日荣光,什么嫡脉正统?他二伯或许是嫡出,可他弘皙算什么嫡脉?呸!“真的是他吗?这么丧心病狂,连自己的孩子都能舍出来,我怕他会有后招。”剪除他的羽翼,这些年他们父子配合无间也没少做,就怕弘皙承受不了孤注一掷,闹大了,这皇家的面上也不好看,还会给后代子孙留下不好的榜样。“他的后招还少吗?”傅恒嗤笑。弘历无奈,确实不少,他少年在宫中的绊子大多是这位堂兄给的,成为皇子后年年岁岁所受到的暗杀、陷害也十有是这位郡王(现在亲王)指使的…实在是招数频繁。“你说他怎么尽培养这些死士呢。”不成功便成仁,害他想捉他把柄也不容易。傅恒叹道:“郑家庄的地理位置太方便了。”而且,就算他不想将精力花在这上边那花哪里呢?皇上也不让他参与朝政,理亲王唯一的作用也不过是逢年过节或遇国家大典时出来当当摆设罢了。

166、在劫(三)

夜色淡凉,莹月当空。

天子一怒,不说伏尸百万,却也是令人心惊胆战的。端午节当年因蜂群袭击死了几个奴才后,不过两天,御前失仪、冲撞主子、还有危急关头弃主奔逃…等罪名下来,又杖杀了不少奴才,这是对内。对外,端午节那天的蜂群来袭被当成了意外处理,只是与理亲王弘皙走得近的一些宗室阿哥有几个被纠了点错降爵解职。

如恒亲王长子弘升,这人自雍正四年被皇帝革了世子爵后便一直与弘皙走得较近,本来还保留了个贝勒爵的,这下被捋成了不入八分镇国公,连降四级,原来管着火器营的一点差事也被解除,身上光挂着个正黄旗满洲副都统的衔。另一个则是弘昌,从贝子降到了不入八分辅国公,也是连跌四级,这是自一月份他嫡妻纳喇氏病逝后他所受到的最大打击。庄亲王长子弘普虽然还管着镶蓝旗满洲都统事,但贝子的爵位却被降了一级,成了奉恩镇国公。

并有一个侍卫四保也被革了职,这是九弟允禟的第七子,在康熙六十一年九月过继给了尼雅哈(太祖十六子费所果曾孙),自允禟去后这个过继了出去的儿子跟弘皙往来密切…可笑的是,这个弘皙明面上的死忠追随者的父亲在夺嫡时期跟太子是敌对阵营。

这个人一出事,很多不知究里的宗亲也明白了,端午节那出跟理亲王弘皙脱不了干系,前头那几个之所以会被降爵那是皇上在敲山震虎呢。

回府后,弘升阴沉着脸对前来探望他的恒亲王道:“你总是劝我收敛脾气,可是你看,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不入八分镇国公,爷稀罕吗?!”他连连冷笑。

恒亲王近年病体衰弱,唯一担心的便是这个长子,见他仍不悔改,大为头痛。“这一次可不光你一人受累,你自以为聪明,却没看清楚,这并不是你们做不做的问题,而是皇上要削弘皙势力的决心,你再跟他掺和到一块,早晚走上弘时的旧路。”他压低声音道。

弘升一窒。是啊,皇上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如此狠手了,他又如何能存侥幸。但心中有股不屈的气焰反而烧了上来,恨道:“他是皇帝自然爱如何就如何了。”

恒亲王气极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一个亲王长子,是建了不世功勋了,还是有了救驾之功,竟妄想着皇上对你另眼相看,心存顾虑?!”

红着眼喘了两声,弘升狼狈地转过头,“我没这样想!”

“你就是这样想!你觉得自己了不起,觉得自己有着满腹的才干不得施展,你觉得跟着弘皙…他将来会封你为铁帽子王!”

即便心里真这么觉得,可在父亲嘲讽的眼光下,弘升突然觉得,自己的自高自大其实也只能骗骗自己。可是,当年圣祖爷在时,自己是他老人家亲封的亲王世子,现在呢,每个人都瞧不起自己,看自己的眼光像看笑话!他能理解弘皙的野心,真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特别是他们这些龙子龙孙,谁又输了谁了?凭什么有的人高高在上,有的人却要沉下为泥?!

“不管我怎么想,我没有犯错却被降爵这是事实!”

“谁说你没错!你、弘昌、弘普,你们的罪名就是‘结党’!皇上‘连坐’处置不对吗?!”恒亲王性子敦厚无争却不代表他没心机手段,事实上能从圣祖末年夺嫡风波顶着亲王帽子一路平安走来的人里就没一个简单的,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不要把所有的宗亲当成傻瓜,你应该庆幸端午群蜂袭击的事没造成太大的伤亡,否则,难平宗室愤怒!”

那天观看龙舟竞渡的孩子两、三岁的不少,这样的幼儿若是被几只赤尾蜂蛰上,即便能保住性命,只怕也要遭大罪。爱新觉罗家每年从不缺少夭折的孩子,而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最痛恨的也是朝子嗣下黑手。更何况,端午那天帝王嫔妃御临福海,十来年难得一见的盛大龙舟赛区,多少宗室亲王郡王和福晋也都去凑热闹…弘皙这是将所有人的性命都置之不顾了。

“这是他干的?!”弘升有些吃惊,“他家的小十五不也是那天——”自己一妻三妾,大婚到现在也二十来年了,只得了三个儿子,前几年次子一个急病夭折,嫡子如今才六岁,深感子嗣艰难单薄,对儿子面上威严实则心中痛爱,难以相信竟有人狠得下心拿儿子去做局中弃子。

“所以说他是心狠手辣,亲人的性命从来不在他眼里。”恒亲王无视他一脸地震惊,淡淡地扯了扯嘴角,“这位侄子在当年二哥被废后就迅速成长了不少,这些年也没白过,越发地进益了。”

说着站了起来,“你阿玛我也没多久好活了,不介意早些分家,想过安生日子,就乖乖地不要再出门了,不然趁早打了包袱滚蛋,免得连累其他人。”

他这个儿子说白了确实有些才干能力,可惜有些不识时务,总是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当初皇上初即帝位正需人鼎力支持时,自己因着额娘和九弟之故,避讳接触太多政事,可这个长子却为着这些面上的缘故,事事拿乔、敷衍,生生触怒了处境本就艰难的皇上,雍正四年干脆捋了他世子之位。这些年又跟弘皙掺和在一块…

希望这次降爵解职能让他清醒一点吧。

望着父亲瘦削远去背影,弘升狠力地将手往桌上一拍!顿坐到椅子上。他知道,这是父亲最后一次跟他这样说话了,往后他真不会再管自己。自己虽然占了长子的名份,可自己底下弘晊弘昂弘晌弘曈几个弟弟也并非蠢笨之人,父亲不可能一直站在自己背后…自己早在雍正四年就清楚了不是吗。

只是自己好不甘心呐…

曾经也是亲王世子,却因年少轻狂从云端跌落不得翻身,难道自己带给父亲的再也没有骄傲只有拖累了?

想到因侧福晋瓜尔佳氏而失宠的母亲,弘升拳紧了双手,这么多年支持着他的不甘的便是这份不服。凭什么,凭什么瓜尔佳氏和她的儿子就能得到父亲的关爱,而他额娘却长年守着清冷的院子过活,自己被扫地出门?!

有时候恨不得摧毁这所有的一切!

手抚着额,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就这么认输?他办不到。真的跟着弘皙一条道走到底?真如父亲所言,皇上对弘皙是提防已久,一直在忍耐…显然,皇上的耐性告磬了。以皇上的手段,若是决意出手,他们是没有侥幸可言的。难怪这两年自己手中权柄越来越受节制,原来心中不好的预感是真的…

一直以来,他瞧不起早早就进了步军营当差的弘晊,觉得他熬了十几年也不过是个副统领,什么领军卫戍京城,不就是抓毛贼的巡捕吗?那是没本事的人才干的事,有能力早早上了西北和澳门建立战功去了。可现在,他慢慢有些觉得他能风雨无阻一步一脚印地走到现在也是厉害的,至少这份沉稳自己就比不上,说不定在他眼中,自己的所谓雄心壮志不过是好高骛远,自己满腹不甘地替弘皙到他面前游说时他那深凉的目光…当时怎么会当成他脑袋不开窍、不识抬举呢?如今深思起来,不开窍的人一直是自己吧。

真要从此熄了心中焰火退出吗?弘昌弘普他们会怎么想呢?呵,他有些多虑了,再差他们也有十三叔十六叔护着…自己呢?

长叹了口气,跟弘皙不同,真要赌上妻儿的性命他是不愿的。

理亲王福晋乌郎罕济尔默氏面对被解职回家的儿子,泪雨难干,想来想去,别无他法:“你们走,永远不要管额娘,去找皇上…”

“额娘。”如此一来,便是悖逆亲父,弃母不顾,是不孝大罪啊,永琛无奈道:“我们怎能弃额娘不顾?放心吧,不过是革了职,没事。”

“这哪里是革职,这、这是你阿玛他、他要反了呀!这事一出,你们哪里还能留得性命,额娘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却不能看着我儿生生送死…你们走,再不走,我撞死在这里。”

“额娘——”永琛永珣大惊。

“哐当!”弘皙踏开门,一脸冰冷地瞪着屋中母子三人,“要死就死,不过,你们就不要妄想着离开这屋子半步!”想去给皇帝通风报信?!这真是自己的好福晋啊。

弘皙阴冷的目光让乌郎罕济尔默氏心中一悸,遂挺直胸回视着他,“我怎样都无所谓,关孩子什么事,放他们出去。”

“我会放的,不过要再等几天。”他转身走了,边走边冷声吩咐奴才守好院门不许他们出去。

理亲王福晋颓然,“怎么办?他竟一点父子亲情都不顾了…”

“其实被关起来也好。”永珣面无表情地接口道。他们无法理解父亲疯狂的行为,也阻止不了他,更没办法摒弃孝道向皇上告发,被关起来…这样也好。

嫡妻和儿子的想法,弘皙如今已不放在心上,只要自己坐上了那龙椅,所有的一切都会回来的!

仰望着夜空,夜色深邃弥远,月华倾泻,把整个京城镀上了一层霜白,像杀气盈然的刀剑映射出来的苍白…盛夏酷暑,只有这样的夜里爱新觉罗家的人才能深眠,是动手的好时机。不过还是再等几天吧,月黑风高才是杀人夜,不是么。

嘴角噙着冰冷的微笑,他半眯着眼,他就赌上这一局了,如果皇帝真当自己是子侄看待,自己失败他当会给自己留一丝血脉,如果只是伪装,那么一切结束了也好。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

天气越发地闷热,圆明园本是避暑所在,只是这个时节花团锦簇,徐徐的夜风送凉时总夹着浓郁的花香味,却又在水凉里添了暖郁。雍正要是在勤政殿待得晚了,受着这夹着花香的夜风便觉得头又重了几分。

他是个少有的勤政帝王,若是康熙或者是未来的乾隆说不定早摆驾到承德避暑去了,只他,将这圆明园当成夏宫,与皇宫每年来回住着。

“皇上,要不要喝杯香草茶再歇息?”小太监殷勤地问。

“来一杯吧。”自有了薰衣草,云珠便用另外几种花草等一起制了助眠的花茶,皇帝、李荣保、马齐还有几位年过半百经常失眠的亲王一下子有了福利,睡前喝这花茶,再加上特制的睡枕确实对睡眠质量大有补益。

再加上特制的安熏香,雍正顶着窒闷的感受,竟也睡得十分地沉。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不仅后台登陆不了,连页面都打不开,这晋江抽的~~~也不知何时能结束。。。。

167、在劫(四)

云珠从空间里出来时就觉着有些不对,空中酝酿着一股令人极感压抑的气息。看看摆在屋内的小立钟,凌晨三点左右,正是人们睡眠最为深沉的时候。

这天政事多些,弘历早早便派了人来,说今晚要歇在“芳碧丛”不过来了,因此杏花春馆便只云珠和三胞胎住着。

——嗯,说明一下,“芳碧丛”位于勤政殿东面,因前面庭院奇石林立,翠竹掩吹,凉爽宜人,北面又是个假山石、湖石很多,种有芭蕉、海棠等富有南国情趣观赏花木的大院落,便被常常压榨儿子与他一起勤奋的雍正赐给了弘历做小歇的地方。

且说杏花春馆,一种异样的感觉充斥着心房,云珠淡眉微蹙,按道理大清的龙运正旺,圆明园虽比不得紫禁城上空一片紫金色,可也有着现在将来两位帝王坐镇,正该神鬼不侵,怎么反倒有一种压抑得快喘不过气来、又心跳失序的感受?

莫非,雍正和弘历要出大事?

能让她有不好预感的除了亲人出事就只有身负龙气的雍正弘历两人了。

历史上这个时段发生的事…也只有八月份雍正驾崩了,难道是天道有警,雍正有劫?!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活到八十岁都没问题,还有自己从弘历那儿转嫁给他的三年龙气,他至少还能坐上三年的皇位…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算了,还是看看吧,也不费事。

她盘坐在床上,神识外放,俯看整个圆明园,夜色淡蒙、星月无光,可地上的景物却逃不过她精神力的查探,从勤政殿、芳碧丛到天地一家春,值夜的太监和当值的侍卫,有的强打精神,有的点头瞌睡,并没有什么异状。咦,那是什么?

有人从水道潜进圆明园!

她很快反应过来,看着那俩黑衣人像夜里的黑猫灵敏迅速地避过重重看守接近天地一家春…

来不及了!

不假思索地,云珠一个猛栽,神魂竟然脱体到了雍正的床边,一阵气劲冲来,只见雍正睡去的身上窜起一条龙来,威仪凛凛地瞪着自己,龙气大盛。云珠只觉得神魂一阵晃荡,瞬间的眩晕里似乎听到自己灵魂深处高昂的一声凤鸣,光华闪过,盘旋在雍正身上的龙眼中光芒转柔,龙威也大为收敛。

云珠顾不得研究,只在雍正耳边喊道:“皇阿玛,皇阿玛,快醒醒,快醒醒,有刺客进来了!”

雍正本是个浅眠的人,奈何今天事情多身体本就有些疲累,再加上睡前的那杯有助睡眠的花茶和熏香,一躺上床,整个人就陷进黑甜的睡梦里。只是这睡梦不知何时变成了无底深渊,走也走不出来,正当他有些迷糊之际,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呼喊…专注了半晌,好似是云珠的声音,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是云珠来喊自己,苏培盛和陈福他们呢?

刺客?有刺客?云珠怎么知道的,弘历他们哪里去了…

心中闪过一串纷杂的念头,虽然万分疑惑,可她语音里的焦急还是让他心中起了警戒,只是凭着自己怎么想睁开眼醒来,却仿佛被魇住了一般,依然处于深黑的睡梦中…于是心底大为焦急,怎么会醒不过来?

忽然间,他又能清楚地感应到临近的危险,那刺客的接近的脚步声好似在耳边“卟卟卟”响,极清晰。

“皇阿玛,快醒醒!”

在空间外她神魂所能施展的法术有限,而且若不是她的神魂蕴含了一丝陵光神君的星华精粹根本就接近不了沉睡中的雍正,这是身怀龙气的帝王不知觉的防卫,一般鬼神真灵接近便会受这龙气攻击神魂受创。

一切只能靠雍正自己,当然了,前提是他得醒来,无论他的龙气对鬼神多么有用也是挡不了凡身肉胎的攻击的。

瞬间想通了这一切的云珠大急,伸手去推雍正,神魂却倏地飞出了什么东西般扑向盘在雍正上空的龙…还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整个人好似被丢进了极为舒适的温泉里,一阵愉悦迷糊,好在她修炼有成,心神坚定,眨眼功夫已然清醒,暗叹自己真是傻了,果然没有实践成不了高手,竟将体悟玉兰树生命烙印时学到的种种手段都忘了个干净。

为什么要用神魂向刺客施法术?为什么光靠神魂呼喊?自己可以用物理手段让雍正醒来啊,只要不让他身上的龙气觉得自己是在攻击他就成。

左右看了看,桌上有放凉了的开水…摄过来,往雍正脸上一倒——

“啊。”透心的沁凉让雍正神识一清,一个用力睁开眼弹坐了起来。

云珠早在他睁眼的霎那神魂一转,霎那间已回了杏花春馆的肉身里。

“来人。”自己脸上的水渍?想到自己被困梦中不得清醒的感觉,雍正心有余悸。下了床拿出布巾拭干了脸颈处的水渍,发觉自己叫了一会了,竟没人进来…不对劲。转身在床下的暗格里掏出一把燧火枪,大喝了一声,“来人!”

门猛地被踢开,一个身穿黑色紧身服的男子扑了进来,手上还握着一管乌闪闪的东西,雍正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砰!”

“啊…”那刺客倒吸了口气,肩膀上一个血洞出现,他勉力地抬起手——

“砰!”雍正又开了一枪,刺客倒下。

“咻!”地一声,门口又闪过一个身影,一支半尺来长筷子般粗细的闪着乌光的铁刺对着雍正疾射而至,雍正全力一闪,右臂上被刮出一道血痕,那乌刺已然贯到了他身后的墙上。

雍正只觉得臂上一麻,不由一惊,这乌刺有毒!

“快,护驾!”幸好,御前侍卫警醒,很快大队人马赶到。“护驾!”那些当值的太监宫女除了被灭口的也很快醒悟过来,大声叫喊。

第二个刺客估计也是死士一类,见逃不出去了,干脆不顾危险地冲进屋内,拿着那乌管对着雍正一阵猛射…雍正在手臂发麻时就知道不好,当机立断地闪身避到房间紫檀镂雕壁板后面,顺手将一个手玩核雕扔到对面,那刺客分秒必争,一时不察对着那里射了几根乌光铁刺,发现不对后立马调转暗器朝雍正藏身这边射来,雍正抽空又放了一枪,却被那刺客躲过,幸好也扰了他发射那暗器的准头,只一会儿,那暗器便被发□光…亏得壁板有够厚,雍正倒没再受伤,只是那涂在暗器上的毒渐渐地也麻痹了他的整条胳膊,右手是完全不能用力了。

再次醒来,孙太医已经给他的手臂放了毒血,又上了药,见他醒来,忙问:“皇上可觉得头晕?”

雍正记得自己昏过去前那些侍卫已经将刺客射死,轻吐了口气,道:“心头有些恶心,头也有点晕。”他动了下右手,除了感到一丝肿麻竟没其余的感觉了,仿佛那手不是自己的,顿了顿,问:“朕的手能恢复如初吗?”

“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孙太医实话实说,将熬好的解毒汤呈上,“这还是奴才救治及时,身边又留着端午时四福晋给的一点解毒膏药,再迟上半刻,皇上的手就废了,再晚上盏茶时间…皇上的性命也有危险。”

雍正接过汤药一口饮尽。出了端午蜂群袭击事后,在怡亲王等人的坚持下,他无不可地让孙太医住到圆明园的一处院落里,离天地一家春颇近,没想到因此挽回了自己一条胳膊。“哦,这些日子你在院子里就是在研究四福晋的药膏?”

“奴才无能,虽然得了四福晋的方子,可这药效怎么也达不到四福晋调的这么好。”不过也算得上是解虫蛇叮咬毒火的良药了。

雍正唇角微弯,“什么东西经她的手总会变得更好…罢了,你先下去吧。”想起刺客来前的那个梦,眼色有些黝沉。

“奴才告退。”

“皇上,都是奴才失职,请皇上惩罚奴才。”苏培盛上前跪下磕头。

“先记二十板子,小惩大戒。”雍正淡淡地说道,这是必须的,尽管他也知道苏培盛没错,若说有错,那也是身为总管太监的连坐责任。至于当晚轮值的太监和女官,早消失到不知哪个角落无人问起了。

“谢皇上。”苏培盛眼眶微红地磕头,这次皇帝没事也罢了,真有了性命之忧自己这总管太监也不用活了。雍正只罚了二十板子实在是轻的,更不用说是“记着”了,可以“分期付款”,也可以等日后哪天皇帝恩赏了免去。

“四阿哥他们呢?”

“几位阿哥、福晋还有娘娘、公主她们一直在外面候着呢。”

雍正满意地点了下头,“去宣他们进来吧。”

熹贵妃、裕妃、顾嫔、容贵人、谦贵人等几个伴驾圆明园又有儿女的嫔妃都在,另有弘历弘昼福惠几位阿哥和五公主芷馨,弘瞻并七公主八公主还小没来,云珠和五福晋则跟在后面。

“朕没事,让你们进来见见,免得你们记挂着晚上睡不着。”雍正开玩笑的时候是不分正事私事的,兴致一起在几个弟弟或者大臣的奏折里照样写上几句。

熹贵妃等人听他这么说自然喜极而泣,“皇上安然无恙,臣妾便安心了。”

雍正又关心地问了几个儿子和女儿,“昨晚没吓着你们吧?”

福惠摇头:“儿子就是担心皇阿玛。”芷馨在一边点点头,看着雍正包扎好的胳膊只觉得自己的手又痛了起来,“阿玛痛痛,芷馨也痛痛。”

雍正失笑,眼光扫过弘历弘昼他们:“你们那儿没发生什么事吧?”

“儿臣(媳妇)那里并无异状。”云珠和五福晋也一起躬身答道。

“那就好。你们跪安吧,弘历弘昼留下。”

“是。”

云珠敏锐地察觉雍正的目光在掠过自己身上时有丝的不同,不过想到昨晚自己弄的那一出,也有一些头痛,她希望雍正活着是因为他是个好皇帝,他多活几年对弘历对她都是件好事,可她绝不愿因此惹来他的怀疑,干扰自己平静的生活。

雍正不比弘历,他宠信起一个人时只要那人没背叛他,他不吝惜自己所能给予的财富权势,但他也是理智的精明的,但凡你有一丝的错误和怪异,他总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底的,没说出来和追究只是信任和包容你罢了;弘历不同,他相信一个人爱一个人时,无论你说什么他都是相信的,只要那个理由过得去。她有自信能瞒过弘历任何她不愿他知道的事,可她没把握能躲过雍正有心的观察。

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个皇帝不是前世网络小说上描写的,光只是深沉隐忍、有实干才能、感情爱恨分明的皇子亲王,他更是一个擅于权谋、洞彻人心、手段狠厉的大清帝王,她不能肯定,自己所能带给皇家的好抵不抵得过他对未知戒备,万一他认为自己对爱新觉罗家的皇统有威胁呢?

168、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一)

对于皇家来说,只要没了顾忌,下了决心,一切都不是问题。在弘历傅恒借着两个刺的身份追查——其实是查不出来的,但他们都知道郑家庄那有问题——态度强硬地查到了郑家庄的地盘,很快,附近山脚下一个不起眼的村庄真实的现状披露在世人眼前,大大小小全都是暗中训练的死士和有入籍、报备了入籍、没有入籍的包衣…

受到了抵抗的一行人很快迎来了援手,宁郡王弘晈带着骁骑营的官兵刚好这几天安排了野外训练,离这里不怎么远,然后,收到了信号的步军营副统领弘晊也带着一队人马到了。

这个村的管理人几次出入郑家庄——这个口供怎么被撬开的,包括大清的十大酷刑在内的很多刑讯逼供方法这里就不赘述了,总之,赶到的人马刚好够围困郑家庄。

不过弘皙也不会束手待毙,郑家庄早在建设之初就行宫、王府、城楼、兵丁营房…什么都考虑到了,一个口供就想打开郑家庄大门那是做梦。

弘皙很激愤,从雍正上台后对清除宗室中反对他的人的残酷行径,到这些年来朝廷的穷兵黩武,将对大清有着开国功劳的八旗子弟遣至东北开荒种田,废除八旗供养…对不起列祖列宗,到施行的官绅一体纳粮,抬高商税,开放通商口岸、平等外交,重视工商和洋人的奇淫技巧,等无不引起社会动荡、朝野议论,不配为君…现在,连他这苟安于京城外的闲散室室也不放过,不过就是想除了他这爱新觉罗家嫡脉好稳坐大清江山…

弘历很淡定:“入关前满洲八旗共三百零九个佐领,又半分佐领十八个;蒙古佐领一百一十七个…直到圣祖爷在世,光满洲佐领就达到六百六十九个,这个庞大的数字还一直在增加,而入关后八旗子弟靠着祖先余荫不思进取,尚武精神迅速失落,好恶逸劳的现象反而蔓延开来,酗酒、唱戏、赌博、斗鸡…我也不细说了,再大的功劳这一百多年的供养也该还完了吧,国库收入再多也经不起这样庞大的开销,虽说不再供养,可一开始朝廷也给他们创造了种种生存和发展的条件,这样还有怨言,就不配为大清子民、八旗之后了,不是吗?理亲王倒是贤能,不开海禁,不给八旗子弟开拓生路,你想让他们继续堕落涣散日日流于浮荡?你这就是为他们好了?!好人谁不会做,可先贤的话摆着呢,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罢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其他的政务改革关于民生、国力发展,说了你想必也是不明白的,我也不跟你浪费口舌,让开!”

“妄想!”弘皙一口心血差点喷出来,本想收买人心的话反而被弘历讥驳成自己不懂政事,不如三岁小孩,这让有着一腔帝王抱负的他情何以堪?!“这郑家庄是圣祖爷下令建造的,没有皇上的圣旨我看哪个敢进!”

“圣祖爷只怕没想到他一心维护的孙子会对他老人家选择继承大统的人选有不臣之心吧。”弘历反讥,事实上康熙是很清楚弘皙的野心的,不然不会选择将郑家庄建在离京二十多里的昌平。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双方僵侍不下。最后还是弘历下令强行破防,攻进郑家庄。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动手,就没有中途停止的道理。

虽然都是亲王,不过理亲王跟宝亲王还是不同的,一个是当今皇子,板上钉钉的皇统继承人,一个是被游离在政治圈外,远隔京城生活在郑家庄的空有个爵位的亲王,谁轻谁重大家心知肚明,何况,今天这一出本就是计划好了的。

而结果也不出所料,搜出了不少弘皙私下研制的火枪和逾制的物品,甚至连龙袍和朝珠、朝冠都有。

被侍卫架住的弘皙看着摆在面前的这堆东西面如土色。

“带走!”

什么话都不用说了,虽然是政治较量的结果,但真真搜出这些东西,弘皙的下场已经不言而明。当理亲王福晋和两个儿子被放出来时,连弘晊都忍不住动怒,这几个人一看就知道被关了许久,衣裳虽然不是陈旧破损的,却也黯淡失色,更别说精神气色那个憔悴苍白了…

连理亲王福晋都反对他的谋逆之举,连自己的妻儿都可以狠心囚禁…京城宗人府的默不作声反映了绝大部份宗亲王族的态度。

雍正命二十一皇弟允禧负责对郑家庄的清理,贝勒弘晊弘暄(允俄子。汗,康熙的孙子里同名的实在多)协理。允禧自幼聪颖,喜读,明晰事理,这几年在果亲王的指导下将镶红旗满洲都统的事务办得井井有条,很得几位兄长看好,弘晊在宗室年轻一辈里出了名的沉稳,弘暄也是谨慎直诚的人,雍正让他们共同办理这事,也是不给人说他徇私的由头。

在中元节前,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对于弘皙的处理,皇帝并没有众人所想的赶尽杀绝,或杀一儆百,在对外的说词里,他讲明白了,不杀弘皙并不是因为他的谋逆之罪不重,而是看在已逝的圣祖爷对他的一番慈爱心肠,虽然弘皙辜负了,但他做为儿子,却不能不体会皇考的苦心…所以,将他拿交内务府总管,圈禁景山东果园,本身除宗籍,改名四十二(弘皙此时四十二岁)。

多罗理郡王的爵位由允礽第十子爱新觉罗.弘韪承袭,他的生母是允礽侧福晋程佳氏,出身并不比弘皙低,如今才十八岁,年纪不大,却也不小,在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呢。宗人府对此并无意见。

弘皙同住郑家庄之子女都迁回京城,交与新上任的理郡王管束。

十三年八月中秋,雍正任命了二十一皇弟允禧为正黄旗汉军都统,正式晋他为多罗慎郡王。

已薨的诚亲王爵位承袭也有了答案,由允祉侧福晋田佳氏子爱新觉罗.弘景承袭,为多罗诚郡王,降了一级,表示对允祉一家的不满。

爱新觉罗.弘晊承袭恒亲王允祺爵,为和硕恒亲王。

爱新觉罗.弘璟承袭淳亲王允祐爵,为和硕淳亲王。

两位上折告病请封袭爵的老亲王则正式卸下所有政务,开始过起清静悠闲的养老生活。

另外,雍正的二十四皇弟允袐比弘历还要小上五岁,子嗣单薄的雍正可以说是把他当儿子养的,又对他忠厚平和的心性很是喜欢,本想一下就封亲王的,后来想想,也不能太招眼了(亏他还能想到这点),便封了他个諴郡王。

很多人表示,对雍正的偏心眼他们早习惯了,想当初,这位可是一开始就将老十三一个光头贝子给提为和硕怡亲王,并让他总理朝政,出任议政大臣的,更别提如今世子未定,嫡子里面已经有贝勒又有郡王了,这皇恩,还不知会走到哪一步呢,跟他计较只会气得一佛出生二佛升天,人家还是该怎样就怎样。

十月初一,是怡亲王五十大寿,怡亲王府难得大办筵席。

对弘历来讲,小时候有限的几次见面相处这位十三叔给他的印象可比自己的皇父好多了,亲切温和,更接近他理想中的父亲形象,要知道自己皇父以前在他们面前整一个戏曲中包龙图断案的形象来着。

怡亲王的五十大寿雍正自然是重视的,早早就赐了不少寿礼到怡亲王府。弘历弘历对怡亲王向来恭敬亲近,早早便携着自各的福晋来拜寿了。

进了三开间大门,绕过花池,到了二殿门,就见怡亲王福晋带着两个儿媳妇亲自迎了出来。“十三婶太躲懒了,今年的‘拒霜会’然安排在十三叔五十大寿的这一天。”

“我看不错,一次性解决。”寿宴还未开始,怡亲王府已是车如流水,人头涌动,好在有些人识相,没接到请柬只送了寿礼便回去了。五福晋看得咋舌,明年又是大选,这临年的百花会最是热闹,连赶二场谁都吃不消,还不如用点心,一宴两办呢,反正怡亲王府够大,划块地儿出来给八旗贵女们聚聚一点都不难。

“还是小五家的体贴我,你以后就知道累了。”怡亲王福晋有所指地瞅了云珠一眼。弘历低笑。

云珠瞟了他一眼,笑道:“所以现在很乐意看着别人累啊。”

五福晋和珺雅、佛拉娜闻言“噗”地笑出声来。

怡亲王福晋笑着摇头,“这性子是越来越促狭了,你也不管管。”后半句是冲着弘历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