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觉得是陆婉秋在背地里狐媚使坏,三个人就她出身门第最低,保不准她就是想分化自己和敏贵人好达成自己专宠的目的…不行,等会儿出了长春宫自己定要找机会提醒一下敏贵人…

“后宫不可无人打理,哲妃身子不好又要盯着内务府筹办大阿哥迎娶侧福晋,这次便由愉嫔金嫔襄理宫务,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办不来的可向哲妃请示,实在不行使人到园子里示下。再有,娴妃腹中龙胎太后格外看重,你们须小心帮衬,等诞下阿哥公主,本宫这里也记你们一功。”

“谨遵娘娘懿旨。”珂里叶特.果新和金篱上前行礼应命。

珂里叶特.果新从头到尾脸上一派地矜持浅笑,金篱回座后却笑得更加地亲切,“主子娘娘去了园里,娴妃姐姐在宫中便算是头一份的矜贵,嫔妾怎敢不尽心意,等闲也不敢让琐事惊扰了娴妃姐姐养胎的。”

娴妃如今怀着孕,金嫔说这话也不算得罪哲妃。

富察.芙灵阿含笑,与世无争的娴静表面下正琢磨着皇后如此安排下的其他意图。自皇上将崔佳氏指给永璜做侧福晋她便有些不自在,一方面窃喜于皇上对永璜的看重,一方面又担心引起皇后的戒备、怀疑,对自己母子不利。另外,慧妃被禁承乾宫久久没有一个确切的发落,不免使她心忧,打蛇不死,恐遗患无穷。

要不要趁她病取她命呢?

“臣妾如今怀着身孕,诸多不便,一切便赖两位妹妹照应了。”乌喇那拉.妮莽衣昨天刚回宫,云珠原免了她今日请安的,她却不敢不来,生怕坏了她多年积累起来的谦恭形象。而今天的事也没脱出她的预料太远。

现下她有孕在身,除了防备同样有孕的皇后,她最提防的愉嫔算是头一个。她们彼此心知肚明,要是娴妃诞下皇子,永琪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便要倒退一步,算不上独一份了。

愉嫔微微躬身道:“嫔妾愚钝,一切依照皇后娘娘定下的规矩来办。娴妃姐姐能力高出嫔妾多多,安心在延禧宫静养定能为皇上生下健健康康的子嗣。”

份例什么的她自然会妥妥贴贴地送到她的延禧宫,只再出了什么事就不是她能保证的了。想起昨天前往延禧宫贺喜见到自己孝敬给太后的炕屏,娴妃还眼含得意假惺惺地反过来安慰自己…也不怕东西烫手!

心中止不住冷笑。

她珂里叶特.果新也许不如在座的这些人聪明,可有一样她比这些人强,那就是记取教训,当年她的永珹不就折在了太后赏赐的长命锁上?!谁也想不到她会用同样的方法撒网捞鱼吧?

怪只怪乌喇那拉氏运气不好!

“好了,都回去准备吧。本宫这里还乱着,就不留你们了。”云珠率先起身,天气闷热,她可不耐烦和她们寒暄。

“妾等告退。”

素问扶着云珠进了东次间,在南面临窗炕榻上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温水,“主子怎么不将娴妃安置在眼皮底下?依奴婢看,愉嫔恐怕没那个胆子朝她下手。”

“放眼皮底下?那是膈应你主子我和皇上呢,我也没那工夫去照看她。让她进宫好啊,山中无老虎,她正好伸伸手脚,皇上也可以看看她手中到底攥着多少人手势力。”云珠倚着绣着金色大“禧”字样暗色如意云纹边宝蓝色大迎枕,手里端起杯子喝了几口开水,神色慵懒。

“那奴婢这次留守宫中可要格外注意了。”灵枢微笑着抖开蚕丝薄被盖到她腿上,替她揉搓着小腿,“若娴妃真的闭宫养胎,隐忍不发呢?”

“愉嫔会动手的,女子为母则强。”

灵枢想到愉嫔花费了精力自己一针一线亲自绣成,连丝线也是自己在御花园中采的各种花草染成的那件金丝楠木雕花缂丝绣的文王百子贺寿炕屏,前些日子被太后转手赐给了娴妃,不由笑了笑。

这些人自以为行事缜密,殊不知所有的动作都被收尽眼里。

太后以为愉嫔进上的这件炕屏是愉嫔的孝心,却不知越是与人有害的东西看起来越是鲜艳夺目,寓意喜庆的背后隐藏着无言的杀机。

娴妃既要倚靠太后割据后宫势力,自然要处处表现出她对太后的诚孝,连太后赏下的东西都格外重视,就是防着,也不敢张扬,这才被乘了隙。

愉嫔那个人看着沉默守规矩,实则心中极有计较,当年永珹的夭折恨毒了太后与多嘴的金嫔却生生隐忍了下去,更趁皇上一时的心软怜惜怀上了五阿哥…

“愉嫔确实对五阿哥很上心。”灵枢掌着后宫所有耳目,自然也清楚各宫嫔妃教养自己名下皇子公主的情形,或许是夭折过一个阿哥,比起哲妃和纯嫔,愉嫔对永琪是衣食住行事无矩细都亲自过问,更在永琪小小的时候就给他启蒙,让他认字。

愉嫔的弱点就在五阿哥身上。灵枢脑中转过关于愉嫔的诸多行举,说道:“依奴婢瞧,愉嫔的手段最多也就使娴妃胎位不稳,愉嫔掌了宫务就要为娴妃腹中的龙胎负上照管之责,要避嫌,且娴妃也不是吃素的。”

“能给娴妃添点乱,别教她们抱成团,这就够了。”素问不若灵枢日日琢磨着这些,有时反而看得明白,插嘴道:“前儿郭嬷嬷和叔貂出宫给老太太贺寿时不是说高夫人不请自到么,高家的动静也不小。说不定,慧妃也能出点力呢。”

云珠淡淡一笑,微阖上眼歇息。“高家的动作,本就是做出来给人看的…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次皇上不会动高家,一来,顾着皇家颜面,有些事得掩下,二来,连鄂尔泰也出面了,皇上为了朝堂稳定,也要抓大放小。”

这就是联姻世家大族的好处,关键时刻还是会看在亲戚份上站出来说情。只是鄂尔泰不能看着儿媳娘家有事不伸手,却免不了要被弘历小惩大戒了。

不过,也许这才是鄂尔泰这老狐狸的本意,身为历经两朝的大学士、军机首辅大臣,六个儿子、几个兄弟、十几个侄子…都身居要职,西林觉罗家已无法再进一步。

高家,是一面镜子。

有时后退一步,才能君臣相安。

“…慧妃若有她父亲三分本事,指不定真能盘活了目前的死局。”

除了不顾嬴弱的身体日夜抄经祈福,慧妃还能怎么做?!灵枢和素问对视了一眼,默然无语。

******

圆明园的日子总是比皇宫里的松快,尽管宫里纷纭不休,外朝的事儿也一件连着一件没完没了。

好在如今的弘历正是精力强盛踌躇满志的时候,处理政务的脑袋和手腕比起雍正的决然深沉毫不逊色——这是大半年来看着不少官员被砍下马后朝中百官的想法。

有功社稷的,不吝封赏;是国之蠹虫的,不留情面。这位登基不到两年的皇帝已渐渐展露出独属于自己的治国之术,有了一代明君帝王的风采!或许,在他手上大清真能走向另一个巅峰,开创另一个盛世!

不少有远见有抱负的宗亲以及大臣,在弘历借着贪腐之弊慢慢肃理近十年宽仁政治环境下松散的吏治,以及因大清各种改革发展遗留的种种错漏,还有世家勋贵因利益而形成的党势问题时,皆不由眼睛一亮,看到了值得自己追随、奋斗的更加广阔的前景。

因为关系到后宫,所以高斌一上了请罪折子,弘历下了朝就给了云珠,说道:“你看看,高斌的折子…”

他哂然摇头,面带着对高斌的满意之色,云珠却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忧虑,淡然翻开折子。

高斌在折子提到高家确实有走内务府关系,希望将家下进宫小选的奴才遣送到慧妃身边,但这只是基于对女儿的一片爱护之心并没有强求,所以才出现了珊玲被分派到景仁宫而不是承乾宫的情况。

——由于满蒙汉八旗利益结构关系,宫中嫔妃都玩这一手,连皇帝拨给成年儿子的势力都免不了“门人”“旗属”等连带关系,想杜绝这种可能就得彻底改变满清的权利结构,比改祖宗规矩还难上千百倍。

慧妃被禁承乾宫,哲妃中毒的事传出,高斌便察觉不对。他在折子里坦言,慧妃与哲妃过往确有龉龃,不过是妃嫔间的争风吃醋,不致你生我死的地步,高家更从未生此不忠不义的狠毒主意。

可惜多方查证,却也寻找不到背后黑手,连送进宫小选的奴才也是庄子上的家生子,庄子还是早年他立了功皇上所赐…如果这些奴才有问题,岂不是说问题出在太上皇或已薨的孝敬太后身上?

高斌这是隐晦地表明,哲妃中毒一事极有可能是娴妃搞的鬼,高家和慧妃不过是背了黑锅。

事实怎样弘历云珠自然心中有数,只是高斌这折子写得妙到毫巅,谴词用句,该露的露,该晦的不明说却又无不表露出其中之意,令阅者心中明了,又撇开自己诬谄之罪,实在难得。

“这个庄子是皇阿玛在雍正三年赐下。”云珠指着折子里写明了位于房山南北拒马河夹口位置的庄子说道。

她素有过目不忘之能,平日虽不大管宫务琐事但一些资料及大事却是心中有数的,像这些下赐皇庄,到了一定年限或者所赐之人逝世都是要重新收缴回内务府的。

雍正三年,宫闱朝野反对声音被大量清理整肃,后宫大权以及内务府部份事务俱捏在当时的孝敬皇后手里,下赐庄子的奴才不可能有其他主子。

弘历比她更明白当时的政治环境,半晌不语。这些年他们父子二人多次整顿内务府,早意识到大清统治阶层结构的束缚性和弊端,现在感受更加明显了。

草蛇灰线,伏埋千里…多少年过去,布下的棋子永远不缺执棋人。可他们忘了,他才是他们的主子,是天子!

云珠此时自然也明了他心中忧虑何来。

从来只有帝王天子防着权臣不轨谋逆,哪里轮到臣子算计皇家?!欺君,是为君者最忌讳的,偏偏不少人总以为他们能瞒天过海,一再试探帝王的底线。弘历总道皇家血脉高贵,心里却明白,他能打造一个盛世江山却不能担保以后爱新觉罗家不出平庸之君,到时如果连身边的奴才都不能信,都在算计,这大清江山如何永保太平?!

有些事就算明了也不能宣诸于口,这个男人就算再爱重于她,他也是个帝王。且这个问题也不是三年五载就能解决得了的。她赞叹道:“高大人真乃忠敬诚挚之臣。”

关键时刻没有因女儿的错误而犯上,置家族于险境,也未真的弃女不顾,反而尽力斡旋争取最好的结果,显出了高斌精明冷毅,善于审时度势,借力使力,又有自知之明,存敬畏之心,不逾本份,不失大体,忠诚主上的本性,这样的臣子正是明君所喜的。

弘历眉头一展,“不枉皇父对他多年君臣之义,朕也希望他能全始全终。”高斌并没有说谎,折子上说的与他通过暗卫及粘杆处调查的一样。

高家和高氏从来就不是云珠的威胁,弘历的处置是宽是严她自然也不计较,赞同道:“明君能臣,善始善终,是盛世德昭。”

他的皇后襟怀不让须眉!弘历一乐,不为她话里的吹捧,而是为她的公正平和。这段时间对哲妃慧妃娴妃几方纠缠不清的恩怨以及扯出来的一些棘手问题,多少有些闹心,云珠宽宏平和的态度,生活上的解语体贴,更突显珍贵,得他心意。

皇帝这个位置看着高高在上,权倾天下,没坐上时他渴望挥斥方遒,开创太平盛世,青史留名,登上了方察觉为了这个位子他付出更多,不是精力才智,也不是围绕在他身边的无有真心,而是他自己在权利漩涡中渐渐失去了对情义的信任。

权势利益迷人眼,帝王也逃不开这劫。他有一点能体会圣祖爷在晚年面对诸子争储时的心情了,父慈子孝下面掩盖了太多东西,他已没有精力去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怎能不心生惧意夜不能寐,怎能不进退失据?!

越是明白,感受清楚,他越珍惜云珠的好,越想维护这皇家难得的幸福,想要贤妻慧子娇女长伴身侧。

见他眉宇飞扬,云珠抿嘴跟着一笑。

半晌,他才问道:“这事该怎么了结?”虽说当时就处置了不少奴才,可风波未平,哲妃与慧妃显然都不甘心这么抹盖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大半年来鱼每次更此文向亲们致歉已成了例事,不过做为V文,这一本显然写得不如《清色莲华》顺手,杂事缠身不说,卡文次数也多…好吧,再次马后炮一下,这次断更近一月除了卡文,写了删删了写之外,这书从头到尾鱼又给修了多处,有错别字,也有一字谴词用句,因情节上没差便没在网上作修改。

编编发短信提醒了,俺会更完它的…汗!

鱼对不起广大的读者朋友!!!

231、袖手(下)[已修]

难道现在还能揪住那事儿不放?别忘了娴妃还怀着龙胎呢。云珠横了他一眼,拿过搁在多宝格上的一个尺长匣子,往几上一推:“正好要跟皇上说呢,这是慧妃求了愉嫔送过来的。”

弘历眉头一皱,打开一看,果然又是一卷经书。随手翻了翻,字迹娟秀,笔力不匀,看得出书写之人气力不继,书页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墨香。“总算明白了一回。”说着,手一放,书页跌落,回复成平整模样。

即便经书不再似之前送来的那些,墨血相混,闻着血腥,他也无心翻览。

“瞧皇上说的。听太医说,慧妃身体渐好,不再呕血了。”

“那可真是万幸。”什么血书,他真心不愿再瞧见。偏之前高氏每呈上一本云珠都要拿来腻味他,以为他瞧不见她那看好戏的模样儿吗?!

“慧妃请求到静宜园侍奉太后。”

弘历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打什么主意?”将功赎罪么?

云珠好笑,“娴妃这不怀孕了么,慧妃这是想替皇上和我尽孝呢。”

弘历哼哧了一声,却开始考虑起这个可能性。有了半条凤命,又有孝敬太后留下的根深脉广的势力,再加上如今太后的扶持,娴妃的势力足可动摇皇后的地位。他若要护着云珠,不想母子关系继续恶化下去,阻止太后与娴妃继续联手是必须的。

云珠淡道:“高大人的折子,到底是一家之言。慧妃也不是没有错处,皇上的惩罚并不算重,等再过一段时间,她若真心悔改,找个机会解了她的禁就是。”

没有切实证据指向娴妃,慧妃自然得将罪名承担到底,好在她犯的错也不只一桩,对她的惩罚并不重。

“也只能如此了。”朝堂如今不太平静,他暂时不想再牵扯出更多的事来。

微一沉吟,他又道:“慧妃实在不行的话就换人,太后不能一直待在静宜园,身边有个侍奉的也好。”

云珠点头。时间久了,别人就会猜疑来猜疑去,有损皇家颜面,不管怎么样,孝道这面大旗是不能掉的。

话题算是告一段落,两人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比如傅玉打算在中秋节后再度出海,宗室和不少八旗勋贵子弟都跟着组船,又比如,弘历已经给明亮和荟茵县主指了婚,也不知九月份明亮能不能回来,不然赶不上小定…

说到这个,夫妻两个免不了想起永琏,弘历怕她挂怀,忙道:“那时候咱们的小五儿也该出生了,也不知是男是女。”

云珠怀孕他从不问太医怀相是男是女,是以两人私下里设想许多男孩女孩的情况。看看钟表,他扶着她到寝屋歇下。

支窗飘软罗,琉璃水生香,榻上设玉簟,所爱之人怀着自己的骨血喃喃欲睡,弘历忍不住跟着躺下,与往常一样,心底生出“现世安稳”的满足感。

云珠省起一事,“永珎生日就要到了,他央我说情,那天放他们几兄弟一天假,说要到上下天光那儿钓鱼、烧烤呢。你若是准的话,我可交待和敬她们去准备啦。”

因蝴蝶效应,雍正在位中期便重视水师建设,开放海禁,国家主导推行海贸,国库比之历史上这个时期的清朝丰裕了几十倍不止,圆明园许多景胜建筑纷纷提前修建,只是细节上未加细琢。

去年年底,上下天光景致全部完善,真正实现了云珠在历史资料上所看到的“垂虹驾湖,蜿蜒百尺。修栏来翼,中为广亭。榖纹倒影,滉瀁楣槛间。凌空俯瞰,一碧万顷,不啻胸吞云梦。”如梦似幻般景象。

“待我考考他们的功课,表现好准他们一天假又何妨。”弘历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她因抵抗睡眠而努力睁开秀长眼睛的模样好可爱,有点迷糊,粉嫩的似个娃娃。

想起永珎拍着小胸脯说“要不就让皇阿玛考我们功课好了”的可爱模样,云珠嘴角微微一抽,忍不住轻笑出声,睡意倒是去了一些。

“笑什么?”他伸手轻托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蛋转过来,脸上笑意未褪,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没什么。”

才不信,那小子在她面前没少破坏他形象!偏偏云珠多次包庇,弘历想起来就忿忿不平:“朕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个臭小子!”

云珠轻哼,最多从“洞天深处”移到“山高水长”多考一项火枪打靶吧,难道永珎还不会?

见她不悦,他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永珎年龄还小,很容易为自己的聪明伶俐得意忘形,得多多磨炼才行。”

很理真气壮。

云珠无语,这货真的是乾隆皇帝?!

******

清晨的微风带着清爽的花叶香和澹水的清爽,啾啾啾的鸟鸣声清脆调皮,将她从酣睡中唤醒。

“素问。”

“主子醒了。”素问进来,一边撩开鲛纱将支窗开得更大些,转身隔着帘帐轻声询问:“主子可要梳洗?”

“嗯。”清柔中带了几分慵懒的声音从清逸带彩山水鲛绡帐里传了出来。“什么时辰了?”

“辰初二刻。”素问将帐幔挂好,见云珠细长的眉眼惺忪,肌肤莹润,脸颊带粉,显示着一夜的好眠,青丝如墨披泄逶迤于被褥,为她秀丽清美的容颜添了几分妩媚几分可爱憨态,眼底的笑意不由地流淌到脸上。“主子睡得可好?”

“好。”比平时多了大半个时辰呢。

素问上前扶她下床,这时候在外间的奴才方一个个有序地端着水盆、帕子等物什进来,侍候她洗漱。

烟雨清淡横疏枝梅的青花瓷水盆里湃着几朵白兰,温热的棉巾覆在脸上轻轻地揉动着,淡淡的兰香仿佛夜里醉人的梦乡。棉巾从脸上撤开,她舒服地吐了口气,“这白兰是殿前摘的吧。”

“是。”素问将棉巾放进另一个水温较低的幽兰青花瓷盆里,轻轻拧了下,重又覆上云珠脸上,“这九洲清晏殿花是种了不少,这时节却只这白兰绽在枝头,奴婢斗胆,放了几朵,主子见了也欢喜。”

九洲清晏有七楹,弘历不放心云珠,一力要她住在这里,将后妃住的天地一家春拨给了和敬和徽住。云珠自有孕,情绪不定,睡眠也多起来,怕扰到他,却被他一句“政务忙时歇在勤政亲贤殿殿东的碧芳丛,若回来晚了,便睡东暖阁,你住西暖阁,也不怕吵到”给驳了回来。

云珠不会为了贤名为难委屈自己,也不会一力推辞弘历的好意显得夫妻生分,住了几天,见确实没有太过影响彼此的生活也慢慢适应。

有时一晌起来看到身边有人睡过的痕迹,很是无语,也有点好笑和感慨。

素问虽觉得主子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却也觉得皇上能做到这样已是不错,对庆贵人敏贵人的争风也不觉得那么刺目了。就像她所暗喻的,再怎么百花竞放,在九洲清晏殿里独绽的却只有那白兰。

云珠淡淡笑了笑,倘若她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或许会感动不已吧。“桂树茶树梅花海棠…我也喜欢,不过我现在有了身子,要是一忽儿闻了这许多花香倒不美。前头奉三无私殿种了许多槐树柏树和山枝兰,远远随风送来的青木香更清爽些。”

能力、财富、地位,只能决定一个人生活的物质水平,并不代表就能过得幸福,末世的经历带给她很多不能磨灭的伤痛与绝望,但最多的,还是珍惜。

——很多美好的风景,人,还有感情,不能忽视,不能错过,否则便可能懊悔终身。

“那皇上可真是替主子着想到了。”

云珠微微一笑。权柄日重,他也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了。她对他的要求也向来不高,只要他做一个有能力托起这江山的帝王,做一个负责的男人——当然是对自己这个嫡妻,就够了。

当然,他爱重她就更好了。她也不怕招人嫉,人生在世,谁人不被说笑讥讽?怕这怕那的,干脆别活了,且她已站在了最为尊贵辉煌的位置上,是退无可退让无可让的。

其他的女人,他渣不渣无所谓。

这是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她的男人是可以理直气壮拥有三宫六院的帝王,这一点她记得很清楚。

素问轻声道:“昨晚灵枢使人递了信,宫里头有流言说娴妃命格尊贵,身具凤命,肚子里的这个阿哥贵不可言。”

云珠一愣,“这话,是承乾宫传出来的?”

“主子真是神机妙算。”素问吃惊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云珠叹了口气,“高斌的一番苦心白费了…”辛苦谋划将高家拖离死局,又为高氏挣得一丝生机,不至于幽禁到死,可惜了。

到底是谁毁了高氏这唯一可以出承乾宫的机会,哲妃?纯嫔?亦或是愉嫔?不知怎地她有些意兴斓珊,再没说话的兴致。

素问见了,也不再说话,示意采雯等人上前伺候着着装。

天气炎热,再加上肚子也越来越大,行卧跟揣着个火球似的,司绮早在云珠怀孕之初便挑了不少透气性高,穿起来凉爽的料子,开始制起夏季孕妇穿的袍子,里头有几件常服还是云珠看着花样别致自己设计的款式。

这次采雯拿的是一件分了浓淡的墨灰色绣雪月白莲缂丝对襟旗袍过来,襟前的三个钮扣是同色布料和流苏、蝉翼纱、青精石做成的寸长大小的青蜓,清淡雅致趣意到了极点。

云珠点了点头,伸手穿上。

素问左右看了看,赞叹道:“采雯的眼光越来越好了。”

“哪里是我眼光好,是主子雅思妙意才对。”采雯说道,气质稍差点的,肤色赶不上的,穿起这袍子反显得村。“这件袍子也就主子穿得好看。”

不用云珠吩咐,她便在首饰匣子里挑了一对指尖大小的明珠坠子给云珠戴上。

如云的秀发高高堆起,用了墨灰色纱网钿子固住,鬓角上方用别针戴了只栩栩如生的蜻蜓,与襟前的不同,这只蜻蜓用的是墨灰色的薄晶出的羽翼,黑曜石和青精石制的身、尾,红宝石嵌的眼珠子,很是精美璀璨。

这么一打扮,更衬得云珠如那墨空流云中的皓月,白墨山水中的清荷,秀逸绝伦。

采露带人端了早膳过来。

云珠一看,有热腾腾的鸡丝燕窝粥、荷叶膳粥,另有炒时蔬、清蒸时鲜、狍子脊、糖霜核桃仁、酸辣乳瓜片、金糕卷、凤尾烧麦、羊奶椰子盏,色香俱全。

用完早膳,阳光和煦,云珠见养着的花草底下的宫人早就侍弄好,便打算出去散散步,顺便消消食。

“主子不如到上下天光瞧瞧?”素问扶着她说道。

“让他们顽得尽兴吧,难得永珎生日,我晚膳后再去看看好了。”云珠慢慢走着,一路柳浪闻莺,香风流转,很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闲适情趣。“去年做的芒果脯桃脯蜜饯还剩多少,一半给承恩公府送去,余的分三份,碧芳丛留一份、纯嫔和两位贵人一份、几位阿哥公主他们一份,小孩子玩得热闹少了吃的可不行。”

“主子放心罢,哪里短得了这个,两位公主早备了不少,连服侍的奴才侍卫都挑了不少懂水性的呢,再周到没有了。”

云珠点了点头,“再过个一两年,这宫务也可教她们脱开手了。”

“可不是,主子若事必躬亲,还要咱们奴才做什么。”素问笑着打趣。

“就你促狭。”云珠笑瞪了她一眼,心里却是赞同。和敬和徽身为公主,很多东西都要懂,却不必去做,知道驭下用人才是正经。“我是想啊,这些事早晚有她们做的时候,现在还是多结交几个闺友,一块儿畅玩,以后说起青春年少时光才不遗憾。”

“主子给公主她们安排的再尽心不过了,每个阶段学习的时间、实践的时间、玩乐的时间…都是有的,节庆还有活动,哪里会有遗憾。”

“总怕有不足。”

“这可没法了,主子慈母心肠,哪里有个底儿?”

是啊,做了母亲她才更深地体会了父母给予她的无私的爱,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

含霁羡慕地看着素问,在主子跟前也只有她跟灵枢姑姑敢这样同主子说话了。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得主子全心的信任呢?

“咦,那不是敏贵人么?”含霜伶俐,出了门也是个耳听八方眼观四路的主儿,远远看到有人就小声提醒。

云珠闻言望去,只见艳阳下舒穆禄.沙达丽一袭悦目的粉蓝色云绸旗装,梳着弯月髻,头上戴着珍珠攒花,旁边缀着只珐琅点翠蝴蝶,微弯的髻角插着珊瑚蝙蝠衔珠流苏簪,耳戴银螺丝嵌碧玺坠子,走动间蝶翼颤动欲飞,流苏轻飘,摇曳生姿,眼睛不由微微一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