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初诗人高启的诗《送陈秀才还沙上省墓》,历代吟诵清明节的诗文不可胜数,沈蓉不知道李老师怎么会张口就吟诵出最悲凉、最凄惨的一篇来。当时经过元末农民起义,各路英豪纷纷厮杀,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路有饿殍,于是诗人感叹“几家坟上子孙来”。大概正是由于这种心系天下苍生的情怀,被朱元璋腰斩于南京。

沈蓉正奇怪着,突然门口一阵喧嚷,她抬头看去,只见十几个警察荷枪实弹地闯了进来。颜志宏和白正天随后跟了进来。

李三清笑容满面地站起来,问道:“什么风把颜局长吹来了?”

颜志宏白了李三清一眼,然后说道:“屋里所有的人,把手机都给我拿出来!”

除了警察之外,朗风轩里只有三个人:李三清、沈蓉和闵捷。

看到白正天和一群警察突然闯进来,沈蓉疑惑地看了看白正天;而白正天也同样疑惑地看着沈蓉。

听到颜志宏的命令之后,李三清不屑一顾地笑道:“警察办案越来越雷厉风行啦!可以随便搜身了?”

颜志宏绵里藏针地笑笑,把《刑事诉讼法》断章取义一番说道:“《刑事诉讼法》第111条规定:遇有紧急情况,不另用搜查证也可以进行搜查。呵呵,李教授,对不住了,请把手机拿出来。”

李三清微微笑着拿出手机,放在柜台上。

沈蓉和闵捷也不情愿地把手机掏了出来。

颜志宏看了一眼之后满意地笑了,吩咐道:“白正天,打他电话。”

白正天掏出手机,拨通了倪一卿的手机号码。

沈蓉惊慌地问道:“正天,怎么了?”

白正天凝重地看了看沈蓉,没有回答。

电话已经通了,但是无人接听。

颜志宏看着白正天的神色,明白了八九分,吩咐道:“韩雪,马上确认信号还在不在这个屋子里。”

一会儿的工夫,韩雪就从指挥中心得到了确认:“颜局,还在。”

颜志宏冷冷地笑道:“三位,身上还有其他手机吧?”

李三清依然笑容可掬地看着颜志宏两手一摊,说道:“你们还是来搜身吧!”

颜志宏摆摆手说道:“搜身就不用了,还是请三位自觉一点吧!”他目光一转,看到了沈蓉的背包,说道,“沈小姐,你包里的东西能不能拿出来?”

沈蓉看了看颜志宏,又看了看白正天,气嘟嘟地打开扣子,扯着包的底部,往柜台上一倒,稀里哗啦一大堆物品倾倒在柜台上,然后看着颜志宏说道:“颜局,您要不要亲自检查一下?”

颜志宏没有回答,而是怔怔地看着那堆物品。

沈蓉朝那堆物品一看,只见在本子、铅笔、零钱盒、小镜子等一大堆杂物里,有一部手机。

她疑惑地说道:“这是谁的手机啊?”

颜志宏冷冷笑道:“谁的手机?谁的手机会在你包里?”然后转头向白正天说道,“拨打电话!”

白正天再次拨通了倪一卿的电话号码。

电话拨通了。

杂物堆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沈蓉隐隐觉得不对劲,忙问道:“你打的是谁的电话?”

白正天疑惑地看着沈蓉:“倪一卿的。”

沈蓉惊惶失措起来:“怎么……怎么会在我这里?”

此时白正天也心乱如麻。手机为什么在沈蓉这里?难道沈蓉是墨家弟子?可是《清明上河图》就是被墨家组织偷去的!难道是监守自盗?可是沈浩的病不像是装出来的。沈蓉和陆亮是师兄妹,又到林笑的弘轩工艺品厂实习过……可是沈蓉家被盗过,难道只是障眼法?不会,沈蓉不会是墨家组织的人。她不是心机很深的那种女人,她不会骗人,不会演戏。如果她真是墨家弟子,为什么要帮自己破案呢?难道是故意把自己引向歧途?不会的,绝不会的……虽然只是一瞬间,白正天脑海里各种念头却飞速地转了好几遍。

沈蓉伸手准备拿起手机,白正天却大叫一声:“住手!”

沈蓉吓得赶紧停住了,听到白正天的断喝之后,眼眶里溢满了泪水:“难道你真的怀疑我?”

“不是!”白正天转头又对韩雪说道,“拿个塑料袋,提取证物。”

韩雪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进塑料袋里,白正天继续对沈蓉说道:“你确定你没碰过这部手机吗?”

“我刚刚看到。”

颜志宏语重心长地说道:“小白啊,关心则乱!”

 “颜局,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颜志宏笑了笑点点头,不再言语。

李三清不解地看着沈蓉,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小蓉,你难道跟陆亮是一起的?”

沈蓉眼睛里噙着泪水:“不是!我不是墨家的弟子,墨家的人把我父亲害苦了,我怎么会是墨家的人呢?”

颜志宏说道:“你是不是墨家的弟子,也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现在,还要麻烦沈小姐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接着又向李三清一点头,“李教授,对不住了,又要把你学生带走了!”

李三清哼了一声说道:“如果我的学生都是墨家弟子,那是我的荣幸!”

沈蓉被警察带回局里录口供,白正天则把那部手机拿到证物室检查。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由于放在包里,手机跟其他杂物碰撞摩擦,手机上的指纹已经磨损了,但从遗留下来的痕迹看,没有一处与沈蓉的指纹相符。

白正天马上向颜志宏汇报了这一结果,颜志宏白了白正天一眼:“指纹不相符,就能证明手机不是沈蓉的了?”

“即便指纹相符,我们也不能断定这手机就是沈蓉的!”

颜志宏不说话了,他也清楚,光凭手机这个单一证据,就来推断沈蓉是墨家弟子,确实武断。但这么快就把这丫头撇清了,他又心有不甘。他还想说点什么,白正天却插口道:“颜局,今天上午沈蓉在陆亮的坟墓旁被人撞了一下,差点摔倒,幸亏几个人及时扶住她了。我怀疑,手机就是在那时候放进了沈蓉的包里。”

颜志宏乜斜着眼睛问道:“当时都有谁在场?”

“其他人不认识,不过李三清也在。”

“哦,”颜志宏眯起眼睛想了想,意味深长地说道,“什么事,都有李三清在场啊。”

18矩子的影子

沈蓉一走出审讯室,便虎着脸对迎在门口的白正天说道:“你们当警察的,怎么都这么坏啊?”

“没办法,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沈蓉秀眉一扬,“有这样例行公事的吗?录我口供,我没意见,谁让我包里有那个该死的手机呢?可是为什么录完口供之后,他们叫我,叫我……”沈蓉的脸涨红了,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白正天疑惑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沈蓉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找他们去!”说罢,白正天转过身,做出一副要去拼命的架势。

沈蓉赶紧拉住了他:“你想干什么?”

“我去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得罪沈老师了。”

沈蓉噗哧一声笑了,继而又做出了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他们乱说话。”

“他们到底说什么了?”

“他们……他们说,”沈蓉犹豫着说道,“录完口供,其中一个警察笑嘻嘻地说:‘嫂子,对不起,耽误您时间了,我们这是例行公事。’你说,他们凭什么叫我嫂子啊?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嘛!”

白正天忍着笑,故做疑惑地看着沈蓉:“他们叫你嫂子,你怎么就想到我了呢?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你——算了,不理你了,”沈蓉扭头就走。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沈蓉这才停住了脚步,嘴角泛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谁知道白正天又接着说:“你没爱上我,可以了吧?”

沈蓉嘴角的笑容刚刚冒出来,马上又消失了:“你好坏啊!不理你了!”

“好好好,你爱上我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沈蓉转过身,握起小拳头雨点般打在白正天胸口,白正天连连大叫:“你到底要怎么样吗?说你爱我,不对;说你不爱我,也不对!你这是袭警……哎呀,哎呀……饶命!我爱你……”

沈蓉听到白正天最后一句话,立即停手,仰头看着白正天,那是一张刚毅的脸,挂着灿烂的笑容。白正天看到的是一张红扑扑的脸蛋,鼻翼上挂着细细的汗珠,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忍不住想要亲亲她的脸。可就在这时,突然听沈蓉说道:“爱我,要付出代价的。”接着,沈蓉的小拳头又打了过来,白正天这时毫不犹豫,一把抓住了沈蓉的小手,顺势将她揽在怀里,怔怔地看着她。沈蓉被白正天突然的举动征服了,依偎在白正天宽阔的臂膀里,她感到无比的温馨和浪漫。

白正天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两人同时意识到有点失礼了,在公安局门口搂搂抱抱像什么话?

白正天接通了手机:“你好!”

对方没有说话,话筒里传来滋滋啦啦的噪音。

“哪位?”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

白正天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电话。

“睚眦!”白正天叫道。

话筒里传来一阵笑声,笑声里夹杂着噪音。

那种噪音是由于信号太弱造成的。

白正天看看自己的手机,信号是满的。

对方一定是在哪个地下车库或者地铁站之类的地方打来的电话。

那人笑完之后,声音嘶哑地说道:“睚眦,不就是你女朋友吗?”

“你没有得逞。”

“哈哈哈,这只是给你一个警告。你们不要插手这个案子了!”

白正天刚想驳斥他,可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他再打过去,已经关机了。

“怎么回事?”沈蓉关切地问道。

“看来,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墨家沉不住气了!”

“墨家为什么早不打电话晚不打电话,偏偏今天打呢?”

“想想我们做了什么就知道了,”白正天说道,“我们先是查了陆亮的历史,然后又抓了林笑,接着,电话就打来了,威胁我们不要再查了。”

“就是说,这两个人物,是主要的突破口?”

“对,我们现在要做的,一是查清楚跟倪一卿去接陆亮的人是谁;另外,就是从林笑那里挖出墨家矩子来!”

吃完晚饭后,白正天把沈蓉送回家,自己回到了父母家里。走进屋,母亲便迎了出来,一番寒暄之后,白正天便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母亲踱到他跟前小声说道:“你爸在书房呢,进去说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

“看你这孩子,几天不见了,说说话嘛!你怎么这么倔呢!”说着,母亲拖起白正天,把他往书房里推。

父亲正在练习书法,白正天闷声不响地走进去,站在父亲身后观摩。

白清运提着笔管,运筹帷幄一番,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摩”字,然后头也不回地问道:“回来了?”

白清运提着笔管,运筹帷幄一番,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摩”字,然后头也不回地问道:“回来了?”

“嗯。”

“吃饭了没有?”声音依然是冷冰冰的。

“吃了。”

“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七人同时命丧黄泉,颜志宏肯定向父亲汇报了,所以父亲突然这么问,白正天也不惊讶,说道:“还算顺利吧!”

白清运“嗯“了一声,不再搭理儿子,继续挥毫泼墨。

一会儿的工夫,写就了七个墨迹淋漓的楷书大字。

白正天禁不住问道:“爸,你怎么想起写这七个字了?”

白清运写的正是李三清曾经写过的:摩顶放踵利天下。

“听说凤凰有个墨家组织?”

“你不是不信吗?”白正天冷冰冰地顶了回去。

白清运瞅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叹道:“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白正天面无表情地站着,不言不语。

白清运看着儿子闷声不响的样子,不禁笑了:“你不关心我为什么写这几个字了?”

父亲语气和缓了,白正天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忙笑了笑,涎着脸说道:“想。”

白清运指着儿子说道:“你啊,什么时候能成熟起来呢?还是那么情绪化!”

“我也就在您老人家面前情绪化一下。”

“什么叫见微知著?一个人的性格体现在他日常生活中的一言一行上,这也就是我恨铁不成钢的原因。知道做警察最需要的是什么吗?沉着冷静,处变不惊!苏洵说:‘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做警察,也应该有这份定力,只有这样,才能条分缕析,开阔思路,遇到危难险阻,才能披荆斩棘化险为夷。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当警察吗?就是因为你少了这份镇定的工夫。”

父亲第一次对自己如此谆谆教导,白正天听了,眼眶不禁有点湿润了。以前怕父亲,怕的是他冷冰冰的面孔,其实父亲是爱自己的,这种爱非常深沉、内敛而不张扬。他忙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白清运又看了看宣纸上墨迹淋漓的七个大字,说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擒获真凶,必须了解他们的文化和思想。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

白正天说了这话的来历,以及对墨家思想的理解。

白清运点点头说道:“有进步!是沈蓉教你的?”

白正天脸一红说道:“跟她学了不少东西。”

“这姑娘不错,你要把握住机会。”

“什么机会不机会的?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就因为是普通朋友才要把握机会嘛!不是普通朋友,还要机会干什么?”

父亲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逞起口才来了,白正天被逗乐了。

白清运转身把毛笔递给白正天:“写几个字看看。”

白正天接过笔,犹豫了一下,蘸饱墨汁,一气呵成地写出了十个大字: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白清运仔细看着白正天的字,微微点点头:“不错,只是锋芒太盛了,再收一下就更好了。”然后仰天长叹一声,“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谈何容易啊!”

白正天笑问:“连一市之长都打退堂鼓了?”

“哎,不说这些了,你去把我烟拿来。”

“在哪儿?”

“客厅沙发的包里。”

白正天转身把父亲的公文包拿进书房,打开拉锁,准备拿出香烟。但是翻找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惊恐地抬起头来看着父亲。

“怎么了?”

“这……这……这是哪儿来的?”白正天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刀鞘来。

一个睚眦刀鞘。

图案狰狞可怖。

他的脑海里迅速地转着各种念头,父亲得罪墨家了?还是做过什么让墨家不满的事?每天晚上拎着大包小包来探望父亲的客人,一幕幕在眼前显现。《墨者》记载,墨家曾杀过很多贪官污吏。父亲是不是这样的人?

白清运不屑地一笑:“怎么了?不就是一把刀鞘吗?”

白正天回过神来:“爸,每个被害人生前都收到过这把睚眦刀鞘。您……您是不是……有没有做过什么……”

白正天还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了:“这是林笑送给我的。”

“林笑?弘轩工艺品厂的老板?”

“是啊。”

“他为什么送你这个?”

“嗨!别这么紧张,不就是一把刀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