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领导?”男人猛地提声,气势十足:“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吗?也不出去打听打听!”

听完后半句的答案,张有德彻底懵了,他呼吸短促,崩溃道:“我,我出不去了,我哪还出的去啊。”

他像个精神错乱的疯子,眼神迷茫空洞。

男人隔着铁窗,伸手揪过他的衣领,见机行事道:“不是没有这个机会。”

张有德茫然望着,听他说完了后面的话。

———

同时,富启大厦。

黑色奥迪驶入地下停车场,突然一个急刹,后座正在喝水的许伟城被呛得直咳嗽。

“怎么开车的?”

“对不起,许董,才看清地上有碎玻璃。”

“你新来的吧?李主任怎么不派你师傅来?”

“您这出行计划是临时取消的,我师傅的车被派去送王总了。”

许伟城脸色难看,有气没地发。“行了行了,好好开。”

上个月,好不容易谈成一笔五千万的银行贷款,本来约好今天过去签合同,他人都到了机场,结果投行方一个电话打来,说,事情出了变动,资方老总不同意,延后再议。

许伟城被半道打发了回来,心情极其郁闷。

再转个弯,司机又是一脚刹车。

“会不会开车啊你!”许伟城脾气上头。

“不,不是,许董,公司的专用车位被人占了。”司机说。

还真是,停着一辆黑色吉普,驾驶座还坐着人,似乎是在听歌。

“师傅,麻烦挪个位置,这是公司的。”司机快步下车。

许伟城觉得这车似乎很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

司机已经走到吉普车旁边,他刚准备叩车窗,车门却突然被打开。驾驶座上的人猛地弹出,扣住司机的肩膀,往后一拧。

“啊啊啊!”司机痛苦尖叫。

下一秒,人已经被塞进了吉普车里,“砰!”的一声,车门紧闭。

这套动作,凌厉爽劲,用时不过十秒。

那边,奥迪车里的许伟城迅速下车,惊慌地要跑。

厉坤把顺手从司机兜里摸出的手机,直接抛给隐藏在墙后的唐其琛,“拿着。”然后面色阴冷地朝许伟城走去。

“你,你是谁,你想干嘛?别,别乱来啊。”许伟城尚能装得镇定,小步子往后退。

“我,我报警了啊。”说罢,他掏出手机。

厉坤伸手一撂,直接把电话给丢到了地上。

许伟城拔腿就跑。

厉坤长腿阔步,伸手拎住他的后衣领,往后狠狠一拖。

许伟城踉跄倒地,背部直接砸在地上,疼得他嗷嗷叫。“你们这在犯法!”

厉坤一听,火气噌的一下三丈:“你他妈还跟我说法?!”

他抓着许伟城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背头,揪着头发往前边拖边走。

“啊啊啊!”头皮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慌乱之中,皮鞋都踹掉了一只。

厉坤把人丢向墙壁,然后蹲下,掐住许伟城的下巴狠狠道,“你动迎晨,找死是吧?”

许伟城狡辩,“她自己犯了罪,自找苦吃。”

“你还敢说!”厉坤劈手就是一巴掌。

许伟城被打得眼冒金星,滞了两秒,鼻血两道缓缓流出。

厉坤身上的戾气悉数爆发,压根没法儿控制,拳打脚踢,挑人身上最脆软的地方下手。

惨叫连连,皮肉声惊心。

唐其琛走过来,架住他的胳膊往后拉,“够了,再打就死了!”

“他就该死!”厉坤杀得眼珠子都红了,指着地上蜷曲痛叫的人:“你死了,也赔不起我一个迎晨。”

唐其琛默声,但钳住厉坤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你这样子,迎晨就等不起了。”

厉坤瞬间回了魂。他忍耐片刻,重新蹲下去,拽起许伟城:“你做的那些混蛋事,别以为没人知道。”

许伟城嘴硬:“我,我就不让她出来,不,不识好歹。”

眼见厉坤又要动手,唐其琛适时拦在前面,俯着腰,对地上的人淡声道:“许董,好久不见。”

“这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回来?”许伟城恨恨咬牙,痛得直哆嗦。

唐其琛却笑了笑,这笑容,像是裹了蜜糖的剑,“打狗还看主人呢,迎晨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我都舍不得多骂她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与厉坤,一柔一刚,双面夹击。

“许董的孩子很可爱,男孩儿像妈妈,国际附小读六年级,小名儿叫……”唐其琛佯装忘记,回过头看眼厉坤:“叫什么来着?”

厉坤冰冷吐字:“球球。”

许伟城脸色苍白:“你们想干嘛!!”

“想干吗?”厉坤飞起就是一脚,踹他一脚大屁|眼子,“你他妈怎么对我媳妇儿,我就怎么对你家人!”

唐其琛不急不慢地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搁在耳边:“嗯,人呢?好。四点的补习课,对,动手。”

“不要!不要动我儿子!我配合,我配合!”许伟城惊慌失措,跪在地上拖住了唐其琛的脚。

闻言,唐其琛:“——暂缓。”

厉坤不知从何时,从兜里摸出一把匕首,弹开后,直接架在许伟城的脸上。

“一小时后,如果纪委那边没有消息,你给老子等着。”

———

从停车场出来,车子一路往江边开。

停下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走到桥栏,厉坤摸出烟盒,咬了一根放嘴里,然后反手抛给唐其琛。

第一口烟从鼻间薄薄散出,唐其琛说:“刚才,你冲动了。”

“怕我杀人?”厉坤无神无色,微眯双眼。

“是。怕。”唐其琛平静道:“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昨天去见迎晨的时候,她最后嘱咐我的一句话,是要我好好看住你。”

烟在指尖,悄然一顿。

“她说你戾气太重,性情中人,怕你失控。”唐其琛弹弹烟灰,笑了下,“今天百闻不如一见,她真的很了解你。”

厉坤却忽然难过,深吸一口气,自我埋怨:“我却不够了解她。她反常的那段时间,我想的,只是怪责她工作忙,不讲道理,乱发脾气。如果我能够,能够多处一点点的细心,哪怕上她公司问问,都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唐其琛:“你升职的关口,她是不想连累。”

厉坤:“她是蠢!”

“蠢吗?”唐其琛拧头,与他对视,数秒之后,他的笑随着烟气一起抖动:“是挺蠢的。”

厉坤弯了下嘴角,眼里疲惫尽显。

两人重新眺望江面,今天天气阴沉,水与天际,像是融为一体。有货轮悠悠而往,偶尔一声沉重船鸣。

唐其琛单手斜插裤袋,忽问:“如果迎晨这次出不来。”

厉坤想都没想,三个字:“我等她。”

“等多久都等?”

“七年我都等了。”厉坤很平静:“有经验了,等得起。”

唐其琛乐的烟也不抽了,按熄后,说:“有机会来上海,我请你喝酒。”

“先把你自己的胃养好吧。”厉坤面色如常:“别半斤下去,又满大街地找诊所打吊瓶。”

被揭了短,唐其琛不是滋味儿,“这你也知道。”

“忘了我干什么出身?”厉坤狂起来,也是很欠揍,“主要还是,你已经列为我的特别关注对象——你很危险。”

这是侧面承认,唐其琛是个有资本的男人。

“谢谢谬赞。”唐其琛说:“很遗憾,我用了六年时间,还是没能让她动心。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威胁力。”

说罢,他转过身,从容坦荡、主动伸出手:“为我以前的种种不是,向你郑重道个歉。”

厉坤亦大方,握住,紧紧的,“没事儿,毕竟那次抢车位,你也没捞着好处。”他调侃:“躺了得有两三天吧?”

唐其琛笑道:“高估我了,不好意思,足足五天。”

厉坤没忍住,也笑出了声。

两个男人,一个爽利稳重,一个温润如玉,并肩站立江边,放眼投视浩瀚江面。

为了一个女人,互看不顺过,大打出手过,但最后,还是为了这个女人,千里而至,不计恩怨前嫌。

以真真正正成年人的方式,体体面面——

握手,言和。

☆、第61章 晴天暖阳

到了第二天, 所有努力都有了回应。

张有德改了口供,说是自己一时糊涂,在以前的业务接触里,迎晨这人特不好打交道, 油盐不进甚是冷漠无私。如今自己反正也是要判刑的人,倒还不如拉个不顺眼的垫背。

再就是公司方面。许伟城快刀斩乱麻, 倒是直接甩了个背黑锅的出来, 说是秘书和迎晨有过节,心怀怨恨, 造假诽谤,陷害了迎晨。

到这关头了,他还没忘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站在公司大局上,宣扬是领导班子明察秋毫, 秉公处理,得知最新情报后,第一时间反映给了纪委,决不让集团内的任何员工受无妄之灾。

这事情反转得有点太突然, 受理案件的两名公务人员在重新整理谈话记录之后,不是不怀疑。这事上会讨论,只不过没有公开。

“在这件事情上, 希望各位不要顾及嫌疑人的身份,把各自的看法和主意,都拿出来。”组织发了话, 会议室墙上那枚国徽风清气正。

负责之一的其中一人姓李,他道:“你们不觉得,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么?证据已经搜集,那就是铁打的事实,差的,也就是上头的审批手续。”

另一人道:“话是这样没有错,但张有德否认之前的口供,嫌疑人公司主动澄清也是事实。”

“大伙儿不觉得,这个时机很巧妙吗?我听说,迎晨是被捕之后,她家里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内部会议,没有安排会议纪要以及现场视频记录,有疑问直接说,倒也没怎么避嫌。

“李检,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怀疑她父亲插手。”

“她父亲刚升职任命,知道女儿出事,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解释的通。”

现场一度陷入深思熟虑的胶着中。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明白着,迎义章是什么人,迎晨的大伯又是什么人,再往上走,那就是直接去中南海能主持会议的角色了。

一道年轻的男音——

“我觉得这个假设不成立。”戴着无框眼镜,书生气颇重的检察官,勇敢说道:“按这种猜测,那她父亲,为什么不在涉案之初,就把事情镇压下去,而非要到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才去跑动关系?”

这才是重点。论证,反驳,大家又都安静了。

“好了,不多说了,之前的证据推翻了,口供笔录也一字不差,按流程来说,迎晨是没有罪责的。但,基于组织对事情合理性的适当怀疑,允许再着手进行深入调查。”

书记一席话,算是给这次内部讨论画了个句号。

流程无异,但人心存疑。

可就在讨论会后的两小时。检察方收到了一样东西。

是一封信,来自金升集团——

“尊敬的纪委领导,迎晨自担任我司业务部门中层管理者以来,廉洁自律,亲近群众,业务能力突出,勇于承担责任,人品有目共睹。以下是我司员工实名请愿,肯定组织领导对证据慎重审查,务必公平公正。”

结尾,是公司四百多位正式职工的签名,每个签名后面,还附上了身份证号及联系方式。

这封请愿书,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也算是给飘摇状态中的案件,打了一剂强心针。在事发后的第四天,周二。

———

持续一周的降温降雨已然接近尾声,空气里翻新着泥土气,雨过天清,是个好天儿。

迎晨走出大门时,被突然的光线刺得好不适应。她用手遮了遮眼,站在原地定了定。身后,是纪检委的宏伟大门,青白石砖,方方正正,旗杆笔直一道,直矗蓝天,国旗迎风张扬,与正门中央悬挂的国徽相得益彰。

迎晨在那间审讯室里窝了太久,身上软乎没劲,骨头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这个情景,倒让她想到了一个词:重见天日。

做什么,都别做坏事。

去哪儿,都别去牢里。

愣了会神,就听到两声短促的汽车鸣笛。

迎晨寻声看过去,是一辆白色的奥拓。这车……有点一言难尽。首先是小,其次是破,四个车轱辘支撑着车身,颇有摇摇欲坠的仙翁气质。

而迎璟坐在驾驶座,低着头,从车窗里对她招手。

迎晨走下阶梯,走到车边。

迎璟:“上车吧。”

她站着没动。

“还想在这里待啊?要不要我给你拍个照留恋?”迎璟神色平静,说起话来,总是拐着弯地刺你。

迎晨哑着声儿,“这车你借谁的?”

“我自己的,”迎璟说:“拿奖学金买的。”

顿了下,他说:“别指望别人来接你,都恨不得掐死你。放心吧,待会我帮你收尸。”

迎晨这下倒没再说话了。

坐进车里,这车窗还得用手摇,摇了几下——“啪唧”,摇柄断了。

迎晨握着这破塑料,望着弟弟实在无语。

“哦。”迎璟依旧平静,发车,起步,正视前方,“我不会给你收尸了。”

“……”

这辆小奥拓,载着姐弟二人回去大院儿。

一路上,迎晨几番欲言又止,迎璟直接道:“放心吧,都好着呢,在屋里等你,扫帚皮带也都备好了,打不断,质量特别好。”

迎晨累,枕着椅垫闭目,也不回嘴。

迎璟把车停在家门口,两人一前一后下车。临近家门的时候,迎晨脚步渐慢。迎璟看她一眼,无声扭过头,然后敲门。

崔静淑早就等在门口了,第一下就把门拉开:“回来了啊?你姐呢?”

迎璟侧过身,把路让了出来。

崔静淑仔细瞧了两眼,软着声音说:“瘦了。”

迎晨听后,默默别开脸,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行了行了,别站在外面,来,进屋。”崔静淑热情极了,激动得还想去牵迎晨的手。

近了才看到,门口,放着一个烧得火旺的铜盆。

“传统老法子,图个吉利。”崔静淑慈目温婉,笑着对她说:“跨过去,把霉运挡在外头,从此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迎晨眼眶一热,好不容易撑住,才点了点头,“嗯。”

左脚抬,右脚落,跨越之时,热气攀着腿,透过裤子,一瞬温暖。

迎晨进了门,春寒料峭的冷意,完完全全挡在了门外。

家里的人不少,大伯在,身后还站着两名警卫员,孟泽在,一向热络轻松的人,此刻欲言又止不敢吱声,只对迎晨摇了摇头作为暗示。

挨着他,并肩站在那的,是唐亦琛和厉坤。

唐亦琛的目光依旧淡定从容,而他身边的那个男人,眼神空洞,下颚绷得紧紧,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迎晨像棵风吹摇摆的杨柳,模样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打破这窒息气氛的是迎义章。

他病体初愈,腰板挺直也不似从前,两鬓的头发像是落了一层薄雪。迎晨嘴唇动了动,喊了声:“爸爸。”

迎义章面色平静,双手背至身后,踱着步子慢慢走来。

一步,两步,父女俩距离不过半米处,他停下。

迎晨抬起头,劈面而下一道黑影——

“啪!”

响亮的巴掌响如惊雷,拉开了迎义章暴怒的序幕。

“我没养过你这样的女儿!!”

他一声怒吼,气急攻心,脚步颤巍不稳。

“爸!”

“伯父。”

“老迎!”

场面大乱,所有人都焦心向前。

“站住。”迎义章手一摆,提气:“都给我站住!”

这一生戎马,气势威严叫人不敢造次,给混乱按下了暂停键。

迎义章生生压住紊乱的气息,举起胳膊,对着迎晨的右脸又是一巴掌。

这力气毫无保留,迎晨哪里扛得住,踉跄往后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晨晨。”崔静淑最焦急。

“姐。”迎璟也本能地要过去。

唐其琛亦是满眼焦色,但顾忌着场合,克制着没有动。

“谁敢扶她,我打断他的手!”迎义章吼道。

迎晨眼冒金星,脸疼,身上疼,趴在地上半天没能反应。

“你做的这叫什么事?逞英雄,个人主义,你以为你对家里做了贡献是吗?”迎义章微弯腰,指着她的手都在发抖。

“你是有多大的能耐?啊?你迎晨是有多大的能耐啊!遇到事儿了,憋着,不说,瞒着,担着,你要真有本事,就一个人解决啊!”迎义章气急败坏,“到后头,全家人跟着你着急,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妈——”

他指着崔静淑,“医院外头两边跑,给你找关系,安排人,三天没睡个囫囵觉!”

“你弟弟——”又指向迎璟:“课都没去上,试也没去考。”

“还有这一屋子的人,都在替你着急,给你出力!”迎义章越说越动怒:“你以为你伟大?你以为你了不起啊?”

迎晨耳朵嗡嗡作响,下意识地解释:“我是不想您……”

“不想影响我升职?”

迎晨默声。

“天真!!糊涂!!”迎义章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轻视,于是气儿更大了:“我能上这个位置,谁他妈敢动啊!”

听闻消息时的惊恐历历在目,唯恐失去的惧怕是他上战场那会子都没法儿比拟的。当时有多急,现在就有多愤怒。迎义章左瞧右瞧,抓起桌上的杯子就朝迎晨砸来。

杯子当然不会砸中人,但盛怒之下,迎义章一时忘记,保温杯里,还有崔静淑不久之前沏满的滚茶。

察觉已经晚了,眼见着开水就要泼向迎晨。

在旁一直沉默的厉坤,突然飞奔而来,手臂伸展,生生挡在了她面前。

“哗啦啦。”茶水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这一插曲,让迎义章愣神,片刻的打断,理智又回归几分。

厉坤无神无色,连眼睛都没眨。他拦在迎晨面前,肩宽背阔,安安稳稳的存在。

“伯父,别打了。”

他终于开口,说了进门起的第一句话。其中的颓然和哑涩,不比迎晨少。

对视数秒,迎义章到底还是不忍心,慢慢地别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