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庄俏娥妆点完毕,戚夙容便扶着她坐上马车,目送她远去。

“小姐,若戚家没有出事,你如今也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宫中参加寿宴了。”平儿有些不忿地说道

戚夙容笑了笑:“宫中的宴会我参加得还少吗?早厌了。”

“厌了?奴婢不信。”平儿骄傲道,“哪一次宴会,小姐不是艳冠群芳,众星拱月?其他人根本无法与小姐相比。”

戚夙容收敛笑容,是啊,她曾经最享受的便是那种高高在上、被人追捧的感觉,自诩无人可比,傲得不可一世。不懂得谦让,不懂得婉转,不懂人与人为善,以至于得罪太多的人。

上一世所受的苦,大部分皆是她咎由自取。

“好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你小姐我就算穿的是粗布麻衣,也照样能活得开开心心。”戚夙容迎着阳光,笑得释然。

“奴婢就是为小姐不值嘛?”平儿嘟囔着。

“走吧,回家去,我们还有大把事情要忙呢。”戚夙容想了想,说道,“昨天做了一笔大生意,今天去买点好菜,回家好好吃一顿。”

“小姐,你要去买菜?”平儿一脸惊异。

“是啊。”

“别,让平儿去就好了,小姐怎能去那种地方?太脏了。”

“行了,啰嗦。”戚夙容也不管她,径直朝街市走去。

脏?她如何还会怕脏?

世上最脏的是人心,最美的,也是人心。

第十章 武师

御花园中,贵女齐聚,裙影蹁跹,百花争奇斗艳,尽显富丽。

庄俏娥出身颇低,为人中规中矩又不擅交际,一身精心打扮确实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但主动上前与之攀谈的,也仅仅只有平日交好的两三友人。她倒不觉失望,只是恐怕达不到夙容原先的预期了。若是由她亲自前来,光景自是大不相同。夙容的性格在贵女间虽不讨喜,但她的穿着打扮却是众女争相追捧的风尚。

然而,就在宴会结束前,庄俏娥竟意外获得了皇后一句“别出心裁,蕙质兰心”的赞誉。简单八个字,却让庄俏娥受宠若惊,也让众女真正注意到了她。

云容秀庄之名成功让贵女们留记在心。

戚夙容接到庄俏娥的来信,很是高兴,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剩下的便是好好经营。一家云容秀庄虽无法彻底改善戚家的困境,却至少能保障生活的安稳,不必陷入四处筹钱的窘境中。

她将家里所有人都动员起来,加工制作各种小饰品,补充货源,将家里弄得像一个小作坊,让戚父颇有些不满。他最看不起这些营营汲汲的商贩行径,自觉有失颜面,不成体统。

他们戚家竟落魄到如此境地?真是老天无眼。想到此处,又不有些自怨自艾起来,整日与酒为伴,过得浑浑噩噩。

正是创业之初,戚夙容分身乏术,并未察觉戚父的异常。直到三天后,戚父借酒劲,将一名不小心冲撞了他的平民男子打得差点致残,被一群平民拥到家中,她才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戚父自恃身份,不屑与他们理论,直接承诺给他们三百两作为赔偿。

三百两?戚夙容真是欲哭无泪。那人也就是外伤严重了些,请个大夫,加上医药费和额外赔偿,顶多五六十两。父亲一开口便是三百两,一句话就让她和娘这些天的辛苦全都付诸东流。

她唯一庆幸的是,父亲没有整出人命,不然就真的麻烦了。但如此下去,恐怕早晚要出事。

戚夙容回忆上一世,父亲也是醉生梦死,最后因为酗酒成疾,一身武艺彻底荒废,在母亲去世后不久,他也撒手人寰。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再次步上前世的后尘,但是她该如何是好呢?如今生活虽有好转,却也仅能养家糊口罢了。经不起大笔挥霍,更别说为父亲洗去污名了。

是否该给父亲找点事做,免得他整日伤春悲秋,借酒浇愁?但父亲除了一身武艺,别无所长…武艺?戚夙容眼中一亮,对啊,武艺何尝不是一种优势?替人押镖、保宅护院之事,父亲肯定不会去做。但若是开设武堂,传授武艺呢?所谓传道授业,无论文武,亦颇受世人尊重。

戚夙容不求父亲生财,只愿他能振作起来。

于是,戚夙容将这个打算说与戚父听。戚父听罢,沉吟片刻,没有作答。

“爹,戚家目前不宜妄动,您不如先收几名弟子,授以武艺,日后若能教出一名武状元,亦是美事一桩,对戚家亦大有助益。”

戚父听到“武状元”三个字,神色微动。

戚夙容再接再厉:“爹,夙宝好文多过习武,日后肯定是要走文试一途,夙容又是一介女流,无法继承爹的衣钵。您真的愿意一身武艺后继无人吗?”

戚父终有些动容,松口道:“好吧,左右无事,收几个徒弟亦无妨。”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资质差的,我可不要。”

戚夙容苦笑,爹啊,能不能收到弟子还是个问题呢?您就别挑三拣四了行不?

说服戚父,戚夙容开始着手处理此事。她将后院收拾出来,当作练武之所,为免惊扰到前院的女眷,她又请人做了一个支藤架,将宅子前后隔开,种上丝瓜和葡萄,正好为家里添些食材。以后前院也要利用起来,种些易成活的蔬菜瓜果,可节省不少家用。

为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戚夙容只让人在附近的巷口张贴了几张告示,主要招收一些平民少年,对束修之礼的轻重并无特别要求,就算别人提着一篮子鸡蛋过来,戚夙容也十分欢迎。

顾家。

顾锦云走进房间,递给顾宇风一张纸。

顾宇风打开一看,奇怪地问道:“这是戚将军招收弟子的告示,你给我做什么?”

“你去。”

“啊?”顾宇风张大嘴,指着自己,一脸惊悚道,“要我去?”

“你武艺疏松,正好去戚将军手下磨练一番。”

“大哥,”顾宇风驳道,“咱们老爹以前也是一名将军,要学武何必找外人?就是你,也足够教我了!”

“爹腿脚不便,如何教你?至于我,你真的要我教?”顾锦云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

顾宇风心中一寒,吱吱唔唔没有吭声。

“去?”顾锦云又问。

“能…不去吗?”顾宇风挣扎着。

“明天开始,跟着我,寸步不许离。”

“…”

“去?”

“去,去,去。”能不去吗?跟着他,他又不是嫌命长了?顾宇风在某人的yin威下悲愤地妥协。

“很好。”顾锦云衣袍一翻,潇洒离去。

顾宇风望着他的背影,嘀咕道:“大哥为何对戚家之事如此上心?若对戚家大小姐有意,何不早点娶进家门,省得折腾别人…”

招收弟子之事,比戚夙容想象中更顺利,一共五名少年,十一岁到十六岁不等,虽然基本是贫家子弟,资质亦层次不齐,但胜在结实健康。

让戚夙容意外的是,她竟然在这几人中发现了顾宇风?她曾经的小叔子,顾锦云的亲弟。

她有些忧郁了,顾锦云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如今的发展,与从前截然不同。上一世,她与他在戚顾两家正式会面前,从未有过交际。如今他又是送膏药又是送莲子羹,还把弟弟支使过来,是几个意思?

戚夙容可不相信他对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非卿不娶了。顾锦云此人确实面冷心热,却不易动情。之所以愿意娶她,除了一份责任之外,恐怕还带着几分怜悯之心。

但这种责任和怜悯,在两人成亲后,逐渐被偏见、疏离、隔阂、矛盾、小人的陷害所消磨。戚夙容觉得他其实从未爱过自己,而她虽有动心,却不愿意坦诚相待,始终维持着那种可笑的骄傲,将自己逼入死胡同,也将身边的人逼到了绝地。

这一次,她不想再嫁给顾锦云,只望能还他一世安宁。

戚父收徒之后,嗜酒的毛病果然改善许多,人也精神了,每日操练弟子,忙得不亦乐乎,仿佛又回到了军营,倍感自在。

戚夙容放下心了,再次将重心放到云容秀庄的事务上。

那次寿宴之后,皇后的八个字让云容秀庄出了一把风头,吸引了不少名门闺秀,并成功收到了几份大订单。

戚夙容让秦湘记下所有大客户的名字和她们的喜好,以便投其所好,更好地满意她们的需要。

除此之外,云容秀庄的小物件也卖得很好。按理来说,一般贵女看不上太过廉价的绢花或成色普通的金银首饰,这些物的销量最多小有赚头而已,绝不会像如今这般热销,至少在云容秀庄彻底在京城打响名号之前不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夙容并不知道,顾锦云那日买下所有绢花和绣帕后,便将其当作赠品,以赠与所有在顾家各大商铺消费过的客人,根据消费额不同,赠品的品相亦不同,并报出了云容秀庄的名号。

顾家虽是初入京城,但在京城交游广泛,旗下开设了茶楼、酒楼、客栈、棋室、胭脂铺、绸缎庄、粮油店,杂货铺等等,比起京城巨贾虽有不足,却也算颇有家底。

他派送赠品之举,不仅为他家的商铺招揽了客人,也为云容秀庄做了一次大范围的宣传。

戚夙容这边过得顺遂,却有人看不得她好过。

皇后寿宴前,她们不敢太过放肆,如今寿宴结束,终于可以好好整治一下某人了。

之前柳倩儿的计策本应万无一失,却不知戚夙容从何处得到了消息,竟然替他爹化了这一劫。

“难道我们之中有人透了口风?”骆妍依环视一周,眼中带着怀疑。

被她扫过的女子纷纷表示绝对没有泄露半点口风。

柳倩儿开口道:“好了,别胡乱猜测,我相信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暗中搅局。戚夙容从前是何等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在场之人有谁没被她羞辱过?蝉宁,我记得你曾被她当众泼湿衣衫,丝毫不顾及你的颜面;芷苏,你胆小内向,不善言辞,她却让你在她的生辰宴会上,为她献歌一曲,你改为抚琴,却得到她一句‘班门弄斧’的嘲笑;宜安…”

柳倩儿一一陈述戚夙容曾经的无礼行径,每多说一句,便让在场众人的脸上多了几分愤慨。

末了,她又道:“她对我们的侮辱,我们都要一一讨回来。上次计划失败,不算什么,权当她走运。我们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总有办法让她家无宁日,生不如死,以解我们心头之气。”

第十一章 顾锦云

“容儿,我们离开戚府已经几个月了,外面的局势似乎也平静了许多,我们是否该让宝儿重新上私塾了?”戚母一边串着珠子,一边询问。

“再等些时日吧。”戚夙容回道。她在等一个人,八年前曾名动天下的金科状元许琛,被誉为天纵英才,聪明绝顶。然其性格古怪,桀骜不驯,无法忍受朝廷的繁文缛节,做官不到两年便辞官而去,从此杳无音讯。

上一世,他一共收了三名弟子,这三人无一例外,在数年后全都成为了权倾一方的国之栋梁。许琛或许无法成为一名好官,却绝对是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良师。

夙宝本有机会成为他的弟子,但许琛收学子有两点古怪的要求,眼缘得其一;其二,须交付束修两千两,若暂时无法交付,可签下欠条,每过一年,利息翻一倍,直至付清。只要满足这两点,无论出身高低贵贱,皆一视同仁。

当时,戚家境况凄凉,别说两千两,就是两百两亦筹不出来。虽说可以签下欠条,但戚父和戚母对许琛的为人颇有犹疑,再加上戚夙容和顾锦云的婚事已经敲定,手头拮据,实在不愿再背上债务。后来顾锦云主动提出要承担这笔费用,却又被好面子的戚夙容给拒绝了。故而夙宝拜师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而后,夙宝进了一家普通的私塾,学业虽未曾被耽误,却受尽同窗的排斥和孤立,性格逐渐变得阴郁。此事可以说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不同的选择,截然不同的未来。

“我想让夙宝拜入许先生门下。”戚夙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许先生?”戚母微愣,“哪位许先生?”

“许琛许子贽,曾经的金科状元,见识广博,才名远播。”戚夙容回道,“我听说他近日便会入京,并有意收几名弟子。夙宝若能拜入他的门下,必将获益良多。”

“是吗?”戚母并非有主见的人,闻听女儿此言,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不过,”戚夙容又补充道,“需要给许先生准备两千两的束修。”

“什么?两千两?”戚母讶异道,“家里还有余钱吗?”

“省省总会有的。”

戚母迟疑道:“那位许先生,真的值得我们花费如此多的银子吗?”

“绝对值得。”戚夙容肯定地点头。她只担心夙容入不了他的眼。

上一世许琛入京就在皇后寿宴的两个月后,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她要尽快赚到两千两,若只能签欠条,爹娘恐怕不会同意。

就在戚夙容为银子发愁时,一个赚钱的机会便出现了。

“有人想要一副佛绣?”戚夙容看向秦湘。

“正是。”秦湘笑道,“据说这位公子的母亲信佛,每年都会去莲山静修,故而想送他母亲一副佛绣。他出价很高,但需要先看图样。除了我们秀庄之外,他另外还请了几位有名的绣娘,到时会在我们当中选择其一。”

戚夙容想了想,问道:“可知那位公子的身份?”

“太尉之子柳慕涵。”

“是他?”柳倩儿的兄长?戚夙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应了下来。若是完成这个单子,夙宝拜师的束修便不用担心了。

两天后,柳慕涵再次来到云容秀庄,见到戚夙容绘制的图样,颇感满意。虽只是简单的白描,但线条流畅,运笔自如,佛像仪态庄严,慈祥,甚合佛家意境,看得出绘图之人技艺不凡。

“不错。”柳慕涵笑了笑,问道,“不知绘制此图的绣娘是何人?能否告之名讳?”

“这…”秦湘客气地笑道,“敝庄主人行事低调,向来不轻易透露姓名,还请公子见谅。”

“哦?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强人所难了。”柳慕涵并未追问,点头道,“这副佛绣,还请务必在一个月内完成。”

“公子请放心。”

柳慕涵留下定金便离开了。

出了秀庄,回到太尉府,他对一名侍卫吩咐道:“去查一下云容秀庄那位绣娘的身份,尽快回来汇报。”

他不能让一名来历不明的人帮他母亲刺绣,到时母亲问起亦不知如何应答。

“是。”侍卫应声,转身而去。

傍晚,侍卫回报:“云容秀庄的绣娘是戚朔戚大将军之女,夙容小姐。”

“你确定?”

“属下亲眼所见。”

柳慕涵皱了皱眉,对自己的书童说道:“明日你去云容秀庄退了这笔交易,定金便不必要回了。”

他与戚夙容有过几面之缘,深知她的品性为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她有能力绣好这副佛绣。

“退订?”戚家,戚夙容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意外,问道,“为何退订?”

秦湘神色有些犹豫,回道:“那小厮说,他家主人不信任你的技艺。”

戚夙容想了想,便猜出了其中的原由。恐怕柳慕涵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以他和他妹妹对自己的评价,信不过也是理所当然。

此事乃过去的自己一手造成,但被人轻视、厌恶的感觉,总是不好过的。

“我知道了。”就算他不要,这副佛绣她也非绣不可。绣好之后不仅能当作商品出售,还能为自己争口气。

决定之后,戚夙容每日清晨起床便会点燃一根檀香,然后展开绣架,开始刺绣。

房中檀香四溢,她神色平静,目光专注,一针一线都非常的用心。窗外的阳光,勾勒出她美丽的侧影,透着一种祥和的气息,让屋外的男子停驻了许久…

不过半月,戚夙容便完成了这副佛绣,秦湘看得赞不绝口,立刻挂到秀庄,当作镇店之宝。

柳慕涵拿着另外请人刺绣的绣品,经过云容秀庄,不经意朝店内望去,目光立刻凝住。

他跨步走进店中,直直地望着正中的那副绣品,眼中闪过惊异。这副佛绣,不仅针法细腻,色彩鲜明,而且透着一种祥和庄严之感,绣此图之人,必然心境平和,淡然自若。走近几步,他立刻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佛意。

正在他想出声询问时,只听身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副佛绣,我买了。”

柳慕涵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材壮硕,面目冷峻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稍等。”见他要买下这副绣品,柳慕涵立刻出声阻止道,“这位公子,在下对这副佛绣颇为青睐,不知公子能否割爱?”

顾锦云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鹰隼般凌厉。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柳慕涵心中一寒,这男子好冷的气质。

“这副佛绣定价九百九十九两。”秦湘插话道。

“六子,付钱。”顾锦云对身后的小厮吩咐。

“等等,我出一千二百两。”柳慕涵提价道。

“先来后到。”顾锦云没有与他竞价,只是望着秦湘说道。

秦湘犹豫不定。

“此绣品是我们同时看中,有何先来后到之说,自然是价高者得。”柳慕涵不急不缓地说道。

顾锦云依然没有接他的话,继续对秦湘说道:“你可去问秀庄的主子,她是愿卖我,还是卖他?”

“这…”秦湘有些为难看向柳慕涵。后者想了想,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他暗想,戚夙容理应会给他这个面子。

秦湘道,“那好,还请两位公子稍等,小女子即刻便派人去问问。”

她叫来一名丫头,让她尽快去戚家一趟。

两个都不想卖!戚夙容听到丫头的回报,翻了翻白眼。为何这两人会这么巧凑到一块?

她思索了一会,让丫头去回复:“若柳公子愿意出四千两,那副绣品就卖给他。若是不愿,就以原价卖给另外那位公子。”

丫头微愣,迟疑道:“小姐,如此一来,岂不是会得罪柳公子?他可是太尉府的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