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问道:“那幅绣品真如此出彩?”

“是的。”封湛回道,“纵览全国,恐怕也很难找出第二幅能与之媲美的绣品。”

“你可知那名绣师的身份?”

“微臣还未查,想先听听皇上的建议。”

“朕自然是同意的,此事也算是为我国扬名了。”皇上悠悠道,“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无论那位绣师是何人,只要她能绣出令使节们满意的绣品,朕便封她为‘国绣师’。”

“微臣遵旨。”

一幅绣品,皇帝估计是看不上眼的,毕竟献给女王的礼物,多的是奇珍异宝,那幅绣品顶多算一件添头,若非使节特别提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名单中。

封湛离开皇宫后,立刻前往太尉府,找到柳慕涵,询问那位绣师的身份。

他不相信这位向来谨慎的好友,会随便找人定制绣品。

柳慕涵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告之:“云容秀庄的主人是戚家大小姐,那幅佛绣亦是由她所绣。”

“锵!”门口传来瓷器落地的破碎声。

“谁?”柳慕涵猛地打开门,见眼前的人竟然是自家妹子。

她此刻脸色微白,偷偷朝封湛看了一眼,欠身道:“倩儿失礼了,本想给兄长和柳大哥奉茶,却一时手滑,将茶碗摔碎了。”

柳慕涵无奈道:“你丫,怎的如此不小心?让丫鬟收拾收拾,重新送一壶来吧。”

柳倩儿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竟然是戚夙容?竟然又是戚夙容?为何她总像阴魂一样驱之不散?柳倩儿咬咬牙,衣袖几乎被她揉碎。

“你确定是戚小姐?”封湛和柳慕涵重新返回书房,不可置信道,“我与她相识数年,从未听说过她在刺绣方面有如此高超的造诣。”

“我何尝不是与她相识数年?虽接触不多,但确实不曾听过她有此技艺。”柳慕涵顿了顿,又道,“应该说,戚小姐与传闻中完全不同,她为人温良坚毅,处变不惊,很是与众不同。”

封湛闻言,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身边的好友几眼,问道:“戚家被查封之后,你与她见过。”

“曾在寺院有过一面之缘。”柳慕涵道,“我也是通过佛绣才接触到她的。”

“我明白了。”封湛点头道,“明日我便去戚家拜访,说明来意。想必她不会拒绝,此事若成,对戚家绝对有利。”

“但皇上那边该如何回复?”

封湛不在意地笑笑:“皇上可是有言在先,无论那位绣师是何人,只要绣出令使节们满意的绣品,便封她为‘国绣师’。”

封湛眼中闪过雀跃,起身道:“今日我先告辞了,多谢你实言相告,下次再请你喝茶。”

“哎,我明天能否…”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风一样不见了,“…与你一道去。”

柳慕涵无奈地摇摇头,看来得等下次有机会再说了。

次日,封湛穿戴得光鲜亮丽,好像要去相亲一般,带着两名侍从,乘坐马车去了戚家。

来到戚家门口,封湛难得紧张,差点想变出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否仪容整洁,形象上佳。

侍从上前敲门,几声之后门便开了,老管家打量几人,客气地问道:“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在下封家长子封湛,特来拜见戚将军。”

老管家惊讶道:“原来竟是封家公子,请公子稍等,小人立刻去通报我家老爷。”

不多时,管家将人迎了进来,戚父在院中等候。

“戚将军,封家长子封湛向您问好。”封湛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戚父点点头,打量这名俊朗的青年,暗想他与夙容倒是挺般配,可惜没有缘分。

“老夫如今一介布衣,当不得如此大礼,封公子请进。”戚父头前带路,将人领进堂屋。

封湛打量这座略显破旧的宅子,心里不是滋味。曾经意气风发的将军竟然屈尊于此;曾经高贵优容的大小姐,竟然沦落贫家。

“不知封公子此次驾临寒舍有何要事?”戚父问道。

“是这样的。”封湛将使节参观寺庙时所发生的事详细告之,最后道,“戚小姐绣技非凡,连外国使节亦赞叹有加。此次若能令他们满意,必能一举成名。”

“成名?”戚父不悦道,“一个‘国绣师’的名头再响亮,也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手艺人。一旦名头坐实,她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绣女’的身份。老夫可不想让女儿当一辈子‘绣女’。”

封湛愣住,他完全没想到戚父会反对。此事乃名扬立万的大好事,在他嘴中却成了贬低身份的行为?

“戚将军,此事已得皇上授意,若是拒绝,恐怕…”

“怕什么?”戚父横眉冷对,“难不成还想治老夫一个抗旨不尊的罪民?”

“呃…”还真会。

“你不用多说,麻烦回去禀告皇上,戚家没有绣女,绣不出使节想要的绣品。”戚父就是这臭脾气,说话从来不过脑,以至于人缘差到无法直视的地步。此次戚府被查封,他心中积怨很深,只是一直压着没爆发而已。如今皇上想让他女儿去给外邦人刺绣?想都甭想!

封湛还待说些什么,戚父已经下逐客令了:“管家,送客。”

他站起身,拂袖而去。

封湛那个郁闷啊!什么八面玲珑,在戚父这样的人面前,根本吃不开好吗?

他今天为了见戚小姐一面,特意打扮了半晌,结果几句话就被戚父给打发了,这不是浪费表情吗…

第二十九章 比斗

“爹,为何要拒绝?”书房中,戚夙容询问道,“若能借此扬名,对戚家并无坏处。”

“你以为爹不知其中好处吗?”戚父摇头道,“但是,容儿你想过没有,一旦你接下了这个任务,身份必然曝于人前,姑且不论你最后能否绣出令使节满意的绣品,只要你开始绣,肯定就会有小人来捣乱。使节只在京城逗留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戚夙容露出沉思之色。

“小人陷害,防不胜防。”戚父又道:“你接下任务后若无法完成,整个戚家都将受到严惩。若一开始便回绝,否认自己会刺绣或者假称绣师另有其人,不在京城,随便什么理由都好,皇上亦莫可奈何。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关闭云容秀庄,再也不刺绣而已。”

戚夙容点点头:“爹所言不无道理,请容女儿考虑几日。”

她心里很想接下这个任务,但正如父亲所说,一旦身份曝光,迎接她的将是各种明枪暗箭。戚家若一直保持低调也便罢了,若想出风头,必然会受到打压。

在没有想到万全之策前,她不敢拿戚家的未来冒险。

想了想,戚夙容写了一封信,托人送给封湛,请他帮忙拖延几日。

封湛望着信纸上隽逸的字体,喃喃道:“所谓字如其人,不知戚小姐如今会是何等模样…”

他提笔回信,答应了夙容的请求。

得到肯定答复的戚夙容暂时安下心,明天便是文斗之日,她打算去看看。

不过,首先要请许先生拖住夙宝…

文斗在醒世园举办,此次有白阳、云中、禄程、振文四所学院参赛。英书阁则是比较特殊的存在,它由先皇题名,赐予许琛。特许其收揽天下群书,包括一些只有皇宫才可收录的珍贵典籍。

许琛如今虽无官名,却拥有搜集藏书的特权,只要他发一句话,各州县都将无条件为他提供书籍。

英书阁每三个月会开放一次,供士子阅览抄录,其藏书数目仅次于大内,地位超然。作为书阁主人的许琛,他所收的弟子也获得了参加文斗的资格。

次日,夙容变装为卓凡,带上元奚去了醒世园。

如今的元奚与从前的樊子域相比,不仅高了许多,五官变得成熟,气质亦大不相同。非亲近之人,恐怕都无法认出他。

故而戚夙容才放心将他带在身边,即便被认出来也没关系,顶多就是被人奚落几句,以元奚如今的定力,一般人的闲言碎语,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来到醒世园,夙容递上了许琛给她的名帖,门童查看之后便将他们让了进去。

醒世园中设有一排排无门的号房,如贡院一般,每间号房外皆用布帆写下了比试题目。夙容来得比较晚,文斗已经开始,数百名世子分散在各间号房中,斗得热火朝天。

院子正中立着几个半人高的木牌,上面分别写着“白阳书院”、“云中书院”、“禄程书院”、“振文书院”和“英书阁”五个名目,下面则挂着相应的分数。

白阳书院十八分,云中书院十二分,禄程书院九分,振文书院七分,英书阁十二分。

“十二分?成绩不错啊。”戚夙容暗暗赞道。其他书院的参赛者至少是十人以上,而英书阁只有季云、孙凌轩、黄徵三人,却夺得了仅次于白阳书院的分数,表现相当出彩。

戚夙容在各个号房中一一走过,遇到有意思的考题便停下来观战,寻思着若是自己该如何解题。一路走过来,她终于发现了一个熟人——英书阁的孙凌轩。

他参加的是比试很有意思,是考验对诗书内容的领悟力和记忆力。

夙容到场时,听到考官问的是:“《论语》全篇有几个‘子曰’字?”

夙容无语,这纯粹是在刻意刁难吧?谁答得出来?

众参赛者果真都是一脸菜色,一边在心里怒骂,一边发狂地默诵论语。

正在这时,孙凌轩出声答道:“《论语》中一共两百零一个‘子曰’。”

“回答正确。”考官点头。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用看妖物的眼神看向他。

接着考官又问:“请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倒背《陋室铭》,错漏两次即出局。”

这题目真是一个比一个刁钻。

戚夙容同情地望着这群参赛者,不知他们如何在心里踩踏考官…

《陋室铭》虽然不长,但想要做到倒背如流,考验的不单只是记忆力。

“有之陋何、云子孔…”孙凌轩的声音再次响起,表情比刚才还轻松,在众人刀剑般的目光中,一字不漏地倒背完了《陋室铭》。

这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能给其他人一点活路吗?

比记忆力,一个孙凌轩就虐杀了在场所有参赛者,简直是独领风骚。

估计这场比斗之后,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必然人尽皆知。

接下来的比试可想而知,完全成了孙凌轩的个人秀,待到结束,众人皆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解脱般的表情。

戚夙容暗暗好笑。她估摸着下一届文斗,考官们不会再出这种刁钻的考题,还是安安分分地背诵诗文吧。

孙凌轩为英书阁再夺四分,总分反超过白阳书院。

他刚走出房间,就看到了戚夙容。

“卓学弟,你还是来了。”孙凌轩几步走了过来。

“孙兄,刚才的比试真是让小弟大开眼界。”戚夙容由心赞道。

“卓学弟过奖了,在下也只是记忆力超过常人。”孙凌轩摆摆手,说道,“对了,学弟待会想比什么?”

“暂时先看看。”戚夙容笑道,“小弟才疏学浅,可不敢献丑。”

这时,几名少年走过来,问及戚夙容。

孙凌轩一一介绍,算是混个熟脸。

而后,他带着戚夙容去了另一个比试点。

此处比的是斗诗,以“冬”、“松”、“鱼”为题,分别作诗一首,时限为半个时辰。

孙凌轩指着角落出一名身材微胖的少年说道,“那是黄徵,与我一同拜入许先生门下,长于诗词歌赋。”

戚夙容定睛望去,只见那少年相貌憨厚,眉眼带笑,如弥勒佛一般可亲。

孙凌轩和戚夙容到场时,他正好完成最后一首诗,稍作整理便向考官递交了诗作。

转身之际,看到孙凌轩,立刻颠颠地跑过来,笑眯眯道:“孙兄,你比完了?名次如何?”

“自然是拔得头筹。”孙凌轩笑着回道。

“厉害!”黄徵竖起大拇指,随即望向戚夙容,问道,“这位是?”

“他便是许先生收的第五位学生,卓凡。”

“啊,卓学弟,你好,在下黄徵,有礼了。”黄徵报了抱拳。

“不必客气。”戚夙容回礼道,“黄兄神色从容,想必答得不错。”

“我亦不知。”黄徵摸了摸鼻子,呵呵道,“已然尽力了。”

此人心性倒是豁达。

戚夙容微微一笑。

黄徵睁开眯缝的眼,夸道:“卓学弟长得真是喜人。”

喜人?这是夸赞吗?戚夙容默然。

孙凌轩则拍了拍额头,说道:“你以后还是别随便夸人得好。”

“哦。”黄徵摸摸鼻子,憨憨地笑着。

“好了,你这边阅卷还要一些时候,我先去看看季云学兄吧?”

孙凌轩招呼众人,朝另一边的号房走去。

季云参加的是辩学,此次以“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为论题,自由阐述观点。论题深奥,蕴含着万物相生相对的观念,难度颇大。

戚夙容暗想,待会应该可以看到一场精彩的辩论。谁知三人到场时,辩学已经结束。

环视众参赛者,个个面有愠色,无不怒瞪着站在头前的季云。

“看来季云兄这次又出了风头。”孙凌轩笑道。

周围议论纷纷,各执一词,想必刚才的辩学争议颇大。

几位考官亦讨论了许久,最终排出了三个并列第一。

众皆哗然。三个第一?

虽然争议颇大,但季云口才出众,明显压了众人一头。结果三方并立,等于打了个平手。

季云轻哼一声,行礼之后便越众而出。

“季云兄果真厉害,舌战群雄,丝毫不落下风。”孙凌轩夸道。

季云耸耸肩:“可惜没能独得头名。”

“不用在意,再接再厉。”黄徵晃了晃拳头。

季云点点头,注意到一旁的戚夙容:“这位是?”

孙凌轩又介绍了一次。

许琛的几名学生算是正式熟识了。

几人站在一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英书阁此次算了出了不小的风头,三名学子,除了早有名气的季云之外,第一次参赛的孙凌轩和黄徵皆是一鸣惊人。先不是孙凌轩那超强的记忆力,看起来无害的黄徵在作诗写文方面,天赋极高,之前英书阁的十二分,有六分由他一人所得。

季云等人聊了一会,决定继续比试。比试时间只有一天,必须抓紧时间,否则很快便会被人反超。

戚夙容见他们如此积极,心想着自己是否也该下去比一场?毕竟身为英书阁的一员,几位学兄皆是出类拔萃,只有自己毫无表现,未免有点丢份。

在诗文经学方面,她可能比不过这些学识出众的士子,但琴棋书画或有一拼之力。

第三十章 琴棋书画(一)

戚夙容来到琴棋书画的赛场,此处分隔四间号房,参赛者不过寥寥三十几人,比赛规矩也与其他不同,只有前两名才有得分,分别为两分和一分。

琴棋书画不在科举考试科目内,故而学子们的参赛热情并不高。

琴棋书画的最后评比要到申时,期间可以随时参与。所有书画作品都会展示出来,供人欣赏。

棋试主要象棋和围棋,有一位主考官和四位棋士评审,参赛者先与四位棋士下,按照胜负场数评分。虽然最多只有四场,但耗时颇久。

戚夙容过来观看时,棋室内仅仅设了三局,最快的一局才到中场。

认真看了片刻,戚夙容对几位棋士的棋艺有了大概的估计,介于三段到五段之间,属于中低阶水平。

她若参比,胜三场应当不难。

戚夙容又转到琴室。

琴比是四项中最难的,却是唯一一项能够晋级得分的比试。它并不只限于古琴,还包括筝、笛子、琵琶等十八种乐器。不过,乐器不由参赛者自己挑选,而是由抽签决定。若抽中自己完全不擅长的乐器,便只能弃权。每比完一场再抽一种乐器,若能顺利完成三场,并且达到一定水平,除了首名的两分,还能得到附加三分。故而,运气也成了决定这项比试胜负的一个重要因素。

“少年郎,看你转了半天了,过来写几个字吧?”这时,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传入戚夙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