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姐起身,细细将自己打量了一番,笑道:“戚小姐果然有一双巧手。”

身旁的丫鬟亦赞道:“小姐如此打扮,果然更显清丽。”

戚夙容见她的装束,典雅有余,柔媚稍欠,便道:“罗小姐,我再给你添点东西。”

说着,从首饰盒中取出几朵小花和针线,附身将几朵小花绣在她左侧腰的裙布上,小花点缀,瞬间增了几分生趣,于低调中显露风情。

罗小姐甚是喜欢,赞道:“果然有些新意。”

“罗小姐满意便好。”戚夙容笑了笑。

“戚小姐,待会务必留下来吃顿便饭,我让丫头给你准备银子。”

“罗小姐,请别叫我‘戚小姐’了,直呼我的名讳吧。”以她如今的身份,被司马家的小姐如此称呼,恐遭人话柄。

“那好,以后我就叫你‘夙容’了。”罗小姐从善如流。

“理当如此,小姐莫与我客气。”

“小姐,几位小姐已到,正在花厅候着?”丫鬟进来禀告道。

“嗯,我知道了。”罗小姐吩咐道,“你们带夙容小姐去旁厅用膳,莫要怠慢。”

“是。”

戚夙容主仆朝她欠了欠身,随丫鬟一起离开。

罗小姐来到花厅,笑盈盈地招呼诸位小姐。

“罗小姐,你今日真是容光焕发,看起来格外秀美。”一名小姐赞道。

罗小姐抿嘴笑道:“多谢宋小姐夸赞,宋小姐才是天生丽质。”

摆袖间,腰侧的花团若隐若现,不经意瞥见,顿时觉得颇有韵味,却又说不出哪里特别。

“听说罗小姐叫了戚夙容来府中为你梳妆打扮。”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罗宛如循声望去,说话的是都督之女李婵宁。她记得戚家小姐曾当众给她难堪,两人关系想必不太好。

她回道:“正是。戚小姐在服饰打扮上素有见地,所以我请她来帮我参考一二。”

“你居然叫她‘戚小姐’?她如何当得‘小姐’二字?”李婵宁语气颇为不屑。

罗宛如笑了笑:“李小姐说得对,是宛如口误了。好了,大家都别站着,宛如在花园安排了席位,我们一边用膳一边赏景。”

如此带过,十几人说说笑笑地朝花园走去。

十几人刚落座,一名丫鬟前来禀告:“小姐,刑部尚书之女骆妍依小姐来了。”

“哦?骆小姐来了。”罗宛如站起身,抬眼便看到一身华丽的骆妍依缓缓而来。

她立刻迎上去,其余贵女亦起身相迎。

六部尚书乃正三品,在这群贵女中,骆妍依算是身份最高的。

“骆小姐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宛如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不必多礼。”骆妍依口中说着不必多礼,却没有上前去扶,环视一周,微扬下巴道,“你们这是已经吃上了?”

“没有。”罗宛如回道,“只是上了些饭前甜点,骆小姐未到,我们怎会提前开宴。”

骆妍依满意地点点头,在罗宛如地带领下坐到了首位。

花园席位呈扇形摆列,本无主次之分,但尉国以北为尊,故而坐北的位置素来留给身份最高者。

宾客基本到齐,罗宛如立刻命丫鬟上菜。

一盘盘精致美味的菜肴被有序地摆上桌。

罗宛如待客有礼,妙语如花,席间气氛和乐融融。

正在此时,骆妍依突然插口道:“罗小姐,听说戚夙容也来了?”

罗宛如微微一愣,没想到骆妍依会提起戚夙容。这两人以前两人的关系不是很亲密吗?骆妍依总以戚夙容马首是瞻,如今听她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善。

她小心回道:“是,正在府上。”

骆妍依笑道:“罗小姐庆生,光是聊天未免有些枯燥。戚夙容琴艺卓绝,何不请她来为大家弹琴助兴呢?”

“骆小姐此提议甚好。”李禅意第一个附和。

另外也有几人表示赞同。

罗宛如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骆妍依此举明显是要给戚小姐难堪。让她来弹琴助兴,岂不是将她当作伶人?

“怎么?罗小姐有何难处吗?”骆妍依斜眼看向罗宛如。

罗宛如笑道:“怎会有难处?宛如这便命人去请。”

她找来丫鬟,侧身低语几声。

此时,戚夙容正在旁厅用膳,吃过饭后便准备回家,不用与骆妍依等人见面正好落得轻松。

无奈天不从人愿,骆妍依果然看不得她清闲。

听到丫鬟请她去花园弹琴,戚夙容暗叹:有骆妍依的地方,她就少不得要被奚落一番。

“小姐,我们回吧。”平儿小声道,“待会让丫鬟如此回禀即可,想必罗小姐亦不会为难我们。”

“罗小姐自然不会为难我们,但骆妍依却有可能会为难罗小姐,我们不能给她招惹麻烦。”若罗宛如因为亲近戚家女而被骆妍依排斥,那她以后恐怕再也无法与其他贵女打好关系了。

“不知府上的古琴放置何处?”戚夙容问道。

丫鬟回答:“请跟奴婢来。”

平儿扯了扯戚夙容的衣袖,一脸担忧。

戚夙容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没事,小姐我心中有底,见招拆招便是,你就在此处等我。”

平儿这才放开,默默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戚夙容随丫鬟来到琴房,她一一扫过,最后选了一把外型颇为朴素的古琴。

然后在丫鬟的引领下,抱着古琴来到花园。

她一到,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她们或幸灾乐祸,或冷眼旁观,或怜悯同情,表情各异。

戚夙容目不斜视,平静地向众人施礼。

“戚小姐,我等怎受得起你如此大礼?”骆妍依懒懒道,“今日是罗小姐的生辰,你不敬她一杯吗?顺便与我们叙叙旧。”

说着,向身后的丫鬟招了招手,让她们给戚夙容准备一杯酒。

罗宛如沉默不言。

其他人亦没有出声,花园中显得格外寂静。

戚夙容接过酒杯,缓缓走到罗宛如面前,双手举杯道:“祝罗小姐富贵吉祥,青春永驻。”

罗宛如轻轻与她碰了一下:“多谢。”

“戚姐姐,祝完寿星,该轮到小妹了。”李婵宁端坐在席上,笑吟吟道,“我们许久未见,今日理当敬上一杯。”

“李小姐说得是。”戚夙容笑了笑,另续一杯走到她席前,“请。”

李婵宁一动不动,仍戚夙容空举半晌,突然“哎呀”一声:“不好意思,戚姐姐,我忘了我近日感染风寒,不宜饮酒,还是下次再与姐姐对饮吧?”

戚夙容道:“李小姐,这是葡萄酒,饮一两杯应无大碍。”不待李婵宁出声,她又补充道:“不过身体要紧,不喝也是应该的。”

说完,她不再理会李婵宁,主动走向另一名女子,敬道:“周小姐,素闻你眉目如画,清俊无双,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夙容借罗小姐之光,在此敬你一杯。”

“王小姐,昔日在贵府,曾听过你所弹的琵琶之音,余音绕梁,动听至极,夙容佩服。”

“严小姐,夙容与你只有几面之缘,却有幸品尝过你亲手制作的糕点,味道独特,至今难忘。”

“赵小姐…”

席间二十几人,戚夙容一一叫出了名字,并准确挑出了她们各自的长处。一轮下来,原本轻视于她的人,竟也生出了几分好感,心情颇为复杂。

面对他人的冷眼嘲笑,竟仍如此不卑不亢,进退有据,此等风范,实在令人钦佩。

骆妍依紧紧握拳,目光冰冷。看着戚夙容向她走来,她努力压抑心中的怒意。

“骆小姐,你我曾为闺友,交情匪浅,今日这一杯,算是敬我们曾经的友谊。”

友谊?骆妍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该敬一敬。”

她缓缓举起酒杯,正要与戚夙容碰杯时,突然手一扬,一杯酒细数被浇到了戚夙容衣襟上。

“啊,抱歉,手抖了。”骆妍依虚情假意道,“你没事吧?”

戚夙容拿出手绢擦了擦溅到下巴酒渍,平静道:“无事。”

“那就好,若是因为我而扫了大家的雅兴就不好了。”骆妍依微笑道,“酒也敬完了,请夙容为我等弹奏一曲吧?”

戚夙容前襟湿透,红色的酒渍在她衣服上留下斑斑污迹,看着甚是狼狈。

席间不少女子忍不住抿嘴偷笑,静看戚夙容如何应对。

她这模样,还有心情弹琴吗?

第三十九章 马车

“你可以开始了。”骆妍依用手绢捂住嘴,眼神讥诮,随即,她像是被什么呛到一般,清咳了几下。

戚夙容看了看自己污迹斑斑的衣襟,虽然她如今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能坦然而立,但在这种场合,衣装整洁是先决条件,这不仅是对自己的尊重,亦是对他人的尊重。

她转过身,一边缓缓朝琴案走去,一边从衣袖中拿出一条叠成手帕状的蓝色丝巾,轻轻展开,披在肩上,手指灵巧地折叠几下,如花瓣般附着在衣领边,恰巧遮挡了衣襟上的污渍。当她转身端坐在古琴边时,已经丝毫看不出任何仪容不整的模样。

众女对她这种瞬间化腐朽为神的能力暗佩不已。虽然不喜她的为人,但她们亦不得不承认,此女确实有傲视众人的资格。

骆妍依气愤不已,紧紧拽着手帕,恨不得撕烂她那张处惊不变的脸。她就想不通,为何每次难题都能被她轻松化解。她与柳倩儿多番设计,没有一次成功,甚至反而助长了她的名气。

骆妍依越想越不痛快,眼神也越发的冰冷起来。

戚夙容坐在琴案边,双手轻轻搭在琴弦上,环视一周,心中有些不愿意为这些人弹琴。她们根本不是来听琴的,而是来看她笑话的。

目光不经意瞥见花丛中飞舞的蝴蝶,在暖阳下轻盈雀跃,姿态动人。

好吧,不愿为人弹,那就让她为这些蝴蝶弹奏一曲吧!

手指划动,一阵流水般的琴音婉转而出,似清风拂柳,似鸟鸣山涧,似水珠落盘,时而柔和温婉,时而俏皮灵动,花之艳丽,蝴之轻盈,如一幅幅美丽的画卷,化作动人的音符,一一在眼前展现。

一阵清风拂过,花瓣漫天,戚夙容的长发随风舞动,人却依然端坐如山,沉浸在优美的琴音中。

琴音穿过墙壁,传到了前厅,正在饮酒的司马罗大人一众亲友,以及后堂中的罗夫人等人,皆露出聆听之色。

花园中的众女亦不自觉露出陶醉之色,心中的杂念仿佛被洗净,只留下一片宁静。

“够了!”骆妍依怒喝一声,将众女从享受中惊醒。

戚夙容却丝毫不受影响,双眼半合,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从容地完成了琴音的收尾。

她站起身,向众人微微施了一礼:“此曲已毕,多谢诸位小姐聆听。夙容告退。”

“慢着!”骆妍依喊住她,正要找借口斥责,却听身边一女低呼。

“骆小姐,你的脸…”她惊惧地指着骆妍依的脸。

“我的脸?”骆妍依用手摸了摸,发现嘴角附近不知何时长出了几个小疙瘩,她花容失色,大声喊道,“红霞,赶紧去拿一面镜子过来。”

其余人也看到了骆妍依脸上的小疙瘩,就在拿镜子的片刻,小疙瘩又蔓延了,似乎还有持续增加的趋势。

所有人皆露出惊愕之色。

罗宛如立刻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

话音刚落,正好瞥见戚夙容转过身,从容而去。

难道…是她?罗宛如又看向慌乱惊恐的骆妍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呼,还好,顺利过关。”戚夙容回到旁厅,暗暗舒了一口气。

“小姐,你没事吧?”平儿一见戚夙容,立刻上前询问。

“没事,我们回家吧。”她笑了笑。

“好。”平儿欢欣地应道。

戚夙容请司马府的丫鬟向罗宛如报备一声,便带着平儿离开。

上了马车,戚夙容吩咐道:“回府。”

“小姐,刚才奴婢听到你弹的琴了,真好听。”平儿崇拜道,“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戚夙容笑道:“当然,也不看看你小姐是谁。”

“不过,她们没为难你吗?”

“没有。”对她而言,那些为难不足一提。她唯一担心的只有骆妍依,还好她事先准备了那种药,在敬酒时,撒在了她的手帕上。

撒在食物上,她不一定有心情吃,但撒在手帕上,中招的几率就高出许多。

马车行驶了两刻时,应该就快到家。戚夙容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脸色霎变,这条路根本不是回戚家的方向。

“这是何处?”戚夙容拉开前车门,质问车夫。车夫却丝毫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赶车的速度。

戚夙容瞳孔紧缩,眼前这人根本不是戚家的车夫,戚家的车夫有些驼背,而此人的背部却无异状。

“你是何人?想把我们带往何处?”戚夙容迅速看向两边,此处颇为偏僻,都是山石林木,好像已经出城。

“小姐…”平儿一脸惊怕,紧紧拽着戚夙容人衣袖。

正在戚夙容思量对策时,马车突然一阵颠簸,随即听到马的嘶鸣声,马车的速度骤然加快,晃得戚夙容和平儿差点摔倒。

再抬头看去时,骇然发现原本正在驾车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了,马车变成了无人驾驭的状态,飞快地在山路上狂奔着。

戚夙容一咬牙,钻上驾座,一手紧握门框,一手费力地去勾缰绳。

抓住了!戚夙容发白的脸色露出一丝喜色,抓住缰绳的右手挽了几下,然后用力向后拖拽。

但女子的力气有限,加上马匹正在狂奔,实在难以驾驭。

“小姐,奴婢来帮你!”平儿也准备钻出去。

戚夙容大喊:“你待着,太危险了。”

如此颠簸的情况下,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戚夙容力量下沉,松开握住门框的左手,改成两手执绳,用尽全身力气勒马。

“小姐,前面…”平儿惊恐地看向前方,马车正向着一条湍急的大河冲去。

戚夙容无暇分神,全身心都用来控制缰绳。

正在这时,平儿隐约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响起。

她回头望去,透过开开合合的车门,她看到了几名骑士正向这边追来,为首一人赫然便是顾锦云。

他派了侍卫在暗中保护戚夙容,马车从司马府出来时,侍卫并未发现异状,直到出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里面的戚小姐没有什么反应,他们便以为戚小姐另有目的地。故而,他们只是派人通知了顾锦云一声,然后继续尾随,但当那名车夫加快了车速,并跳下车后,侍卫才知情况不妙。

顾锦云早在收到马车出城的消息便赶了过来,当他赶到时,正好看到戚夙容钻出马车,想要勒住缰绳。

虽然顾锦云很佩服她的勇气,但如此惊险的动作,实在让人心惊胆战。

眼看马车即将冲进大河,顾锦云脸色冷峻,快马加鞭,恨不得飞过去。

“小姐,再坚持一会,顾公子就在后面!”平儿喊道。

顾锦云?

戚夙容不敢分心,用力拉扯缰绳,手掌被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马头被她勒得向后扬起,在即将冲进大河时,它终于骤然止步。

如此突然的停顿,戚夙容毫无准备,因为惯性,她整个人向着大河飞过去,噗通一声,瞬间没入湍急的河流中。

“小姐!”平儿本来见马车停下来,刚准备欢呼,却见戚夙容从车座上飞了出去,掉进河中,不由得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