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妍依忿忿道:“我们都被她骗过了。她不知何时离开了戚家,躲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如何得知?”柳倩儿疑惑地问道。

“我让人抓了戚家一个丫头,从她口中问出来的。”

“那她有没有说戚夙容现在何处?”

“没有。”骆妍依阴着脸,“戚家上下恐怕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柳倩儿皱眉沉思。

戚夙容竟然不在家中,那她究竟去何处了?又是如何神不住鬼不觉地消失的?

骆妍依望向柳倩儿,颇有些不满道:“我觉得你的处事方式太温和了,要我说,还不如直接找人弄断她的手指,看她还如何刺绣。”

柳倩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若有办法不留痕迹地弄断她的手指,我并不反对。”

骆妍依笑道:“等着瞧吧。她戚夙容现在无权无势,对付她还不简单吗?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她的藏身之处,破坏她的绣品。若让她绣成,我们就徒为他人作嫁衣了。”

之前四处散播流言的便是她们,逼得戚夙容不得不接下这份差事。

柳倩儿沉吟道:“即便她隐藏了行迹,但没有绣线,她要如何刺绣?”

“你太小看戚夙容了。”骆妍依难得聪明了一回,“她从来不是个肯服输的人。若她真的毫无办法,就不会刻意躲藏起来,并派人装作四处收购绣线的样子来迷惑我们。”

“你所言有理。”柳倩儿冷声道,“那我们便想办法将她找出来!”

柳倩儿等人开始上天入地地寻找戚夙容,完全没想到她会隐匿在英书阁的后院中。

英书阁环境清幽,阁中除了许琛的学生外,就只有几名忠心的老仆。他们都是许琛的家仆,向来不闻窗外事。而且戚夙容是以卓凡的身份入住,伺候她的人是元奚,外人根本不会怀疑。

许琛又是个不怕事的人,当时对于戚夙容的请求,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谁也不会想到,戚夙容会藏入英书阁,虽然他的弟弟是许琛的学生,但毕竟男女有别,柳倩儿和骆妍依完全不想到她会如此大胆。

戚夙容需要的材料,由顾锦云提供,一个多月都没有踏出房门一步,只知潜心刺绣。

她比任何都明白,此事绝不容有失。

每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刺绣,除了吃睡沐浴如厕都在独院中,这对于以前的戚夙容而言,绝对是无法做到的。这不仅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而且必须忍受枯燥和寂寞。

看着绣品一点点完成,她心中无喜无悲,如老僧入定般,将全部心神都注入到绣花针中。

在此期间,陪伴她的只有元奚,但元奚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

难得进入英书阁,见到如此丰富的藏书,他又怎能不动心?

顾锦云偶尔会来送材料,一来便会在戚夙容房中坐上半天,静静地看她刺绣。

戚夙容刺绣时,沉静专注,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明明才十六岁,却是如此坚强、慧黠、成熟。

对她,顾锦云觉得这辈子恐怕都看不够,真想尽快娶她为妻,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不让人伤害她分毫。

外面纷争不断,这小小的肩头还能承受多少压力?顾锦云唯一能做的,便默默地帮助她,尽可能为她减轻负担。

另一边,柳倩儿等人正为找不到戚夙容的下落而愤怒,眼看着最后期限将至,她们完全无力可施。戚夙容藏得太彻底,连戚家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期间更是一点联系都没有。

柳倩儿清查了所有与戚家有关的人,依然是毫无结果。

京城之中,还有谁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戚夙容?

如此看来,戚家可能比她想象中更难对付,他们还有潜藏的力量。

柳倩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冷笑道:“皇上对此应该会有些兴趣。”

她联系柳家一个远亲,通过他,撺掇一名官员向皇上隐晦地提及了此事,笑言戚家女本事不小,不仅擅长刺绣,而且行事谨慎,心思细密,至今没有一人见过那幅绣图,连她本人身在何处皆无从得知。

皇帝闻听,自然心疑。戚家女如何能逃过护卫的耳目,隐藏行迹?

尽管有所疑虑,他也不会在外国使节还在京城之时,为难戚家人。

姑且看看这戚家女有何本事,是否能绣出让外国使节满意的绣品吧?

几天后,约定交绣品的日子终于到了。

外国使节被宣入皇宫,等待戚夙容将绣品带来,而柳倩儿等人很想在中途拦截,却不知护送绣品的人究竟是谁,又会从何处出发。无奈只能寄望戚夙容的绣品达不到使节们的要求,既已错过了最佳时机,如今再阻挠亦是徒劳。

“站住,通行令。”一辆马车停在皇宫门口,宫侍立刻拦住。

“云容秀庄奉命护送绣品。”马车旁一名侍从拱手回道,“麻烦通报封大人一声。”

“稍等。”宫侍立刻去通知封湛。

封湛早受到戚夙容的信件,让他在宫外接应。

如今一听东西已到,脸上不仅露出欣喜之色。同时心中也有些忐忑,担心戚夙容的绣品得不到外国使节的青睐。

“大人,请让小人跟随。”侍从一边命人将绣品抬出,一边行礼道。

“你?”封湛道,“皇宫重地不容外人随意进入。”

侍从道:“这是为了更好地展示绣品,请大人通融。”

更好地展示绣品,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封湛只是犹豫片刻便同意了他的请求,带着他一起进了皇宫。

皇帝和外国使节早已在宫中等候,听到侍卫回报,立刻让人将他们宣进来。

封湛第一个进入宫殿,其后两名侍从抬着一件白锦缎遮盖的物件走了进来。

几人一齐向皇帝行礼。

皇帝一摆手:“免礼,现在就让朕和使节们开开眼界,这位‘云容大师’到底绣出怎样的绣品?”

“臣遵旨。”封湛转身向身后的人示意。

两名侍从并未将绣品抬到正中,而是放置在光线偏暗的一侧。

皇帝颇觉奇怪,却也没有质问。

锦缎被掀起,绣品终于露出了它的真貌。

这是一个半人多高的独扇屏风,红木镂雕,造型古朴精巧。屏风正中便是众人翘首以盼的刺绣,然而出乎意料,这副绣品的图案极其简单,是一幅冬雪寒梅,几株梅花在雪中绽放,带着点点寒意,逸韵傲然。

其绣工之细腻,几乎可以假乱真,让人忍不住想要攀手折枝。

这样一幅绣图若放在他处,自然可算得算是上佳之作,但用来赠与外国使节,未免少了几分生趣和气韵。

外国使节对这副绣图也是喜爱的,但似乎还不够资格敬献给他们的女王。

“看看另一面吧。”一名使节说道。

“使节大人莫急,尚未展示完毕。”一名侍从恭敬道。

“还未展示完毕?”使节们仔细看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看之处。

侍从笑了笑,从一旁的宫女手中取来一盏宫灯,点燃之后,缓缓走到屏风后面。

随着光线投入,原本的寒梅图逐渐发生了变化。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屏息地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皇帝也忍不住走下龙椅,来到近前。

这…究竟是怎样一幅奇特的绣品?

第三十七章 雪影(二)

这…究竟是怎样一幅奇特的绣品?

随着宫灯的映照,寒雪梅花之间,隐隐浮现出一对展开的羽翼,两只灵动的白鹤跃入眼帘,仰首,拂羽,姿态优雅。

冬雪之寒,红梅之傲,白鹤之影,构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意境悠长。

这时,侍从将宫灯移开,绣图又恢复原本的模样。随后他们将屏风转过来,这一面绣的是两只白鹤,傲立于雪中,迎着寒风,晾开双翼。白色的雪,白色的鹤,仿若融为一体。画面清冷,寒意凌然。

然而,当侍从再次举起宫灯时,白鹤的身后,立刻绽开朵朵红梅,白雪映红,似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间,那瞬间的惊艳,令人见之难忘。

整幅刺绣只用了红、黑、白三种色调,却令人感觉画面饱满,层次分明,达到了大繁似简的境界。

这幅绣品看似只用了三种颜色,实际上用了一十八种。同一种颜色的绣线用不同方式晕染,会有深浅的差异。戚夙容巧妙地运用了这一点,用深浅不一的红、黑、白,修成了这幅寒梅雪影图。

而且她使用的是最细的绣线,平时只用缝十针的图案,她要多缝上百针,再结合布料的底纹和双面图样的构成,做到了真正的天衣无缝,不留痕迹,其精湛的绣艺可见一斑。

比起色彩绚丽、构图复杂的图案,这幅绣图的“简单”更突显了它的难度。在如此轻薄的绸布上刺绣,仅仅用了三种颜色,就将画面绣活了。留白的部分,丝毫看不出刺绣的痕迹,却能映出不同的风景,实在是不可思议。

“好好,简直是神乎其技!”使节赞叹道,“贵国真是人才济济,不同凡响。”

皇帝嘴上谦虚着:“使节过誉了。”心中却是震惊莫名,完全没料到戚家女竟然有如此高超的技艺,宫中的御用绣师皆相形见拙,就连他也见猎心喜,想让她绣上一幅。

“在下很想亲自答谢这位绣师,不知能否登门拜会?”使节询问道。

皇帝看向封湛,后者立刻答道:“非常抱歉,这位绣师不喜见客,还望使节大人见谅。”

使节露出颇为失望的神色,但瞥见这幅屏风,心情又变得明朗。

次日,皇帝封赏的旨意便下来了,赏绣师“云容”黄金百两,梅花环一只,夜明珠一颗,御赐金匾,另封“云容”为国绣师。秀庄其余人亦各有赏赐。

皇帝赞其:“梅花生香,鹤影仙踪,针如毫芒,神乎其技。”

自此,云容秀庄一举成名。

尉国百姓皆知京城有一名技艺举世无双的国绣师云容。

那幅赠送给使节的寒梅雪影图,亦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可惜绣品已经被使节收藏,无缘得见,见过之人无一不对其赞誉有加,关于这幅绣图的流言很快被传得神乎其神。

向云容秀庄下订单的贵人接踵而来,订单很快堆积如山,双面绣的价格也持续飙升,最低也要上千两。不过戚夙容人力有限,两个月只绣一幅图。

云容秀庄成了京城面积最小、生意最好、名望最高的一家店铺,而戚夙容也没有想要扩大店面的打算。一来风险太大,容易引人忌恨和猜度;二来戚家人丁单薄,没有足够可靠的人手。目前的规模,已经足够了。

戚夙容最大的筹码在顾锦云手上,他也是自己为戚家预留的后路。

戚夙容这边出尽风头,柳倩儿和骆妍依却是心里犯堵。本想借此阴她一把,不想她竟然化险为夷,还由此声名远播。虽然知道“云容”就是戚夙容的人很少,在世家贵族间却已不是秘密。

“妍依,接下来就按你的计划施行吧。”柳倩儿对戚夙容嫉恨已然达到了顶点,再也无法忍受。

骆妍依笑道:“早该如此。”

她对之前被戚夙容吓走之事仍耿耿于怀,视为毕生耻辱。后来细想,戚夙容毕竟积威已久,她一直看她的脸色行事。待戚家落败,她虽欣喜,却仍摄于她的余威,心有畏惧。如今心态已然转变,下次再面对她时,自己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绣艺再高又如何,没有足够的实力,看谁能保得住那双手!

骆妍依眼中射出一道阴冷的光芒。

不知危险将至的戚夙容,正在与家人分享喜悦。

随着国绣师的封号,戚家重新进入了京城世家的视线。可以说,戚夙容一人便让戚家重新站稳了脚跟。至少短时间内,皇帝都不会随意处置戚家人,与戚家来往的贵人亦逐渐增多。

戚夙容借秀庄之便,在贵圈中如鱼得水。以前她自视甚高,人缘不好,后来戚家落败,更是不敢轻易露面。如今有了国绣师的封号,即便贵女们心里看不起她,至少在表面上会以礼相待。

戚夙容利用自己在服装、刺绣方面的优势,在贵族间建立了不小的人气,顺便又将庄俏娥和已经嫁作人妇的张小姐(四门博士章之淮之妻)拉入圈中,不着痕迹地扩展她们的人脉。

与以前的傲慢不同,重生后的戚夙容面对嘲笑和讥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接人待物温和有礼,进退有度。

许多贵女皆是深闺女子,心思单纯,或许仗着家世,会有些娇纵或蛮横,但只要顺其心意,投其所好,并不难结交。

戚夙容之所以敢如此高调,皆因自己只是一名女子,名气再大,也入不了朝堂,掌不了实权。

她越是高调,戚父便越是低调;她不断结交贵族,戚父却少与人往来。

如此一来,某些意图不轨的小人亦找不出戚家的错。

一个月后,顾锦云的酒窖酿出的新酒面世。一共有三种,白酒,黄酒和葡萄酒。白酒度数比较高,属于中度烈酒,最受北方人的欢迎。黄酒度数较低,口感温润,符合一般文人的喜好。而葡萄酒是一种闻所未闻的新酒,许多人因为好奇而品尝了一番,却颇有些失望,除了香气和色泽有些新意,并不太适应这种口感。

然而,葡萄酒的功效却让人眼前一亮,滋身养颜,有助睡眠。这对女子而言,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

京城贵女的购买力比之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们为了容颜可以倾尽所有。

尽管这些功效还未得到印证,但她们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试用了。

出乎顾锦云意料的,葡萄酒成为了最先闻名的一种新酒。

“容儿,”戚母递过来一张请帖,“这是司马家的罗小姐托人送来的请帖。”

戚夙容打开看了看,笑道:“娘,罗小姐明日庆生,想请我过府帮她参谋一下。”

“那你去吧,记得谨慎行事。”戚母叮嘱。

“嗯,女儿这就派人回帖。”她近日常与贵女们来往,一般不会拒绝这种聚会。

是夜,戚夙容悄然来到隔壁院子,找到元奚,问道:“你可知道明日司马家小姐的生辰,有哪些人会参加?”

元奚拿出一份名单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戚夙容打开名单,上面罗列了二十几人的姓名,其中一个名字引起了她的关注。

骆妍依?她也会去?

戚夙容皱眉,又将名单扫了一遍。有骆妍依,却没有柳倩儿?

她最近虽然常在贵圈中走动,却一直避免与曾经结怨过深的人碰面,即便避无可避,也会尽快找借口离开。并非害怕丢人,而是担心被人算计。

上一世,她吃过不少亏,母亲亦受尽欺辱,郁郁而终。这一世,她不得不防。

目前最让人警惕的便是骆妍依,此女嫉妒心强,睚眦必报,而且手段毒辣,甚至有些不计后果。

戚夙容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冒险一会,不仅因为不好得罪司马家的小姐,还想看看骆妍依究竟会使出什么手段。

她回到家中,准备了一些辣椒粉,几瓶药膏和一把小巧的柳叶匕首。

随后,她又拿出一枚戒指。这是她请工匠特意打造的,戒面能够扭动,里面放了一种毒药。使用这种毒药,身体会立刻出现红疹,有如得了传染病一般。但对人体并无伤害,过两天红疹便会消退。

虽然不知能否用得上,但总归是有备无患。

骆妍依再强悍,也不会当众迫害她,最多言语讽刺。

戚夙容眯了眯眼,但即便她不对付自己,她也不想让她好过。

上一世母亲的死与她脱不了关系,她还没跟她讨回这笔帐呢。

次日,戚夙容穿戴整齐,带着平儿上了马车,前往司马府。

司马家小姐此次生辰宴会比较低调,只请了京城中一些未出阁的贵族小姐,其他官夫人则由司马夫人招待。

戚夙容并非以宾客的身份参加,如今她没有这个资格。她只是去给司马家小姐梳妆打扮,提供一些服饰搭配的意见。

她以前虽不招人待见,但品味在贵圈中是出了名的。

来到司马府,戚夙容从后门进入,被人领入罗小姐的闺房。

此时,房间中并无其他外人,只有罗小姐和两名丫头。

见她进来,罗小姐微微一笑,招呼道:“夙容你来了,快过来,帮我看看这身打扮如何?”

戚夙容微微一礼,缓步朝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幅寒梅雪影图还有后续,过几章再说…

第三十八章 司马府宴会(一)

“罗小姐是瓜子脸,头发乌黑柔顺,可以梳一个坠马髻。”戚夙容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说道,“罗小姐的上额略宽,可用垂丝稍掩,将你的脸型衬得更加秀气,皮肤亦更显白皙。”

罗小姐望着镜中的自己,脸上带着微笑。

“妆鸣蝉薄鬓,照坠马之垂髻。”戚夙容又在她的发髻上簪花,配以银质吊饰,随即,她拿起胭脂盒,为她补妆,画眉,描唇…整个过程,戚夙容做得一丝不苟,时而还会说些民间趣事,语气温和,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罗小姐打量她,眼前女子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虽然她们接触不多,但对她的脾性亦略有耳闻。如今相处,才知了解过浅。

此女家逢剧变,却能坦然待之,不卑不亢,于逆境中立足。虽失去了荣华富贵,却未曾失去世家之风骨。

罗小姐对她是欣赏的,也不愿像其他贵女那般刁难她。

妆点完毕,戚夙容退到一旁,问道:“罗小姐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