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否算出什么?”为了驱散自己可怕的念想,封湛开口询问。

“嗯,有些眉目。”戚夙容看向他,脸色难得缓和了几分,“多谢你提醒。”

“有何可谢?此事终究因我而起,若能够找到他们,我至少还有弥补的机会。”

“我想他们并不需要你弥补什么。”戚夙容平静道,“只要你不再加害他们。”

“我很嫉妒顾锦云,不甘心夙容选择的是他,而不是我。”封湛斜靠在炕上,淡淡道,“我记得你给我算过姻缘,‘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痴情未可留,白头空孤守’,两句话断言我会孤守一生,如今看来,倒算是应验了。”

“此言有误。”戚夙容说道,“你如今家有娇妻,怎会孤守一生?”

“但你应该知道,这段婚姻非我所愿。”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既已结为夫妻,便应当相互扶持,相互理解,同舟共济。身为男子,不能没有担当。妻子若无过错,你便应该尊重她,爱护她,而不是处处埋怨她,厌恨她。当初你娶她,或许是被逼无奈,但这也是你自己做下的决定。”戚夙容徐徐道,“我帮你算姻缘时,还说过一句话,‘强求不可得,不如小退一步’,封大哥,放弃一段无望的感情,或许能收获另外的惊喜。你,为何不试试呢?”

封湛定定地望着“他”,握着酒杯一动不动。

戚夙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当此时,屋外鞭炮齐鸣,深暗的夜空被照亮,色彩缤纷,霎时热闹。

子时一过,又是新的一年。

待鞭炮声逐渐淡去,戚夙容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了。”

封湛缓声道:“我还能来吗?”

“我若拒绝,你会不来吗?”戚夙容反问。

封湛哈哈大笑,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起身道:“如此,那便告辞了。”

他转身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便感觉一阵晕眩,他迅速扶住门框,勉强没有摔倒。

戚夙容见状,上前几步:“怎么了?”

“没事。”封湛定了定神,继续向外走,但还没走出院子,便一头栽倒在雪中。

“封湛!”戚夙容快步走过去查看,却见他已经陷入昏迷。

没办法,只得费力将人拖回屋中,让他躺在炕上。这大过年的,又是深更半夜,肯定是找不到大夫出诊。

她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和鼻息,似乎并无异状。戚夙容皱了皱眉,想着是不是该去封家报个信,让他们把人接走?但她实在不想与封家人接触,他们肯定会盘问她,到时解释起来,很是麻烦,而且还容易节外生枝。

算了,先让他在此睡一晚,待明日再作打算。

戚夙容给他抱来一床被子,帮他改好。虽然对他心有怨念,却不能任由他在自己家中出事。

安置好封湛,戚夙容也回房去休息了。

半夜时分,万籁俱静,原本昏睡的封湛突然睁开眼,摸着额头坐起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诡笑。抬头四下打量了片刻,视线最后落在戚夙容所在的房间门上。

“真是愚蠢,自己想要的东西,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封湛不屑地低喃。

次日清晨,戚夙容从睡梦中醒来,稍作整理,确定没有破绽之后便走出房间,去查看封湛的情况,却见他已经醒来,正坐在炕上喝酒。

“你好了?”戚夙容问道,“昨天为何会突然昏倒?”

封湛摸着胸口道:“大概是毒性发作了。”

“毒性?”戚夙容一愣,“你中毒了?”

封湛耸耸肩:“是啊,拜顾锦云所赐。”

戚夙容之前听封湛说过,锦云也给他下了毒,本是将信将疑,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给你下毒?什么毒?”

“不知道。反正每隔几日便会发作一次,找了许多大夫,都治不了。”

“可有生命危险?”

“当然。按照顾锦云所说,我估计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戚夙容默然,一时无语。

封湛见‘他’如此模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又正色道,“之前我毒害他,如今一命还一命,也算扯平了。”

“你也不必太过悲观,此毒未必无解。”戚夙容此时心情复杂,既有怨,又不忍,毕竟他们从小便认识,交情甚笃,他又对她有恩。若封湛之前的性情大变,真是一种疾病,倒也情有可原。只要锦云平安无事,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戚夙容想着,反正她要去云雾山找师傅,不如顺便将封湛带过去,让师傅帮他诊断一下。以师傅的神通广大,即便是皇帝亲临,怕也奈何他不得。

打定主意,戚夙容开口道:“这样吧,我今日打算去见一个人,他或许有办法帮你解毒,你不如随我一块去。”

“哦?”封湛好奇道,“何人如此厉害?”

“去了你便知道了。”戚夙容不欲多言,转身准备去打水梳洗,走到门边又回头道,“你记得给家里报个信,免得他们以为你出事了?”

封湛笑道:“多谢关心。”

望着卓凡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封湛心情甚好。

两人各自梳洗完毕,吃了些早点,便雇上马车前往云雾山。

马车中,封湛挨着戚夙容身边坐着,时不时靠在“他”耳边说话,举止亲密。

戚夙容碍于自己的男子打扮,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尽量离他远点。

这时,马车一阵颠簸,封湛顺势捂住胸口,一脸痛苦。

戚夙容没有去扶他,只是伸手虚托,以防他跌倒。

封湛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似乎是借她的力量稳住身形。马车又是一颠,他手上用力,将戚夙容拽倒,两人滚作一团。

“啊!”戚夙容后脑磕在木板上,只觉一阵晕眩,身上又压着一个男人,呼吸有些困难。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封湛摔在她身上时,嘴唇擦过她的下颌。

“你快起来!”戚夙容用力推了推他。

封湛充似乎没有听到,将头埋在她颈边,嘴里发出痛苦的低吟,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

两人亲密接触,姿势暧昧,戚夙容不知如何,气恼得双颊泛红。

“你…”她转头,想要叫他移开身体,不想封湛突然抬起头,两人的嘴唇正好贴在一起。

封湛眼神一暗,假装毒性发作,一口咬住她的唇。戚夙容痛呼一声,他的舌头顺势探入。

戚夙容猛地别过脸,怒道:“你做什么?”

封湛全然没有理会,只是作痛苦状,压在她身上吃了好一通豆腐,才恋恋不舍移开。

戚夙容见他倒到一边,立刻起身退开,捂着嘴,狐疑地盯着封湛。

封湛有气无力道:“抱歉,我并非有心冒犯。”

戚夙容不发一语。

他又道:“反正都是男人,大不了下次让你亲回来。”

戚夙容别过头,冷着脸不再看他。

封湛躺在地板上,用舌头舔了舔嘴角。嗯,味道不错,难怪“他”会念念不忘?这少年身材纤细,抱起来十分舒服,皮肤也很光滑,那似嗔似怒的表情,实在勾人。

戚夙容已嫁作人妇,想春风一度,必须大费周章,但卓凡不一样,他是男子,即便日后成亲,也没有妨碍。他们见面的机会多的是,随时可与之欢-愉。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想先试试勾-引他,若能得到他的心便可水到渠成了。

两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云雾山的山脚下,封湛主动付了钱,然后跟着卓凡朝山上走去。

他四下环顾,暗自猜想这云雾山上会有什么高人?卓凡与此人有何关系?

不过片刻,两人抵达半山腰,此处有一个小山村,云游子住的地方在小山村的东北角,此处原来是给猎人歇息之用。

“师傅。”戚夙容在门外喊了一声,久久不见回应,推开而入,屋中空无一人。

“他大概出去了,我们在院子等等吧。”戚夙容让封湛去院子中坐着,自己则去厨房烧水。

封湛看着眼前这破旧的木屋,皱了皱眉,实在很难想象什么高人会住在如此破烂的地方,京城的贫民窟都比这里整洁宽敞。

他却不知,云游子才初到此地,与村民尚未熟识,屋子自然无人帮忙休整。

戚夙容烧好水,泡上茶,与封湛一起坐在院中等待。

封湛随意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看向杯中的茶水,茶叶色泽鲜嫩,茶水澄澈,香气怡人。他出使多国,自认见多识广,却也从未喝过如此上品的清茶。

“这是什么茶?”封湛问道。

戚夙容回道:“清雾茶,乃此间主人云游子所制,世间独一无二。”

“确实与众不同。”一般的茶,香则香矣,却不像此茶这般提神清目,令人精神爽利。

品过此茶,封湛收起轻视之心,真正对这位云游子大师好奇起来。

第八十一章 两年

黄昏时分,云游子才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只酒葫芦。

“师傅。”戚夙容起身相迎,封湛却没有站起来。

云游子随意看了两人一眼,懒懒道:“你来了啊?”

“师傅,‘卓凡’给您来拜年了,祝您身体安康,长命百岁。”戚夙容将“卓凡”两个字咬得很重。

“祝老夫长命百岁就免了吧,老夫早就过了百岁了,别咒我。”云游子走到近前,戚夙容正要介绍封湛,却被他打断,“行了,年也拜过了,你可以走了。”

“师傅,我今日来此除了拜年之外,还想向您问一卦。”戚夙容小声道。

“问卦?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老夫从来不干。”

“师傅…”戚夙容无奈地唤了一声。

坐在一旁的封湛不乐意了,这老翁从回来就没正眼看过他,蓬头垢面,状似疯癫,哪里有丝毫高人风范?

他起身道:“卓凡,既然老先生不愿意,我们便回去吧?趁着天没黑,入城还来得及。”

戚夙容没有理会封湛,继续眼巴巴地望着云游子。

云游子摆摆手:“行了,别这么看着老夫,心都快被你看碎了,你去后山竹林待着,老夫过会去找你。”

戚夙容脸上一喜,躬身之后便去了后山。

待她走后,云游子又看向封湛,封湛以为他想单独对他说些什么,结果这老头一个转身就回了屋,还把门给关了。

封湛气结,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吹着寒风。

太阳西落,天色逐渐转暗。封湛空腹枯坐了一个多时辰,云游子却始终没有出来,他不待见自己也就罢了,但卓凡还在竹林等他呢。

想到此处,封湛走到门边,敲门道:“老先生,你不是与卓凡约好竹林见面的吗?何时去见?”

“见什么见,不见了。”云游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封湛听得火气上扬,怒道:“你让‘他’在竹林等了这么久,说不见就不见?你怎么当人家师傅的?”

“干卿屁事!”

封湛哪里被人如此对待过,正想破门而入,但想到此人毕竟是卓凡的师傅,终究没有动手,只是愤恨地走开,去竹林找卓凡。

竹林中,卓凡孤零零地伫立着,裹着披风,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封湛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走吧,你师傅说不来了。”

“不来了?”戚夙容迟疑道,“他亲口说的?”

“嗯。”封湛一边拉着她往外走一边数落道,“你怎会拜如此古怪的人为师?”

戚夙容挣开他的手,笑笑不说话。

封湛皱了皱眉,说道:“我们先去村里借宿一晚,明天便回城吧?”

“你去吧,我还有事要问问师傅。”师傅不会无缘无故地爽约,应该另有深意。

封湛无奈,只好跟着“他”回到云游子的住处。

戚夙容正要敲门,云游子却已经打开了房门,吹胡子瞪眼道:“干嘛?”

“师傅,我想问的事…”

云游子打断道:“不是已经给你答案了吗?”

戚夙容一愣,满脸疑惑。

“不明白的话,明日就不要再来了。”说完,“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戚夙容摸摸鼻子,奇怪,上一世师傅的脾气没这么暴躁啊?难道是相遇的时机不对?

随后,她与封湛一起去村里借宿,顺便讨了一顿吃的。当晚,戚夙容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师傅话里的意思。他说已经给了答案,那么答案是什么?他又是怎么给的?

师傅与她约好在竹林见面,他最后却不见人影。难道这是一个谜题?竹林…待人…人不见…戚夙容眼睛一亮,喜道:“我知道了,是‘等’!”一字暗语曰:等!师傅是让她耐心等消息?换言之,锦云还活着,只是他们重逢的时机未到。

戚夙容如此想着,一夜未眠,次日清晨,她立刻去找师傅。

云游子见到她,笑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丫头,你我确有师徒之缘。老夫赠你此言,望你早日苦尽甘来。”

戚夙容脸上露出笑容,数月来第一次如释重负,有师傅一句话,她便不再惶恐。无论多久,她都有信心等下去。

“多谢师傅。”戚夙容向他长施一礼。

正在这时,封湛赶过来,对戚夙容道:“卓凡,我雇了车,一起回城吧?”

“师傅…”戚夙容看了封湛一眼,欲言又止。

“呵呵呵。”云游子发出诡异的笑声,“你回吧。”

戚夙容一见师傅的怪笑,便知道他又再打什么鬼主意,便不再多言,告辞离开。

封湛松了口气,正要跟上,谁知衣领突然被人拽住,猝不及防下,他整个人向后倾倒,转头一看,云游子那张褶皱的脸不知何时出现他背后。

“小子,你病得不清啊。”

“胡说八道,谁病得不清?”封湛正想动手,却感觉后颈被两根手指掐住,他的身体立刻僵住,动弹不得。

“过来,老夫给你好好治治。”云游子拖着他就往屋里拽。

“放手!你竟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啰嗦。”“砰”地一声,屋门被关上。

“啊——”

戚夙容回身望了望,掬了一把同情的泪,而后步履轻盈地离开。

回到城中,戚夙容振作精神,开始认真帮顾宇风处理顾家的生意。朝廷不久将迎来大变,京城的生意必将受到很大的影响,戚夙容打算将生意重心逐渐转移到临城。

她将计划同顾宇风说了一下,顾宇风自然没有异议。他见原本情绪低落的大嫂突然重焕生机,心中亦是颇为欣喜。

“大嫂,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宇风定然鼎力相助。”

“谢谢。”戚夙容笑道。

年后,戚夙容先给顾家的下人和商铺的掌柜伙计都发放了红包,赏了钱粮衣物。然后制定了新年计划,增加了新的奖励制度。顾宇风不善经商,但能言善道,有戚夙容在后面支招,逐渐在掌柜们建立了威信。

不久后,许琛请来的那名寻踪高手带回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他根据戚夙容提供的线索,循着那条路一路寻找,发现了几名护院的尸体,全都死在利器之下,而后被人埋尸荒野。不过幸运的是,没有发现顾锦云和延缓平儿的尸体,他们生还的可能性很大。但线索至此中断了,那名捕快推测两人可能掉入了莺河中,若活着,想必被冲到了琢城一带。

两个月后,戚夙容开始着手转移生意重心,第一战便是琢城。琢城已经靠近江南,她打算趁机寻几名江南绣女,专门学习双面绣。她每年需向阿罗巴出售两三幅绣品,光靠她一个人力有不及。

临行前,她悄悄与顾常见了一面,将锦云失踪的事和盘托出。顾常没有如想象中那般震怒,他说:“我早就知道了。”

戚夙容意外道:“爹早就知道了?”

顾常哼道:“宇风有几分本事,我一清二楚,他怎么可能把生意管理得那么好?”

“爹果然是火眼金睛。”

“别说好听的话。”顾常说道,“你与锦云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相信我的儿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嗯,我也相信。”

顾常看着她,叹道,“他倒是娶了个好媳妇,你去吧。”

戚夙容躬身告退,随后又去见了顾宇风,叮嘱他照顾好双双和她的家人。

犹豫了会,她又道:“小叔,你多留意一下双双身边的奶娘和芳荷,我怀疑她们对双双并不上心,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我没来得及处理此事。你留心点,别让双双受了委屈,她不知道如何为自己申辩,也镇不住那些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