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正在选择过一种将来我也许会后悔的日子…她说。

现在,她后悔了吗?她终于对他绝望,要离开他了吗?

他怎能放手?如何放手?

天真用尽所有力气,咬他,拼命推开他。

他捂住胸口,弓下身来,蹙着眉大口喘息。

天真望着他,脸色苍白…她好像推倒他伤处了,他一定很疼吧?

可是她强忍着心底的担心,缩在自己的座椅上,不去问候,也不去探视。

而他却擦了一下唇上的血渍,淡淡笑了。

“好疼,天真,”他语气低柔,“原来你也有尖齿利爪。”

“你没有告诉过他,跟他的蜻蜓点水比起来,其实你喜欢这样的吻?”他抬眼,深邃的黑眸望着她。

“你有病。”天真切齿轻叱。

这家面店,依旧很热闹。

“旧地重游,有何感想?”坐在对面的男人问道。

天真低头吃她的牛肉面,存心与他冷战。

“生日快乐,天真,昨晚的party开心么?12点的时候,我看见那些烟花了,很美,你许了什么愿?”

天真抬起头,愕然望着他。

“你怎么知道?”她问。

秦浅没话说,只是微微一笑。

因为昨晚他与她只有一墙之隔,他听着隔壁的热闹与喧嚣,看着窗外那些为她璀璨的焰火,想象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独自斟饮,醉了。

“生日蛋糕是草莓夏洛特?”他又问。

“嗯,是提前订的,所以有。”她答。

“但凡好的总是抢手,那一次我们去得晚了,所以没有,虽然有覆盘子的,可毕竟不是真心想要的。”

“你说过,生命中原就充满了失望,很多时候,再失望,再舍不得,也得面对现实,谁知道会不会遇上更好的选择呢?”她看着他,明眸清亮。

“你真是个好学生。”他垂眸一笑,似是自嘲。

天真看了一下手机,七点半。

“急着回家?”他发现了她的举动,“这么小气做什么,也许这一生,你留给我的也就剩这么一晚。”

他的语气依旧是轻淡,而天真却心中一痛。

今夜的伦敦眼,被雨水冲洗得越发璀璨夺目。

秦浅转过身,看着几步远外沉默望着他的小女人。

叹了一口气,他脱下自己的皮手套,将她的双手自口袋里拉出来,替她戴上。

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想起那一次在埃菲尔铁塔,她捏着手套上长长一截空扁处,抬头朝他咧嘴一笑,你手好大。

“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她轻声问。

“你说过你想坐伦敦眼,”他顿了一下,“和我一起。”

天真的心,顿时抽紧。

“那是以前。”她语气急促地说了一句,向前走去。

“你不是恐高吗?”望着缓缓旋转的巨型摩天轮,她讷讷出声。

“比起失去你,恐高算什么。”他淡淡出口,并没有看她。

她转身便要离开。

“天真!”他拉住她。

“你再这样说话,我就走了。”她冷冷地看着他。

“你在害怕吗?”他凝视她的眼,“我现在所说的一切,句句出自真心,绝不是刻意耍什么手段,如果你真的打算离开我,那么把你的决心证明给我看,不要逃避,这对我不公平。”

“好,我让你看。”她冷声道。

别的观览车厢都是一群人,偏偏到了他们,工作人员将门一关,只有两人。

“呵,有钱有势果然不一样。”天真轻讽。

“钱与势可以让南瓜变成马车,水晶鞋要几号有几号,可并不能找回逃走的仙度瑞拉。”

“秦先生倒是幽默。”她撇嘴。

只可惜啊,她不是高塔中的公主,他亦不是屠龙的骑士,谁拯救谁,谁爱上谁?如果将她自沉梦中吻醒却不能真心爱她,不如让她长眠在城堡里。

“不能原谅我吗?”车厢缓缓上升,他俯瞰烟雨蒙蒙中的夜伦敦,轻声问道。

“我当然无法原谅你,你怎么会认为我能原谅你?”她嘲讽一笑,“再说,你要我原谅什么?不自量力地爱上你,被你耍得团团转,还是你差点死了也不通知我一声?你对我的感情,所作所为,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我明白。”他并未辩解,而是坦然承认。深浓的夜色笼罩着他的脸,让那张原本就冷峻的容颜,越发沉郁。

“天真,我从来不是一个肯轻易放弃的人。”

“是么,你放弃我时很爽快啊。”

“我没有放弃你,”他的眼里,暗焰骤起,“从始至终都没有。”

她轻嗤。

“就算你铁了心嫁他,有婚姻关系又如何?做什么都得抚心自问。”他沉声道,斩钉截铁。

“你未免太小看我。”她微笑,望着脚下的泰晤士河,岸上的威斯敏斯特壮丽如斯。

“是,一直以来,我是小看了你,所以才会错失你。”他的语气,有些无可奈何。

感觉到他的靠近,天真握着栏杆的手,一再收紧。

“看好了。”他在耳边轻声说,呼吸温暖,令她心悸。

刹那间,河面上的游艇传来华丽的震响,无数绚丽的烟花冲上云霄,在他们身边绽放,一朵一朵,在雨雾中升腾,飘洒,梦幻般的颜色染亮了所有人的目光。

天真痴痴地望着,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从未在天空中看过烟花的绚烂,从未想过这样不真实的美丽可以在身边绽放。

“生日快乐。”他静静凝望她娇柔的侧脸,和被泪意沾湿的颤抖眼睫,心酸至极。

她对他而言,比这漫天的烟花更美,也更虚幻。

以为烟火如昙花一谢,转瞬即逝,可那份美丽,却足以深藏在心。

“我再给你一个愿望好不好?”他道。

“想兑现的时候,你就可以帮我兑现吗?”她问。

小天真,你想要什么?

很小的时候,父亲在,母亲也在,他们站在点燃蜡烛的蛋糕后面,笑着问她。

你想要什么?

漂亮的衣服和珠宝?豪华的房子昂贵的车?热闹的舞会?还是万千宠爱?

你想要丑小鸭变成天鹅?灰姑娘找到王子?一双在风雨中不惧前行的强大翅膀?还是一个安全温暖的避风港?

来,说说你的愿望。

我希望…“我希望,你放我离开。”

太爱,所以失去了信心,以至于无从确认幸福的降临是否真实,是否又会消失。

灿烂的烟花,人世的灯火,忽然间沉默。

伦敦眼转一圈,需要30分钟,对你我而言,原来要费尽一生的心力。

“好,我答应你,”彷佛几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才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走,我看着你走,如果你愿意回来,你一定能找到我。”

她曾踽踽独行,在黑暗中摸索,在黑暗中与他相遇。是交汇那一刻,恍如浩瀚宇宙中两枚星子,霎那璀璨的激光里,震撼也温暖了彼此。而如今,他们又将在黑暗中分开,各自前行。

再见,天真。

再见。

他掌心的温度,终于消失在她指尖。

六十七、赠尔余生

“福伯,一壶普洱,谢谢。”秦浅坐下,打开手上的设计稿。

“秦浅,有六安瓜片,你要不要试试?顾先生听说你提起过这茶,特地从大陆进了一些。”福伯笑道。

秦浅一怔:“好。”

“茶还是喜欢的茶,可惜沏茶的不是钟意的人,不知喝起来是什么滋味?”顾永南笑吟吟地在他对面坐下,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的脸。

“睹物思人,未尝不可。”秦浅淡然回答,不以为意。

“天真是今天的航班,回国结婚,你就这么放她走了?”顾永南盯着他的表情,缓缓开口,“你真舍得?”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西贡看粤剧么?那出你最喜欢的戏,《七擒孟获》。”

“孟获会回来,天真可不一定,”顾永南笑,“就怕有些人像孔明唱空城计,表面淡定自若,实则心虚得很。”

“所谓误交损友,大概就是我现在这种状况,你就看戏吧,”秦浅瞅了他一眼,“我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她的性格就是吃软不吃硬,我若强留她,她还怀着Vincent的孩子,以后绝对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怕只会越发怨我。”

心虚他怎么会不心虚?世事往往这般可笑,越在乎的人越得不到,彼此之间的那堵墙眼看就要被他翻过去,最后一脚却踏空,摔得前功尽弃,狼狈不堪。而如今,她是红杏不出墙,留他在外头独恼。

“她说要走,我便让她走,”他无奈出声,“逼得太紧只会让情感走进死胡同,不如暂时松手,让彼此退到路口重新选择,或许还有机会。”

“可是天真已有Vincent的孩子,也许他们一家三口会安稳地过下去。”顾永南一针见血。

“那个孩子是双刃剑,”秦浅眼神凛然,“天真爱我,那个孩子来得意外,是她选择嫁给Vincent的原因之一,如果没有孩子,她未必会这么冲动地作决定,我放手,是想给我和她时间看清彼此,看清我们的感情,也看清这般婚姻,我不能一直领着她往前走,那样她不会知道路由多艰难,我宁可等她摔一跤,知道有多痛之后,再扶她起来。”

顾永南闻言怔住。

“或许对于冯美人,你也该放手。”秦浅看着他微微一笑。

“冯影美不是段天真,她不爱我。”顾永南脸色顿时转冷。

那个女人,她没有心。

“或许你三妻四妾太多,她不愿与人共享,”秦浅火上烧油,“更何况,当初你是霸王硬上弓,她长得柔美,实则硬气的很。”

“我看她是巴不得我和别的女人待着,不去扰了她的清静。”顾永南冷笑。

他顾永南几时对一个女人那么上心?他奉到她面前的,全都被她视若敝履。

“如果天真永远不肯回头呢?”顾永南话锋一转,避开让他不痛快的话题。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秦浅语气轻淡,眸光却忽地转沉。

“秦先生,茶好了。”福伯端上托盘,摆好茶具,替他斟茶。

我这杯茶,好不好喝?

望着翻飞浮沉的茶叶,耳边,彷佛又响起她狡黠的笑语。

黑暗中,她眼神清亮,唇舌交缠的热吻里,有淡淡的茶香。

曾以为是唇齿留香,销魂荡魄,如今想来更是肝肠寸断。

我希望,你放我离开。

我许愿的那刻,他几乎气得想掐死她,想疯狂地抱她,吻住她,终究,还是硬生生地忍着,告诉自己,她怕他,她已不再相信他,他必须小心翼翼,必须学会尊重她,再舍不得也要试着放开手,站在原地等着她,等她有一天回头,依然可以看见他…而那些,都是值得的。

他希望她不是四处漂泊的鸟儿,而是他手中牵着的风筝,可以飞得高,飞得远,但依然知道他是她的归宿。

“不送她?真的不去挽留?”

“不去。”他摇头。

傍晚五点半的,是她飞走的时间。

他告诉自己,她只是暂时离开,她会回来,总有一天她会回来。

但他,还是偷偷地去了机场。

“抱歉天真,要不是爸爸身体不好,只能在国内结婚,我还真不忍心你一个孕妇坐长途客机。”陈勖推着行李,看着身旁一脸倦色的女子。

“我一切都好,”天真笑,“这不已经到了么。”

“我去下洗手间。”她申请,陈勖点头。

洗完手擦干,她望着镜中有些憔悴的自己,打开包准备补妆。

指尖碰到一个硬盒,她拿出来,怔怔地望着。

“有人给你的礼物。”机场分别时,米兰在她耳畔轻语了一句,将它放进她包里。

她缓缓打开,柔软的丝绒上,是一块百达翡丽表和一张纸条。

熟悉的繁体字沉稳大气,书就简短一句。

我将余生的时间都送给你。

滴答滴答,彷佛可以听见光阴流逝的声音。

心神俱震。

她怔忡地走出洗手间,跟着陈勖往前,看见接机的人群里,父亲和二姨久违的笑颜…忽然间,泪如雨下。

天真,怎么哭了?

傻孩子,好久不见也不同这样啊,多大的人了。

她越哭越凶,不顾别人纷纷张望。

好狼狈,她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多崩溃。

怎么哭了?她为什么哭?为谁哭?

他说,我将余生的时间都送给你。

好恨啊,那个人,他永远对她那么狠,知道怎样才能让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