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他注意到不安转首的人儿,放下手中的杂志。
“你…”她声音微哽,望着他的水眸里,迅速弥漫起一层泪雾。
“没事,天真,你和孩子都没事,只是出了一点血,要好好休息,你是太激动,被自己吓晕过去了。”他柔声道,因为熬夜,声音有些沙哑。
她盯着他半响,情绪从紧绷到骤然放松,一下子崩溃,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天真?”他被吓到,连忙上前探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叫大夫来看。”
她摇头,仍是低头饮泣。
她差点就失去孩子,她和他的孩子。
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她简直不敢想象…没有人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付出了多少,有多么辛苦。
“天真,我其实很不喜欢医院,”秦浅低沉出声,凝视她微红的双眼,“告诉我是否你手机里存着的急救号码是我的电话?”
她明明一再表示,她不想和他再有牵扯的。
“他没接到我电话。”怔了半响,她回答。
异常的沉默弥漫在他们四周。
“哦,是么,”他缓缓出声,“原来我是第二选择。”
他脸上那抹浅笑,略带苦涩,风轻云淡,却拧痛了她的心。
她咬唇,不说话。
“刚才我看杂志,看到一句话,你猜是什么?”他问。
“什么?”她抬眼,看着他。
“米兰昆德拉说,一个女人一生中至少会有一次爱上一个混蛋,”他轻声开口,“我是否是你爱上的那个混蛋?”
她点头,愣了一下,又摇头。
他望着她,笑了。
笑容温柔宠溺,叫她顿时怔忡。
“点头,代表你爱上了我,但我是混蛋,摇头,代表你爱上了我,但我不是混蛋,是么?”
她瞪着他,试图辩解:“我没有爱…”
他的长指点在她唇上,摩挲留恋那里温热绵软的触感,制止了她的声音。
“男人也喜欢做梦,天真。”他收回手,目光专注,“以后有什么事,先打急救或者警察,再找我们。”
她不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着。
“我让他来接你,你再睡会儿,等他来了我就走。”他轻声道,开始打电话。
天真心思起伏,甚至没有听他和陈勖说什么。
她看着他冷峻的脸庞,眉宇间弥漫着清晰可见的疲惫。
突然间,她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心酸。
“他们都说,我能进杂志社,一路顺利至今,都靠了你和Anna的关系。”她说出心中窒闷许久的症结。
“你自己觉得呢?”他扬眉望着她,反问道,“有人闲言碎语了?”
“我不知道,我只想过简单的,与世无争的生活,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到最好。”她答。
“可是即使你甘愿做路边不起眼的杂草,别人不会那么想,仍自会有人去踩你,拔除你,除非,你自己张成一棵参天大树。”
“我不想这样。”她低声反驳。
“你已经这样了,天真,你那么聪明,知道怎么做,”他淡淡一笑,“就算当初进杂志社我暗中帮了你,但一步步努力走到今天的,是你自己,所有的成就,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她睁大眼看着他,忽然觉得胸口轻松了许多。
“一个女孩子应该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让他帮你省下许多摸索和碰撞。”他凝视她,眼神沉静如水,“不要管别人怎么想,你永远是最美好的段天真,至少,在我心里是。”
她望着他,然后撇过头去,她不要再轻而易举地陷入他的蛊惑。
这个男人的魅力,太可怕。
“离天亮还有很久,你睡吧,我等他。”他不再为难她,退回身后的沙发椅上。
许是很累,许是惊吓过度,她很快进入沉沉的梦乡。
他望着她良久,终是俯下身去,在她唇上印下克制而轻柔的一吻,是饮鸩止渴,因而中毒更深。
他这是何苦?退开步伐,他握紧双拳,望着她微隆的小腹,心中痛楚。
这长夜漫漫,彷佛无止无尽的等待,何时破晓,何时,她才会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
也曾想过忘怀,可如何去忘?
原谅我,终是来不及,从头喜欢你。
“你在做什么?”一记幽然冷语自门口飘来。
秦浅抬起眼,看见陈勖站在那里,目光阴沉。
他走过去,带上门。
“作为他的丈夫,希望你尽责,好好照顾她。”他出言提醒。
“我怎么做不用你费心,”陈勖冷冷地回答,看着眼前这位‘生父’,原本收敛住的火气又爆发,“只是你是什么人,刚才又在对我妻子做什么?”
“很抱歉吻了你的妻子。”秦浅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陈勖额上青筋跳动,一拳就朝他挥了过去。
秦浅闪身,截住他的拳头,用力推开他。
“我不会还手,否则她会伤心。”他沉声道,“你何必对我耿耿于怀?你已比我幸福很多,你负过她,她能原谅你,而我负过她,她却怎么都不肯给我机会,甚至用怀孕结婚这样决绝的手段来离开我。难道你要跟我换吗?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是我们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别人,请你善待她。”
他语气里的无奈,让陈勖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
秦浅却不再说话,转身举步离开。
长长的走廊里,他听着自己寂寞的脚步声,苦涩一笑。
这一别,下一次重逢又是何时?即便同在一个城市,却又似隔着关山万里。
距他们分手,到底过去了多久?为何他会觉得人生这样的漫长。
到底还要多少时间,再隔多远的空间,经过多少他人的,彼此的事情,才会让被生命洪流冲散的两人,在人生的另一处相认?
七十三、生死契阔
宽敞的办公楼,到了夜晚显得格外冷清。
秦浅站走走廊里,掂了只酒杯,透过落地窗望着泰晤士河上影影绰绰的灯火。
这是天真喜欢的位置,很多次,他看见她站在这里,拿着水杯发呆。
其实最初的时候,他就有冲动想问她究竟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公司里依旧很忙碌,她离开之后,这里的生活并无不同,继续人来人往,而他的日程表也一直都排得满满的。
下属面前,他依旧不苟言笑,沉默严肃,只有他自己知道,胸口某一处,渐渐荒芜,不知何时,会蔓延至整颗心,有时不过抬眼之间,会微微失神,恍惚中似乎看见百叶窗外闪过熟悉的身影,温柔的笑脸。
至今我们快乐的人,也会是我们悲痛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再也不会对人那么好了…轻喃细语渗如心头,如同魔咒。
他仰头饮尽杯中的威士忌。
“爸。”Sean走近他,望着他的蓝眸里带着一抹小心翼翼。
“怎么还没睡?”他问,声音因为疲惫显得沙哑。
“你一直没回来,我在等你,”Sean轻声开口,低下头,“我爱你,老爸。”
秦浅没说话,笑了笑,许是酒意上涌,他觉得眼眶发热。
自天真那天在医院醒来起,她和陈勖都没有再提那一次争吵,彷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以至于,天真忍不住怀疑,那晚遇见秦浅,是否也只是个幻觉。
原来我是第二选择。
可是明明,他那个苦涩轻淡的笑容在脑海中那么清晰。
从前看到一本书上说,如果爱一个人,千万不要与他同居或是结婚。维持一个辽阔的距离,偶遇,可以爱慕的目光致敬,轻俏温柔,不着边际地问:“好吗?”一年一次已经足够。
不知道这样的爱情,是太洒脱还是太会自我安慰。
然而生活依旧周而复始地继续。尽管会茫然,但想着喜欢的工作,肚子里的宝贝,她会觉得踏实,也许心怀母爱会让一个女人变得坚强成熟。
“如果天空不是蓝色的,你希望它会是什么颜色的?”这是电台主持人刚刚问出的古怪问题。
天真一愣,瞅了正在开车的小郑一眼。
他也作冥思状,有些困扰。
“靠,还真觉得别的颜色都别扭。”他出声。
天真微笑。
习惯是太可怕的事情,有一天如果我们发现某样习以为常的东西忽然改变或消失,剩下的,会是无所适从的恐慌。
如果天空不是蓝色的,你觉得什么颜色适合呢?如果不能选择那个你爱的人,你觉得谁可以替代他呢?
“我先声明一下,我得先去秦浅那里一会,拿点资料,然后再带你去吃饭。”
小郑开口。
“这有什么好声明的,”天真淡淡一笑,“你请便。”
小郑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手机铃响,小郑戴上蓝牙耳机,接电话。
忽然一个急刹,车子险险地擦着路边栏杆停下。
天真紧拽安全带,护住肚子,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你干什么?”她一头冷汗。
却见小郑脸色刷白,手机自掌中滑落。他望着她,目光中有震惊、痛楚、难以置信、酸涩、绝望…“非云死了。”他声音极轻,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天真瞬间瞪大眼,心口被重重捶了一记。
“你说什么?”她言语艰难,想起那个总是一脸冷静的女孩,难得地红着脸说,我想和他结婚。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小郑面如死灰,他摸出置物格里的烟,掏出一根,拿着火机的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点不着。
猛地把烟盒火机摔向窗外,他发动车子,握着方向盘的手却还是在不停地颤抖。
“让我开。”天真见此情景连忙要求,眼里酸意FL。
“去我家拿护照,然后去机场。”他开口,声音都突然低哑。
又有电话进来,天真替他接通:“喂。”
“天真?”那边迟疑了一会,出声的是秦浅,“怎么是你接电话,小郑呢?我有事找他。”
“他不去你那里了,我们一会儿要去机场。”她答。
“出什么事了?”秦浅立刻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非云…”天真看了一眼一脸沉寂的小郑,轻声开口,“非云出事了。”
“机场见。”秦浅撂下这一句,挂断电话。
半小时后,秦浅也出现在机场,与他们碰面,他手里拎着一个手提箱。
“我们一起走,大陆那边的事,暂时你不用管了,我去处理就好。”他看着小郑,深知能让他这位年轻搭档如此反常的绝对不是寻常事。
“谢谢。”小郑低声答,独自在椅子上坐下,仰头闭着眼,似乎不想和任何人再说话。
天真知他心中万分煎熬,更觉心酸,这样的生离死别,追悔莫及的苦痛,有几人能承受?
“我会照顾他。”低沉熟悉的嗓音响在耳边,给她带来一丝温暖。
天真抬起头,望着眼前这双彷佛可以洞悉一切的淡定黑眸…当初他失去Lucia的时候,又是怎样的痛苦呢?
究竟要经历多少磨难,阅尽多少悲欢,才能练就他如今这身刀枪不入的功夫?
可明明记得那夜他说,男人也喜欢做梦,天真。
她望着他,缓缓点头:“请你好好帮他一把。”
不用他承诺,她也知道他会。
“你放心。”他柔声道。
天真目送他们离去,转身时眼里已是朦胧一片。
是谁说,人生虽然没有被绑上蝴蝶结,但仍是上苍赐给每个人的不同礼物,只是我们无从知道,收到的究竟是好礼物还是坏礼物。
她开小郑的车回去,在窒息的沉默里打开CD机。
陈奕迅深情地唱,当钻石也变尘埃,我信,你在。当铁树不会花开,我信,你在。
曾经一直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会永远等着自己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总会有这么一个人。
只要一个人愿意等,另一个人才愿意出现。
但为何我们总是要在失去之后才知道拥有的可贵,为何我们很少去想如果那个人有一天不会再等了该怎么办。
七十四、峰回路转
天真,你好。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写工作以外的邮件给你。
从前你做工作汇报,按例都是现发给Thomas,再抄送我和其他相关人员,满目的邮件地址里,你的名字安静地躲在那里,每回看见,我都会想到你的微笑,和那双彷佛会说话的眼睛。
那时候,我回复你更动的是什么已阅?
北京的天气比伦敦要冷许多,昨晚和小郑在后海度过,忘记了那家酒吧叫什么名字。
他照样喝得烂醉,原本潇洒不羁的一个人,如今连笑起来也是三分落寞七分凄凉。
非云回国后不久就去了中国驻非洲某国维和部队,她完全可以不去的,但听说是主动请缨。
运输车辆翻下峡谷坠落深湖,数次搜救无果,已认定她与同车两人死于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