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暮色里,周嘉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梁凤歌,“这就是小梁将军吧?”

淡红色的霞光把他的背影和整个园子都染成了一片 朱卿卿没想到这个时候了还会有人到这里来,特别这个人是周嘉人。刚经历了周嘉先的事,所有人都以为她应该悲痛欲绝,至少也应该是黯然无趣,谁知她一转眼就和梁凤歌在这里玩闹上了,怎么看她都有些没心没肺,还有一种类似于做了亏心事的负疚感。

朱卿卿对着周嘉人就有些不自在起来:“我散步消食,不期在此遇到了故人。”

梁凤歌收了脸上的嬉笑之色,—本正经地给周嘉人抱拳行了个礼:‘见过周姑娘。”

周嘉人十分亲热地挽住朱卿卿的手臂,小鸟依人一样地靠在她身上,仰头看着梁凤歌,似笑非笑地道:“小梁将军何必如此客气?打今儿起,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了。”

不知为什么,朱卿卿觉得她这句“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了”的话格外刺耳,也发自内心地排斥周嘉人这样没骨头似的挂在自己身上,还很不喜欢周嘉人脸上那种莫名其妙的笑容。便皱了皱眉头:“我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周嘉人死死拽着她不放:“卿卿你不会是嫌我烦吧?看见我来了就要走?”

朱卿卿这下子便走不掉了,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梁凤歌,她可以和梁凤歌瞎扯,也可以和周嘉先把话说清楚,却没有精力再对付其他的人了。论心眼,她本来就弄不过她们,而且也不想和她们弄。

梁凤歌却和没看见她求助的目光似的,转过头看着暮色卞的园子叹道:“这园子的景色不错。”

周嘉入眼睛亮晶晶的,兴致勃勃地道:“难得梁大哥你有这个闲情雅意,我们陪你逛园子啊。”

干吗拉上她啊?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梁大哥了?朱卿卿好烦躁,用力将手从周嘉人的臂弯中抽出来:“我累了,真的要回去了。”

周嘉人无辜地看着她:“卿卿是嫌我打扰了你们吗?还是因为那件事连带着恨我了?”

朱卿卿烦躁得想拔头发,悻障地道:“不是。”

周嘉入拍着胸口吐了一口气,笑靥如花地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搭理我了。你没生我的气就好,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是一直当你是亲妹妹的。”

周嘉人比朱卿卿大半岁,发育得非常好,胸部十分饱满,这样热的天气,她当然穿得不多,又因为宴客,她打扮得就更是漂亮,这样一拍胸口,就连朱卿卿都感受到了振动,觉得那两只肉包子简直呼之欲出。

朱卿卿斜睨着梁凤歌,这个登徒子,就连她这样儿的豆芽菜都不肯放过,更不要说是周嘉人这样的肉包子了。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表示他的惊奇和好奇,朱卿卿恶寒又愤慨,这好好的人,怎么就不学好呢?

梁凤歌目不斜视,根本就没多看周嘉人—{艮,当然也就没看到刚才上演的那一幕,他盯着远处的彩霞十分感慨地道:“陈州是个好地方。“朱卿卿满意了,总算不是很丢脸。但是梁凤歌丢脸又关她什么事呢?

周嘉人立即松开朱卿卿的手臂,很自来熟地走到梁凤歌身边指给他看:“梁大哥,你看见那边的山了么?那里的风光才好啊,明日我带你去看好么?”

梁凤歌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狭长上挑的凤眼里精光四射,周嘉人的脸立即红透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讪讪地道:“卿卿还没去过呢,正好一起去了。”见梁凤歌不表态,就又笑起来要去拉朱卿卿,“你去么?你在这里也算是半个主人了,总要招待一下故人才是,不然真是怠慢。”

朱卿卿才懒得和他们掺和在一起呢,当下便道:“明天我没空。”

周嘉人有些恼怒,好容易忍住了,死劲儿拉着朱卿卿用力晃,撒娇:“卿卿,好卿卿,不带这么扫兴的,你忘了你大堂姐欺负你的时候是谁一直在帮你啦?不兴这样没良心啊。”

帮是有过帮的,但气也没少给她受,不过是一切都要凭着周大小姐喜恶罢了,特别是此刻当着梁凤歌这样的表功撒娇逼迫她做不想做的事,实在是让人反感。朱卿卿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从来没有这样看周嘉人不顺眼过,她看向梁凤歌:“你想去吗?”

梁凤歌斜睨了她一眼:“我这个人怕生,你若是纡尊降贵肯陪我去,我便去。”

他怕生?他脑门子上就差写着“王”字啦,他还怕生?宋卿卿愤愤不平。周嘉人已经瞪大眼睛威胁地看着她:“听见没有?梁大哥可是我们家的贵客,咱们可不能怠慢他。”又背对着梁凤歌小声道,“这次梁家来是和我们家结盟的,对你我的前程乃至于这一大家子人的生死前途都至关重要,也不指望你帮多大的忙,却绝不许你拖后腿。你要知道,如果我们两家结盟,义阳侯就不敢随便拿捏我们了,祖父他们大概会改变主意。”

虽然朱卿卿已经不再想嫁周嘉先了,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不然就是撕破脸了。幸亏是陪梁凤歌,不是陪别的人,朱卿卿懒洋洋地道:“既然这样,我便舍命陪君子吧。”

“我就知道卿卿你是最懂事的。我一定会在祖母和母亲跟前替你说好话。”周嘉人笑成了一朵灿烂的喇叭花,目光灼灼地看着梁凤歌道,“粱大哥,前头宴会还没结束,我爹爹他们到处找你呢,我们一起去吧?”

梁凤歌似笑非笑地道:“不游园子啦?”

周嘉人道:“天都黑了,有什么好看的?明日再看也不迟。”

“也罢。”梁凤歌同意了她的提议。

周嘉人整个人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来,她迅速松开朱卿卿的手,讨好地仰着脸看向粱凤歌:“我替你引路。”

梁凤歌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朱卿卿淡淡地道:“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朱卿卿摇头:“我已经吃过了,且没有参加宴会,不和你们一起去。”

周嘉人笑道:“是啊,卿卿不喜欢这种热闹的,要去她早就去了。这会儿外头都坐满了,没有她的位子。”

梁凤歌轻笑了一声:“堂堂周家,多添一个位子都添不上?这可真让人想不到了”

周嘉人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红一阵白一阵的,有些愤愤然,又有些不甘心,冲着她往常的性子,早就和梁凤歌对上了,偏今日她就忍住了,语气委婉还略带恳求地看向朱卿卿:“卿卿,你自己来说吧?”

朱卿卿心想,周嘉人这样迫切明显地讨好梁凤歌,还不惜压住了自己的性子,可见周家是真的很想和梁家结盟。她去前头掺和什么啊?吃饱了撑的?她很干脆地道:“我不喜欢这种场合,怕吵,多坐上一刻便觉得头晕难受。”

梁凤歌偏要和她唱对台戏:“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热闹了,怎么长大了倒变成这副畏缩模样了?”

朱卿卿烦了:“就不许我长大吗?我如今喜欢清静了。”

梁凤歌勾起唇角,笑了:“许,怎会不许呢?我就怕你长不大呢。”

朱卿卿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他那句“不错,长得不错。”于是耳朵尖都红透了,恶狠狠地瞪着梁凤歌。

她越是羞窘愤怒,梁凤歌越是心满意足,示意看傻了的周嘉人:“她不想去就算了,走吧。”目光从朱卿卿脸上滑过,落到她的胸前,再停顿住,意味深长地笑着去了。

叉叉的梁凤歌!朱卿卿气得暴跳如雷,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梁凤歌更不要脸的人了。她抱着树干用力晃了很久,闹出一身热汗才精疲力竭地回去。

那只玉环仍然没有找到,她少不得有些忧心忡忡,梁凤歌这个坏东西究竟是拿走了不告诉她呢?还是她真的弄丢了?又或者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偷走了,要拿了做文章?她不敢把自己的担忧全部说给香嫂或是落梅听,因为香嫂其实算是大伯母那边的人,落梅则算是周家人的。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真可怜,居然身边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落梅知道她在找玉环.也很担忧害怕,更怕她怀疑自己做了吃里爬外的事情,便自告奋勇地要去请滴翠帮忙,悄悄帮她找。

朱卿卿知道找不回来了,她有种“最坏不过如此,该怎样就怎样”的平静,想起第二天可能真的会陪梁凤歌去游山,就让落梅帮她准备次日要穿戴的东西。

落梅问明白了,不由叹了口气,小声道:“姑娘,如若您和那位小梁将军真的有婚约,他们家也还想认下这门亲,您就要抓紧了。”

落梅说这个话的时候是背着其他人的,朱卿卿有些感动,也有些忧虑,很是谨慎地道:“我们没有。”

落梅又叹了口气,好些话都不好说出来。朱卿卿在床上又烙了半夜的烧饼,她发现自己忘了一件顶重要的事,她和梁凤歌见面后就光顾着斗嘴都气了,都没问梁凤歌是否真的也很想要那本食谱,如果她给了他同样的否定答案,他是否还会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把她送到她舅舅家里去?

朱悦悦第二天早上找上门来,姐妹俩已经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哪怕就是日常不小心碰着了也会刻意避开,所以朱悦悦算是稀客。

朱悦悦还是从前的性子,没有什么啰嗦话,直截了当地打发走服侍的人就对朱卿卿道:“昨天你见到粱凤歌了吧?”

朱卿卿点头。

朱悦悦蹙起眉尖,有些感叹:“一晃眼,他已经长大成人了。那时候祖父就曾经夸赞过他,说他假以时日必舍有所成就,又夸他人才非凡,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么?朱卿卿觉得梁凤歌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不过是比从前更高了一些,更精壮了一些,从前他只长个子不长肉,看上去细瘦瘦的,没什么看头,如今看来却是颀长秀雅,虽然她知道那只是表象,这个人从来都和秀雅扯不上任何关系,但他看上去的确很不错。

朱悦悦打量着她的神情,试探地道:“你也这样觉得吧?”

就算是我这样觉得,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朱卿卿淡淡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来:“大姐姐不用绣嫁妆的么?”

朱悦悦难得地露出些羞愧来,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说话,这回她失去了淡定从容,而是显得有些尖刻急躁:“我知道你恨我,但你要明白,这种事并不是由女方来决定的,主动权在男方手里。何况,在很小的时候,两家的长辈就有意结这门亲,你本来就不该在这里出现……”

朱卿卿善解人意地替她说出了她后面的话:“因此不是大姐姐抢了我的东西,而是我抢了大姐姐的东西,我受了你们两家的恩惠,就该恩恩图报,而不是贪心不足。”

朱悦悦张了张口,有些恼怒和愤然地道:“你知道就好。我来不过是看在姐妹情分上好心提醒你,梁凤歌是你最好的机会,你应该把握机会跟他走,不然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要知道,以你这样的条件,是不会遇到什么好人家的。”

朱卿卿有些意兴阑珊:“谢谢大姐姐了。你放心,不管我跟不跟梁凤歌走,都不会再去和你抢东西的。”

朱悦悦想要的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想要朱卿卿赶紧跟着梁凤歌走,也不过是担心朱卿卿留在这里会夜长梦多,但真的得到朱卿卿的许诺,她心里反而不舒服起来,就好像是朱卿卿玩腻了什么东西,不要了,才给了她一样。她不高兴地道:“你会说话么?什么叫抢东西?你是在说谁是东西呢?”

朱卿卿狡黠地反问她:“难道大姐姐是想说,那不是东西?”

朱悦悦被小小地噎了一下,竖起眉毛道:“我不和你做这些无谓之争。”朱卿卿已经落败,而且败得很惨,她原本不该这样计较的,但她心里就是放不下来,因为有些事情,瞒得过眼睛,却瞒不住心灵。朱悦悦忍着不高兴,再次问朱卿卿:“不管怎么说,我们始终是至亲,你过得不好,我们也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梁家的事情你赶紧拿主意,剩下的我们会替你操办妥当。不然……等着想嫁梁凤歌的人多的是。”

朱卿卿说不出那个“谢”字,她只是想,她非得离开这个地方了。朱悦悦走后,她把自己这些年所有的家当找出来清点,发现自己真是穷得可以,她不想欠周家的,那么必然要拿母亲留下来的那些金饰来偿还,还了周家之后,她便所剩无几,大概只够到舅舅家里的盘缠。

好惨。听说外头民不聊生,一斗米可以换两条人命,她这点金子又有什么用?朱卿卿挠了挠耳朵,气闷地走到窗边透气。一边觉得自已不该这样清高,周家处心积虑的,她何必和他们讲这些?一边却又觉得,不知道也就算了,如果都这样了她还要用周家的,怎么想都硌硬人。

落梅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姑娘,赶紧换衣裳,外头等着的。”

朱卿卿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靠在窗边不想动弹。

落梅没办法,只好招呼了香嫂一起帮朱卿卿梳辫子、换骑服,还没收拾好,外头又有人来催了,这回来催的是周大太太身边的嬷嬷,笑眯眯地将朱卿卿打量了又打量,轻言细语地转达了周大太太的意思:“小梁将军是贵客,表姑娘怎么也算是半个主人,可一定要把贵客招待好了。”

朱卿卿没吭声,低着头往外走,周嘉人穿着一身火红的骑服,腰那儿掐得细细的,胸前高耸,绿鬓如云,耳垂明珠,还搽了胭脂,看上去明艳动人,简直把穿了一身惨绿骑装、未施脂粉的朱卿卿甩了几条街那么远。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朱卿卿酸溜溜地想,自己只怕是衬托周嘉人这朵红花的那片绿叶吧,不然怎么落梅就给她挑了这么一身惨绿惨绿的骑装呢?

周嘉人的兴致很高,一路上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她挽着朱卿卿的手巧笑嫣然:“昨晚你不肯跟我们出去,少看了多少热闹!有人要和梁大哥比试,三两下就被梁大哥扔出去老远!真是没想到,他看上去那么瘦,那么斯文,力气怎么就那么大?”

朱卿卿冷冷地道:“他要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还怎么做小梁将军?”

“这倒也是。”周嘉人的心情灿烂得不和她计较,用力拍了她一下,继续说,“还有,他喝酒也真是厉害,我们家就没有一个人能喝过他的!我听人说,他曾经有一次被人灌醉了伏杀,他却仍然杀出重围,反擒了敌首!”

朱卿卿撇撇嘴,这有什么?梁凤歌这人最是奸诈,人家以为他被灌醉了,其实是他反过来骗了人吧。

周嘉人见她不以为然,不知怎么的,心情更好了,凑过去小声道:“听说朱悦悦今早去找你了,她寻你做什么啊?”

朱卿卿把问题给她扔回去:“你去问她吧。”

“小气。”周嘉人娇娇地噘嘴,“你要知道,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昨天不知和我娘她们说了你多少好话,你放心,只有我们和梁家结盟成功,家里就不会那么急了。你原本就比朱悦悦讨喜多了,我们都喜欢你。”

讨喜?朱卿卿觉得这话是如此的刺耳,过往她千方百计做了各式美食送到周老太太那里去,在这些人的眼里,也就是讨好的意思罢了,没有人看得到她的诚意和感激。

“二哥。”周嘉人突然收了脸上的笑意,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周嘉先神情寡淡地站在道旁,沉默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朱卿卿的身上,有些悲哀又有些愤怒。

朱卿卿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仰头看着天际的流云不说话。周嘉人扯扯她的袖子,贼兮兮地道:“有什么赶紧说,我替你们把风。”不由分说,用力把朱卿卿往周嘉先那边推了过去。

朱卿卿晃了一晃,牢牢站定了,冷冷地道:“在你们眼里,我就如此不堪?”

周嘉人愣了愣,委屈地道:“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朱卿卿很认真地道:“我不是狗,你也不是吕洞宾。”

周嘉人气得跺脚,指着她道:“你这个人,你这个人……”再转过头朝周嘉先求助,“二哥!你看她……”

周嘉先不辨喜怒,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到底,周嘉人被他的目光碰了一碰,情不自禁地噤了声。

朱卿卿憋着一日气,站直身子继续往前走,从周嘉先身边经过时,他轻轻拉她的袖子一下,随即又很快地松开,朱卿卿听见他低声道:“别忘了,梁家未必好心。”

朱卿卿恍若未闻,一直往前。周嘉人很快追上来,只敢与她并肩而行,不敢再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朱卿卿感觉得她在悄悄打量自己,因为嫌她烦,便越发板着脸抿紧唇,一言不发。

梁凤歌靠在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上吊儿郎当地看着她们笑。他穿了一身玄色饰银边的袍子,麂皮的靴子,同色的皮手套,腰间挂着长刀,鞍旁挂了弓箭,身后前呼后拥地跟了一大群人,压根不像是去游山玩水的,反而像是去打猎行凶的。怎么说呢,朱卿卿以为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此刻的梁凤歌,那就是“闪瞎了人的眼”。

周嘉人的眼睛里生出两团火,声音娇嫩得能滴下水来:“梁大哥,你怎么知道我爱打猎啊?”

朱卿卿不由好奇怪,周嘉人什么时候爱打猎了?她分明骑马都害怕被晒黑的好吧?

只见梁凤歌笑得温柔缱绻,十分随意地道:“周家大小姐文武双全又不是秘密。”

周嘉人涂了胭脂的脸更加的红,怯怯地看了梁凤歌一眼,又怯怯地低下头微笑。梁凤歌笑得销魂恶劣,目光似是落在周嘉人身上,又似是透过她落在了别处。

欲盖弥彰!朱卿卿鄙夷,真像一对奸夫淫妇啊,真不知道他们非得拉着她去做什么?闷不作声地翻身上马,板着脸把幕笠戴上,再正大光明地透过幕笠上下垂的黑纱盯着梁凤歌和周嘉人看,却见梁凤歌冲她挤了挤眼,笑得特别不怀好意。

山中阴凉,时不时地有不知名的小鸟悠扬婉转地唱上几声,道旁总有鲜艳的野花从草丛里探出头来,枝头也有不知名的野果垂挂其间。

朱卿卿看得傻了,心里存积下来的郁闷渐渐散了去,小黑马也十分欢喜,时不时在道旁扯几口鲜美的青草,一人一马渐渐地就落在了后头。她也不急,反正她是来做绿叶陪衬红花的,周嘉人忙着讨好梁凤歌,梁凤歌看上去也很享受,她何必去碍他们的眼呢?

走着走着,道路变窄分成两股小道,一条道只容得一人一马通过,另一条道勉强可以容得两匹马并肩而行。朱卿卿观察了一下,从那条比较宽的道上发现了新鲜的马蹄印,知道周嘉人他们一定是往那边去了,她就想,这样难得的机会,她要不戛趁饥从另一条路走呢?要是走不脱,借口也是现成的,她迷路了啊。

她这样想着,就催动小黑马往小道上去了,三转两转,渐渐寂静起来,就连鸟叫声也没有了,朱卿卿汗毛倒竖,紧张地四处张望,会不会突然蹿出一只狼或是豹子老虎什么的啊?要不然,会不会有山贼啊?很快她又嘲笑自己,陈州是周家的地盘,周家大小蛆出游,还是陪着贵客出游,这地方肯定早就被过筛子似的筛过几道了,哪里会有这些东西?何况周家大门都不许她独自出去,又怎会这样放心地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铁定也是有人跟着她的,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朱卿卿索性不管不顾地一直往前走,直到小黑马被一片丰美的草地给吸引住了再不肯走才停下来。她看到前面有棵大树亭亭如盖,树下平整干净,是个歇气的好地方,便松了小黑马的缰绳让它吃草,自己走过去歇气。

走近了才发现那边还有一匹马也在吃草,确切地说,是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想要避开人家反倒自动撞上来,朱卿卿实在很为自己担忧,她居然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还能做好其他复杂的事吗?也不怪得被哄了这么久都不知道。

梁凤歌衔着一根碧绿的草茎躺在树下,长长的腿交叠着,一晃一晃地碍人眼,看见朱卿卿过来,阴阳怪气地道:“这不是朱三姑娘吗?我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朱卿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四处寻找周嘉人的身影:“你的红颜知己呢?”

“谁啊?”梁凤歌跟着她一起找,“我哪有什么红颜知己?兴阳府的姑娘们都当我是洪水猛兽一样的,恨不得不要和我在同一片天下呼气吸气,不然就会被我给害了。”

朱卿卿给他逗得笑了,又赶紧绷着脸道:“别装了,我知道你自小就不是个好东西。”

梁凤歌撑起身子,靠近她,盯着她雪白圆润的下颌道:“我也知道你自小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吃货!”就这样也能把自己给吃胖了,不过总比瘦了让人高兴些。

他靠得近了,朱卿卿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好像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似的,她赶紧往旁边让了让,警惕地瞪着他道:“干吗呢?男女授受不亲,不许离我这么近。”

梁凤歌的眼睛亮晶晶的,唇角带着不明意味的坏笑:“你怕什么?反正你我是有婚约的,就算是有点什么也是天经地义。”

朱卿卿唾弃他:“若是每个和你靠这么近的都是和你有婚约的,周嘉人又算什么?你们联盟,不会是要联姻吧?”

梁凤歌瞥了她一眼:“总算有点长进了,能想得到这个。”

朱卿卿的心情突然很不好,怎么说呢,她又不是天生的绿叶,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地衬托红花。何况在此之前的很多年里,梁凤歌这个讨厌鬼一直都是围着她转的,他和她认识了那么多年,她当初离开新城时他表现得那么难过,现在才认识周嘉人不过一天一夜,就要跟着周嘉人跑了,她当然会不太舒服。

“你不高兴?”梁凤歌呼出的气息拂过朱卿卿的耳际,激得她打了个寒战,她瞪圆眼睛义正词严地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家人的怎么运气就这么好,什么好的都是他们的?”

梁凤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朱卿卿恼羞成怒:“这有什么好笑的?”

粱凤歌笑够了,盯着她道:“照你说来,我也算是好的了?”

朱卿卿朝他伸出小手指:“虽然只能算是这个,但看在我们从小相识的分上,也勉强算是不错了。”

雪白粉嫩纤长的手指在日光下透着淡淡的粉色,半透明的指甲圆润饱满,闪着淡淡的珠光。梁凤歌狭长的凤眼猛地一眯,不假思索地伸出舌头闪电般地舔了这根手指一下。

朱卿卿如遭雷击,猛地抖了一下,瞪大眼睛,面色雪白她看着梁凤歌,话不成句:“你、你,干什么?”

梁凤歌好像也是被吓了一跳,耳垂微微发红,随即鄙夷地扫了她一眼,十分淡定地说道:“算是骗子的赔偿。怎么?你不服气?若是不服气,可以舔回来,我一定不打你!”

她才不要做出这样奇怪可怕的行为,朱卿卿惊恐地跳起来,用力把手指往衣襟上擦啊擦,仿佛这样就能把那种奇怪的战栗感和麻痒感擦掉一样。

梁凤歌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冷冰冰地看着她那只手。朱卿卿有种感觉,若是她再继续擦下去,他大概会咬她一口,便自觉地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手藏在衣褶子里,警惕地瞪着梁凤歌。

梁凤歌却又突然笑了:“你这样害怕惊恐,难道没有和周嘉先做过这种事吗?”

朱卿卿羞愤交加:“梁凤歌,你这个坏胚!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要脸啊?你再乱说乱来,我永远都不会再理你!”说了又有些惭愧,好像她很重要似的,大堂姐都已经说了,她如今一无所有,谁会在乎她啊?

粱凤歌果然也不当一回事,笑得更加恶劣:“原来是没有。”

这些人怎么这样坏啊?朱卿卿鼻腔一酸,眼眶一热,两大颗热热的眼泪就冲出了眼眶,她来不及和梁凤歌多说,飞快地转过身,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埋着头往前走。

“哎哎哎,你要去哪里啊?”梁凤歌很快就追了上来,死皮赖脍地去拉她的袖口,朱卿卿愤恨地去打他的手:“放开!别碰我!”

梁凤歌不放,拉得更紧了:“你不是说你如今要做淑女了么?怎么又发疯了?”

“你才是疯子!”朱卿卿泪眼蒙陇地吼了一声,接着就被梁凤歌扯着手臂往前一拉,重重地扑在他怀里,鼻子刚好撞在他的胸前,又酸又疼让人止都止不住眼泪。她使劲儿地去踩梁凤歌的脚,用头去撞他的下巴,疯狂地挠他的手:“你去死!你去死!我恨你!你和他们是一样儿的!心都是黑的。”

梁凤歌生硬地把她紧紧箍在怀里,并不出声,任由她去闹腾,直到朱卿卿精疲力竭又羞愧难当,才道:“糟糕了!给周嘉人看见了,怎么办?”

朱卿卿全身都僵硬了,站着不敢动,连头都不敢抬,心里把梁凤歌撕成了碎片又磨成了齑粉,都还觉得不够解气。想想又觉得不对劲,若是周嘉人真的看见了,她还不得失声尖叫并对自己加以指责?当下把梁凤歌用力一推,阴沉着脸转身要走。

梁凤歌慢吞吞地走在她身届,声音听上去又轻快又轻狂:“你别哭丧着脸啊,我不会嫌弃你喜新厌旧的。”

朱卿卿不理他,梁凤歌这人她知道,属于越理越来劲儿的那种,若是不理他呢,他慢慢地就自己偃旗息鼓了。

这一片山谷安静又宽敞,除了她和他,还有那两匹马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人马,朱卿卿安心下来,看来他是把周嘉人他们甩开了。若要问他话,这是最好的机会了,但他对她做了那样不要脸的过分事,她还在生他的气呢。

梁凤歌咳嗽了一声:“你别生气了,刚才我并不是故意的,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吧,反正不是故意的。”

一点诚意都没有。朱卿卿瞪他一眼,鼓着腮不说话,这次不让他知道点厉害,下次他再胡来怎么办?这样想着,她的手指上又有丁那种奇怪的感觉,让人又难受又窘迫又害怕又害羞,说不出的奇怪滋味。

梁凤歌狡诈地道:“好吧,老规矩,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尽管开价!你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啊。”

朱卿卿已经忍不住了,却又觉得就这样放过他是不是显得自己太不正经了?

梁凤歌瞥了她一眼:“朱卿卿,我从来不知道你这样的小气的啊?不会是跟着周家入学坏了吧?还是觉得我不小心的那一下害得你不能为周嘉先守身如玉了啊?”

“狗嘴里能吐出象牙吗?”去他的为周嘉先守身如玉!朱卿卿愤愤,随即又觉得自己的逻辑有点错乱,好像重点不是这个。

梁凤歌指向她的牙齿:“怎么不能啊?这不是吗?”

朱卿卿真的好恨梁凤歌,她就知道,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没有诚心诚意地和她道过歉,就只会欺负她。

梁凤歌摸摸下巴,眼睛里闪着精光: “不然,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吧?”

朱卿卿瞅他:“这是你自己说的啊。要是食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