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呢,其实多数都是梁凤歌哄她,她多数不高兴了就要打人撒气,现在么,怎么说呢,偶尔换个方式哄一哄人,也蛮不错的。最主要是,这次她的确有点点理亏,还有她真的打不过梁凤歌了,每次打架的结果都是她惨败,只能换个方式以退为进。朱卿卿学着周家太太的样子把话反着说,很是和蔼可亲地微笑着道:

“他气量极大,很少会生我的气,就算是偶尔生我的气,也是因为我错了,反倒是我比较小气。”

清泉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犹豫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姑娘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只是担忧您的安危。”

“不怪你。”朱卿卿没放在心上,清泉本来就是周家的人,哪儿可能才和她相处一个多月就背离主子的意思,反过来听她的呢?

清泉更着急了,跪下去道:“奴婢已经是姑娘的人了,以后都会以您的利益为先的。不然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朱卿卿吓了一跳,何必发这样的重誓?

清泉见她不回答,急得脸都红了:“姑娘是不信奴婢么?就请姑娘看奴婢今后怎么做吧。”

这是意外的收获,不管清泉是真心还是假意,朱卿卿都想试一试。没有谁会永远站在同一个地方等着谁,梁凤歌已经等了她很久,她不想要他一直站在那里等着她,她想和他并肩而行。她已经长大了,她应该变得更强,才能在他偶然不讲理而且谢绝讲理的时候,有力量和他狠狠打一架,把他打醒也好,打得心服口服也好,总之不能让他太嚣张。

朱卿卿微微笑了起来:“你起来吧,我拭目以待。”

朱卿卿记得,当年为了逃命,家里人都是草草落葬的,就连像样的墓碑都没有一个,但她现在看到的却是修建得十分华美整齐的墓园。朱氏宗长和朱卿卿讲当年:“当时都以为那件惨事和梁家脱不掉干系,直到小梁将军杀了黄鸣再提了人头来祭祀老太爷他们,当着我们的面证明此事与梁家无关,大家伙儿才松了口气。小梁将军又提出重修墓园,钱财用度俱由他给,于是才有了现在的模样。这件事,侄女儿是知道的吧?”

朱卿卿不好说自己被周家和大伯母他们瞒得紧,压根不知道,只能点头。那边梁凤歌已经叫她:“快过来给长辈们叩头,把咱们的事儿告诉他们知晓,也好叫他们安心。”

朱卿卿在朱三太太的墓前哭得气都喘不过来,直到听见梁凤歌在一旁煞有介事地道:“我和卿卿明年就成亲,请您放心……”才一下子停住了,抽着气拿眼睛瞪他,她明明说过要等她满十八岁的,他怎能出尔反尔?

梁凤歌根本不看她,只将一支箭当着朱三太太的墓碑折成两截:“我必将卿卿视如珍宝,必不叫她受委屈,但有违誓,便叫我如同此箭,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朱卿卿吓了一跳,慌忙去掩他的口,这种誓言岂是乱发得的?鬼神有眼,不能蒙骗。

梁凤歌扒拉开她的手,十分欠揍地斜睨着她继续道:“卿卿她不让我发誓,她其实是害怕我做不到。当然,也是心疼我的意思。但我想,岳母大人在上,定然是看着我们的,看着我对卿卿好,当然也会保佑我,让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真不要脸。和逝去的人也要讨这种好处,朱卿卿鄙视地看着梁凤歌,十分的悲伤不觉间就去了五分。

梁凤歌视若无睹,拉着她一起给朱三太太磕了三个响头,轻声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找到岳父大人并把他带回来,让这世上再多一人真心疼爱卿卿。”

朱卿卿瞬间泪眼模糊,瞪着梁凤歌道:“你就这句话最让我听着顺耳。”

梁凤歌温柔地看着她:“当真么?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听我说别的。”

朱卿卿佯怒:“你好烦啊,当着我娘的面也没个正形。”

梁凤歌笑道:“她老人家不会和我计较的,我记得她从前和我娘说,她啊,最喜欢的就是我这股调皮劲儿。”

天色不早,不能久留。朱卿卿抚摸着朱三太太的墓碑轻声道:“娘,您一定要保佑我和爹爹都活得好好儿的。”再看一眼梁凤歌的身影,更小声地道, “也要保佑梁凤歌,让他平平安安的。”

前面的梁凤歌好像听见了她的话,停下来回头看着她温柔一笑,朝她伸手。朱卿卿悄悄看了眼周围的族人和随从,但见大家都眼望他处,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便抿着唇快步走上前去,做贼一样地把手放进梁凤歌的手里,再欲盖弥彰地拉下袖子盖住两个人的手,仿佛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了似的。

梁凤歌微笑着,心满意足地在袖子里悄悄握紧了她的手。

回到新城,朱卿卿继续看她的账簿。她家从前不敢说是大富之家,却也过得丰衣足食,朱老太爷善于经营,留下的田产铺子不少,历经几年的积累,想要理顺总要花些时日才行。

梁凤歌忙得脚不沾地,每每披星戴月地出去,深夜才又回来。朱卿卿连着三日没见着他,怪想念的,便使了清泉去说,她次日早间要给他送早膳去,叫他务必等她。

次日她四更起床下厨,五更不到便挑着灯笼拎着食盒过去。大半个梁家老宅掩藏在黑暗之中,唯有梁凤歌的居所透着温暖的灯光,想到他在等她,朱卿卿的心里便装满了欢乐,推门进去,未语先笑:“你最爱吃的黄瓜蛋饼和私房秘制鲜虾粥……”

梁凤歌正由小厮帮着穿戴,见她进去便示意小厮退下,朝她伸手:“过来。”

朱卿卿目光流转:“你要走?”

梁凤歌笑道:“有急事,必须立即赶回去。你和凤兮后头慢慢地来。”

朱卿卿忍不住噘起嘴来,也不多说,不肯将手放进梁凤歌手中,只顾埋头去摆碗筷。见她舍不得自己,梁凤歌又是得意又是不舍,走过去轻轻将她圈在怀中,轻声道:“你是一只懂事的猪。”

呸!朱卿卿勃然大怒,有这样的人吗?居然开口闭口都骂她是猪,当即反击回去:“你才是猪!没见我做了这么多吃的来喂你么?”却见梁凤歌含着笑只是盯着她看,凤眸幽暗如深潭,仿佛要将她整个儿都吸将进去,不由心口一颤,不知不觉间揪紧了他的衣襟,低声道:“你别这样看着我。”

“嗯?”梁凤歌伸出手指,替她轻轻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微凉的指尖甫一碰到朱卿卿的脸颊,朱卿卿便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觉得鼻孔都不够她呼吸了,她必须张开口才能呼吸顺畅。杏眼朦胧,半张的红唇微润而嫩,这般模样落在梁凤歌限里,简直就像是无言的邀请。

梁凤歌眼神越发幽暗,毫不犹豫地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吻了下去,辗转反复地在朱卿卿的唇上来回摩裟着,二人呼吸交缠间,彼此都有些发晕。朱卿卿全身软得站不住,晕头晕脑地靠在他怀里,就像是落水的人一样,什么都忘记了,就只顾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攀住他。

梁凤歌的唇上带着青草的甘芬,朱卿卿头昏脑涨地想,为什么他会一直都有这个味道呢?有这种味道的牙盐吗?突然间,火热的唇瓣变成了微凉濡湿的舌尖,梁凤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似是想要探进去。

朱卿卿大惊失色,他居然要做这种事!

“你……”朱卿卿只来得及说出半个字来,便被铺天盖地的青草味道湮没了,梁凤歌紧紧扣住她的后脑,贪婪地吮吸着她的唇瓣和舌尖,朱卿卿觉得她的灵魂都要被他吸走了,好可怕的感觉,轻飘飘的,晕乎乎的,心跳如鼓,呼吸困难,偏又觉得刺激和喜欢。朱卿卿昏沉沉地想,那些传说中的妖精吸走人的灵魂和精元,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不然人又怎会心甘情愿给妖精吸走灵魂和精元?她下意识地踮起脚来,紧紧搂住梁凤歌的脖颈,生涩地回应着他。

梁凤歌突然猛地推开她,大口喘气,就连耳尖都红透了。

朱卿卿有些舍不得:“为什么呢?”

“……”梁凤歌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懵懂和不舍,既好气又好笑,还有一种难言难耐的酥痒麻软在里头,好容易才忍住了那股子躁动,粗鲁地把朱卿卿的额发揉乱,哑着嗓音道, “别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朱卿卿很有求知欲。

“不许你再问问题!”梁凤歌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他有时候觉得,朱卿卿是真的蠢,有时候又觉得,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譬如说此刻。

她分明就是想看他的狼狈。

“哦。”朱卿卿乖巧地应了,走上前去抱着梁凤歌的胳膊蹭了两下, “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梁凤歌此时正处在全身感官最为灵敏的时刻,就是她走得离他近一些也会让他忍不住想入非非,更不要说她这样抱着他蹭蹭,当即刚按捺下去的火就又蹿了起来,使劲儿将朱卿卿拉开,板着脸道:“不行!”

“你有病。”朱卿卿白他一眼,捏住他胳膊上的软肉慢慢儿地转了一圈,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威胁道, “下次不经过我的允许不准你再这样,知道么?

登徒子。”

梁凤歌又痛又快乐,觉得自己真是有点受虐狂,他怀疑地看向朱卿卿:“卿卿,其实你什么都知道的吧?”这么快就学会用这个来威胁拿捏他了,一定是装傻来着。

朱卿卿快乐地给他拿碗添粥,理所当然地道:“我当然什么都知道,别以为就是你最聪明,以后要想再骗我,先掂量掂量吧。”

梁凤歌哑然失笑,管他的呢,他就是喜欢朱卿卿啊。吃着美味的早餐,忍不住叮嘱朱卿卿:“你们家的产业由别人看管多年,多少总有些说不清楚的地方,你不要太较真。”

朱卿卿不以为然:“我知道的啊,每年的收成不分年景都是一样的,丰年姑且不说,饥年也如此,实在太为难他们了。但人家帮我做事,总要落点好处给他们才行,不然下次就没人肯帮我了。”

梁凤歌不说话了,甚至有点小惆怅,原来那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胖猪脑子里想的并不完全都是吃喝玩乐。他以为她在周家这几年不能学到什么,让朱氏族里把这份产业交到她手里也是为了让她学习练手的意思,原来是他轻看了她。

朱卿卿见他不说话了,有点小忐忑:“我什么地方说错了么?你继续教吧,我不说话了。”

梁凤歌朝她粲然一笑,低头吻吻她的手指,轻声道:“不,你很好,比我以为的还要好。”

朱卿卿咬着唇微笑起来,她会做得更好的,她要和他并肩而行,她要在他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也能帮他,她要在别人觊觎他的时候只靠着自己就能护好食。任人鱼肉、一筹莫展和自怨自艾的滋味怎比得胜权在手、睥睨天下气势迫人?如果有人爱她珍视她,就应该是因为她是朱卿卿而不是因为那本见鬼的食谱和莫须有的秘密。

梁凤歌一走,梁凤兮和朱卿卿就都自由了。朱卿卿搬过和梁凤兮一起住,夜里一起各种贪吃各种贪玩,等到梁凤兮终于熬不住睡过去了,朱卿卿才走到墙边看着隔壁朱家荒宅里探过来的那些树枝发怔。

这里离桂花树不太远,她记得有个狗洞可以钻过去,要不要趁夜去探一探呢?

错过了这次,就难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朱卿卿照着记忆顺着墙根一直往前走,在一丛丁香花后找到了被碎石乱草掩盖住的狗洞。要说,做只隔着一道墙的邻居真是好,只需一个狗洞便可以轻轻松松来去自如。唯一让人忧郁的是,她已经长大了,狗洞偏小,需要拓宽。

今天晚上肯定过不去了,朱卿卿准备先回去,明天再找个借口找把锄头之类的工具拿着,明晚再接再厉。

花坛边有两个人在低声说话,其中一个是梁氏老宅的简总管,语气十分惊讶:

“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吧?”

另一个背对着朱卿卿,她看不清楚面目,却能很清晰地听见那个人低声道:

“怎么不可能?你要知道,上次少主为了救出朱姑娘,可算是把义阳侯给得罪狠了。那老贼最是记仇,按兵不动许久,为的就是一击而中,也不知道准备了多久呢,瞅的就是这种机会…一”

朱卿卿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忍不住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那人回过头来,对着朱卿卿抱拳行礼:“属下韩光,奉少主之命来接两位姑娘回去。”

朱卿卿定了定神,强笑着道:“你们少主怎么啦?”借着廊下的灯光,她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确认这个人是梁凤歌身边最为得力最信任的侍从。

韩光低声道:“少主忙着赶回去,夜里也没停歇,遭了义阳侯设下的埋伏……”

朱卿卿用力眨了眨眼,微笑着道:“不太可能吧,这一片都是梁家的地盘……”但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当初梁凤歌可以利用各种关系大摇大摆地闯进义阳侯府带走她,可以让他自己的亲军假扮成义阳侯的人马去接他们,现在义阳侯也可以这么做。她又急急地问道:“他还好?”

韩光有些犹豫地点点头:“少主英明神武,当然还好。只是担心两位姑娘独居在此不甚安全,特为派遣属下来接两位姑娘回去。”

朱卿卿有点不相信,看了简总管一眼,试探地道:“今夜就走么?”

韩光摇头:“当然不是,夜间行路多有不便,两位姑娘趁夜收拾行李,明日一早赶路。属下还要去清点人手,多带些好手上路才好。”又叮嘱, “姑娘族里就暂时不要告知了,明日老简自会去和他们说清楚。”

简总管点头:“老奴这就去让人给二位姑娘收拾东西。”

朱卿卿还不放心:“你们少主可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韩光忙道:“少主说,他还想吃黄瓜蛋饼。”

朱卿卿就知道是真的了,不然一直在外面伺候的韩光如何会知道梁凤歌今早吃的是她亲手做的黄瓜蛋饼呢?一旦确认梁凤歌需要她,朱卿卿就恨不得赶紧飞到他身边去,她想,他一定是受伤了,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她就又暗自“呸”了自己一口,他一定好好儿的,只是忙不过来才没有亲自来接她们。

梁凤兮年纪小,谁也没敢喊醒她,清泉指挥着、丫头们收拾东西,劝朱卿卿:

“姑娘抓紧睡一会儿,不然路上不舒服。”

梁凤歌需要她,她的确需要很有精神又有力气才行,朱卿卿强迫自己睡了一觉,准点醒来,哄着满头雾水的梁凤兮上了路。一路上提心吊胆,总害怕被韩光骗了又或是道路两旁的密林里会突然冒出一群穷凶极恶的人来,把她们俩一起掳走。

但除了某一段道上残留着之前血战的惨烈痕迹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们很顺利地在第二天傍晚赶到了兴阳府。

梁凤羽红肿着眼睛在门口迎接她们,朱卿卿不敢去看梁凤羽的眼睛,她很害怕。害怕梁凤歌出了大事,害怕从梁家的人脸上看到厌恶,毕竟是因为她才会这样的。

梁凤羽三言两语把梁凤兮打发走,上前很自然地牵着朱卿卿往里走,温言细语地宽慰她:“你不要太过担心,哥哥只是受了点伤,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才行。他放心不下你,所以让你先回来,爹和娘的意思也是这样,这事儿没让外头知道,都是说他挺好的。你懂得的,现在太乱,可能会引起混乱……”

梁凤羽说得有点语无伦次,朱卿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就是梁凤歌伤得有点重,但这事儿不能让外头人知道,不然那些人一定会趁乱来攻打梁家的地盘,到时候就真的不得了了。

朱卿卿越往里走心情越沉重,走到梁凤歌的居所外时已经抬不起步子来,全靠着一股气硬撑着。因为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生不祥。

“你来了。”梁太太悄无声息地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道, “凤歌一直在记挂着你。”

“伯母,他还好吗?”朱卿卿紧张地看向梁太太,她没能从粱太太的脸上看到例如伤心绝望痛苦或者是厌恶憎恨之类的情绪,只是面无表情。

粱太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将身子微微侧开:“你进去吧,估计他更希望你能陪着他。”

朱卿卿什么都不想了,即便是梁太太和整个梁府的人都讨厌极了她又怎么样呢?梁凤歌需要她,她便要陪着他。她奇迹般地止住了颤抖和害怕,匆匆走了进去。

很浓的药味和血腥味,梁凤歌静静地躺在床上,平时总是显得有些凌厉的两条长眉有些愁苦的微微皱着,那双总是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的凤眼紧闭着,脸色苍白,唇角干裂。雪白的绷带从他左边的肩头一直缠到他的右腰,再厚厚地在腰上裹了好几层。

朱卿卿用力咬住自己的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摸索着在床前蹲跪下去,小心翼翼地替他盖好被子,再握住他的手,眼睛也不眨地盯着他低声道:“梁凤歌,我是朱卿卿,我回来了,就在你身边。”

梁凤歌当然没有回答她,他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朱卿卿觉得很害怕,她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去看梁太太,梁太太皱着眉头没理她,梁凤羽轻声道: “你别担心,哥哥他只是喝了安神药睡过去了。不然太疼,睡不着的。”

朱卿卿松了口气,她此刻很想把梁凤歌的手放在她的脸上,她觉得只要这样,就算他是睡着的,也能知道她来了。但是当着梁太太和梁凤羽的面她当然是不敢的。

梁太太突然道:“你一路风尘仆仆的也辛苦了,先去梳洗一下换换衣裳,吃点东西再过来吧。”

朱卿卿摇头:“我不累。”

梁太太冷冷地道:“我不想要他醒过来时看见一个憔悴邋遢的朱卿卿,你必须打扮得漂亮点儿,再精神点儿,知道么?”

梁凤羽脸色微变,忙上前去挡在梁太太和朱卿卿之间喊道:“娘!”

梁太太挺直了脊背,冷冰冰地看着朱卿卿,朱卿卿侧着头想了想,安静地朝她行了个礼:“您说得很对。”

朱卿卿非常认真地给自己打扮了一番,她甚至擦了点儿胭脂,这能让她的气色看上去更好,她特意把那枚干辛万苦才保留下来的玉环挂在裙边,打算等他醒过来就把它送给他。梁凤歌会明白她的意思,只要能让他活下来并好起来,她愿意去做很多事情。

梁太太站在门外等着朱卿卿,见她走出来就先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朱卿卿落落大方地给她看,再诚恳地问她:“伯母觉得我这样打扮可还好?”

梁太太不置可否,示意她跟上自己的脚步:“听说你要满十八岁才肯和凤歌成亲。”

朱卿卿默默点头,这是定亲时就说明白了的,因此梁太太这样提起来,必然是有下文。

果然梁太太接着道:“我希望你能和凤歌早些成亲。”

这有点出乎朱卿卿的意料,但也好像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怎么说呢,梁太太不是很喜欢她,或者说不是不喜欢朱卿卿这个人,而是不喜欢朱卿卿做梁家的儿媳妇。之前定下三年之约,未尝不是给彼此留余地的意思,从发现自己其实可能一直都更喜欢梁凤歌开始,朱卿卿一直都很努力,就是希望等到那一天,她有足够的底气可以和梁凤歌并肩而立。

但运气和她开了个玩笑,梁凤歌突然受了重伤,即便没有朱家掺和其中,梁家和义阳侯也是对立的,但有朱家和她掺和其中,看起来就好像是她给梁凤歌惹来的祸。朱卿卿即想解释,但她忍住了,因为梁太太并不需要她的解释,梁太太只要她回答“是”与“不是。”

梁太太的目光很清凉:“从前我一直都不急的,就算是三年后,凤歌也才二十出头,当风华,大好的前程等着他。因此你们什么时候成亲,我并不是很在意。但是这一次,我害怕了,如果……”她有些烦躁地比了个手势,不愿意把话说得太明白,仿佛若是将话说得太明白,就会诅咒了梁凤歌似的,她索性直视着朱卿卿,沉声道,“如果你们早一点成亲,生下个一男半女的,我心里就有底了。你明白?”

朱卿卿心想,就算是她今晚就嫁给梁凤歌,恐怕也不能立刻就生下一个孩子吧?但她还是点了头,因为她明白梁太太,梁太太疼爱梁凤歌,和朱三太太疼爱她没有任何区别。

“那你们就成亲吧。”梁太太匆匆给这次谈话画了个句号,一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我这就让人准备……”

朱卿卿犹豫地打断她的话:“这么急?”按规矩,就算是不遵从三年之约,从议亲到成亲至少也要跨年才能算重视,就这样匆匆成亲,大家就算是当面不说,背后也要悄悄议论。

梁太太骤然生气起来,声音尖利地道:“你不肯?他为了你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你竟然不肯嫁给他?若是你们没有婚约也就罢了,我不能强迫你嫁,但这门亲事是你自己首肯的,卿卿,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朱卿卿觉得耳边有几千只乌鸦在盘旋,她吸了一口气,冷静地打断梁太太的话头:“不是不肯,而是不明白。好歹他也是梁氏的长子,就这样匆匆成亲,多少有点丢梁氏的面子。您,应该对我说实话。”

梁太太愤怒地瞪着她,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朱卿卿寸步不让,安静地和梁太太对视着,就算是梁凤歌其实再也醒不过来,就算是梁凤歌其实活不下去了,她要知道真相。哪怕就是嫁过去就要守寡呢,那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不是又一次被人蒙蔽,自己的选择和被迫的接受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有求于人的注定是先败退的那一个,梁太太愤怒而不甘心地道:“他是有点不好,不过我觉得他一定能好得起来的。我只是想着,他一心就想娶你,我之前觉得你年纪还小,不怎么懂事,现在却只想要让他高兴,只要他高兴了,一准儿能迅速好起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梁太太固执地看着朱卿卿,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句肯定的话。

不过是刹那,朱卿卿却觉得已跋涉万水千山,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您说得对,心情愉快能促进伤口愈合,能让病重之人痊愈新生,何况他年轻体强。”

“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凤歌这孩子懂事,很小就跟着他父亲在外奔波吃苦,他十三岁就上了战场,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你们都不懂做母亲的心……”

梁太太崩溃地哭了起来,丫头婆子们赶紧上前去宽慰她,朱卿卿没去凑热闹,只是平静地道:“我答应了,现在我去照顾他。”

梁太太一怔,随即哭得更厉害了。

朱卿卿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样的平静安宁,鬼神有眼,刚逃出申州时,她曾经和梁凤歌说过,她这条命是她最宝贵的东西,如若他为了她的缘故丢了性命,那她就把这条命还给他。现在不用她给他性命,不过是嫁给他而已,守寡也好,什么都好,唯愿他欢喜,如此而已。

梁凤歌照旧安静地睡着,呼吸清浅得几乎听不见。朱卿卿跪坐在他身边,把他手拉起贴在她的脸上,轻声道:“梁凤歌,我答应嫁给你了,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若你想让我独自一人洞房花烛,那你就继续睡,若你想要兑现诺言,给我那个盛大的婚礼,那就赶紧醒过来,我保证不掐你。”

不知是否错觉,朱卿卿觉得梁凤歌的手颤了一下,等她仔细去瞧,他还是那样安静地睡着。朱卿卿叹了口气,趴在他的枕边盯着他的脸发呆。

梁凤羽端着托盘进来,悄声道:“给你做了碗面,快趁热吃吧。”

朱卿卿朝她感激地一笑,仔细地将梁凤歌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坐到桌旁吃面。梁凤羽犹豫很久才轻声道:“我娘在给你们准备婚礼,你,确定么?”

朱卿卿眼也不抬地点点头。

粱凤羽痛苦地扯了扯头发,小声道:“可是,可是,我哥其实伤得有点重,之前是不想走漏消息,还有……总之没有对你说真话。你要不再想想?我娘那里你别太在意,她就是那么个脾气,我已经让人给我爹送信了,他一定不会让我娘胡来的。这种做法太没有道理的。”

朱卿卿突然觉得喉咙被哽住了,她吃力地咽下一口面条,轻轻将手放在梁凤羽的手上,低声道:“凤羽,真的非常感谢你。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我记你的情,但这事儿是我自己乐意的。”

梁凤羽眨眨眼,两大颗眼泪砸在桌面上,她赶紧用袖子擦去了,哽咽着道:

“我也记你的情,还很替我哥哥欢喜的,但是,但是……”

朱卿卿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笑道:“仓促行事,我是担心很多东西都准备不齐全,会让人看不起我笑话我,这个就要拜托你了。”

这是不想再继续往下谈的意思,梁凤羽识趣地起身告辞。朱卿卿走到床前坐下来,盯着梁凤歌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梁凤歌,我仔细想过了,之前说过的话大概得食言。原来我说你为我丢了命,我便还你这条命,可我刚才仔细想了想,这种情况应该是在我们一起遇到危难时不丢下你才对,要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还拿把刀子抹脖子或是拿根绳子上吊死,好像挺傻的,不如我替你照料你父母亲和凤羽吧。”

梁凤歌当然不能回答她的话,朱卿卿也没打算要他回答她,她安心地守他到深夜,把该做的事儿都做完了之后,就合衣在一旁的榻上睡着了。

虽然很累,她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听见梁凤歌在喊她,可等她答应着醒过来,梁凤歌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朱卿卿有种错觉,仿佛他再也不会醒过来,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了似的,她害怕地走过去,轻轻将耳朵贴在他的左胸上,他的心脏在里面温柔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绵绵不绝,于是她又安心了,悄悄给了他一个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吻。

五更时分,大夫送药进来,朱卿卿连喂了几次都不能喂进去,索性打发走人,含了药汁亲自喂他服用,药汁苦得让人想流泪。喂完药,再替梁凤歌收拾干净,朱卿卿忍不住自言自语: “梁凤歌,当初从申州出来,你骗我说你的亲军是义阳侯的军队,我当时气死了,现在却真希望你也是骗我的。我保证不打你不咬你,只要你好好儿的。’

梁凤歌还是一动不动。朱卿卿失望极了,看着梁凤歌发了一天呆,直到晚上梁凤羽来替换她,她才勉强睡了小半宿。第二日天不亮就给人拖起来试嫁衣,嫁衣是梁凤羽的,精美华贵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二人身形有差距,该改的得改。

梁太太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说动就动,很快就把该张罗的都张罗起来了,梁府的人给她使得团团转。朱卿卿干脆主动把照顾梁凤歌的事情全都接了过去。她从小到大,除去申州那次之外,其实真没吃过什么苦头,伺候人这种事也做得不熟练,特别是贴身伺候个年轻男人实在是太过为难她了,即便那个人就是梁凤歌。

就在这当口,外出讨要公道的梁亦宽回来了,先去看过了梁凤歌和朱卿卿,再毫不留情地把梁太太大骂了一顿,在朱卿卿表示她纯属自愿之后,感叹一回,当众表示朱卿卿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儿,谁敢对她不好不敬他就要如何如何云云。

朱卿卿倒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意思,她只记着今天很热,必须给梁凤歌擦身换药。梁亦宽见她魂不守舍,少不得问上一二,朱卿卿如实回答,梁亦宽叹息一声,放她去了。

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一头撞到朱卿卿的身上,跌了一跤之后,哭着赔了礼跑了,朱卿卿的手里多了一张纸条。朱卿卿回去后打开了看,默了片刻后慢慢地把纸条揉烂扔进了水里,再指挥人准备好东西,打算给梁凤歌擦身换药。

今天负责给梁凤歌擦身的小厮不知怎么回事,先是把水盆打翻在地又把帕子弄到地上,朱卿卿还没说什么,他倒吓得跪在地上求饶。朱卿卿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来。”

众人吃了一惊,随即了然地退了下去。反正立刻就要成亲的,且这几曰梁凤歌一直都裸着上身,朱卿卿亲自哺药哺汤,也和夫妻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