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他们一大清早就围在城门口可不是为了迎接哪个纨绔皇族,而是为了一睹他们英雄的雄姿。

诸位将军中哪一位是花离墨将军呢?

马车前方那位虎背熊腰,满脸胡缌的黑脸将军?

兄弟,你的消息太不灵通了,没听说咱们的花将军是位俊秀少年吗?

那么是中间那位身材修长的白面副将么?

哎哟,奴家可听闻花将军虽不及弱冠之龄,但勇冠三军,智盖天下,容貌犹如清风朗月,风采无双,岂会是这样平凡之容。

诸如此般的话语在两旁百姓之中悄然响起,形成一股洪流,竟掩过队伍行进的声音,高据俊马之上的诸将纵是想当做没听到也不成啊,哭笑不得地互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被围拢在中间的那辆马车上,隐隐还能听到几声咬牙切齿的磨牙声。

被百姓忽略的马车一边布帘悄悄掀开一角,一双乌黑狡狤的眼睛新奇地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两旁。

“乡巴佬。”一声不屑的轻哼在马车里响起。

掀着布帘的洁白小手突而放下,宋红絮收回兴奋的目光,愤向瞪向坐在马车另一边的绒装少女,不屑地呛道:“你才是乡巴佬,心里明明跟猫挠似的,还在那装模作样。”

“谁装模作样了,你以为都像你,没见过世面。”单双双反唇相讥,经过这段时间的战斗,显然她的嘴功有着明显的长进,不再轻易被逼得只会放煞气,只是依旧还需努力。

“你就见过世面,这京都你不也第一次来,单小将军。”后面四个字,宋红絮咬得特重,单双双虽是大将军之女,但自小随父镇守边疆,还真没到过京都,单家虽有皇帝御赐的府宅在京都,但就连单大将军也几乎没在里面住过几天。

“你…”

“你不是自诩巾帼吗?怎么不骑着你的小红马,威风凛凛地在外面接受百姓的膜拜,像我这个小女子一般躲马车里坐什么?装柔弱还是扮淑女啊?”宋红絮柳眉一挑,截断单双双的话头,意有所指地讥笑道。

单双双俏脸通红,目光不自禁地瞟向车内的某一处,见那边没什么动静,目光一黯,轻咬下唇,声音有些硬梆道:“奉父亲命,沿途照料阿墨而已。”

“切,你一个舞刀弄棒的女将军,杀人你会,照顾人,你在行吗?再说,有我这个未婚妻子在,墨哥哥哪里还需要你在这里自作多情。”单双双的嘴功是有所长进,但是,显然宋红絮的毒舌愈加炉火纯青。

“不知羞,阿墨可从未承认过你是她未婚妻子。”

“她也没否认过啊!墨哥哥,你说是吧?”

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地望向车内,躺在软榻上装睡的某人。

“咳!”轻咳一声,软榻上的某人缓缓地坐起身,斜靠着车壁,清廋的俊脸带着病态的苍白,漆黑的瞳眸如繁星点夜,深邃而玄奥,令人为之眩目却又探不到深处,嘴辰微弯,一如以往的纯洁笑容,带出一股清新气息,让人不觉亲近。

可怜的京都百姓翘首以待,几乎要将这只队伍中稍有身份的武将剥开来研究,却没想到,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居然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般躺在马车里。

被两双火辣辣的美眸盯着,阿墨只觉自己的太阳穴又突突地鼓起,此刻她真的真的很想跑出去让百姓瞻仰瞻仰她这张病脸,她算是怕了这两位小祖宗了,从北境一路斗到京都,天天乐此不疲,斗就斗吧,还每次总喜欢把她拖下水,一点也不体谅她这个病人。

“小白,到京都了?”没办法,只能还是用老招——转移话题。

一直缩在车内一角,努力把自己当隐形人的段子白暗自哀嚎了一声,果不其然,两道冰冷的眼刀唰唰地扎在可怜的他身上,呜呜,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花将军明明有两位如花似玉的红颜知己贴身照料,干嘛还非要让他跟着挤一车里,美人的眼刀和怨气真心不好受啊!尤其一个是杀敌无数的女将军,一个是骄纵刁蛮的女神医,真心让他死的心都有,为嘛他要活受这个罪啊!

可谁让形势比人强呢!这两位姑奶奶他得罪不起,罪魁祸首那位主,他更加不敢得罪啊!

“是的,到京都了,百姓都争相赶来见他们的大英雄呢!”顶着强大的气压,段子白一本正经地回答阿墨明知故问的问题。

“墨哥哥,我刚可看了,当真是人潮涌动!你真厉害,整个京都的百姓,不,是整个天下现在都在传诵花将军的英勇事迹呢!”宋红絮灵眸一动,顺着话题,挪到阿墨身边,满脸崇拜地说道。

单双双自是不甘落后,也挪了过来,嫩嫩的娃娃脸笑意满满,感叹道:“阿墨一战成名,掘起势头之猛,出乎所有人意料,今得皇上百官看中,此后前途定不可限量,连带边关的兄弟也一起名传天下。”

话落,却不闻阿墨声响,突觉马车里安静异常,三人转头朝阿墨面上看去,见她不知何时已阖眼养着神,眉宇间平静淡漠,良久方才见她薄唇轻动,缓缓吐出一句平淡至极的话来:“不过是皇恩浩荡而已。”

的确是皇恩浩荡,大军班师回朝,除却将领及有封赏在身的功臣,军队是不得进入京都,然,这一次,皇帝特旨,随行将士皆可入京都,随后,扎营于西郊,侯旨待赏,至于居功至伟的花离墨将军更是特赐府邸,更念其尚在病中,特恩旨休养三日,再同诸将进宫赴庆功宴。

东城区是贵族或是四品朝臣的府邸所在,在皇都出入这里是身份的象征,即便家底再厚,没有点权势,也无法在这里安下一份家业。

大梁皇朝这些年来愈发地重文轻武,皇帝近些年几乎没有封赏过哪位武将府宅,此次不但赏了,而且赏的还是已荒置多年的前国公府的宅子,当然这座府宅早在皇帝赐下的时候就已经让人修整完善,府门前也已换上新牌匾——花府。

花府坐落在青龙街,非常接近皇城,奇异的是左邻右舍的府宅皆是一派静悄悄,甚至门前冷落,看着竟不像是有住人的样子,阿墨一行搬进新宅后,周遭安静的犹如是住进了鬼屋,当然花府内有着皇帝随着府宅赐下的下人家仆来来去去,却是热闹非凡。

单双双随着父亲回到单府,宋红絮和段子白自然是住进了花府,不愧是前国公的府邸,府里雕梁画柱,亭台楼阁,奢华中透着雅致,直让两人迷花了眼。

阿墨因在病中,没办法去逛自个了新家,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

这里…以后就是自己的家了?皇帝赐给她的家?

闭着眼睛,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微嘲的笑意,眉宇间深沉淡漠,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乡野少年怀奇才,国难入伍显神威,奇谋妙计败战神,一战成名天下知。啧啧,这京都的百姓实在太有才了,相隔千里,却犹如亲眼所见一般,花将军没能亲眼见见,真是可惜啊!”

蓦的,一道戏谑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床上好似已经睡去的人儿缓缓地睁开眼,朝着斜坐在窗边的某人瞥过去,黑衣墨发,五官依旧如初见般深邃冷峻,只是那眼里的冰冷孤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令她探不明的点点情绪。

“还是冷酷的阿颢比较顺眼,什么时候你才肯把他还给我。”无视他之前戏谑的话,阿墨无比认真的朝窗边的那人说道,漆黑的双瞳映着那张柔和了五官的脸。

阿颢认真地回视她的目光,忽而弯了嘴角,摊开手,似无奈般轻笑道:“还不了了,谁让你是阿墨。”

对方的目光太过灼热,阿墨别开目光,没有接下这句别有深意的话,而是笑着勾了勾嘴角,似自语般道:“繁华京都,至高王权,希望不负了这千里奔波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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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回来了!

这段时间,风清解决自个的终身大事去了(羞涩ing),停更了这么久,希望大家见谅见谅哈!

第二章 封赏圣旨

三日眨眼而过,新平二十一年二月八日,黄道吉日,大梁皇帝正恒帝在德政殿为班师回朝的有功将领设宴庆功。

大梁在与汉元国的交锋上败多胜少,尤其是自大梁老一辈的将领辞世,汉元的萧烈又横空出世之后,高坐在皇都的皇族贵亲几乎很难在大型战役中听到捷报传来,而这一次却胜得这般漂亮,难怪龙颜大悦,特恩旨边关将领回京庆功述职,这是十年来的首例。

金壁辉煌的宫殿,带着尊贵奢华的气派,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酒香,舒缓的琴声在大殿回荡,四品以上大员及皇亲贵族皆列席在坐,以单岩大将军为首的边关武将列右席,气势不凡,身上淡淡的血腥之气震慑住左席的文臣,然从表面上来看,觥筹交错,一派和谐之像。

正恒帝高坐龙椅,执龙纹杯,抿着眼睛看着底下群臣对于武将们的恭维赞许,嘴边挂着抹深沉的笑意,目光一转,直直落在了坐在单岩下首,脸色苍白,硬撑着虚弱身子,有些无措地应对百官的单薄少年身上。

花离墨,岐州平阳县人士,年十九,家中贫困,父母双全,有一兄两妹,以砍柴为生,不识文字,天生神力,年前朝廷征兵,代兄入伍,伙头兵出身,大军危难之际,自荐暂代武卫军刘云轩之职,开始展露军事天赋,计出奇谋,以身为饵,引出敌军奸细‘苍狼’,暗中布局,布障眼法,领二十精勇穿过无人敢深入的死亡森林,悄无声息进入被汉元国占领的敦阳城,以少量兵力,极少伤亡,一夜之间夺回敦阳城,尔后故意纵放富察镇涛,一路不动声色地穿过重重关卡,在与单岩约定好的时间到达无名谷附近,几路围攻,反将措手不及的汉元军队打散打残,更将汉元战神萧烈迫入绝境,不仅收复被敌国占领的城镇,更让汉元国元气大伤,短期内无力再来侵犯大梁国土,立下不世功业。

这是正恒帝了解到的花离墨的资料,再加上这一晚上的观察,他终是露出了深深的笑容。

百官虽然忙着跟单岩等武将敬酒,但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皇帝的一举一动,表情动作,此时见他心情似是不错,坐在左席首座的柳相会意,立即起身,朝着正恒帝恭身道:“陛下,老臣有一事启奏。”

“哦,老相爷有何事,且奏来。”正恒帝端正而坐,微微笑着道。

“陛下,汉元虎狼之师,狡猾凶猛,侵我国土,犯我百姓,人神共愤,幸得吾皇护佑,众位将军血战沙场,拱卫我大梁国土百姓,更有花小英雄横空出世,智谋无双,勇猛无敌,乃我大梁不世功臣,臣请恩旨,再次厚赏花小英雄及诸将。”柳相慷慨激昂,言语真挚,让新晋的一些官员及将领感动异常。

今日虽说是庆功宴,但有功之臣早已得到旨意封赏,唯一让人看不明白的是对于花离墨的封赏圣旨却是有些模糊不清,只赞其功,晋其级,赐其府邸,却未曾明确地封其将位,因而百姓虽称其为花将军,百官却实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不闻柳相也只得以花小英雄相称。

现在听柳相这般奏来,脑袋灵活者立即反应过来,原来真正的封赏圣旨是在这里啊!

一时间,看向花离墨的目光热切了不少,如狼似虎啊!

果真,正恒帝轻抚着花白的胡须,沉吟半响,抚掌道:“柳爱卿此言有理,甚合朕意,宣旨。”

一旁侯着的太监总管高公公立即跨前一步,展开手中皇帝早已准备好的圣旨,扯着尖细的喉咙,高声道:“圣旨下,武威大将军单岩、骠骑将军洪锋…接旨。”

“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单岩及一众从边境回朝的将军赶紧离开座位,跪倒在大殿中央,恭声道,其余百官也一同跪下听旨。

这一道旨意没有出乎众人意外,只是再次封赏了诸将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在诸将谢恩之后,高公公又再次展开一道圣旨,高声唱道:“花离墨接旨。”

刚站起来的阿墨和文武百官再次跪下接旨,只听得高公公尖细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岐州花离墨智勇双全…实乃大梁擎天之才,封为二品勇威将军,京畿西营副统领,禁卫军左统领,兼兵部侍郎,特赐金牌令箭,如朕亲临,赏黄金万两…”

一连串的封赏,把下边跪着的文武百官震得三魂不见了七魄,饶是正恒帝的心腹柳相也听得目瞪口呆,更别提其他人了。

从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兵一跃成为二品将军已经够令世人震惊了,绝对是名符其实的一步登天,遑论竟还身兼三职,虽不是正位,却也皆颇有实权,更别提还赏赐金牌令箭,这个殊荣便连柳相和苏太尉都没有。

这般恩典予以一个横空出世,名不见经传的边疆小兵,实乃耐人寻味至极。

百官皆垂头跪着接旨,看不清他们此时的表情,但是不用看,也知道他们此刻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内里又是藏着怎样的心思。

这些,正是正恒帝所要看到的结果,他端坐在龙椅上,威严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笑意。

正恒帝年过五十,为帝三十载,积威甚重,但向来自诩盛世明君,广纳臣子谏言,只是或许是已到知天命的年纪,或许是为了继位的太子,这十年来越发地重文轻武,一再地削弱武将的权力,导致武将们如履薄冰,即便是深得皇帝重用,掌握天下兵马的苏太尉,也时常担忧,或许哪一天,菜市口上悬着的人头就会是他苏氏一族。

或因实是矫枉过正,削了武将兵权的正恒帝并没有因此而高枕无忧,反而带来更为严重的后遗症。

朝廷武力锐减更加突显蕃王封地的兵强马壮,其中以雍王的兵力最强,深深为正恒帝所忌惮,尤其雍王此人文治武功曾经更是名动天下,当年若非他自动放弃帝位,正恒帝又是嫡长子,名正言顺,今日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那就另当别论。

如今正恒帝膝下子嗣单薄,太子赢弱,雍王子嗣虽也不盛,但世子文武双全,其声名威望更甚其父,手下谋臣武将如云,天下之士莫不以能投入其门下为荣,曾有传言,第一得道高僧了空看了他之后言道:帝王之相。

那还得了,区区一个世子竟言有帝王之相,这般造势,不是想谋取帝位而代之,那又是什么。

但若没有真凭实据,就问罪于雍王又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只得当笑谈一笑置之,然削蕃的念头已成燎原之火在正恒帝的心口燃烧,于是,针对各蕃地的打压手段开始层出不穷地使出来,尤其是针对雍王府,单从刘云轩在北境的境遇,便知正恒帝的打压有多狠,已经到了光明正大的地步。

凡有识之士都不难看出,皇帝有意要逼反雍王,这样朝廷出兵围剿才名正言顺,而若真兵戈相向,雍王府先起兵,已成反贼,在天下人面前便失了道义。

正恒帝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但同时他也遇到极其关键且又尴尬的难题,那便是由于他的打压,朝中竟无能挑得起大梁而又能让他信任的大将,莫说兵力,若真的开战,首先他就要面对无帅可用的困境。

这个时候,花离墨出现了。

她的出身,她出现的时机,她立下的大功,都让他大呼:天助朕也。

花离墨,他不管她的军事天赋有多高,在战场上有多神奇,他只在乎她的身后没有任何一方势力的背景,不,严格来说,她来自雍王属地的岐州,又是武卫军出身,这一点,更让他生起收服她的决心。

他要让雍王,让百官,让世人都清楚地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是出自你雍王属地的绝世天才效忠的人也是朕,而非雍王。

当然,身为帝王,他也绝不可能就这般把如此大的权力放任给一个毫不了解的人,任他发展作大,成为另一个威胁到皇权的权臣,尤其是自来就忌惮的,手握重兵的武将。

所以今晚这场庆功宴,他最大的目的就是观察花离墨这个人,好在,并没有让他失望,否则,这道圣旨将永远不会现世。

她双眼清澈如泉,让人能一眼看透她的心思,眼中有兴奋,有无措,有敬畏,也有傲气,一晚上皆谨小慎微,沉默寡言,应对百官虽显稚嫩而无措,但没有退缩和怯懦,暗暗在观察和学习百官,显然有着一展抱负的雄心。

出身乡野,未见世面,天生的军事天才,智慧不凡,她的表现与他所掌握的资料十分符合,当然,他不会全然相信她今晚表现出来的自己就是她真正的自己,一个聪明的人,一个聪明的少年,突而一飞冲天,难免心生倨傲,信心膨胀,但是她却没将这种傲表现出来,那只能说明,她收敛起来。

收敛起倨傲,可以说她心机颇深,更可以说她在示弱,在臣服,在向皇帝示弱,向皇权臣服,她懂得在皇帝面前,自己该是个怎样的人。

这样人,可比那些个出身望族,背后各种利益纠葛,或是出身寒门,一朝得志便忘乎所以的人要合正恒帝的味口。

这样的人,正恒帝可以高高地将她捧起,名声、权利、官位、尊荣、金钱…等等世间的一切,他都可以赐给她,当然,一旦用的不顺心,要将她重重的摔下,更是轻而易举。

这样的人,他只须耍一个小手段,就能将她掌握在手中,随意揉捏,变成只效忠于他的一把利刃,一把孤刃。

看着下方刚刚领了封赏的武将撑着地面的双掌紧紧地握成拳,手背青筋爆起,正恒帝眼中的笑意更深,打磨这把利刃的第一步成功了。

第三章 情宜全无

庆功宴结束,阿墨还未走出德政殿,便被百官重重围住,各种谄媚热情宛若多年不见的亲人,着实令人吃不消,便是柳相和苏太尉也是一副对待世交世侄般,她这个空降的君前红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京都站稳脚。

相对于百官的热情,一起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诸将却显得太过冷淡,除了单大将军和余安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待她,其他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尤其是易剑仁和张成都尉等几个,眼中的愤恨根本掩饰不住。

宫门前,阿墨好不容易才从百官的热情中脱离出来,快步走向单岩,月光下,身材修长的少年稳步而来,原本苍白的脸庞因方才的一番应酬而泛着红晕,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一双异常澄澈清亮的眼睛,仿若在那阴暗灰沉的天际突升起两颗光辉灼人的星辰,散发着眩目的清光,竟将月辉的光芒压下去,乌黑的长发不似以往般随意披散在脑后,而是以玉冠束发,光华清濯,气质浑然天才,俨然是一个贵族公子哥的模样。

不过几日不见而已,人还是那个人,但为什么感觉那般的陌生,在北境的时候,这个少年分明一身乡土气息,在第一次面对诸将时,她虽然表面镇定自若,舌战群将,但还是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忐忑,可如今,她的一举一动,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从容,恍然间,这道少年的身影跟某一道被埋藏在心里许久许久的人影重叠起来。

若是没有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大梁皇朝一定更加强盛,绝不会沦落到被汉元国一再相逼侵犯的困境,那个孩子也一定会成为另一个传奇。

“大将军,大将军。”仿若来自遥远的呼唤将单岩飘远的思绪给唤了回来,目光的焦距重新凝聚,定在一脸笑意的少年脸上,忽然间有种英雄迟暮的悲伤感涌现出来,他,终究已经老了,不管是朝廷的战场还是边境的战场,都终将是年轻人的。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阿墨,你的成长,出乎老夫的意料。”举掌拍在那瘦弱的肩膀上,单岩的话中尽是感慨,也有深深的欣慰。

感受着单岩对她的真心,阿墨澄澈的黑眸荡出炫目的笑意,真诚地弯腰一拜,道:“大将军对于阿墨的提携之恩,阿墨永远铭记于心。”

被阿墨这么郑重一拜,单岩先是被骇了一跳,然后慈爱地笑开,伸手托住阿墨的双手,道:“呵呵,这一拜,老夫就涎着脸受了,但我更希望你能记得真正该受这一拜的人是谁,莫做了那忘恩负义之人啊!”这是一个长辈对一个晚辈殷殷教诲,莫因一朝富贵而忘记掘水之人,朝廷跟雍州怕只能存其一,今日她向皇帝效忠,将来两人免不了站在对立面,只望到时候两人还能记得昔日之情,莫伤了彼此。

阿墨自然听得懂他话中深意,也知道该受她这一拜的人是谁——刘云轩。

这名字在脑海里甫一浮现,精神便有些恍忽起来,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进入死亡森林之前,那时候,她还只是单纯的阿墨,她答应他,等解决了汉元国就随他一起去雍州,他会将她举荐给雍王还有他最敬佩的世子祈颢,辅助雍王府共建不世功业,以后兄弟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说他们是兄弟,而在她的心里,他们不仅是好友,是兄弟,是伯乐与千里马,更是师徒,亦或是其他,如果她还只是阿墨,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个其他的关系会变成实质的也不一定。

刘、云、轩!

只是可惜了,阿墨其实…并不存在。

心口有点闷,有点堵,有点疼,这种感觉真让人不舒服啊!

轻轻地揉了揉胸口,阿墨的嘴角苦涩轻扯了一下,稍纵即逝,脸上的笑容又是那般真挚无邪,对着单岩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单岩轻叹了一口气,还待说什么,在一旁等着的诸将已经不耐烦了,其中一个副将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大将军,阿墨…哦,不,是花将军,贵人事忙,六部大人还在等着她呢,咱就不在这里阻了她了道,讨人嫌吧!”花将军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是啊,花将军现在可是皇上面前最大的红人,等着巴结她的人多的是,咱们还高攀不上。”

“全给我闭嘴。”单岩的脸色涮地沉了下来,这些人心里的不满,他心知肚明,但是这般肚量,着实丢人。

被单岩当面喝斥,诸将面色更为难看,但也不敢再开口,只是对于阿墨的不满就更深了,有几个甚至极其嘲讽地冷哼一声,转过身子就离开。

“阿墨,你别理他们,余安永远都不会忘记,今日我还能站在这里,全都是因为有阿墨。”余安拍了拍阿墨的肩膀,咧着嘴笑得颇为爽朗,这话不仅是说给阿墨听,主要还是说给诸将听,莫忘记若非有阿墨,今天他们莫说接受封赏光宗耀祖,连站在这里给人脸色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阿墨,他是真正打心眼里佩服和感激,虽然在听到圣旨的时候,他心里也很不舒服,但他却也明白,这些都是她应得的,严格说起来,站在这里的这些人,都欠着她一条命呢!

几个副将、都尉闻言,紧绷的脸色也有些松动。

阿墨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底其实对这些人都挺失望的,她本以为纵使这些人虽各属不同的阵营,但经过战场上的生死之交,彼此的情宜总该不同,虽然心里面不舒服那是一定的,但是也不至于表现得太难堪,却不想,仅一道封赏圣旨就让他们忘记战场上的那段时光,这么快就翻脸,权力心之重丝毫不弱于那些个文臣。

这般的武将着实让人替这个朝廷当心,皇宫里那位做了那么多的事就得到这个结果,真讽刺。

气氛有些僵,单岩又深叹了口气,深深地看着阿墨,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京都不比边境,凡事小心。”说完,转身大步便走了,其他人自是也跟着转身离开。

月色下,孤独的少年站在宫门前,目送着单大将军等人的离去,天地间仿若只剩下她一个人,背后巍峨的皇宫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欲将她给吞噬。

不知站了多久,才迈开步伐,一步步地向着青龙街的方向走去,月光将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更加地孤寂,不过,半响之后,这道孤寂的影子旁边紧紧地粘过来另一道影子,默默相随,淡淡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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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封赏圣旨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百官虽错愕但也早有预料,百姓则认为理所当然还大赞的皇帝圣明,于是,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都很轻易而自然地接受京都里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北境大军已经奉旨离京,因汉元国的威胁已经解除了,所以原本从其他地方调过去的各位将军自是也回归本来的岗位,也有几位留京述职,就如易剑仁,这次除了她,就这个皇亲国戚得到的封赏最多。

大军离开那天,阿墨并没有去相送,她想除了单大将军和余安,没有一个人想看到她出现。

不过她并不在意,别人不待见她,也不见得她就待见别人,只要她的兄弟还肯留在她的身边就成了。

现在她已经是有官职在身的将军,按律她可以拥有至多三千的私军和五十亲兵,不过这些年在正恒帝的威压下,这条开国皇帝定下的军律已经形同虚设,便连单大将军严格算起来只有不到一千的单家军。

她现在身处帝都,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私军只能是空有虚名而已,要真让她给建立起几千人的私军,那只能说是天下红雨,皇帝的脑袋被门给夹了。

不过这个亲兵却是必须的,目前阿墨的身边就有二十个亲兵,那便是当初陪她闯死亡森林的那二十个兄弟,其中野人为亲兵队长,黑熊、耗子、飞鹰、猴子等几人为小队长,四人一小队,分为五队,段子白就比较奇特,既是亲兵,也是贴身小厮,反正阿墨的生活起居全都由他来负责,别人沾不得手,便连宋二小组也得退居二线。

大军离京后的第二天,阿墨就到京畿西营去报道,身为副统领,拥有的职权还是比较大的,而对于她这个既年轻还是乡下出身毫无背景的毛头小子,自然不能让人心服,不无意外地受到各种刁难。

于是,阿墨将那几个刁难她的副将、校尉、副尉之类的人全给叫到她营帐,谁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只知道第二天,这些人就都不敢再刁难她,还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连号称性格最火爆的夏炎副将、最心高气傲洛斐和最玩世不恭的冯锦安在她面前都乖得不得了,不知吓掉了多少人的下巴,也让等着看好戏的人郁闷的险些吐血。

这一天,刚从西营回来,阿墨就接到一份请柬,请柬上的落款柳杰,京都四公子之一的‘仁杰公子’。

第四章 怡然赴约

太湖畔有座四层高楼,三面临水,正面临街,这便是京都最有名的雅楼——怡然居,每天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尤其是文人雅士,日间吟诗作赋,晚间风花雪月,当真是一处雅致之处。

怡然居的东家是大梁首富宇文家族,端看其名气和生意,不知情的人可能以为这里定是碧瓦琉璃,雕甍绣栏,气派恢宏,这样才无愧于大梁第一雅居。

可事实上,怡然居看不到半分富贵华丽,楼层虽高且宏大,但楼内装饰却十分朴素,没有锦布铺桌,没有绣毯铺地,楼顶没有精致的花灯,门口未有耀目的珠帘,只是这里的一桌一椅,一几一榻皆以上好的青竹精心制成,都设计得别出心裁,安置得恰如其分,让人一进门便能感觉耳目一新,舒适而自在。

一二层是犹如酒楼一般的场地,用来招待普通人或是一些贫寒士子聚会论诗之地,三层便要高级得多,被隔成各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包厢,当然那价格也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至于四层,那就不是有钱可以上得去的,但凡能踏上四层,那就是身份的象征。

一辆马车停在了怡然居临街的大门前,马只是普通的马,车是简陋的两轮车,与宏伟的怡然居对比,显得那般的突兀不和谐,但来往的行人却是见怪不怪,只道也是慕名来怡然居消费的平头百姓亦或是寒门士子,不过还是忍不住往那马车投去目光,却不是为了看马车,而是为了人。

在马车的车辕上有一名衣着仆素的少年郎,看他执马鞭的样子像是个赶车的下人,但那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模样,却比那来往的公子哥还要俊俏几分,尤其是那一身淡淡的气质,虽然还有些稚嫩,怎么看都该是出身不凡才对。

一个下人便这般出挑惹眼,那坐在马车里的主人怎么都不该平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