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大为得意,你看我聪明吧,一猜便猜着了。

觉迟好笑的看看她,忽皱眉道:“小青雀,你方才叫我什么?师父便是师父,什么叫做师爹?”一开始他没留意,这会子方才回过味儿来。

青雀振振有辞,“父亲就是爹,爹就是父亲,有何区别?”心慈拍拍她,“少来,你能叫我小师父,可你能不能叫我小师爹?”

青雀张口想说什么,嘻嘻一笑,又咽了回去。这要是说叫师娘,保准少不了一场好打,算了,算了。万一仙女恼了,今晚不搂着我睡觉,那我岂不是因小失大?

觉远和心慈相视一笑,都拿这调皮孩子没辙。

小青雀你哪里知道,一把上古神剑对于武林人士、江湖门派有多么重要。至于那本兵书,倒还罢了,用处不大。

这天三人又在溪边你追我赶,一通笑闹。觉迟和心慈当然不只是和青雀玩耍,是在教她武功。青雀反应奇快,觉迟教她什么,她真是闻一知十,举一反三,令觉迟惊喜不已。

青雀玩的精疲力竭,回到简陋小屋后盘腿坐了一回功课,暖洋洋,舒舒坦坦偎在心慈怀里,沉沉入睡。睡梦之中,小脸上犹自带着笑意。

心慈听到窗户上笃笃笃的响了三声,知道是师兄的讯号,小心翼翼把怀中的小女孩儿放好,轻手轻脚溜了出来。

“我查探过了,这孩子是宁国公府世孙邓麒的女儿,亲娘不在了,嫡母怕她不好管教,要送来大悲庵,磨磨性子。”见了面,觉迟简短告诉她。

心慈啐了一口,“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一个人住在这么偏僻荒凉的地方,还不给饭吃,这哪是磨磨性子,这是要命!幸亏小青雀性子开朗,自强不息,又会用匕首火折,会捉鱼烤鱼。要不,这会子早饿的没力气了!也快吓的没魂儿了!”

觉迟沉默片刻,“大户人家内宅之中,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极多。师妹,这还不算什么,有更狠的。”

心慈颇感歉疚,觉得自己不该提起这话茬。师兄他,不也是出自大户人家么。被逼的离家出走,方才逃得一条性命。

清冷的月光下,觉迟俊秀的面容满是寂廖落寞之意。心慈顾左右而言他,“师兄,师父吩咐咱们所做的事,总算有一件有着落了。”

觉迟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可不是么,师父命咱们找寻有武学天份的幼童幼女收在门下,这一件,已是尘埃落定。”

青雀的天份,没的说。

心慈担心的问道:“青雀家是什么国公府?若他家硬要孩子回京城去,咱们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跟她父亲抢孩子吧。”

觉迟沉吟道:“无妨。他家送青雀来,是要庵主代为管教,磨性子的,至少要三两个月。况且,青雀一直住在夏邑,从未回过京城。但是真有什么变故,到时师父该有讯息传来了,凡事都好说。”

心慈松了一口气,“这孩子招人疼爱,她若是要走,我可舍不得。”觉迟微笑,“生平头一回做人师父,我也极是疼爱这小徒弟,舍不得。”

两人相视一笑,心意相通。

和觉迟分别之后,心慈轻手轻脚溜回房,重又上了床。床本来也不大,她一上床,青雀睡梦中翻了个身儿,正好滚到她怀里,往她怀里拱了拱,依旧睡去。“这孩子多恋人呀,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心慈母性大发,搂抱着小青雀,异常温柔。

到第二天,居然还是没人给青雀送饭来。“这哪是磨性子,这是要命。”心慈愤怒已极,这什么狗屁国公府,用这种手段对付个孩子!如果青雀真是普普通通六七岁的丫头,这会子饿不死也吓死了!如果青雀真是普普通通六七岁的丫头,惨成这样再被叫回去,估摸着嫡母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再也不敢反抗。

狠心的女人,借着佛门清净之地,行这种阴毒之事。心慈恨的牙痒痒,恨不得杀向京城,把那狠心恶毒的女人斩于剑下。

青雀嘻嘻笑,“这么一看吧,其实我娘还是蛮向着我的。她是宁可我死,也不肯放我回京城,回宁国公府。”

“你娘在哪儿?”心慈同情的问道。

小女孩儿脸色暗淡下来,垂头丧气,“她不要我了。我爹坏,对不起她,她生我爹的气,连我也不要了。”

心慈张口结舌,这算什么?自己的孩子还能不要么,真是狠心。

青雀虽是伤怀,可到了练功的时候,盘腿静坐,心无旁骛,气定神凝。觉迟和心慈你看我,我看你,内心激动莫名。像青雀这样的小孩儿,一万名里头也挑不出一名,难得,难得。

又过了一天,沙弥尼给青雀送来一碗薄粥。“你精神这么好!”沙弥尼见了青雀,惊异莫名。这种荒凉之所,也没吃没喝的,她竟然还在床上打坐呢。

青雀慢悠悠下了床,“你没听说过么,春秋时有位鲁国人,名叫单豹,避居深山,只喝溪水,‘不衣丝麻,不食五谷,行年七十,犹有童子之颜色。’辟谷,是很神奇的。”

沙弥尼死死看了她一眼,“你六岁,还是七岁?读过多少书?”

青雀端起粥碗,漫不经心说道:“没读多少书。不过,我临来之前,专门查过辟谷。”

沙弥尼冷冷的哼了一声,走了。

这天下午觉迟猎了两只野鸡,一只野猪,捉了两条大鱼,和青雀一起动手在溪边剥洗了,上架烧烤。野猪肉比家猪肉鲜美的多,一阵阵醉人的香味,青雀口水快流出来了。

这天来吃烤肉的,多了两个人。“今儿个有口福了,多谢两位师叔!”这两人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相貌清秀的叫吴彬,浓眉大眼的叫薛护,是觉迟和心慈大师兄的徒弟。

“莫谢我,谢我这小徒弟。”觉迟微笑指了指青雀。

青雀和吴彬、薛护行礼厮见,互相称呼“师兄”“师妹”。吴彬见青雀年纪小小,却似模似样的坐在火边烤着肉,笑道:“可惜我们这便要回京了,这般美味的烤肉,只好吃这一回。”

青雀礼貌的问道:“师兄要回京?一路之上,务必多加小心。”递上一块烤肉,“以肉代酒,祝你们一路顺风。”

把吴彬乐的,“小师妹你多大?真会说话。我妹妹比你还高着一头呢,任事不懂,比你可差远了。”

吴彬捣捣薛护,“哎,你家不是也有妹妹?你妹妹比起小青雀,如何?”

薛护摇头,“没法比,我妹妹小着呢,才两岁。我家小阿扬也是极伶俐,极讨人喜欢的,跟小师妹差不多。”

小阿扬?这名字传入青雀耳中,顿时,青雀呆住了,一动不动。

“你下头不就是妹妹了,怎的还这般小?”吴彬脱口而出。话出口后,才想起来薛护家里是继母,那妹妹异是异母的,不由红了脸,很不好意思。

薛护倒没放在心上,“我家里,父亲无意仕途,妹妹还小,全靠我了。这趟回京,我便进府军前卫当差,给家里挣功名去。”

“你家,和阳武侯不是一家么?还用愁。”吴彬吃着烤肉,和薛护说着话。

“别提了,我伯祖父阳武侯已经去世,因无子,爵位收回。”薛护闷闷的,“薛家,如今没人支撑门户。”

“你挣了功名来,薛家你撑着!”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

……

薛护大口大口吃着烤肉,忽然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跟有刺扎着似的。抬起头,只见才认识的小师妹死死盯着自己,目光颇为不善。

薛护挠挠头。小师妹是嫌自己吃的太多了呢,还是嫌自己没眼色,不帮着干活?薛护忙伸出手,“小师妹,我来烤肉吧。”

青雀打掉他的手,“不用!”气鼓鼓的转过头,抓过烤好的野鸡,恶狠狠咬了一口。

楔子遗弃第34章神剑(二)

“小师妹你…没事吧?”薛护呆了呆,憨头憨脑问道。眼前这小小的女孩儿雪肤花貌,稚嫩美好,却好像和手上那块烤肉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目露凶光,一脸愤恚的啃咬着。

吴彬偷眼望了望在溪边洗手的觉迟和心慈,捣捣薛护,“小薛,莫再问了。”薛护不解的转过头看他,他瞄一眼青雀,冲薛护使使眼色,意即“小师妹正不高兴,别惹她。”薛护会意,歉疚看一眼生气的青雀,埋头继续吃烤肉。

吴彬和薛护即将回京,这回算是给他俩饯行的。觉迟命他俩带了封书信回京,“到东棉花胡同,巷尾有一个阿三裁缝铺,交给掌柜的。”细细说了掌柜的面貌长相举止,和见面时应该说什么话。吴彬和薛护细细听了,一一记下。

临分别,薛护不经意间一回头,只见夕阳下一个小女孩儿用手推着黄土,去掩盖方才烤肉的那个火堆。清冷残辉洒在她的小脸上,说不出的寂廖、落寞、孤独。

薛护心一动,拨腿回来,蹲在小女孩儿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梳妆盒,“小师妹,送你的。”这梳妆盒由黑酸枝制成,十分考究,梳妆盒里琳琅满目,弯月形的牛角梳,粉盒胭脂盒,头饰,应有尽有。

青雀看了眼,疑惑抬起头,“你身边怎会带着这个?”薛护憨憨的笑着,“这本来是打算给我妹妹的,哄她玩。今儿个师哥吃了顿这般美味的烤肉,全是小师妹在忙前忙后,师哥过意不去。”

吴彬也回来了,有点不好意思,“我一向都比小薛细心的,怎没想着给妹妹带玩器?若有,这会子也可以拿出来送小师妹了。”

青雀甜美的笑笑,把黑酸枝盒子推了回去,“心领了,多谢师哥想着我。这盒子很漂亮,小阿扬一准儿喜欢,师哥还是带回去,送给小阿扬吧。”

薛护挠挠头,有些惊奇,“小师妹你记性真好,咱们才头回见面,我也没提过小阿扬几回,你便能记住她的名字。”把盒子塞在青雀手里,“拿着,这地方偏僻,对象儿难买。等回了京,不拘想送小阿扬什么,都有的卖。”不由分说,放下盒子,拉起吴彬飞快走了。

青雀捧着盒子,望着薛护的背影,咬紧嘴唇。你若不是我同门师哥,今儿个我定要请你吃巴豆的!她本来是我娘,现如今却变成你娘了,薛护你好讨厌。

青雀低头看看手中的黑酸枝盒子,这本来是要给小阿扬的呢,真好看。古色古香,醇厚含蓄,黑酸枝独特的木制纹理,好似波澜起伏的水面,微风轻轻吹过,泛起层层涟漪,令人无限遐想。

小阿扬,小阿扬,青雀坐在溪边石头上,把黑酸枝盒子放在膝盖,小脸枕在盒子上头,眼神异常温柔。小阿扬走路还走不稳呢,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的,叫人悬着心。

觉迟和心慈注视着独坐溪边的小徒弟,心中都是恻然。薛护不过是送了个梳妆盒子给她,瞅瞅她爱惜成什么样。可怜的孩子,缺人疼爱啊。

一阵寒风吹过,青雀打了个寒噤。下一刻,她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浑身暖融融的,“师爹!”她抬头看了眼觉迟俊秀出尘的面孔,弱弱的叫道。

觉迟抱紧她,鼻音浓重的应了一声。青雀靠在他厚实的怀抱里,莫名安心。“师爹!”她又叫了一声,觉迟把她抱的更紧了。

最后一抹晚霞融入冥冥的暮色,天色渐暗。一片苍茫之中,年轻男子怀中抱着名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儿,美丽女子和他并肩而行,时不时的转头逗逗小女孩儿,谐和宁静。

回到简陋的小屋,青雀在觉迟怀中赖了会儿,方才如常开始练功。她盘腿静坐,潜心专注,精致的小脸异常庄严。

觉迟和心慈看在眼里,欣慰莫名。

“太爷爷两天没差人来看我了。”晚上青雀本是乖乖上了床的,忽然一骨碌坐了起来,清亮的大眼睛中满是惶惑,“不对!太爷爷不会两天不来看我!”

觉迟和心慈忙问清了“太爷爷”的事,觉迟略一沉吟,当机立断,“师爹带着你,咱们这便赶去杨集看看!”心慈浅笑,“小师父也去。师爹背你若累了,换小师父背你。”

青雀一跃而起,扑向觉迟。觉迟轻轻松松把她接住,背在背上,身形移动,出了门。心慈如影随形,不紧不慢、飘逸洒脱的跟在他身边。

“师爹,是这里了。”青雀给指着路,顺顺当当到了杨家,到了杨阁老居住的外院。觉迟背着青雀,轻飘飘落在屋后,心慈则是到了窗前,侧耳倾听。

门帘轻挑,一名侍女盈盈走出,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中放着碗、壶,散发着浓重的药味。觉迟和青雀相互看看,眼中俱是疑问,“病了?”

屋里响起咳嗽声。“太爷爷!”青雀大急,挣开觉迟,咚咚咚跑了进去,“太爷爷!”

里屋床榻上,杨阁老倚在靠背上,脸色发黄,精神不振。除杨阁老之外,屋里只有两名童儿在榻前服侍。

杨阁老闭目歇着,微微笑了笑,“这是怎么的了,还没睡着,竟会梦到小青雀唤我。”直到青雀进了屋,声音越来越近,杨阁老才蓦然睁开眼,颤巍巍冲青雀伸出手,“妞妞,过来!”

青雀扑到太爷爷床边,焦急的询问着,“太爷爷您病了?严不严重?您怎么会生病的?”杨阁老握着她的小手微笑,“人老了,是这样的。妞妞,人越老,越搁不住折腾。”

青雀一边老气横秋的抱怨着,“您怎的这般不小心,这可急死我了。”一边问着童儿,“请哪位大夫看的?大夫怎么说?谁给煎的药?怎的只有你们两个守着?”童儿一一答了,“是府里常请的叶大夫,大夫说没什么,安心喝两天汤药便好了。药是二少奶奶带着哥儿、姐儿亲自煎的。”最后委屈的说道:“老爷嫌啰皂,晚间不许多留人,只命我俩守着,还不许我俩多说话。”

杨阁老微笑,“这下妞妞可放心了吧?”吩咐两个童儿出去院子门口守着,不许放人进来,也不许把青雀回来的事说出去。童儿答应着,急急出去了,守在院外。

青雀趴到太爷爷耳边,细细说着这几日的前前后后。太爷爷眼神冷厉起来,杨家亲自送过去的孩子,住持竟敢明目张胆的如此凌虐!

“佛门净地,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孩子,于心何忍。”杨阁老轻抚小女孩儿的鬓发,叹道。

青雀小大人般的摇头,“太爷爷,妞妞觉着罢,这住持的打算分明是要制服了妞妞,然后便送往京城。”

杨阁老凝神想了想,虽然知道青雀有觉迟和心慈照管,还是心疼的不行,“那般简陋,妞妞如何住得?这便不走了,太爷爷自有道理。”

青雀嘻嘻一笑,神气活现的昂起头,“简陋怕什么?往后我上了战场,说不定连床也睡不上呢,岂不是更辛苦?这不算什么啦,太爷爷。”

见太爷爷还是不肯点头,青雀耷拉下小脑袋,“我总归是我爹的闺女,故此,没法子啊。”

太爷爷自姓杨,宁国公府自姓邓,杨家硬要管着邓家的闺女,说出去终归是透着怪异。知道的人说是太爷爷心疼孩子,不知道的人,没准儿会以为太爷爷是离间骨肉。

太爷爷沉吟片刻,温和交待,“如此,妞妞先跟师父们回去。最慢后日,最快明日,太爷爷便接你回来。”

青雀歪头想了想,“国公夫人一脸凶相,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

太爷爷微笑,“和她不挨着。”我若是差人到大悲庵接回青雀,自是要费上一番口舌,住持有不少冠冕堂皇的话等着我,辟如“国公夫人如何如何。”可是,我根本不会这么做。

要接回妞妞,不一定要住持点头。

杨阁老命青雀请了觉迟、心慈进来,客气的道过谢,拜托他们照看青雀。觉迟微笑,“这般良材美质,举世无双,自是珍爱无比。”心慈言辞明利,“我和小青雀投缘,极是爱惜她。”

杨阁老大为放心。青雀絮絮叼叼交代了一大堆孩子话,“太爷爷要乖乖的吃药,不许嫌苦,知不知道?下回我再见您,可不许咳嗽了。”太爷爷很认真的一一答应,相互作别。

觉迟背起青雀,心慈跟在他身边,两人如闲庭信步般走向屋门,转眼不见。杨阁老倚在床上,看着微微晃动的门帘,怔怔出神。

妞妞,明儿个太爷爷便命人请县令过来,你再忍耐一日两日。

第二天,一上午又是没人送饭过来,青雀也没放在心上,还是出门捉鱼烤鱼。这天觉迟教她射箭,她现学现卖,射了只野兔下来,烤起野兔。

“吃腻了呢。”一边烤着,一边抱怨,“师爹,仙女,我想换换口味。”

觉迟出主意,“听说可以用泥裹了,放在火里弄熟,味道极美。”青雀眼睛一亮,欢呼道:“好啊好啊,下回便是这么弄!”

肉烤熟后,笑咪咪吃起来。

远处传来长啸声,一长一短,中气充沛。觉迟和心慈听了,脸色一变,“师门召唤,小青雀,我们先去了,你记不记得路?会不会自己回去?”

青雀笑嘻嘻点头,“记得,会回。师爹,仙女,你们不是收了个天才小徒弟么,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觉迟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和交代,“不许乱跑,早点回去。”心慈捏捏她的小脸蛋,“等着我,晚上搂着你睡觉。”笑着走了。

“好寂寞啊。”青雀孤零零一个人,对着火堆、烤兔,发着感慨。

填饱小肚皮,青雀推土把火堆掩埋,去到溪边洗干净了,施施然回了简陋的小屋。

推开门,极意外的,竟看到沙弥尼满是厌恶的面庞,“你上哪儿疯去了?”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青雀,忽然凑到青雀身边闻了闻,脸色大变,又是嫉妒,又是痛恨,“你竟吃了肉!在庵里住着,你敢吃肉!”

“走,跟我见住持去!”沙弥尼抓起青雀,义愤填膺,“佛门净地,你敢行此不敬佛祖之举!”

青雀机灵的钻了出去,轻蔑看着沙弥尼,“去便去,休拉拉扯扯。”

沙弥尼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带着青雀去见住持,“她哪里是在辟谷,她身上有肉味!”

住持庄严肃穆的面容上,现出不忍之色,连诵佛号,“檀越,你在佛门净地,竟犯下杀孽。”看向青雀的目光中,悲悯异常。

“佛祖能舍身饲虎。”青雀声音清清脆脆,“兔子也有佛性,愿舍身饲我罢了。”

住持定定看了青雀半晌,淡然下了命令,“请檀越到小佛堂去忏悔罪孽,每日只送一碗清水,暂以三日为期。”

沙弥尼眼中放光,响亮的答应一声。

在那荒废之所你能跑出去,小佛堂有人看守,你插翅难飞!

住持和沙弥尼的目光,都落到眼前的小女孩儿身上。住持目光悲悯,沙弥尼目光兴奋。

小女孩儿傲然挺立着,一双清澈美丽的杏子眼中,闪烁着灼人的怒火,“烦劳转告沈茉,往后若见了她,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沙弥尼瞠目结舌,“你,你怎敢如此!”

住持扶额。沈夫人,你家这哪是名任人宰割的庶女,她这幅模样,若是踩上风火轮,绕上混天绫,分明就是个哪咤!一身反骨!

日光淡淡洒进来,落在小女孩儿的眼角、眉梢,面目生辉,凛然不可侵犯。

正在这时,一名女尼跌跌撞撞跑过来,“住持,大事不好了!”沙弥尼眼珠一转,忙站了出来,喝斥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如此惊慌!”

住持淡淡道:“出家人要有出家人的样子,慧净,为师教养你多年,你还是如此毛毛草草。”

名叫慧净的女尼失声痛哭,“师父!庵外来了大批官军,把咱们团团围住!官军啊,全是官军

楔子遗弃第35章神剑(三)

住持大惊,也顾不得一惯庄严肃穆的外表,霍的站起来,厉声道:“本庵奉公守法,与人为善,怎的会被官军围住?这帮武夫,难道竟连佛祖都敢亵渎?”

慧净哭倒在地上,“他们见人便抓,稍有违抗便刀剑相向!不光抓我们,连住在庵里的曹大太太等檀越们也不肯放过,徒儿已是吓的半死,师父您快出去吧,为我们做主!”

院门被粗暴的推开,一队兵士雄纠纠气昂昂的进来,“谁是住持?滚出来!”这群兵士持着明晃晃的利刃,彪悍迅疾,精明强干。为首的一人手持绣春刀,身穿飞鱼服,竟是锦衣卫的打扮。

住持惊骇莫名。大悲庵这样不出名的偏僻之地,竟能劳驾到缇骑,竟能劳驾到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她勉强定定神,走出来合掌为礼,“大人,贫尼无嗔,是这大悲庵的住持。”

身着飞鱼服的首领淡淡看了她一眼,大手一挥,立即有两名校尉跑上来,把住持反手绑了。住持本能的挣扎着,“大人,本庵向来一心向佛,积德行善!”

一名校尉狠狠踹了她一脚,另一名校尉熟练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大声喧哗,扰了上司。首领命令,“单独关押了,稍后审问。”校尉领命,推搡着住持走了。住持身上又痛,心里又惊慌,泪流满面,踉踉跄跄。

“这两个尼姑,一并关押。这小女孩儿…”首领正要下令,忽怔了怔。这小女孩儿年纪虽小,皮子雪白,眉目如画,实实是个美人胚子。这么个孩子,可惜了。

首领一步一步,走到青雀面前,蹲□子仔细审视着她,好像在打量一件货品。青雀迎上他的目光,甜甜笑了笑。

首领也笑了,“小妹妹,跟我回去吧。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锦衣玉食。”养这么个孩子,值当。不过费得一些米粮,便能得个国色天香的女子。

“好啊。”青雀笑嘻嘻,“若是我曾祖父乐意,太爷爷也乐意,我便跟你回去。”

首领微微一笑。依着他的脾气,哪有空跟个孩子多废话。不过眼前这丫头是他要好生养着的,又自不同,便漫不经心问道:“你曾祖父是谁,太爷爷又是谁?”话出口后,略微有些奇怪,曾祖父和太爷爷,不应该是一个人么?

青雀歪头想了想,“我曾祖父,旁人都叫他‘国公爷’。太爷爷呢,旁人或是叫他‘阁老大人’,或是叫他‘尚书大人’。”

首领脸色一变,眼神炯炯看向青雀。青雀懵懂无知的冲他嘻嘻笑着,“我本是跟着太爷爷读书的,因为宁国公夫人生了病,就被送到这庵里来了。”

“去查这小姑娘。”首领吩咐道。这如果真是宁国公府的姑娘,哪怕是身份尴尬,还没认回去,也是不成的。更别提她还跟着位阁老读书,更是没指望了。

锦衣卫再横,再怎么借着执行公务为名,也不能昧下这样的孩子。

校尉答应着正要走,院门处涌进来一批衙役打扮的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位文绉绉的中年人,乌纱帽,团领衫,衣衫上绣鸂鶒。

“夏邑县令厉亦凡,见过上差。”中年人极是斯文客气。

首领名叫胡忠,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一名千户,正五品。因北镇抚司查办的案子是直接报告皇帝的,故此不管到了哪儿,地方官都是恭恭敬敬称为“上差”“钦差”,不敢怠慢。

胡千户大喇喇看了厉县令一眼,“你来的倒快。”厉县令笑道:“下官方才接到密报,说这大悲庵中藏有江湖大盗。不瞒上差,下官原是捉拿大盗来的。”

厉县令应酬了胡千户几句,冲青雀招招手,把她叫到身边,低下头温和问道:“小妞妞,你叫什么名字?哦,你便是青雀,阁老大人的小学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青雀快活的笑起来。这位伯伯真有趣,说久仰我呢。

厉县令牵着青雀,客气告诉胡千户,“这是宁国公托付给杨阁老照管的小姑娘,因着国公夫人身体有恙,特到佛前吃斋念佛,为国公夫人祈福的。上差明鉴,她到大悲庵不过数日,又是无知孩童,和上差所办的要案,定然无关。”

事已至此,胡千户也没法再多说什么,闷闷看了眼笑靥如花的小女孩儿,勉强道:“如此,你便带回去,交还给阁老大人。”

厉县令道了谢,又讨要被关押起来的曹大太太等乡绅家眷。胡千户气哼哼道:“这帮无知妇人!有夫有子的,放着舒舒服服的家里不住,偏要住庵堂。既如此,成全她们,索性让她们多住两日。”厉县令听着这口风,心里暗暗松口气,满面笑容的赞成,“极是应该!极是应该!”

胡千户来查什么案子,厉县令并不敢过问,只是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万事听从吩咐。至于被关押起来的乡绅家眷,不过是家里送来些孝敬,也就能全须全尾的回去了。

正事办完,厉县令不敢逗留,客客气气跟胡千户告了辞,牵着小青雀转身离去。胡千户看着那小小的可爱身影,心里直痒痒。不过想想她背后的杨阁老、宁国公,只好把心里的念头硬生生压下去。

青雀走到门口,忽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胡千户,漆黑的大眼睛中满是天真无邪,“我方才进来的时候,住持和沙弥尼正在说什么夏鱼。夏邑我懂,可夏鱼是什么意思?上差若见了住持和沙弥尼,劳烦替我问上一问。”

厉县令抱歉的冲胡千户笑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胡千户眼睛一亮,大踏步走上来,拉过青雀细细问着,“夏鱼,她们真的说了夏鱼?”

青雀讨好的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是呀,夏鱼。上差,夏鱼,是夏天的鱼么?”胡千户大笑,“是,是夏天的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胡千户不容置疑的吩咐着,“县令请自便,这小女孩儿先留下来,有大用处。”厉县令心中叫苦,却不敢跟这身负皇命的钦差打别,只好笑道:“如此,下官也留在此处。一则听侯上差调遣,二则不负阁老大人所托,守护妞妞。”

“悉听尊便。”胡千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妞妞,你多这一句话做什么?”厉县令蹲□子,轻轻叹息,“你若不多这句话,此刻咱们已上了车,送你回杨集。”

青雀颇有自责之色,“都怪妞妞多嘴了。大人,要不您派个人回杨集跟太爷爷说一声,只说天晚了,路上不好走,故此我要明日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