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县令失笑,“小小人,想的倒还周到。成,听你的。”果真命人去杨集给杨阁老送信,北镇抚兵士校尉包围大悲庵这事一字不提,“暂留尼庵一晚,明日送妞妞回府。”

锦衣卫有校尉过来,给厉县令指了西侧一间院子,“千户大人请您在此处安歇。”厉县令住了西厢房,把青雀安置在隔壁。

锦衣卫诸人忙忙碌碌,或是关押犯人,或是来往送信,或是替上司准备床铺、饭食,一刻不消停。县衙的衙役们也没闲着,跟着打杂。

入夜之后,忽然传来一声声惨叫,在这寂静的夜晚听着,格外糁人。厉县令本是上了床的,听到后先是捶床长叹,“如此荼毒!”继而想到一件事,忙趿了鞋子,走到隔壁。

床榻之上,青雀安安静静躺着,小脸蛋上两团红云,睡的正酣。厉县令也便放了心,“幸好幸好,没把妞妞吓醒。”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不知是锦衣卫停止用刑,还是堵住了犯人的口,总之再往后没听到惨叫声。厉县令徘徊良久,上床安歇。说是安歇,哪里睡的着,一夜里梦来梦去,好回被吓醒,醒来浑身冷汗。

厉县令睡着的时候,青雀正忙活着。她之所以想方设法的不走,无非是担心觉迟和心慈,尤其是心慈。心慈在庵里挂单,若是也被官军捉了去,不是玩的。

青雀睡醒一觉,蹑手蹑脚下了床,穿衣出门。她对于庵中地形并不熟悉,却是胆大心细,见有两名端着热腾腾宵夜的校尉,便暗中尾随着。“胡千户和鲁副千户性子都急,赶紧的,不能耽误。”两名校尉口中说着话,脚下生风。青雀悄悄跟着他们,到了一处僻静院落。

校尉进到厢房,摆好饭食,恭身退出。厢房里头,传出吃饭声、喝酒声,青雀机警的瞅瞅,见四下无人,轻手轻脚到了窗户下。

“…这会儿硬着不说,看她能熬多久!”依稀仿佛,是胡千户的声音,“小丫头都听到夏鱼了,她还敢不承认?鲁兄弟,来喝一杯!”

“着啊。”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粗犷,应该是那个鲁副千户了,“小丫头不懂事,才听成了夏鱼。其实么,分明是夏禹!”

“咱哥儿俩又要立功了!”屋里应该只有两个人,在举杯庆祝。

青雀耐心听了会儿,一边听,一边留意院门口的动静。屋里这两个人大吹大擂,无非是升了官怎样怎样,如何如何威风神气。

“依我看啊,这白莲圣母,真的是在夏邑!”胡千户嗓门大大的,在发表高谈阔论,“你想啊,她是三十年前踪迹全无的吧?夏邑出了位名扬天下的龙虎将军,他是哪年成的名?”

青雀心纠了起来。

“你说祁保山啊。”鲁副千户笑道:“你还别说,真有那么点意思。祁保山出身平民,祖宗八辈都是土里刨食儿的。怎的到了他,便能从了军,屡立战功,百战百胜?”

“有个屁用。”胡千户不屑,“再怎么能拼能打,不会巴结上峰,不也落了那么个结果?他在前头跟北元骑兵死磕,后头有人轻轻松松拾了大功。他呀,临了临了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傻子。”

屋里响起狂笑声,胡千户和鲁副千户一起笑道:“傻子,傻子!”

青雀血液快要凝固了,小拳头纂的紧紧的。

“那帮女人,家里送来孝敬,若数目可观,便放回去。”胡千户交待,“至于尼姑,不拘老幼美丑,一个不可放过!审仔细了!”

鲁副千户笑着答应,“放心!旁的我不会,刑讯逼供,我是一把好手!”胡千户笑了一声,“你小子,可别见着美貌小尼姑便走不动道儿,迷三迷四,误了大事。”鲁副千户长吁短叹,“我倒是想啊,可是没一个好看的!奶奶的,一个一个全是煤堆里扒出来似的,黑不溜秋。”屋里两人又狂笑起来。

“看来,仙女没被捉着。”青雀略略放心。

一只手悄没声息搭在青雀肩上,青雀心一沉,机灵的矮□,轻轻跃在一边。展目望去,一名年轻男子似笑非笑站在那里,不是觉迟,却是哪个?

“师爹!”青雀不敢叫出声,小嘴一张一合,用口型叫着“师爹”,欢欣雀跃。觉迟嘴角翘了翘,抱起青雀,移动身形,出了院子。

躲过锦衣卫的巡逻,觉迟带着青雀出大悲庵,到了一处废弃的茅草屋。觉迟口中发出轻啸,没一会儿,心慈也走了进来。

“不放心你,故此没走。”

“不放心你们,故此没走。”

三人几乎同时说道。说完,相视而笑,心中都是温馨。

“我明儿个要回杨集了,要不太爷爷会担心的。”青雀惋惜的说道:“师爹,仙女,你们有什么打算?”

觉迟沉吟道:“朝廷分明也是得了讯息,来搜寻上古神剑的。大悲庵若是搜寻无果,灵泉寺就在附近,难免不被殃及。我们,全部要避一避。若是要回千佛山,只恐路上官军盘查,僧人、女尼,俱是不便。”

心慈犹有余悸,“除了我,庵里所有沙弥尼、比丘尼都被关押了!只怕锦衣卫明儿个查起来,会知道走漏了一人。彼时,查的更严。”

“其实吧,这个好办。”青雀出着馊主意,“你们躲一躲,把头发养起来,不就成了?师爹,仙女,不拘男女,还是有头发比较好看。”

觉迟莞尔,“到也有理。”心慈拍了她一下,“你这小脑袋瓜里头,整天都想些什么?有事没事的跟我嘟囔,要我留头发。”

青雀理直气壮,“当然要留头发了!我娘就留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飘逸润泽,像绸缎一样。”心慈又好气又好笑,捉过她来打屁股,“又胡扯!”

笑闹一阵,商量妥当:觉迟和心慈当晚便设法离开,躲到偏僻之处,慢慢养起头发。青雀回杨集,往后若要见面,便在杨集。

“内功要每天练,不可懈怠,知不知道?”临分别,心慈交待小徒弟,“若不用功,往后不搂着你睡觉!”小徒弟连连点头,“仙女,我会很用功很用功的。”

商量好之后,依依惜别,觉迟背起青雀,依旧把她送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厉县令便惦记着要走。胡千户要青雀跟住持、沙弥尼当面对质,厉县令委婉拒绝了,“她们如今定是面目全非,对不对?我受阁老大人委托,若是让妞妞受了惊吓,没脸跟阁老大人交差。上差,妞妞这般小,说出来也不过是孩子话,可顶个什么用呢?”

青雀看看厉县令,看看胡千户,一派纯真,无知无识。

胡千户想想住持和沙弥尼如今的形状,再看看眼前花朵般的小女孩儿,烦恼的挥挥手,“快走快走!”厉县令如蒙大赦,忙牵着青雀告辞。

青雀粲然一笑,跟着厉县令出了门。

出门上了车,厉县令温和跟青雀说着话,“昨儿个,那帮兵士没有为难妞妞吧?”青雀仰起小脸,笑容无邪,“没有啊,那位千户大人对我很和气。您来之前,他还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不过没对我凶。”

厉县令吓出一出冷汗,幸亏自己来的及时!这要是妞妞被胡千户藏起来了,转过头跟自己装糊涂,妞妞不知会沦落到何等地步!自己还有何面目再见阁老大人!

厉县令亲自把青雀送回杨集,还给杨阁老,皆大欢喜。青雀在杨阁老面前咭咭咕咕说着孩子话,杨阁老微笑听着,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厉县令看着眼热,阁老大人您的门生故旧遍天下,哪个人有这福份?唯有青雀这小姑娘,得天独厚。

杨阁老吩咐林嬷嬷把青雀带回房洗浴、更衣,好生哄着,命人备下素酒,留厉县令便饭。青雀笑盈盈行了礼,“太爷爷,厉大人,青雀告退。”被林嬷嬷牵着走了,很听话的样子。厉县令感概,“这般可爱的小女孩儿,宁国公府怎…阁老大人,妞妞差点被北镇抚抢走!”把昨天、今天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昨天没敢跟您说实话,欺瞒之罪,惶恐惶恐。”

“锦衣卫指挥使,是万贵妃的弟弟万通。”厉县令叹道:“万贵妃宠冠六宫,她父亲、哥哥、弟弟全跟着升了官,不可一世。阁老大人,外戚之乱,不堪入目。”

厉县令是清白读书人,对于权势熏天的内侍、外戚,天然的很反感。清流士林中不是没有人巴结内侍、外戚,不过,一向为世人所不齿。

厉县令感概的是朝政时局,杨阁老想的却是夏邑怪事,“大悲庵中究竟有什么秘密,值得北镇抚缇骑齐出,包围关押?”厉县令怔了怔,摇头,“下官不知。”大悲庵不过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尼庵罢了,并无引人注目之处。厉县令想了又想,也不得要领。

这之后的日子里,厉县令、杨阁老都对大悲庵的情形备加关注。胡千户等人先是轮番审讯女尼,刑讯严酷,之后开始在庵堂附近频频挖坑,似乎在寻找什么要紧物事。

寒冷的冬季里,锦衣卫的到来让人更加冰冷。不只会亭,连同夏邑县城在内,人心惶惶。

京城。

薛护和吴彬回京之后,先到陈三裁缝铺,依着觉迟的吩咐送过书信,方才分道扬镳,各回各家。薛家座落在檀州街,五进院子,带个小花园,富足清雅。

薛能外出有事,不在家。薛护和继母祁氏之间一向是客客气气的,却没多少话好说,见面请过安问过好,各自无语。

“的的!”门帘掀起,一名两岁左右、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跑了进来,欢快叫着薛护。薛护笑着弯腰抱起妹妹,“小阿扬又长高了,越长越好看!”小阿扬知道是夸她,笑的眉毛弯弯。

祁玉看着继子怀中笑逐颜开的小女儿,目光温柔。薛护是真心疼爱小阿扬的,这是好事。小阿扬是女孩儿,要靠着娘家人,要靠着娘家哥哥。

晚上薛能回来,见了长子甚是高兴,“儿子,你要到府军前卫当差?那可是近军,出人头地的尽有,只是你年纪尚小,爹爹一个是舍不得,另外一个也不放心。”

薛护笑道:“小什么啊,我都快十五了!爹爹,这差使是咱家世袭的,您不乐意去,那就我去呗,保不齐能立个功,给家里挣份荣耀。”

薛能拍着长子的肩膀,大加赞赏,“好儿子!”祁玉心中一动,丈夫无意仕途,可薛家总不能一直这么平平淡淡下去吧。如今的薛家,普通一富户耳。

薛护看着倒是个厚道有福气的好孩子,没准儿真能给薛家挣来功名,光宗耀祖。可是,他是前头王氏留下的孩子,究竟跟自己不亲。

祁玉若有所思。

薛能身边坐着长子,怀中抱着幼女,眼中望着娇妻,心满意足。

这晚上床就寝之后,祁玉待薛能格外温存,勾着他的脖子软语相商,“咱们给小阿扬再生个弟弟,好不好?”薛能欣喜欲狂,“好啊好啊。娘子,我早有此意。”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暖意融融。黄花梨雕莲花莲子带门围六柱架子床上,赤金盘丝嵌玛瑙绮帐钩被轻轻取下,绮丽的霞影纱帐垂曳至地,风情旖旎。

楔子遗弃第36章宸妃(一)

夜晚,对于有夫有女的祁玉是来说是如此温馨美好,令人沉醉;对于孤孤单单住在杨府的青雀来说却是一个难关,最是需要勇敢。

“仙女娘,我好想你。”青雀躺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睡不着觉,“其实我白天也不大想你的,到了晚上就很想你很想你,你要是抱抱我该多好呀。”

门被轻轻敲了一下。稍停,又轻轻敲了一下。

“仙女来了!”青雀眼睛一亮,一骨碌爬了起来,连衣服也不披,趿上鞋子过去开门。门才半天的时候,一抹轻盈姣好的倩影闪了进来,正是仙女师父心慈。

“连衣服也不穿,你就这么伶伶俐俐的起来了?”心慈反手带上门,一把抱起青雀,轻声喝斥,“赶明儿得了风寒,要喝苦药水,看你怎么办!”

一边喝斥着,一边抱着青雀塞进被窝,给她裹的严严实实。青雀顿时觉得被窝暖烘烘的,心情欢畅,眉飞色舞的邀请着,“仙女,我是小火炉,来吧来吧,搂着我睡觉何等暖和!”心慈哧的一笑,俯身捏捏她嫩嫩的小脸蛋,果然脱衣上床,把她搂在怀里。

“有没有好好练功?”

“有。”

“有没有顽皮淘气?”

“有。”

“有没有想我?”

“有。”

不拘心慈问什么,小女孩儿都是异常乖顺,绵软的应“是”。心慈觉察到她那份脆弱和依恋,无师自通的温柔拍着她,哄她入睡。

小女孩儿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忽然伸出小手冲心慈头顶摸索着,“有头发了啊。”嘟囔了一句,放心睡着了。

小青鸟,你整天操的都是什么心!心慈看着怀里一脸甜蜜睡容的小女孩儿,啼笑皆非。

第二天晚上青雀坐在太爷爷身边剥栗子吃,抱怨道:“昨晚仙女师父搂着我睡的,可舒服了!不过我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走了,竟不跟我告别。”

太爷爷微笑,“再跟你师爹和仙女师父说一回,请他们到咱家住下,做你的枪棒师父。如此,仙女师父晚晚能陪着你。”

“他们不乐意。”青雀剥到一个特别软糯的栗子,忙递给太爷爷,“一个是怕拘束,另一个,怕连累您。”

锦衣卫在大悲庵折腾许久,一无所获,后来索性连灵泉寺也一并围了,和尚一律关押。不过,早在他们包围大悲庵的第二天,灵泉寺的和尚们辱亡齿寒,陆陆续续逃掉不少。等锦衣卫到灵泉寺的时候,只剩下几名老弱病残,连住持都已经偷偷跑了。

胡千户恼羞成怒,命令厉县令大肆搜捕僧人。厉县令不敢不听,把县里的衙役、捕快都放了出去,又行文周围州县,请协同捉拿。不过,雷声大雨点小,没捉着几个人。

觉迟和心慈不愿连累杨阁老,宁可隐身贫苦农家。

杨阁老一直以为觉迟和心慈是江湖中人,来无影去无踪,不爱受拘束,却不知他们是这种心思。连累我?杨阁老微笑,我哪有这般容易被连累。

青雀的枪棒师父姓卢,是练外家功夫的,功夫不坏,人也精明。这天他满面歉疚的来跟杨阁老诉苦,“老爷,我家本是夏邑县城的,在您这儿教妞妞是千好万好,只是家中老母无人侍奉…”

杨阁老闻弦歌而知雅意,温和说道:“百善孝为先,没有比服侍母亲更要紧的事。”命人结清卢师父的束修,备了宴席,命管事的相陪喝了顿酒,客客气气把他送走了。

卢师父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家中老母无人侍奉,而是县城的曾举人家出了更高的束修请他去教家里的两个小孙子。或许是出于对杨家的歉疚,卢师父走了之后,写封回来,荐了一名武功精湛的同行。杨阁老不经为意,“若果真功夫精湛,便请来教妞妞何妨。”

新枪棒师父姓林,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雨过天青色棉袍,头戴束发冠,面如美玉,目若朗星,那温文尔雅的相貌,不像习武之人,倒像饱学的文士。

林师父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一位妹妹。他相貌已是出类拔萃、万里挑一了,他这妹妹生的更好,风致嫣然,清丽出尘。莫说大人了,连瑜哥儿、琪姐儿、小青雀这帮孩子看了,都是心怦怦跳。

小青雀喜滋滋瞅着新来的林师父、林姑娘,“太爷爷,这是新给我请的枪棒师父啊?长的可真好看!不过,想做我师父,光长的好看可不成,手底下见真章!”

她身穿大红袄,手提红缨枪,神气活现的站在院子当中,一声娇喝,“不赢了我手中这杆枪,休想做我师父!”抖起手中红缨枪,迅疾刺向林师父的面门。

杨阁老轻斥,“妞妞不许无礼。”林师父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站着,纹丝不动。青雀虽小,颇有几分力气,瑜哥儿、琪姐儿等人都替斯斯文文的林师父担着心,“青雀莫伤了人!”瑜哥儿失声大叫。

红缨枪亮晶晶的枪头到了林师父面前,只见他随意的一伸手,也不见得如何快捷,枪头已被他牢牢捉在手里。青雀小脸通红的挣了又挣,一丝半毫也挣不动。

杨阁老微笑观望,不再出声。林姑娘玫瑰花瓣般的嘴唇边浮上丝愉悦笑意,这笑意一直蔓延到她美丽的眼睛中,衬的她更加灵动,楚楚动人。

瑜哥儿、琪姐儿在一旁悬着心,干着急。小青雀你还挣什么挣,没用的,林师父比你强的太多。林师父也是的,不会给小青雀留点颜面啊。

青雀气哼哼瞪了林师父半天,赌气撒了手,“不玩了!大人欺负小孩儿!”扎愣着小手,冲林师父喊着,极为气愤。

林师父笑道:“接招!”手中红缨枪舞成一团光影,青雀被围在当中,几番想突围逃走,无奈实力差的太远,屡屡失利。

瑜哥儿和琪姐儿急的跺脚,一边儿一个推着杨阁老,“曾祖父,您让林师父停下,让林师父停下!”杨阁老笑着答应,“好好好,停下,停下。”那厢林师父却已放了青雀,青雀跳出圈外,林师父使出一套梨花枪法,如梨花摇摆,而变化莫测,神威无穷。

青雀站在一边,看的心动神摇。

林师父使完梨花枪,收手站立,渊停岳峙,气定神凝。杨阁老和瑜哥儿、琪姐儿都拍掌叫好,青雀两眼亮晶晶的扑向林师父,“我要学,教给我!”

青雀有了新师父,还奉送一位仙女般的美貌姑姑。师父教她武功,白天陪她玩耍,美貌姑姑照料她日常起居,晚上陪她睡觉。

青雀快活的想要飞起来。

瑜哥儿和琪姐儿常常跟青雀一处玩闹,二少奶奶便也和美貌的林姑娘一处说说家常。林姑娘总是微微笑着,客气的附合着二少奶奶,并没别的话。二少奶奶没话找话,随口说道:“林姑娘这头乌油油的长发,羡慕死人了。”

林姑娘眉头微皱。这头发果然和真的不大一样么,值得二少奶奶专程拿出来说?算了,小青鸟说的对,还是早日养出一头青丝来比较好。

青雀有什么事都爱和师爹、仙女说。“这是我爹我娘来的信。”拿着封京城来信,冲师爹、仙女炫耀着,“我爹可好了,从来不跟我和弟弟妹妹着急,光会笑。我娘脾气急了点儿,可是炖的肉很好吃,打屁屁也不疼。”

“你养父养母很不坏。”仙女笑咪咪夸奖。

“那是。”青雀得意洋洋。

大悲庵里,胡千户和鲁副千户都是气急败坏,对住持更加无情,刑讯更酷,“小丫头都亲耳听到你们说‘夏鱼’了,你还死撑着不说!皮松是不是,老子给你紧紧!”

住持每到熬刑不过,就会胡乱指一个地点,胡千户和鲁副千户就会满怀希望的去挖。当然了,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一无所获,住持的日子也就更不好过。

“小丫头,记仇的小丫头。”住持迷迷糊糊的、绝望的想着,“早知如此,我何必贪区区一千两银子、两块金砖,替沈茉整治她?生生是死在她手里了。”

其实住持没想明白,以锦衣卫的嚣张残忍,就算没有青雀那句话,住持也是同样的命运,逃不掉。

“沈…沈…”住持困难的喃喃。沈夫人,我被你害死了,我被你区区一千两银子、两块金砖害死了。我,不值啊。

胡千户和鲁副千户见状,忙一起趴到她面前仔细听着。“沈…沈…”住持弱弱的叫了两声,头无力的垂下,气绝身亡。

胡千户忙伸手探探她的鼻息,破口大骂,“奶奶的,又死了一个!”沙弥尼年纪小,早已受刑不过,没气了。

鲁副千户恨的咬牙,“宁可死了,也不说轩辕剑的下落,真真可恨!”朝着住持的尸体狠狠踹了两脚。

胡千户和鲁副千户相互看了看,都觉凄凉。这趟差使是上头郑重交待下来的,要是办不好,头上的帽子就别说了,保不齐连性命也堪忧。

“皇上要这把剑做什么?!”鲁副千户狠狠啐了口。

“哪是皇上要的,是皇贵妃!”胡千户也是愤怒,“奶奶的,这女人除了祸害人,还是祸害人!咱哥儿俩也被她给坑了!”

“万贵妃?”鲁副千户打了个寒噤。万贵妃可是皇上心头第一要紧之人,比皇上大着十八岁,硬是把皇上迷的颠三倒四!

“嗯。”胡千户少气无力的点点头。

一时间,两人都是心中悲凄,静静无语。

沉默半晌,胡千户忽腾的站起来,“还有那个小丫头!她听到了夏鱼,保不齐还会听到别的!兄弟你在这儿守着,我这便去会会杨阁老!”

鲁副千户追出来交待,“哥哥,杨阁老虽告了老,朝中门生故旧甚多,不到万不得已,莫得罪他!”胡千户答应着,匆匆出门上马,带着一队缇绮疾奔杨集。

杨阁老听说胡千户登门拜访,指名要见青雀,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这帮锦衣卫,仗着奉了皇帝陛下亲命,太也跋扈了些!

“一介武夫。”青雀嘻嘻笑,“我对付他,绰绰有余。”也不带人,一个人跑出去见胡千户。

杨阁老极是不放心,却素来不喜锦衣卫,不愿出面接待。林师父微微一笑,“阁老大人,我陪着小青雀。”闲庭信步般出了屋。

厅堂里,胡千户蹲□子,满怀希望的盯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妞妞,除了夏鱼,你可曾听到旁的?譬如,有没有听到‘沈’字?”

青雀歪着头,想了好几想,才不确定的笑着,“沈…爹?”

沈爹?这是什么意思。胡千户闷的不行。

林师父立在门口听了听,笑着走过来,“好教上差得知:这孩子就是孩子,不懂事。她本该叫我师父的,有时却信口叫师爹。若训斥她,她还振振有辞,说什么‘父亲就是爹,爹就是父亲,有何区别’。”

“父亲就是爹,爹就是父亲”,那么,沈爹,就是沈父?胡千户迅速盘算着。

看看再也问不出什么了,胡千户无奈告辞,回到大悲庵继续冥思苦想。说来也巧,鲁副千户也没闲着,在住持的居所掘地三尺,从地下挖出一个铁匣子,匣中藏有不少银票、金银。其中有两锭金子竟是有印迹的,上面刻着“大同.沈”。

“大同总兵叫什么?大同总兵叫什么?”胡千户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抓着鲁副千户的双肩急急问道。

鲁副千户怔了半晌,才回过神儿,“沈复吧,这人极圆滑,和宫里、和指挥使都交好,就连咱们,也年年有节礼相送。”

胡千户仰天狂笑,“兄弟,咱们可以回京交差了!”小丫头说什么沈爹,原来是沈复,沈复!

鲁副千户莫名其妙,等胡千户笑完,把前因后果说了,鲁副千户沉吟,“这却是哥哥猜的,若放到上峰面前,作不得准。哥哥,不如说是那光头临死前招供的,岂不踏实?”胡千户大喜,“便是这般办理!”

当下两人都是神清气爽,把一应该做的事全做了,觉着天衣无逢,才收拾着回了京。

凄清冬日,就连官道上也是冷冷清清的。偶尔有个把行人,也透着萧瑟之意。一队缇绮耀武扬威,疾驰而过,路人侧目。

紫禁城,未央宫。

暖融融的偏殿中,美人榻上倚着位意态慵懒的女子。她年约二十出头,宫妃打扮,肤如新荔,目如秋水,清新美丽的仿佛雨后清晨。

“万贵妃在宫中大发脾气呢,逼皇上废了太子,另立…另立咱们四皇子。”一名宫女跪在她面前,低声禀报着。

“知道了。”宫妃曼声说道:“什么都不必做,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宫女恭谨答应,慢慢退了出去。

宫妃抬起纤纤玉手,凝视手腕上一串晶莹剔透的珠链,娇柔叹道:“万贞儿,你发你的疯,为什么要拖上我?我邵妁慈哪里对不起你了,如此苦苦相逼。”

你口口声声废太子,立我儿子,这是硬拖着我上你的贼船呢,用心何其歹毒。你不喜欢太子,要废太子,与我何干?生生要拖我下水。

这宫妃,是宸妃邵氏。

后宫之中,最有权势的是万贵妃。她虽然长的不美,虽然比皇帝陛下大了十八岁,可是皇帝陛下痴恋于她,始终不改,谁都不能不服气。万贵妃的封号是皇贵妃,仅次于皇后。

不过,皇后可没有万贵妃威风。在万贵妃面前,皇后王氏像个受气小媳妇,连高声说话都不敢。

除万贵妃之外,最得宠的便是宸妃邵氏了。宸妃相貌美丽,又颇有才华,通晓诗书,和皇帝陛下十分投缘。皇帝陛下持笔作画、对月吟诗之时,和她最是心意相通。

宸妃为皇帝生育了四皇子、五皇子、八皇子,用皇帝的话来说,真是“劳苦功高,居功甚伟”。她三个儿子当中,数四皇子最为出色,天资奇伟,气禀清纯,皇帝亲抚教诲,恩宠有嘉,甚于太子。

太子是三皇子,他之所以被立为太子,是因为比他年长的大皇子、二皇子早夭,立储以长,轮到他的。万贵妃一向厌恶太子,总想废了他。可是废立太子这样的大事岂是容易的,万贵妃独木难支,见皇帝宠爱四皇子,便吵着要废太子,立四皇子。

废立太子,皇帝一个人说了不算。真要实行,他必须要说服文官们,和文官们展开旷日持久的较量。皇帝是个省事的人,和文官们费口舌,他不喜欢,所以总拖着。

“万贞儿,一门心思要废太子,计谋百出,无所不用其极。”美若芙蓉出水的宸妃轻轻扯断手上的珠链,“听说你要寻一把上古神剑给我孩儿,说他是天命所归的皇储?万贞儿,你真是用心良苦。”

珍珠纷纷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冬日清冷的阳光照进偏殿,一粒粒洁白的珍珠滚来滚去,最终缓缓停下,或在墙角,或在屋中央。

楔子遗弃第37章宸妃(二)

太子生母早逝,养在太后周氏宫中。可以说,太子虽然没有生母可以依仗,但他有太后做靠山,更有满朝的文官们毫无例外的支持他。要想撼动太子,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