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迟和心慈相互看了一眼,又惊又喜。他同意了,他竟然同意了!青雀大眼睛滴溜溜乱转,盘算着她的大事:拜了堂,能叫师娘了吧?嗯,肯定能了,师爹,师娘。

张祜微笑,“伯爷此举,极易惹恼陛下。陛下虽不见得立时三刻为难伯爷,可心中记恨,却是在所难免。伯爷可想好了?”

觉迟和心慈本要抬脚往景城伯面前走了,闻言停下脚步,忐忑不安的看向景城伯。想好了么,你想好了么。

景城伯一脸悲壮,“想好了!我发妻只留下这一点骨血,拼着景城伯府就此败了,也不能把我亲生的儿子逼死!”

不能和师妹成亲他就要死,那成亲吧,赶紧成亲吧。

张祜微微一笑,“那倒不至于,伯爷多虑了。”张祜低声跟景城伯说了几句话,景城伯听了大喜,兴奋的一拍张祜肩膀,“好极,就是这么办!”

景城伯找了张椅子,一脸肃穆郑重的坐下,庄严咳了一声,“儿子,媳妇,拜堂吧。”

青雀机灵的下了地,笑嘻嘻推觉迟,“师爹,拉着师娘的手,拜堂,拜堂!”觉迟和心慈脸红心跳,如在云端,也没注意她胡扯了些什么。

青雀把他俩拉到景城伯面前,自己和张祜在一旁站着,笑容满面,“师爹师娘快拜堂吧,我和祜哥哥观礼。”张祜轻轻笑了一声,“小青雀,咱俩可不只是观礼,咱俩还是证婚人。”

我还是证婚人呢,真神气!青雀挺起小胸脯,别提多骄傲了。景城伯主婚,师爹师娘成婚,我和祜哥哥证婚!

“我还是赞礼官!”青雀神气活现的站出来,学着赞礼官的口气,“新人拜高堂,新人跪,一拜,再拜,三拜!”

觉迟和心慈果然依着她的赞礼声,虔诚的拜了下去。

“新人对拜,新人跪,一拜,再拜,三拜!”青雀本是笑嘻嘻的,可是看着师爹、仙女面对面庄重的跪拜,眼泪忽然流了满脸。太感动人了,这么一拜,他俩就是夫妻了,要相知相守过一辈子。

我爹和我娘,当年也这么虔诚的对拜过吧,为什么后来会分开呢?没天理。每一对拜过堂的夫妻,都应该相亲相爱,终生厮守。要是有小孩,更应该打死不分开!

不只青雀,就连端坐着的景城伯,也是虎目含泪,激动不已。孩儿他娘,咱们儿子成亲了,你看见没有?

张祜伸手揽着青雀,青雀愉快的抹着眼泪,“祜哥哥,我是高兴的,高兴的。”

等觉迟和心慈拜过堂,青雀扑过去往他俩身上蹭眼泪,“师爹,师娘。”觉迟和心慈此刻的心境大不相同,别说青雀叫“师爹”“师娘”了,就是叫“爹”“娘”,他们也乐意。

当下也说好了:明早天微微亮时,景城伯装作勃然大怒的模样,把觉迟扫地出门。觉迟和心慈在景城伯府外会合,然后直奔西城城门,城门一开,马上离开京城。至少过个一年半载,再做道理。

什么都商量好了,看年天色还早,景城伯把觉迟拉在一边说私房话。父子俩十年才见了一回面,要说的话可说了去,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当年的尴尬事,景城伯少不了也要问问,打算着替儿子正名。景城伯正问着问着,忽觉芒刺在背。回头一看,青雀正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景城伯瞪了她一眼,“小丫头,你敢欺师灭祖!”我是你师爹的亲爹,你敢用这眼神看我,没规矩!

青雀嘻嘻一笑,“我有个好主意,你听了保管喜欢。”踮起脚尖儿,趴到景城伯耳边,小声说着话。景城伯脸色变了好几变,终于拍了板,“依着你,咱试试!”

子夜时分,景城伯府主院忙碌起来,“伯爷回来了,大哥儿也回来了!”“快快快,好生服侍着。爷儿俩和好了,伯爷亲自给大哥儿上药,心疼的不行。”

内院的小云氏,很快得了讯息。和好了?云氏躺在被窝里,咬咬嘴唇。那样的局面,也能叫他逃了去、毫发无伤么。

小云氏想来想去,不是那个局有问题,而是时日太久,伯爷把从前的丑事忘光了。唉,也怪自己大意了,总以为伯爷对他死了心,这些年来,忘了煽风点火。

从前的丑事忘了,那,就再来一件丑事好了。

小云氏把自己房里的通房丫头小萍叫过来,秘密交代了一件事。小萍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见她目露凶光,哪敢说个“不”字,颤抖着唯唯答应。

小萍离去之后,小云氏也睡不着,索性吩咐侍女替她穿衣服,想要下床等着。“何必这么麻烦?”清脆悦耳的小女孩儿声音,“穿了还要脱,多事。”

小云氏诧异看过去,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站在面前,正笑吟吟看着自己。这小女孩儿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十足的小美人胚子。

“你是谁?”小云氏觉着不对,厉声喝道。这小女孩儿从未见过面,怎会出现在自己睡房之中、卧榻之前?

小女孩儿嘻嘻一笑,手中拿着一方锦帕,捂到小云氏鼻子上,“就凭你,也配知道我是谁么。”一阵醉人的香气袭来,小云氏软软的倒了下去。

第二天,天微微发明时,景城伯府主院中响起景城伯的咆哮声,“不知廉耻,不知廉耻!”紧接着,才回家不过一晚的大哥儿被景城伯追着打着,一路撵到大门口,“滚!一辈子别回来见我!”

众目睽睽之下,觉迟被父亲景城伯扫地出门。

“昨晚不是和好了么?这又是怎么了。”仆役们都是纳闷至极。

谁也不敢当众说,大声说,胆大的就背后议论两声,“哎,主院闹成这样,也没见夫人出面,这可怪了。”“她出什么面,她就在主院呢!出丑的就是她!”

……

景城伯快气疯了。欺师灭祖的小丫头,狗屁不通的小丫头,你懂不懂什么叫做打老鼠却伤了玉瓶?为了恶心那贱人,你毁我景城伯府的声誉!

西城,城门才刚开,已有一辆马车驰过来。“这么早。”守城的兵士不经意间看了眼,赶车的车夫可真俊!兵士来了精神,吆喝了一声,“停下!这么早,出城做什么?”

车夫利索的下了车,不动声色的塞给兵士一块碎银子,“我娘子家在城外,她娘家爹得了病,急着回家探望。官爷,行个方便。”兵士眉花眼笑接过碎银子,赞道:“你小子有眼色!”掀起车帘瞅了眼,见车里果然坐了位年轻娘子,低着头,很怕羞的样子。兵士笑了笑,挥挥手,“快走吧。”放了他们出城。

马车出城以后,跑的很快。到了一处僻静地方,更是把车扔下,两人同骑一匹马,迅疾向西奔去。

景城伯府这场变故,曾冀到巳时才知道。曾冀何许人也,一听,就知道坏事了。赶忙亲到英国公府打听,英国公不在家,英国公府的管事似笑非笑,“曾爷,林师父前脚走,林姑娘后脚跟着也走了。您说什么?怎么不拦着?林姑娘又不曾卖身给英国公府,我们拦着做甚。”

曾冀急的汗都快下来了。昨儿才立了个小功,今儿就出了岔子!心慈姑娘不见了,怎么跟陛下交差。

曾冀一面吩咐下属四处查访,一面硬着头皮去干清宫求见皇帝,战战兢兢把实话说了。皇帝本是坐着批阅奏章的,闻言沉下脸,袖子一挥,面前的奏章、纸笔全部拂落地面!

曾冀汗流浃背,连连叩头。一旁服侍的太监们也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吓的大气不敢出。

“去,把林朝传来!”半晌,皇帝冷森森吩咐。

曾冀重重的叩头,“是,陛下!”屁滚尿流的出去传召景城伯林朝。老林啊老林,你平时不憨不傻的,这回是怎么了,明打明的跟万岁爷过不去。

景城伯见了皇帝,伏地大哭,“陛下,臣请求辞官,臣没脸见人了!”皇帝冷冷看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林卿怎么了?”

景城伯捶胸号啕,“臣的孽子觉迟,竟然蒸淫继母!这孽子,十年前偷了父妾,十年后,他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皇帝疲惫的闭上眼睛。林觉迟身边有位仙女,他会回家调戏你那年事已高的继妻?别逗了。这是明摆着的事,十年前是继母诬陷继子,十年后还是继母诬陷继子。

朕的好事,竟会坏在一个恶毒的继母手中。

景城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十年前我差点儿把打死,如今我年纪大了,实在不忍心,只把他赶出家门,让他滚的远远的…”

“卿的继室夫人,名节已失。”皇帝淡淡道:“她做不得朝廷命妇,或是白绫毒酒,或是青灯古佛,由她选一样。卿另求淑女为配便是。”

景城伯呆了呆,忙叩头,“是,陛下。”

“卿确实年纪大了。”皇帝声音依旧淡淡的,“连内宅都管不好,还能做什么大事?罚俸三个月,以观后效。若依旧不好,你便辞了官,回家抱孩子去吧。”

景城伯叩头谢恩,晕晕乎乎从宫里出来,骑马回府。欺师灭祖的小丫头,我不怪你了,小丫头误打误撞的,没误事,倒帮上忙了。

第55章安心

回到景城伯府,小云氏的娘家爹云老太爷已是不请自来,要为宠爱的小女儿、素来钟爱的外孙子外孙女主持公道。至于早逝的大女儿,他已经忘记很久了,离家十年未见的觉迟,他也不大记得。

景城伯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命令管事的,“速把族长大人请来。”兹事体大,我跟你说了还不成,请族长吧。

云老太爷听到要请族长,变了脸色,“贤婿,自家人说清楚便好,何必劳烦族长大人。”

自家小女儿可是在觉迟床上被发现的,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管觉迟怎么样,小女儿都是死路一条。这丑事不可张扬,只能自家人关起门来,和风细雨的一笔抹掉。

景城伯根本不理会他,埋头喝茶,静等族长。

云老太爷沉下脸,“贤婿,你便是不念夫妻情份,也该看着儿女!予迟即将娶妻,阿曦快该嫁人,惜迟才十一!这几个孩子,都离不得亲娘!”

景城伯真想问到他脸上去,“觉迟呢?觉迟不是您亲外孙?”却生生忍住了。要装成对觉迟很愤慨的样子,要装成对觉迟很愤慨的样子…景城伯一遍遍提醒自己。

等到族长大人来了之后,景城伯把前前后后的事如实说了:十年前的事;觉迟回来,父子和解;第二天清晨发现小云氏在觉迟床上,一怒之下狠狠捶了一顿,把觉迟赶出家门;被陛下召进宫,陛下的口谕。

“或是白绫毒酒,或是青灯古佛,她选一样吧。”景城伯一字一字,重复着皇帝的口谕。

云老太爷脸黄黄的,惊恐莫名。小女儿一向运道极好,虽是嫁做继室,却夫婿敬爱,子女双全,日子富贵顺遂。谁知她会倒这么个大霉,被人陷害了不说,竟被皇帝陛下知道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族长是位瘦削、庄严的老年人,面沉似水听完了景城伯的话,不满的质问,“这还能由着她选?自然是白绫毒酒!她死了,再大的丑事也能遮盖过去。她自己也好,咱们林家也好,她留下的孩子她好,各得其所!她若是出了家,流言蜚语岂能少了,林家成了笑柄!”

看着云老太爷似要开口辩解,族长无情的扔下一句,“她若出了家,予迟还娶不娶媳妇,阿曦还出不出阁,惜迟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你看着办吧。要么死她一个,要么毁了三个!”

口谕是皇帝下的,谁敢违抗?小云氏要么出家,要么死,没有别的出路。林家自然是想要她死的,她死了,一了百了,丑事无人再提。她活着,就是林家的污点,子女的耻辱。

云老太爷却是舍不得小女儿死的,弱弱的提议,“想想法子,圣上仁厚,万一能改了口谕,也未可知。”

景城伯摇头,“我没这本事。”族长瘦削无情的脸上有了讥讽之色,让陛下改口谕?好大的口气。

这世上能让皇帝改口谕的人,是有的。朝中大臣们先不说,宫里头就有两位,一位是他亲娘周太后,一位是自小陪在他身边的万皇贵妃。你是能见着周太后呢,还是能见着万皇贵妃?根本没门路好么。

退一步说,即便疏通了,见着了,周太后和万皇贵妃凭什么替你开这个口?小云氏一位失节命妇,替小云氏开口只会玷污她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云老太爷一再替小女儿求情,“如此,许她出家吧。”却被族长堵了回去,“你是她亲爹,不该只为她眼下着想!她若出了家,死后只能凄凄凉凉埋在荒郊野外,受不了子孙祭祀!”

云老太爷眼中有了光彩,颤声问道:“如今呢?林家可许她埋进祖坟?”死后若是做了孤魂野鬼,那可是千年百年的挨饿受冻,永不得超生。

族长咬牙道:“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许她埋进祖坟!”

事情尘埃落定。

景城伯命人把白绫和毒酒拿到小云氏面前的时候,她哀怨看着景城伯,苦苦求生,“你知道的,我没有和他怎样。他是我姐姐的儿子,我怎会和他…?”

“你让小萍去做什么事?”景城伯托起她的下巴,慢慢问着她。是,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和我儿子确实什么事也没有,我当然知道。不过,当年是怎么回事,我儿子是怎么离家出走的,他好容易回来之后,你又要做什么。

小云氏面如死灰。他知道了,他这么粗心大意的男人,竟懂得审问小萍了。

可是,即便我想诬陷觉迟,也罪不至死!小云氏不甘不愿的看着白绫和毒酒,哪样也不想选。我不想死,我活的好好的,真的不想死。

我儿子快要娶媳妇了,闺女正在挑女婿!小儿子才那么点大,没了亲娘,他可怎么活?求生的欲望在小云氏心中疯长,她眼神狂热的抓住景城伯,“我不想死,咱们夫妻一场,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皇帝下了口谕,夫家、娘家尊长都点了头,小云氏最终也没逃过必死的命运。被婆子灌下毒酒之后,小云氏绝望了,眼神狰狞起来,“林朝,我咒你不得好死!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只做错这一件事,你便不能容我!”

小云氏嘴角慢慢流出发黑的血,无力的倒下。临死之前,她诅咒父亲没来救她,子女没来救她,丈夫不肯宽恕她,诅咒觉迟这十年来竟没有无声无息的死掉,更诅咒那个迷晕她的小女孩儿,那个致她于死地的小女孩儿,“小丫头,你心狠手辣,不得好死!”

被诅咒的小女孩儿,这会儿正兴致勃勃跟张祜商量她的大事,“我娘有曾外公保护呢,很安全。那我该回杨集陪爷太爷了,过两年跟你打仗去,好不好?”

“不好。”张祜微笑,“你功夫才入门,没有师父在旁指点怎能成?内家功夫各有凶险之处,历山派的功夫自然也有。小青雀,你还是住在哥哥家里,哥哥可以陪你练功,也可以请一位历山派高手过来指点你。”

“成啊。”青雀没心没肺的表示同意,“你干脆替我请位历山派高手,陪我回杨集吧。太爷爷年纪大了,我惦记他老人家,要回去看看。”

张祜并不反对,“好,我试试看。小青雀,你师爹师娘临走之前留下两位同门在京的住所,这几日我便一一登门拜访,替你请师父。”

青雀眼睛一亮,来了劲,“祜哥哥,我一起去!”张祜笑着答应了,果然带着她拜访了两位同门,一位是住在金桥胡同的张师父,一位是住在虎桥胡同的李师父。

张师父在扬威镖局做镖师已久,和东主情意深厚,难以舍弃。李师父在一家武馆做教头,倒是无可无不可的,愿意来教青雀,在京城也可,到杨集也可。

不过,李师父在京城还有家务要处置,若要去杨集,要等到明年三月之后方可。张祜替青雀做了主,“如此,您暂且先到寒舍住着,明年三月之后再去杨集,如何?”李师父欣然同意。

李师父年纪有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五官端正,面相憨厚老实。他不算是有天份的人,可是凭着勤学好问能吃苦,也练了身不俗的武功。

“这个,只能是师父了。”青雀看着李师父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面孔,憨厚的神情,遗憾的摇头。

师爹,仙女,我想死你们了。

曾外公时常来看望小青雀。从衣食住行,到读了什么书,练了什么功夫,见了什么人,遇着什么事,都会细细询问。青雀见了他总是眉毛弯弯,“您跟我太爷爷一样啊。”叽叽咕咕跟他说着孩子话,自在的很。

曾祖父不大好意思来英国公府,邓麒却是常来的。其实他也觉着尴尬没趣,不过实在想见女儿,顾不得许多。邓麒对青雀纵容的很,回回见了面都是陪她疯玩,根本不约束她,也不提让她不高兴的人和事。

每回见了邓麒,青雀格外欣喜,快活的想要飞起来。

“妞妞有这般疼你的爹爹,可是好。”英国公夫人看在眼里,很替青雀高兴,亲爹这么疼爱,小青雀算是有了依靠。

“也没什么好的。”青雀不以为意的嘻嘻笑,“我爹这个人吧,对我好归对我好,到了要命关头,靠不住。伯母,我爹就是陪我玩耍,旁的指望不上。”

英国公夫人看着这花朵般的小女孩儿,又是怜惜,又觉怪异。这孩子看着天真无邪,其实也蛮有心机的。明明跟亲爹这么要好,却又说亲爹靠不住,不指望。

女孩儿家,不该是这样啊。英国公夫人叹气,摇头。女孩儿应该是贤淑,大度,不管心里苦成什么样,面上也要微笑着,周旋应酬,长袖善舞。

“若没有父亲保护,妞妞会受委屈的。”英国公夫人温和告诉青雀。

青雀神气的摇头,“不会!我娘说了,一个人如果自强自爱,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英国公夫人微微皱眉。女人一辈子要吃的苦多着呢,不能受委屈哪成。青雀,人这一辈子,有很多的无奈。

转眼到了年底,快该过除夕了。英国公夫人颇有些为难,让青雀跟着一起祭祖、守岁?她又不是张家人,又不是张家亲戚,名不正言不顺的。

宁国公府派人来接过,青雀不肯去,“我曾外祖父交代过,邓家不能回。”英国公亲自出面,把来人打发走了。

曾外公也过来接,英国公委婉说明,“您看,宁国公府来接,我给推了。若是让您接走…”曾外公无言以对。

曾外公送来了青雀过年的新衣,都是王家针线房精工细做的,很漂亮。其中有一件大红底撒黑色盛开玉兰花锦缎面儿玄狐斗蓬,尤其华丽悦目,曾外公特意给青雀披上,“妞妞,这是你娘吩咐人替你做的。”

青雀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曾外公走后,青雀披着这件斗蓬,小脑袋昂的高高的,得意炫耀,“伯伯,伯母,祜哥哥,阿佑姐姐,这衣裳好不好看?是不是别具匠心?”

张祜笑着走过来,青雀极有先见之明的伸手捂着小脑袋,瞪向张祜,“祜哥哥,我没有小辫子!没有!”

英国公夫妇哈哈大笑,张佑跑过去帮青雀,“哥哥,不许欺负妞妞!”话才说完,搂着青雀笑成一团。

此时此刻,英国公夫人又极其喜欢小青雀。这孩子多可爱呀,活泼灵动,招人待见!

宁国公府正内室,国公夫人荀氏后知后觉的问起,“媛姐儿怎的还没接回来?这平时在旁人家也罢了,难不成过年也不回自己家?”沈茉低着头不敢说话,世子夫人孙氏硬着头皮回道:“去接了,接不回来。”

荀氏摔了一个茶壶,两个茶碗,“去,再接去!跟她说,若是过年也敢不回来,这邓家的嫡长女她别想再做!”

孙氏不敢拗着,只好再差人去接。这时已是腊月二十八,明晚就是除夕,要是今天再接不回来,媛姐儿你还想做邓家人不。

过了两个时辰,差去的人回来了,“媛姐儿才被宫里接了去,说是在未央宫过年。”荀氏听了,板着脸一言不发,没发脾气,没摔东西。

这丫头,她怎么总能遇着贵人呢?大过年的,荀氏觉着肝儿疼。杨阁老对她是甭提了,掏心掏肺的;英国公世子待她也极尽心;这会儿她又成了宸妃心尖上的人!

要是没有杨阁老,没有英国公,我早把这丫头捉回宁国公府好好管教了!荀氏越想肝儿越疼,可是大过年的,有病有痛也只好忍着,连大夫都不好请。

孙氏专程命人把邓晖请过来商量,“这是真看上媛姐儿了?咱家若出位皇子妃,也是好事。”邓晖敷衍的点头,“好事,好事。”

那会使绊马索的小丫头做了皇子妃?哈哈,哪个皇子这般倒霉。

孙氏眉间有了欢喜之意,“如此,该把她好生教养起来了。这要嫁往皇家,礼仪、见识都不能差了。”

邓晖嘴角抽了抽,“随你。你若觉着自己比杨阁老、王太守、英国公夫人都强,你教去。”

这小丫头自小到大的老师,你看看都是什么人?前武英殿大学士,士林名流,人家都没你会教孩子不成。

孙氏陪笑道:“那倒不是。不过媛姐儿是咱家的姑娘,这姑娘还是要由祖母、母亲来教,旁人总是隔了一层。”

大过年的,邓晖本是打算在孙氏这儿留宿,却是禁不住孙氏如此喋喋不休,笑道:“成,你若有本事把丫头要回来,你教。你若有本事亲自去到英国公府,也是你教。全由着你,你看着办罢。”站起身,跟逃似的,走了。

孙氏数了数,自己竟跟丈夫说了这么多句话,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两夫妻之间话越来越少了,渐渐相敬如冰,能说上这么多句话,实属难得。

邓晖走后不久,邓麒、邓麟两兄弟一齐来了,陪孙氏说了半天家常。邓晖这做丈夫的对孙氏毫无耐心,邓麒、邓麟却不是,任凭孙氏再怎么话多、啰嗦,也会恭敬亲热的听着,不会流露出厌烦之意。

丈夫渐行渐远,好在还有儿子,孙氏欣慰的笑了。她这一生最骄傲的事就是生育了邓麒、邓麟两个孝顺儿子,只要有这两个儿子在,孙氏在邓家便是铁打的江山。

“媛姐儿,被接到未央宫了。”孙氏好似漫不经心的提起。

邓麟咧咧嘴,“大哥家那丫头厉害的紧,听说到了陛下面前也不胆怯,侃侃而谈,对答如流。娘,大哥,恭喜你们,要出贵人了。”

邓麒神色一暗,“皇家规矩大,也不知小青雀在宫里受不受拘束,自不自在。这会子,她该是在自己家里试新衣,围着家人欢笑嘻戏才对。”

邓麟啧啧,“大哥,看不出来,您还真疼孩子。”孙氏微笑道:“你当她还小啊,都八岁了,哪能净挂住玩耍。该做正事的时候,得做正事。麒儿,快别想那么多了。”

邓麒唯唯。

闺女,你在未央宫做什么呢?邓麒说是不想,心里还是担忧。伴君如伴虎,皇宫那个地方,一个不小心便会出岔子的。闺女,那不是咱家,你可要处处谨慎啊。

青雀这会儿并不在未央宫,而是在周太后所居住的慈寿宫。慈寿宫中花团锦簇,皇帝、皇后、万皇贵妃、宸妃、德妃、诸皇子公主全都在,十分热闹。

周太后对青雀的相貌很满意,“这孩子生的好,艳而不妖。很美,又很正气。不是那种妖妖娆娆的,看着顺眼、舒心。”

青雀甜甜笑着,更显乖巧。

皇帝旧话重提,“想不想留在宫里?可以住在未央宫。”

太后、妃子们都饶有兴趣看着青雀,想看她怎么答复皇帝。怎么着?宫里要多位小美人么,四皇子你好艳福。

青雀声音清清脆脆,眼神纯净,一片童真,“我若住在未央宫,宸妃娘娘便要搂着我睡觉,其余人等一律撵走!”

皇帝怔了怔,放声大笑。其余的人也想乐,见皇帝这样,放心的跟着笑起来,殿里的气氛很欢快。宸妃弯下腰刮刮她的小鼻子,“淘气丫头!”四皇子悄悄抱怨了一句,“你比小八还霸道!”

“那,跟着她好不好?”皇帝含笑指着一位穿戴异常讲究、金碧辉煌的宫妃,“你看看,她怎么样?”

这位宫妃看着可是有年纪了,得有…四五十岁?皮肤倒是白白的,可是身材发福,五官也称不上美艳。在诸多年轻貌美的妃嫔当中,她很显眼。

青雀歪头想了想,“她…很实在啊,看着安心!”

你要称赞她美丽吧,实在违心,说不出口。要夸她聪明吧,可是聪明又没写在脑门儿上,看不见。唉,只有赞美她实在了,她看着真的很有份量,很实在。

皇帝感概万千,“这孩子,眼光极好!”

朕的贞儿,太后不喜欢她,朝臣反对她,后宫嫔妃不明白她,这些人都不懂得贞儿的好。贞儿是实实在在的温暖,实实在在的依靠,在朕最孤苦无助的时候,是她陪着朕一天一天走过来,不离不弃。

贞儿,朕看见她便觉得安心。

“你跟着她好不好?”皇帝弯下腰,温和问着青雀。

青雀眼珠转了转,踮起脚尖,伸出手捂着小嘴,很努力的要往皇帝耳朵边够。皇帝见她这幅顽童模样,微微笑了笑,头往下低,让她能够着。

“我看着她安心,可是,我不想跟她睡觉!”青雀在他耳边偷偷说道。

把皇帝惊的。这孩子是怎么了,朕的心里话,她全都知道!

青雀说完,平平稳稳站好了,冲着他甜甜的、讨好的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

四皇子不放心的走过来,站在青雀身边,神情肃穆。这是一对金童玉女,两张小脸都是漂亮精致的无可挑剔,一般的肤光胜雪,一般的风姿秀异。

不同的是,女孩儿看向皇帝的目光中讨好的,男孩儿看向皇帝的目光是谴责的。

阿原你…皇帝无奈了。父亲是想替你留下她,你不用这么看着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