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麒很客气,“哪能麻烦您呢,我自个儿回去便好。”觉迟淡淡笑了笑,“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他人物清俊,话也说的云淡风轻,听到邓麒耳中,却凭空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邓麒没敢再推托。

到了宁国公府门前,觉迟并没应邓麒的邀请进去小坐,邓麒不知怎么的在他面前心虚气短,见他没有进去的意思,半分不敢勉强。

觉迟不进去,也不走,在门前沉默的站着。邓麒心中惴惴不安,陪笑看着觉迟,想说什么,又觉着说什么也不对,说什么也不合适。

“你们在后山搜寻小青雀的那大半个月,她正在鬼门关前挣扎。”没有任何前兆的,觉迟沉声开了口,吓的邓麒面如白纸。

“孩子不只受有外伤,内伤更是严重,一直昏迷不醒。”觉迟眉宇间闪过丝厉色,“内子和我日以继夜的守着她,遍请名医,不知多少幅汤药灌下去,孩子才拣回条小命。”

邓麒站不稳,无力的靠在墙上,脸色惨白。

觉迟向他看了过来,目光幽深,“你想不想知道,小青雀昏迷的时候,口中叫的是什么?”

邓麒嘴巴干干的,张了几回口,也没说出来话。

觉迟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字说道:“她小身子滚烫,神志还不清楚,却一直唤着‘爹,娘’!她到了那个地步,念念不忘的还是爹娘!”

邓麒转过头,不敢面对觉迟的目光。他脸颊靠着冰凉的墙壁,泪水流了满脸。

觉迟稳了稳情绪,沉声说道:“血浓于水。父女之间是天性,内子和我不便阻隔。你若对小青雀亲热和气,给她父亲的关怀,我们又有什么不乐意的?可你若还以邓家女儿的标准来要求她,拿邓家乱七八糟的事情来麻烦她…”

觉迟目光变的冷峻,森然看着邓麒。邓麒羞愧的擦擦泪水,低声说道:“我懂,杨阁老也说过的。您放心,我就是想疼爱妞妞,没旁的意思。”

觉迟冷冷看了他半晌,转身飘然而去。

邓麒看着觉迟的背影,心里那个惭愧,就别提了。人家和妞妞非亲非故的,拿妞妞当亲闺女疼,这么大老远的送自己回来,就为着说一句,“你疼疼青雀,别难为她”。跟人家一比,自己这亲爹实在臊的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邓麒垂头丧气回了宁国公府。邓之翰已被护卫们劝回来了,在自己屋里坐着发呆。邓麒带伤过去看他,邓之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恐的看着邓麒,“您,您受伤了?”

邓麒苦笑,“儿子,你够狠的,下死力气砸你亲爹。”邓之翰眼圈红了,倔强的说道:“我不砸您,我娘就没命了!”邓麒眼神一暗,勉强的笑了笑,“一场误会罢了,儿子,不必再想。”

当时是真想掐死沈茉,如今看看翰哥儿,心软了。这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杀了他娘,生生是把家人变仇人,这又何必呢。

邓之翰毅然道:“我要去宣府建功立业,抵御北元胡虏!耻辱只有用鲜血才能洗刷,外祖父是在宣府倒下的,我要在宣府重新站起来!”

口气虽然还稚嫩,可少年脸色庄严凝重,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儿子,有志气!”邓麒拍拍他的肩,大为感概,“去吧!好男儿志在四方!”

邓之翰年轻气盛,连一天也不愿等,当晚便命人收拾行装,第二天便打算上路出发。沈茉本来在为娘家的事忧心忡忡,眼见得独生儿子要上宣府,哪里肯放,“翰哥儿,娘这辈子全靠你了,宣府危险,你不许去!”

沈茉若是被邓麒掐着脖子,邓之翰为了保护她,不惜伤了自己亲爹。可是要让邓之翰听听说说的呆在京城,碌碌无为,无所事事,邓之翰是不干的。沈茉拉着邓之翰的手又是哭泣又是哀求,邓之翰不耐烦的甩开了她。

宁国公和邓晖,全都赞成邓之翰去宣府。“咱们这样人家的子弟,打小便应该为国效力!”孙夫人虽是舍不得,听得公公、夫婿这么说,含泪点头。

邓之翰辞别宁国公等人,又到荀氏所居住的翠竹庵外磕了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邓之屏哭湿了好几条手帕子,沈茉则是再也撑不住,病倒了。有邓之翰在,她还不能劝说宁国公、邓麒去营救沈复;邓之翰一走,那是更没希望了。沈茉想到自己的父亲、哥哥即将人头落地,痛彻心肺,夜不能眠。

“什么刺杀晋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罪名!通敌卖国,也没有实证。父亲唯一实实在在的罪名,便是吃空饷了。”

“哥哥们赶去宣府,是被祁青雀截回来的;翰哥儿要赶去宣府,也是被祁青雀截下来的。父亲,生生是死在祁青雀手里。”

“当年,怎么就让她逃走了呢?”沈茉在病床上喃喃着,跟魔怔了一样。

十六年前,自己穿着大红嫁衣、坐着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嫁到邓家。那时玉儿还在会亭那乡下地方翘首盼望邓麒吧,差点成了块望夫石。

玉儿生了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自己却生下珍贵的龙凤胎,得了一儿一女。彼时,年轻娇艳的自己抱着儿子,看着女儿,真是神采飞扬,意得志满啊。

哪想到会有今天。玉儿做了侯夫人,也有亲生儿女,她留在邓家的野丫头,更亲手把沈家男丁全部送入死牢。一个小丫头片子,她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沈茉想来想去的也想不通,即便睡梦之中,也满是痛楚之色。邓之屏守在她身边,忍不住泪流满面。

南宁长公主府送来了赏花会的请柬。孙夫人把邓之屏、邓子盈叫了去,“长公主垂爱,推托不得,屏姐儿盈姐儿到时跟祖母同去。”

因着沈家的案子,宁国公府也弄的灰头土脸,十分狼狈。这会儿长公主府送来请柬,于情于理,邓之屏和邓子盈都该去露个面儿。

邓之屏和邓子盈都是孝顺听话的好姑娘,虽忧心沈茉的病情,还是恭敬的应道:“是,祖母。”

到了赏花会的这天,邓之屏一身银红衫裙,流云髻,金步摇,打扮的落落大方。邓子盈则是穿着苹果绿锦锻褙子,胸前绣嫩黄折枝花卉,娇嫩鲜艳,清新美丽。

孙夫人把两人上上下下打量过,满意点头。

到了南宁长公主府,自是先到正殿拜见长公主。孙夫人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南宁长公主待她和众人不同,赐了坐,温和问了几句家常,才命女官领她们出殿。

走到甬路上,迎面来了一行人,有宫女,有太监,有近卫,众星捧月般围着位身穿亲王服饰的美丽少年。少年身边是一位十五六岁、身穿真红衫裙的明艳少女,这少女生的极美,她缓缓走过来,宛如冉冉升起的朝霞。

女官忙带着孙夫人等在路边俯伏,“拜见王爷!”那美丽少年根本没往这边看,低头跟身边的少女说着话,径自走了。

等到少年走远了,女官才带着孙夫人等站起身,笑道:“夫人看见了么?王爷身边那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祁校尉。今儿个长公主这场宴会,便是专为祁校尉而设。”

第78章宴会(二)

孙夫人脸上带着礼貌得体的微笑,“看着娇娇弱弱的,竟是位风华绝代的美女。您若不说,我们哪里能想到她竟是斩杀蒙古济农、名扬天下的祁校尉,一直以为祁校尉有三门六臂呢,”

邓之屏和邓子盈都笑吟吟附合,“谁说不是呢,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祁校尉原来这般美貌动人,真难得,美人儿似的,好像风一吹便能吹倒,却是位勇力过人的高手。”

女官笑道,“真真的,但凡见了祁校尉,没有人不惊讶的。她看上去很娇弱,好似不胜罗绮,实际上却是巾帼不让须眉。长公主殿下直夸奖呢,说她不愧是龙虎将军祁保山的孙女!”

孙氏虽是极力隐忍着,脸色还是僵了一僵。邓之屏迅速看了孙氏一眼,笑盈盈说道:“自从祁校尉回了京城,这是头回参加宴会吧?到底是长公主殿下面子大啊。”

女官矜持的笑了笑,“祁校尉公务繁忙,推了不少人家的请贴,今日确是她头回参加京城的宴会。不只祁校尉是难得的贵客,便是晋王爷,自打上回遇刺之后,等闲也是不出王府的。不过,长公主有请,又自不同。”

京城之中谁不知道,皇帝陛下最宠爱的便是四皇子、晋王殿下。晋王“遇刺”之后,皇帝加派了一支近卫给他,全是精锐。

提到晋王“遇刺”,邓之屏眼神一变,含羞带愧的低下头。她不过是名年方十五岁的小姑娘,再怎么深受沈茉教诲,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也经不起女官当面提起“遇刺”。行刺晋王,这可是她外家指使的。

因为她是沈复的外孙女,所以此刻她还可以乘肥衣轻,过着逍遥日子。若她是沈复的孙女,这会儿应该在家里掩面而泣,等着被押往西北了。

邓子盈是位十四五岁、清丽可人的小姑娘,很有眼色。她从小在祖母孙氏身边长大,受到严格的、合乎她身份的教养。不管是在自家人面前,还是出门做客,她都是嫡姐邓之屏的陪衬,根本不敢抢嫡姐的风头。

今天,邓子盈却和平日有些不同。她甜美可爱的微笑着,一幅天真烂漫的样子,“祁校尉不只是斩杀蒙古济农的英雄,还是保护晋王的有功之臣呢,她这般能干,真真让人又是佩服,又是羡慕。”

女官笑着点头,“邓三小姐所言极是。”孙夫人见邓子盈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又转回到祁校尉身上,避开沈家的尴尬事,赞赏的看了邓子盈一眼。邓之屏眼中闪过丝忿忿之色,不过,很快平和亲切起来。

前方又来了一行人。长公主府的宫女、女官们簇拥着一位仪态万方的夫人、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神色间极为恭敬。显然,这两位是长公主府的贵客。

这位夫人高高挽着飞仙髻,髻上插一只镶珠嵌宝、璀璨夺目的五凤金钗,映衬的她一张美丽面庞更加光华灿烂,熠熠生辉。少女和她生的有几分相像,梳着可爱的双丫髻,身穿浅绿明光锦衫裙,虽然年纪尚小,已是清丽不可方物。

孙氏看到这两人,气的脸色发白。一个不顾名节的女人,一个再嫁的女人,居然平平安安、风风光光的做着侯夫人,天理何在!她身边那小姑娘看上去天真烂漫、不通世事,可知道她娘亲曾经做下的丑事么?

两拨人渐渐走进,女官们优雅的为她们引见,“宁国公府孙夫人,邓二小姐,邓三小姐。”“阳武侯府祁夫人,薛大小姐。”

祁玉微微颔首,客气而冷淡的称呼了声“孙夫人”。孙氏皮笑肉不笑的看过去,也叫了一声“祁夫人”。

祁玉,你父亲好歹是位铁骨铮铮的汉子,你好意思这般丢他的人么,也不怕丑。孙夫人看到抛夫弃女、失节再嫁的祁玉,心中厌恶到了极点。

实在不愿面对祁玉这样的女人,孙氏教养再好,也流露出冷淡之意。祁玉不用说了,更是一惯的疏离之态,半分不热络。女官们都是耳聪目明的,见状并不过多逗留,草草寒暄过,分道扬镳。

孙夫人依旧好涵养的和女官说着话,却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祁玉实在太可恶了,完全不知贞操、气节为何物,她不只给祁家丢人,也给邓家丢人!

青雀也…有些无情了。孙氏心中模模糊糊这么想着,却又觉得不好意思,青雀是那么着离开邓家的,也难怪。

这孩子,她跟邓家没缘份。横竖她是个女孩儿,迟早要姓别人的姓。算了,由她吧。孙氏轻轻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生青雀的气。

正殿里头,南宁长公主雍容的坐在上首,面目含笑,“祁夫人,令侄女虽是祁家义女,却和你颇有几分相像呢。瞧瞧,和你一样眉如远山,和你一样清清亮亮的杏子眼,都是大美人。”

祁玉微笑道:“她和祁家有缘份。”她最终不叫邓之媛,更不叫邓子媛,而是祁青雀。真真想不到,她本是祁家的外孙女,如今竟做了祁家的孙女。

青雀,你实在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薛扬好奇的看着青雀,又好奇的看看四皇子,忽然红了小脸。

南宁长公主招手叫过青雀,慈爱温和的问她,“好孩子,你亲生父母是谁,为何做了祁将军的义女?”青雀笑道:“我是孤儿,才出生的时候便被义父义母救了,故此认下的爹娘。”

祁玉身子僵了僵,薛扬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南宁长公主叹道:“原来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好苦命的孩子。不过,能遇到祁将军夫妇,蒙他们搭救,却也是你的幸运。”青雀笑着点头,“是,您说的对极了。”

阿原如黑矅石般的双眸中有不悦之色,“姑母,从前的事提来做什么?徒惹青雀伤心。”南宁长公主乐呵呵道:“姑母年纪一大,便啰嗦了!”拉过青雀的小手,慈爱告诉她,“园子里茶花开的极好,好孩子,你散散心去。”青雀笑咪咪答应,“好啊,府上的茶花一定很美,很值得一看。”

阿原站起身,“我陪你一起。”南宁长公主笑容满面,“小四到了姑母家,也算半个主人。小四,你替姑母陪陪客人。”阿原微笑,“是,姑母。”辞别南宁长公主,和青雀出来到园子里看茶花。

没多大会儿,祁玉和薛扬也来了。薛扬笑盈盈走过来,乖巧的叫着“王爷”“青雀姐姐”,祁玉远远的站着,往青雀这边看。

青雀略一思忖,笑咪咪拍拍薛扬,“小阿扬,你乖乖的在这里看花,莫乱跑。”又交代阿原,“哎,劳驾,看好我妹妹。”阿原颇为不情愿,青雀冲他笑笑,往祁玉的方向走去。

看着青雀一步步走近,祁玉明亮的眼眸中闪过迷惘之色。她是邓麒的女儿,可是,如今她姓祁,是祁家的孙女。

青雀到了她面前,两人默默相对,半晌无言。

“那个,我想去看你的,却不知你是不是方便。”青雀轻轻说道。

祁玉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说,“我很担心你”“我一直惦记你”“你伤养好了?身子要紧,莫太拼命”,却总觉得这些话怪怪的,说不出口。

“未婚少女,行为必须检点。”祁玉声音冷冷的,冷的都吓了她自己一跳,“青雀,一个男人再怎么喜欢你,讨好你,都是没用的!只要他一天没有正大光明娶你为妻,你都不能对他假以辞色!”

“贾淑宁至今还在宫中教养,一直没个说法。青雀,你要爱惜羽毛,不能跟四皇子走的太近!你是女孩儿,名声要紧,知道么?”

青雀诧异的看着她,不知她这话从何说起。

祁玉看着青雀清亮纯净的眸子,心中一酸,声音变的苦涩,“青雀,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知道么?男人只要有地位有权势,便可以活的很放肆。女人一旦有个行差踏错,却是性命堪虞。”

青雀依旧莫名其妙,大眼睛中满是困惑不解。祁玉来了气,冷冷说道:“你和他不一样!他是男人,你是女人…”

青雀小心翼翼的打断她,“那个,有什么不一样?我和男人一样可以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啊。”

一向灵秀的青雀,这会儿显着傻呼呼的。祁玉无语看她片刻,冲口说道:“男人和女人怎会一样?男人又不会怀孕!”

一场欢爱之后,男人可以拍拍屁股潇洒的走了,片叶不沾身。女人却已是珠胎暗结,要辛辛苦苦熬够十个月,再经历非人的痛苦,才能把孩子生下来。

然后,这孩子属于父亲,必须姓父姓。

你若要这孩子,也要属于她父亲,忍受长久的蹂躏,和无穷无尽的屈辱。

祁玉想起难堪往事,心变的很硬,冷峻的命令道:“除非三书六礼的成了亲,否则,不许跟男子过从太密,记住了么?!”

青雀一脸倔强,不肯说话。

英娘和师娘又没生我,都能对我和颜悦色的,很疼我。你生了我,咱俩应该是很亲很亲的,你怎么能凶我呢。多少年了才见一回面,你待我这样!

我想了你多少回,念了你多少回,你知道么?我伤口很痛很痛的时候,会哭着喊“娘”,好像就没那么疼了。师娘流着眼泪替我擦药,一勺一勺喂我喝药,你…你却是这样。

祁玉美丽的眼眸中闪现着怒火,“我是为你好,你若听了,是你的福气。你若不听,往后有什么,你自己受着!”

“受着就受着,我从小到大受的,还少么?”青雀赌气说道。

“你…”祁玉气极,冲她扬起巴掌。青雀静静看着她,心里很想哭,却倔强的硬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会后悔的。”祁玉无力的垂下手臂,喃喃道:“你会吃亏,你会被骗,你会未婚生子…”

瞎想什么呢!青雀怫然。

“言尽于此,我不再多说。采纳与否,悉听尊便。”祁玉觉着疲惫,背过身去,不再看青雀。

巴巴的把我叫过来,就为说这个?才说了几句,就不耐烦了?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青雀声音清冽,如山间清泉,“什么上当受骗,未婚生子,你尽可以放心,绝对不会有。”

祁玉依旧端穆的站着,并没回头。

仙女娘总是这般难以取悦,青雀下气的低下头。

“四皇子,往后你离他远远的。”祁玉慢慢说道:“还有张祜,也不可接近。”

四皇子,宫里养着贾淑宁,是不行的。张祜也不行,英国公夫人不喜欢你。英国公夫人说过,她要讨个贤淑大度的儿媳妇,青雀,你可不是淑女。

“祜哥哥,还有阿原,都对我很好。”青雀闷闷,“冷不丁儿的不理他们了,好奇怪。”

祁玉转过头,冲着青雀冷笑,“男人对你好,全有不可靠人的目的!等你陷进去,受了骗,生下孩儿…”

青雀大怒,迎上祁玉的目光,一字一字说道:“我若敢生,我便敢养!”

祁玉仿佛被人迎头痛击,头昏昏的,浑身钝钝的疼。她木木的看着青雀,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阿原一直注视着这边,见青雀仿佛有生气的模样,心中担忧,抬脚往这边走。薛扬忙跟上他,甜甜笑着,“王爷,您很懂茶花,对不对?这株大红的茶花,叫什么名字啊?”阿原哪顾得上理她,快步往青雀的方向走。

阿原快到近前的时候,祁玉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阿原走到青雀身边,见她脸色发白,心疼的问道:“说了这么会子话,口渴不渴?来,咱们回去喝口热茶,暖暖肚子。”

青雀古怪的瞅了他一眼。阿原,上当受骗,未婚生子…仙女娘,不是我笨,你讲话真的很令人惊奇。

青雀上上下下打量阿原,目光很有些不怀好意。阿原心里打了个突突,微笑道:“小青雀,你看我做什么?”

青雀很认真,“看你像不像个坏人。”阿原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小青雀,四哥一看便是大好人。”青雀哧的一声笑了,“你有多坏,当我不知道啊。”我都见识过了好不好,还装。

青雀笑靥如花,阿原含笑看着她,目光温柔似水。薛扬追了上来,眼中见到这一幕,登时呆住了。

第79章真相

“姐姐,”薛扬娇嗔的叫着姐姐,走过去牵着青雀的手,“你和王爷说什么好玩的事呢,也不叫着我。姐姐,我不依,”

薛扬身材还没完全长开,个子没有青雀高,看上去还是一团孩气。不过,她们两个眉目间确有几分相像,薛扬站在青雀身边,活脱脱是大姐姐身旁娇憨无知的小妹妹。

青雀从小做惯姐姐,不管是对青苗青树也好,还是对林啸天、青峰青宁也好,都关爱的很。对薛扬就更别提了,这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格外亲近。

“小阿扬乖。”青雀笑咪咪拍拍薛扬白嫩的小手,“那边种着几株金盘荔枝,花开的极为华美,姐姐带你过去看看,好不好?”

薛扬撅起小嘴,撒娇的说道:“姐姐拿我当孩子哄呢。”青雀见她样子可爱,忍不住捏捏她滑腻的小脸蛋,“你本来就是个孩子好不好?”

“才不是呢。”薛扬笑着摇头,神色间很是爱娇,“我长大了,是懂事的大姑娘。姐姐,我真的很懂事,爹、娘还有大哥,都这么夸我的。”

薛扬脸色绯红,并不敢偷眼去看一旁的阿原。她只知道,晋王一直沉静的站在身边,清雅淡然,如一泓温润的春水。

青雀听到薛扬自夸的话语,忽想起一件事,“小阿扬,我方才说话有点…姑母或许不大高兴,要不,你去哄哄她?”

薛扬怔了怔,“我娘,不大高兴?”下意识的想去寻找祁玉,安慰她,宽解她,可是想到身边站着的温润男子,却又舍不得立即便走。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薛扬小声抱怨,“她很疼你的,你做什么要惹她生气?”

青雀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和她不大熟,或许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

再亲近的人,多年没见,也会生疏吧。更何况我和她自打生下来便没在一起过,虽然她是我亲娘,我是她亲闺女,可是认真说起来,我俩真的不熟。

“姐姐你真是的,怎会惹到她。”薛扬小声嘟囔,“她性子最好,我和小阿挥顽皮淘气什么的,她都不理论的。”

青雀眼眶一热,笑道:“不可同日而语。你和小阿挥是她的儿女,我呢,是她的侄女。”

她待我,和待你们,怎么会一样呢。

阿原招手唤来宫女,吩咐道:“带薛大小姐去寻阳武侯夫人。”宫女曲膝答应,满脸陪笑看着薛扬,“薛大小姐,奴婢给您带路。”薛扬很不情愿,却又不敢违拗晋王殿下,只好告了辞,依依不舍的走了。

青雀站在一株粉红洒紫斑条的粉十八学士前凝神观看,若有所思。阿原微笑走近她,“小青雀,我羡慕你呢。我只有一位母亲,你却有师娘和英娘两位母亲,都那么溺爱你。”

青雀抬头看看他,狡黠的眨眨眼睛,“三位!我有师娘、英娘,还有大姨娘,总共三位母亲。阿原,大姨娘也是很疼我的。”

你只有一位母亲吧?除了分给小五小八,还要分给我!阿原,你好可怜。

青雀一脸淘气,容光焕光,阿原看着大觉舒心,笑道:“对不住,方才我竟少算了一位。小青雀,你有三位慈母呢,这可羡慕死人了。”

有人要抢你娘,你这般温温吞吞的!青雀白了他一眼,大觉没劲。阿原见她这样,并不明白是为什么,莫名其妙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无辜。

“你,攀住那枝白十八学士。”青雀命令道。白十八学士叶浓绿而有光泽,白花洒红斑条,典雅精致,属茶花中的名品,形姿优美动人。

阿原嘴角噙着丝醉人的浅笑,“小青雀,要男人攀着花,真亏你想的出来。”虽这么说着,却真的伸手攀住枝茶花,还探头过去,深深嗅了嗅。

青雀笑嘻嘻看着,拍掌赞叹,“殿下好风采,真是人比花娇啊。”阿原你往花前一站,真是莹润如美玉,澄澈若秋月,令身畔的名花暗淡无光!

眼见得青雀又眉飞色舞起来,阿原粲然。从小她便是这般顽皮,不肯吃亏,自己若是哪里惹到她,一准儿会被她任性刁蛮的折腾一番。偏她折腾的有趣,让人只有欢喜,没有恼怒。

小青雀,你神气活现的样子很喜人,知道么?眉目那么鲜活,神采那般生动,看的人心绪为之飞扬。小青雀,只要能让你笑,四哥学学美人攀花,又算什么呢。

开席的时候,阿原和青雀分开了。青雀被请到宽敞明亮的大花厅,奉为上宾。“这便是名扬天下的祁校尉?今儿算是见着了。”与宴的贵妇们啧啧赞叹着。

如果说青雀的相貌让她们惊艳,接下来青雀的礼仪、谈吐则让她们心中翻腾起惊涛骇浪,实在觉得匪夷所思。行伍之人不是应该很粗鲁的么?可她吐属文雅,举止从容,一言一行,都是无可挑剔。

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会打仗,会杀敌,还善容止,善言辞。她,究竟是何方神圣?祁青雀,祁家这么个闺女,好处大着呢。

和祁玉同席的有永城侯夫人米氏,和南雄侯夫人蔡氏。这两位也都是出了名的美人,明眸皓齿,鲜艳娇媚。米氏、蔡氏和祁玉坐在一起,便是花厅中极为动人的一道风景。

米氏好奇问道:“祁夫人,您这位侄女,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世很令人叹息呢。”蔡氏温和夸奖,“祁家必是有福气的,故此才有祁校尉这般出色的子弟。”

祁玉听到“无父无母的孤儿”这话,心里极不是滋味,微笑着谦虚,“她和祁家,大约是上辈子结下的缘份。”

万首辅的妻子王氏善谈,坐的离青雀也近,她笑着问道:“祁校尉,你谈吐极佳,不像从军之人。你一定有位很厉害的老师吧?是你义父祁将军,还是你义母祁夫人?”

青雀客气的欠欠身,“青雀自三岁起便师从杨阁老。夫人,青雀的老师是前武英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夏邑杨阁老。”

花厅中寂静片刻,随即,人群中响起啧啧声、惊呼声,“杨阁老,那可是一代名相,清流士林的表率啊。”怪不得她有这样的礼仪、谈吐,敢情老师大有来头,名师出高徒!

“虽是孤女,却有这番际遇。”米氏叹了一声,“小女孩儿家,竟能拜杨阁老这样的当世大儒为师,何等幸运!我家里小丫头今年也是三岁,莫说请杨阁老为师了,想请位有举人功名的老师都很难。”

若是教男孩儿,那另当别论。男孩儿往后是能参加科举的,若高高中了,老师跟着沾光。女孩儿呢?长大后不过是嫁人生子,一辈子在后宅默默无闻,教女孩儿,既得不着名,也得不到利。

“一看便是个有福气的。”蔡氏在旁附合,“她笑的灿烂明悦,看着便让人心里舒坦、踏实。祁夫人,令侄女真是给祁家长脸,给祁家争光。”

祁玉微微一笑,专心品尝着果子酒,长公主府的果子酒是自家精心酿造的,并不是随随便便从街市买来。果子酒清洌甘美,入口绵软,味道很好,很合祁玉的口味。

米氏、蔡氏以为她是被夸的不好意思了,会心的相互看了一眼,不再往下追问。要说祁家真是得天独厚呢,这般出众的祁校尉,偏偏被祁家给拣着了。

一个出色的子弟,能振兴一个家族呢。祁家,运道实在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