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之翰脸通红,“您当我还是小孩儿么,不知道稼穑艰难?曾祖父战功赫赫,在朝中早已引起猜忌,咱们再不谨慎些,连内眷也管不好,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大祸临头!”

宁国公功劳确实大,已经大到让人忌恨的地步。成化年间就有言官弹劾宁国公专擅、图谋不轨,好在先帝圣眷优渥,对那些弹劾一概置之不理。如今是弘治年间,圣上宽和仁厚,可是,沈氏一道奏章,能把关在翠竹庵的荀氏送进宫;荀氏一番负气之语,能把当家人宁国公送进大狱,你说宁国公府敢不敢肆意妄为?对家眷要不要严加管束?

成就一个家族不容易,毁掉一个家族么,呵呵,一个两个愚蠢的女人就能做到。

邓麒满意的哈哈大笑,“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宁国公威严的面庞也有了笑意,觉得浑身轻快不少。曾孙邓之翰已经十八岁,有了大人模样,自己这做曾祖父的,是不是能歇歇了?担子,总是要交到年轻人肩上的。人老了,该歇息休养。

依旧顾盼生威的宁国公,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邓之翰拜见过宁国公,又去拜见过祖父、祖母,各房的叔叔、婶婶,以和弟妹、堂弟堂妹们一一厮见,诉过离别之情。

接下来的三天邓之翰并不出门,除晨昏定省之外,都在沈茉身边默默陪伴。沈茉身边虽有亲生儿子在,心却越来越慌,“翰哥儿,你会救娘吧,会吧?”邓之翰每每简短的安抚,“放心,我一定保住你的性命。”

沈茉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浓厚,渐渐要把她压垮了。

“我不只要活命,懂不懂。”沈茉烦燥的拉过邓之翰,又想发怒,又是哀求,“我过惯了好日子,我还要过好日子!我要一辈子锦衣玉食,受人吹捧,知道么?”

“我在你外祖父家中时,是最受宠的嫡长女,家里最好的衣饰,最明亮的屋子,最美味的吃食,全是我的!若是哪家公侯府邸有喜事,有宴请,定是我打扮的齐齐楚楚,跟在外祖母身边,一同去赴约。”

“嫁到邓家不久,邓家便由抚宁侯府变为宁国公府,我跟着水涨船高,备受夫人太太的羡慕。翰哥儿,我嫁到邓家快二十年,我做了二十年的贵夫人!我回家要有数十名丫头婆子尽心尽力服侍,供我驱策。出门要宝马香车,前呼后拥,十几名裹着绫罗绸缎的美人儿说说笑笑奉承着我,宛如众星捧月!”

“京城这些显贵人家,不拘是王妃公主,还是外戚驸马,抑或是公侯伯、朝中重臣,哪家有宴请会漏过我?和一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名门少妇聚在一处,说说脂粉衣饰也好,炫耀夫婿儿女也好,我哪样比人差了?翰哥儿,我可是宁国公府的世孙夫人,你父亲的妻子,你的亲生母亲!便是我娘家败了,散了,也没人敢看不起我!”

沈茉说着这些,原本憔悴的面容间有了光彩,眼眸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茫。

邓之翰实在忍不住,哑着嗓子问她,“既如此,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您瞎折腾什么?”

你想要的都在你手上了,为何还要害人,为何还要生事。

沈茉目光闪烁,不敢看邓之翰的眼睛,没底气的辩解,“我这不是想替你外祖父翻案么,还有,屏姐儿一直没有好亲事…”

自从沈家落败,邓之屏大小姐的身价迅速下降,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肯求亲。邓之屏,她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也是沈家的外孙女,这是改不掉的。

肯来求亲的,都是二三流的侯府、伯府,大多是贪图宁国公在军的威望,想要邓家提携自家子孙。这些人家有的已是三代两代都没领过实差,人脉也没有,财富也没有,不过是顶着个祖传的爵位罢了,就是个空架子。这样的,沈茉和邓之屏哪里看的上。

邓之翰像看怪物似的,上下打量沈茉,“您就因为这个,便想要上书宁寿宫,揭发大姐的身世?您知不知道万一太皇太后较了真,大姐的下场会有多悲惨?”

沈茉很想冲口说一句,“她越惨越好!”但是,想想邓之翰打小在外院长大,受宁国公、邓麒的教养多,受自己的教养少,这话便忍着没说。

“就算大姐真倒霉了,沈家也翻不了案!”邓之翰脸色阴郁,“外祖父的案子,是先帝御笔亲批的。为沈家翻案,等于一切推倒重来,谈何容易。圣上出了名的孝顺,您难道没听说?”

皇帝陛下即位之初,便声称要以孝治天下。他是皇帝,明明能够以日代年,守孝二十七天即可,他却定下为先帝守孝三年之制,“三年不鸣钟鼓,不受朝贺,朔望宫中素服”。这样的皇帝陛下,你想为先帝钦定罪名的沈复翻案,你…你没事吧?

邓之翰虽大义凛然的做出了裁决,心里却是万分歉疚,觉得实在对不起生养自己的母亲。这会儿,邓之翰却是暗中庆幸:幸亏没心软!娘亲若是继续留在京城,不一定再闹出什么事呢。为沈家翻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连这么简单的道理想都不明白!

沈茉呆傻了半晌,掩面而泣,“翻不了案?再也翻不了案?翰哥儿,我不甘心啊!我父亲和哥哥们冤死,我母亲至今还在西北受苦!想到她老人家,我连觉都睡不着!”

邓之翰烦恼的推开她,站起身,“案子已经定了,人已经终身流放了,您到这早晚才想要翻案,太晚了!”

连亲生儿子都不耐烦了!沈茉苦笑,不甘心的辩解着,“你外祖父是冤枉的,沈家是冤枉的…”

邓之翰拧起眉头,“外祖父若不贪污军饷,沈家到不了这一步!”

通敌卖国、行刺亲王那些罪名先不提,贪污巨额军饷确是实事,没话可说。单那一项罪名,已是死罪难逃。

沈茉心中绝望,忿恚道:“你难道不信我,不信你亲娘?我告诉你,全是祁青雀太过狠辣,沈家才到了这一步!我恨啊,我恨死那丫头…”

邓之翰打断她,“您别再说了,我已命人收拾行李,明日便送您回老家,您在老家面壁思过,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不对得起我邓家先祖!”

沈茉傻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过神来,魂飞魄散的扑到邓之翰面前央求,“娘知道错了,娘以后再也不敢了!儿子,你去求求你曾祖父,求求你爹,饶了娘这一回吧!”

邓之翰不忍心低头看她,目光直视墙壁前的紫檀架子玉屏风,“不是曾祖父,不是祖父,也不是父亲!是我决定要送您回老家的,娘,做决定的人是我。”

沈茉不能置信的仰头看他,眼睛瞪的铜铃一般,目光中有惊愕、有愤怒,更有无穷无尽的悲伤、痛苦,和失望。

“是你,翰哥儿,竟然是你?”沈茉脸上没了血色,连嘴唇都是煞白的,“要把娘逐出京城、遣送回老家受苦的人,竟然是你?”

邓之翰攥紧拳头,硬着心肠承认,“对,是我。”

沈茉像不认识似的看着他,笑的很痴傻,“我一招不慎,失了手,不只失了翁姑夫婿的欢心,更连我亲生的儿子都开始对付我了。做人,还有比我更凄惨的么?”

逐回老家,远离京城的繁华,对于沈茉来说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如果逐她回老家的是宁国公,是邓麒,沈茉还不至于绝望。因为有邓之翰在,她便有翻盘的希望。至少,等到邓之翰当家作主的那天,她就算熬出来了。可是,驱逐她的竟然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宝贝儿子,她唯一的指望!沈茉对自己的命运原本是有信心的,现在这信心被打击的七零八落,一败涂地。

沈茉流着眼泪摇头,“不,不要,我不回老家,死也不回。翰哥儿,你若忍心,一刀杀了我便是!”

“明天送你走。”邓之翰扭头看着空荡荡的墙壁,声音苦涩,“明天辰时便走,一刻也不许耽搁。”

邓之翰没再看沈茉,大踏步向门外走去。沈茉尖叫着要扑过去拦住他,可旁边的婆子早得了吩咐,哪里容她妄动,利索的上去把她制住。沈茉尖利的哭叫声一直传出去很远,邓之翰脚步顿了顿,但是,并没有停下。

第122章鹣鲽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便有五辆马车出了宁国公府,向宣武门驰去。出了宣武门外五里多地,在一个名叫真空寺的小集镇停了车,拣了家干净的饭铺子,打尖歇息。

这五辆黑漆平顶马车外表看不去倒是朴实无华,平平无奇,可拉车的马却不同寻常,很是神骏。车上下来的人虽是仆役打扮,却是彪悍迅捷,目光中露着精明强干。下车歇息的时候,仆役们轮流守在中间那辆车前,不敢稍离。

真空寺这集镇很小,一条夹道两侧几十家店铺罢了。这五辆马车,目露精光的仆役们,都让店主、伙计们好奇。他们对中间那辆马车看管的这般严实,那辆车上是什么?珠玉,古玩,字画,还是金银财宝啊,这么紧张,如临大敌一般。

待到仆役们从店中拿了饭菜送过来,车帘掀起,偷偷摸摸看过来的众人便明白了。车里隐约露出柔美鲜亮的衣衫,白皙清丽的容颜,哦,原来车里是女眷。这女眷定是太讲究了,不肯抛头露面,连饭也只在车里吃。

不过,不嫌难受么?马车里再宽敞,坐久了也是憋闷无比。到了打尖歇息的地方,难道不想下车来走两步,活动活动筋骨么。店主也好,伙计们也好,但凡看在眼里的,各自暗暗摇头。

吃过饭,还了饭钱,仆役打扮的众人出门上车,车夫扬起鞭子,这五辆马车又上了路。从真空寺再住前走,就算是离开京畿,上了直通河南的官道。

晋王府后殿。

宫殿覆以青色琉璃瓦,富丽堂皇,气势恢宏。殿内漫铺金砖,显的分外庄严肃穆,美仑美奂。清新扑鼻的茶香弥漫,晋王、晋王妃在这里招待客人。这位客人已是人到中年,相貌依旧俊美出众,晋王妃待他很客气,亲手替他斟茶。

“妞妞,翰哥儿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邓麒接过茶盏,讪讪的告诉青雀,“那恶女人被放逐到老家之后,关在家庙里吃斋念佛,赎她的罪孽。”

青雀笑笑,“她怎么样,全看你们了,我是不管的。不过,咱们丑话说到前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她下回若还有什么举动,我定要亲手砍了她。”

妞妞你…跟你亲爹说话,不能委婉些么。邓麒正觉尴尬,却见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晋王凑过去,郑重说道:“哪用王妃亲自动手呢,这等事,由我代劳即可。”邓麒一乐,女婿要代闺女杀人啊,甚好甚好。

“晋王殿下,会杀人么?”青雀一脸顽皮笑意。

“我上过战场呢。”晋王毫不脸红的吹嘘。

邓麒笑咪咪坐着喝茶,心里美滋滋的。眼前是一对金童玉女,更是一对鹣鲽情深的小儿女,对于一位父亲,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赏心悦目呢。

不经意间扫过去一眼,只见晋王脸粉粉的,妞妞眼光柔柔的,邓麒坐不住了,“那个,我有事先走了啊,你俩不用送我,真的不用送我。”放下茶盏,站起来就往外走。

虽然他一迭声的说着“不用送”,晋王和青雀还是站起身,礼貌的把他送到殿门口。“就到这儿,不许再送了。”邓麒乐呵呵的止住他们。

送走邓麒,晋王想要做件风雅的事,“妞妞,四哥做画,你替我磨墨,好不好?”青雀疑惑看着他,“做画?你要画什么呀。”

晋王轻轻笑了笑,眉目间满是春意,“妞妞,四哥做画或是山水,或是人物,画法幼稚古朴,极为传神。”见青雀还有疑惑之色,俯身在她耳畔低笑,“很正经的,真的。”

“你画人么?”青雀跟他确定。

“画。”晋王点头。

“那,穿衣裳么?”青雀眼眸清亮。

晋王四处瞅瞅,确定殿中只有自己和青雀两人,轻笑道:“四哥从前画的仕女全是穿衣裳的,衣裳还很好看。不过,若妞妞想看不穿衣裳的,四哥也可勉力一试。”

“算了,你还是画山水景色吧。”青雀小声咕噜。

“妞妞说什么,便是什么。”晋王浅浅笑着,捉住妻子的小手亲吻。

用笔细劲古朴,如同春蚕吐丝。峰峦起伏的群山,烟波浩淼的江湖,水榭亭台,渔村野市,一一呈现眼前。画上不只有山水景色,也有游山玩水的人物,人物虽细小,形态却栩栩如生。

青雀在旁津津有味的看着,晋王转过头对她低笑,“妞妞,这小人儿可是穿了衣裳的。”青雀瞪了他一眼,“好好做画,不许分心!”晋王忙继续下笔,“遵命,王妃。”

自然山水被他描绘的如锦似绣,分外秀丽美好。一副大气磅礴的山水画展现在青雀面前,青雀连连赞叹。

“原来我嫁了位才子。”青雀越看越喜欢。

“敢问这位佳人,今夜可愿跟才子同床共枕?”晋王轻轻抱住她,殷勤相问。

青雀思索片刻,“佳人,岂不是正该配才子么?”遂慷慨点头应允。

次日晋王妃宴客,客人有宣城伯夫妇、青峰青宁,阳武侯夫人,薛扬薛挥,当然了,林啸天、林啸威这两个弟弟,是少不了的。晋王府宴客敢不请弟弟?林啸天得蹦起来。

今天的主客是青宁和薛扬,青雀把弟弟们交给爹娘,只带两个妹妹一起玩。看完前殿看后殿,亭台楼阁看过一遍,又去了林木参天的熙园。“姐,你家真的很大呢,也很漂亮!”青宁开了眼界,大为满意,跑来跑去玩耍。

薛扬气咻咻挽住青雀的胳膊,“姐,我嫉妒你!”傻阿宁,姐姐家不只景色好看,她家晋王殿下更好看,知道么?

青雀微笑,“阿扬,你从小住在自己家里,养在自己亲爹娘身边,何等有福气。我么,出阁之后,才有了自己的家。要说嫉妒,该是我嫉妒你。”

薛扬胸中的闷气瓦解冰消,同情的看着青雀,“姐,你好可怜。”唉,姐姐虽然有好看的夫婿,可是小时候没爹没娘的,算了,不嫉妒她了。

宫女过来禀报,“王妃,宁国公府的邓之翰有急事求见。殿下亲自见过他,不过,他一定要见您。”

宁国公府的,姐姐亲爹那边的人啊。薛扬好奇的想道。

青雀吩咐,“带他到后殿等着。”宫女曲膝答应,去了。

青雀扬手叫过青宁,笑咪咪牵起她,“阿宁,姐姐玩累了,咱们先回去好不好?”青宁乖巧的点头,“好啊,先回去罢。”冲薛扬热情的伸出小胳膊,“表姐,一起一起。”薛扬闷闷看了她两眼,拉着她的小手,往回走。

青雀把青宁、薛扬送回到爹娘身边,之后去了后殿。

一位身材颀长、容颜俊美的青年人正独自坐着,见青雀进来,他站起身迎上来,犹豫了下,跪下行礼,“拜见王妃。”

青雀微笑,“起来吧,随意坐,不必拘泥。”邓之翰跟两年前相比,少了稚气,添了稳重,眉宇间更有几分坚毅之色,甚好。看来,行伍生涯对他其实有益。

邓之翰硬着头皮说道:“我把我娘送走之后,一直想着她,想着她的眼泪,她的苦衷,她的不得已。后来,我不知怎么的想到一点,她说是为了替沈家翻案,才做这件事的。”

“这话越想越可疑。替沈家翻案,和害你有什么相干呢?我想来想去,莫非…莫非她背后另外有人,这人许了她事成之后,替沈家翻案?”

“若是真有人许了她这个好处,这人九成是宫里头的,而且有些权势。大…王妃,您留神着宫里头,不可大意。”

邓之翰把这番话说完,觉得浑身轻松。不管自己这番话有用没用,反正,自己该说的说了,没有明知大姐有危险,却视若无睹。

轻松了没一会儿,又揪起心:要是真有人想害大姐,那人必定不简单!大姐在明,那人在暗,很难对付!

“多谢你专程来提醒我。”青雀还是微笑着,不过这笑容已比之前温暖很多,“宫里的人和事,我小心忖度着,并不曾大意。”

邓之翰关切,“那,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么?”

青雀笑,“皇帝并无嫔妃,只有一位皇后。宫里的正经主子不过那么几位,不难查。放心,我自有道理。”

邓之翰松了口气,“如此,甚好。”起身告辞,“我不打扰了。”青雀送他出来,“倒不是打扰不打扰的,我弟弟妹妹在,缠着我,要我陪他们玩耍。”

“阿宁,你站住!”清脆的少女声音传过来。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机灵的跑过来,见了青雀,调皮的吐吐舌头,“姐,表姐追我呢!”欢快的笑着,一溜烟儿跑了。

这便是大姐口中“缠着我,要我陪他们玩耍”的妹妹了,跟大姐何等亲呢。邓之翰不知怎么的,心中一酸。

一位绿衣少女迎面跑来,娇声喝斥,“阿宁,你给我站住!”她大约十四五岁,肤光胜雪,容颜清丽,这时正跑着,小脸蛋白里透粉,更显活泼可爱。

邓之翰见到青宁的时候,虽是心酸,面上却还能微微笑着,保持礼貌。可是见到薛扬,他却是红了脸,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第123章婚事

那抹绿色的倩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邓之翰虽是把头转过去了,眼角却还是扫到少女玲珑的身影轻盈而来,心头一阵悸动。

“姐,阿宁小小年纪,跑的竟然比我还快!”邓之翰耳边传来少女娇嗔的声音。她的声音婉转稚嫩,像青山绿水间欢快流淌的溪水一般,清冽甘美。

“阿宁轻身功夫很过的去,你这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怎跑的过她?”青雀嫣然,“莫说你了,青峰和林啸天想捉她都费劲呢。”

少女顿足不依,“姐,你向着阿宁,不向着我!”她即使发脾气,声音也是婉转娇柔,悦耳动听,邓之翰心头迷惘,“这是大姐的妹妹么,天真单纯,可爱极了。”鼻尖闻得一缕芬郁迷人的香气,更觉心醉。

青雀笑咪咪哄了薛扬两句,“乖,跟阿宁好好玩,莫吵架。”薛扬哼了一声,正要拨腿继续追青宁,不经意看到赖在青雀身旁不走的邓之翰,怒从心头起,“喂,你!转过头来!”

邓之翰恍惚间听到这么一声,估摸着是叫自己的,忙转过头,红着脸问了声好,“姑娘是唤我么?”

薛扬气愤的小脸通红,“这是我姐姐,明白么?你们邓家人最讨厌了,总是无故生事,平地起风波!我告诉你啊,再敢欺负我姐姐,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薛扬示威似的,冲邓之翰挥起拳头。她年龄尚稚,拳头小小的,粉粉的,看上去毫无威胁。可是,邓之翰看在眼里,却很感动,感动极了。

“谨遵姑娘的吩咐。”邓之翰面红耳赤的,深深一揖。

薛扬疑惑的看看他,见他神情真挚,不像撒谎骗人,也不像随意敷衍,哼了一声,转身跑了,“阿宁,阿宁你给我出来,不许躲不许藏!”

那碧莹莹的衣衫,娇嫩美好的容颜,如黄莺出谷般的婉转声音,都渐渐远去。只有一缕幽香还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曾散去。邓之翰呆呆站着,半天也没舍得挪动脚步。

青雀在旁静静看着,摸了摸鼻子,颇觉无奈。邓之翰,你若是敢打薛扬的主意,把薛扬娶回宁国公府做冢妇,荀氏和沈茉会吐血三升,懂么?你好像蛮孝顺的,这种成心要把她们气死的事,就别干了吧。

林啸天怀里抱着二子,怒气冲冲的找了来,“姐,你怎么见了妹妹,就忘了弟弟!”对青雀只顾着招待青宁、薛扬,却把他们哥儿俩胡乱推给爹娘的行径,表示十分不满。

二子咧开小嘴笑,大老远的就冲青雀热情的张开小胳膊。青雀才伸手抱过他,他便在青雀脸颊上亲了又亲,弄得青雀脸上全是口水。

林啸天在旁严肃的批评弟弟,“二子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亲姐姐可以,但是,可不可以不要留下这么多的口水?”二子冲他笑了笑,小胳膊抱紧青雀的脖子。青雀笑咪咪的,也亲了亲他的小脸,二子更乐了。

这才是大姐的弟弟吧?邓之翰心情寂廖起来,和青雀告了辞,匆匆离去。

邓之翰是请假回京的,请假并不长,眼瞅着又该走了。孙夫人一则是舍不得,二则忧心他的婚事,不肯放他回宣府,“历练两年便好,还真打算常年累月在边塞不成。你便是真打算长驻宣府,也先成了亲,给邓家传了宗接了代。”

邓晖也是这个意思,“你是长孙,该成亲了。”

孙夫人给邓之翰挑选的媳妇儿,是通政使赵恪的长女,颖川赵氏的大小姐。两家虽没定下,但已相互通过声气,彼此都有意。赵大小姐是名门世家嫡出的姑娘,出身没的说,教养没的说,相貌也端庄,性情也温婉,很合适做宁国公府的宗妇。

颖川赵氏,世代簪缨的文官之家,家风清正,人才辈出。一百多年来官至一品大员的有三位,四品五品以下的官员无数。这样人家嫡支嫡出的女儿,贤良淑德,又有见识眼界,娶来做媳妇儿,最好不过。

赵大小姐是名门嫡女,邓之翰是宁国公府长孙,未来的抚宁侯,年青人相貌好,人品端方,又毫无纨绔习气,真是名副其实的东床快婿人选。孙夫人对赵大小姐很满意,赵家对邓之翰,也是颇为青目。

按孙夫人的想法,邓之翰的婚事应该是父母、祖父母做主,轮不到邓之翰本人说话。既然赵家也有意,邓家也喜欢,直接定下便可。可是,因为邓麒年轻时候闹过的那场事真是影响深远,孙夫人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懊悔的不行。故此,邓之翰的亲事她还真还不敢冒失定了,要看看邓之翰的意思。

更何况,宁国公和邓麒都是一般无二的口吻,“虽说娶妻娶贤,可翰哥儿要过一辈子的人,总要他喜欢才成。还是问问他的心意,再做定夺不迟。”

孙夫人听了他们这种说辞,眉头紧皱。在孙夫人看来,妻子,是用来敬重的,不是用来喜欢的。不过,有邓麒惨痛的教训在前,孙夫人再不情愿,也只好把邓之翰叫过来,细细告诉他,“赵大小姐家世、教养极好,相貌也端庄,很适合你。”

邓之翰眼前迅速出现一位女子,眉眼神情都很像孙夫人,举止行为更像孙夫人,无比端庄。是,她不像孙夫人这般上了年纪,她正青春娇艳,可是,她根本就是另一位孙夫人,年纪时的孙夫人,她和孙夫人一样同自名门,端庄,正派,相夫教子,养儿育儿,兢兢业业,她也必定和孙夫人一样,很呆板,很无趣。

邓之翰打了个冷战。

“我的婚事倒不急。”邓之翰笑道:“我是男人,早两年成亲或是晚两年成亲,都不妨碍。倒是姐姐,女孩儿家耽误不得,她的亲事您怎么打算?她比大…晋王妃小了不过几个月啊。”

提起这个,孙夫人面有愁容,“谁说不是呢。翰哥儿,祖母也正为此事忧心。屏姐儿,唉,也是命苦。”

邓麒这一房有邓之屏、邓子盈两个女儿,邓子盈自幼养在孙夫人膝下,已由孙夫人做主定下亲事,夫家门当户对,是普定侯陈家的嫡幼子。邓之屏都十八了,受了沈家的连累,至今也没说下人家。

来向邓之屏提亲的人家不是没有,只是都达不到沈茉和邓之屏的满意,始终不肯点头。那些二、三流的侯府、伯府,别说沈茉了,孙夫人也看不上眼。

邓之屏和邓之翰又不一样。邓之翰将来会接管整个邓家,会有一个侯爵的爵位,故此他是好娶媳妇儿的。邓之屏若想嫁入豪门世家,却有些困难。邓家本来就是新兴起的权贵,根基不深,邓之屏又是沈家的外孙女,令人望而却步。

“我和姐姐是双生,姐姐没定亲之前,我是不会定亲的。”邓之翰说的很郑重,“您甭惦记我了,把心思全放到姐姐身上,紧着给姐姐说个妥当人家。”

孙夫人很觉欣慰,“瞅瞅我们翰哥儿,多替姐姐着想。”欣慰过后却还是交代,“你年纪不小了,婚事不能再拖,赵家大小姐极好,定下吧。”

邓之翰鼻尖仿佛依旧萦绕着那迷人的香气,耳畔仿佛依旧听到那娇嫩婉转的声音,不由得眼眸一暗。她是那么稚嫩,那么纯真,那么可爱,可是,她不是祖母相中的女孩儿,不是祖母想为自己迎娶的女孩儿。

孙夫人微笑着诉苦,“偌大一座府邸,迎来送往全是祖母操持,翰哥儿没觉着祖母很辛苦?你早日娶了媳妇儿进门,帮着祖母分担分担。”

邓之翰腼腆的笑,“您哄我呢!三位婶婶都是能干的,又很孝顺,难道不能替您分担。”孙夫人嗔怪,“这个家迟早要交到你手里,家务还是该长房掌管!”邓之翰没话说,却还是不肯吐口和赵家的婚事。

孙夫人没法子,专程把邓麒拎过来,“麒儿,你跟翰哥儿好好说说,他得娶了媳妇儿,生下儿子,才许回宣府!赵家大小姐极好,让他应下,高高兴兴等着做新郎。”

邓麒这孝顺儿子唯唯诺诺,当晚便到邓之翰房里跟他促膝谈心,劝他成亲生子,“翰哥儿,不只你祖母着急,爹爹也等着抱孙子呢。你是长子,大事上不许任性。”

邓之翰闷着头不说话。邓麒逼狠了,他气哼哼转头看着墙,一言不发。

邓麒挠挠头,“你真不想成亲,那就算了。再等等吧,翰哥儿,等到你二十,可不许再拖了。”

邓之翰急了,等?我能等,谁知人家肯不肯等!要是再过两年她定亲了,或是成亲了,我上哪儿哭去!

邓之翰转过脸,愤怒的瞪着自己亲爹。

邓麒摸不着头脑,“儿子你怎么了?让你成亲,你不乐意。不让你成亲,你还是不乐意啊。”

邓之翰眼圈都红了,想哭。

邓麒莫名其妙的瞅了半天,总算恍然大悟,“儿子,你不是不想成亲,是另有意中人,对不对?”这一刻邓麒真想捧腹大笑,别扭儿子,敢情你是为这个!不能明明白白跟你亲爹说呀,你个臭小子。

邓之翰的愤怒、委屈瞬间全都消失了,涨红了脸,慌张的低下头,扭捏不安。

邓麒哈哈大笑,下大力气拍邓之翰的肩,“说吧,谁家的姑娘?别再藏着掖着了,再这么着,或许姑娘被别人抢走了,也说不定。儿子,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别人我都不要。”邓之翰低着头,翁声翁气说道:“我就要跟大姐那样的,要和大姐相像的!爹爹,和大姐越像越好,最好是…最好是…大姐的妹妹。”

第124章不管

“大姐的妹妹,大姐的妹妹…”邓麒喃喃两句,茫然的坐倒在椅子上。翰哥儿喜欢的,竟然是妞妞的妹妹么。

“那女孩儿的名字是…?”邓麒打起精神,强笑着问道。

邓之翰红了脸,“我听大姐叫她阿扬。”阿扬,多美的名字,跟她本人一样有灵气,透着鲜嫩轻盈。

阿扬,是了,玉儿在薛家生下一子一女,那女孩儿的名字,正是阿扬。邓麒神情恍惚的坐着,嘴角泛上丝苦涩的笑容。玉儿,咱们注定纠缠一生一世么,我的儿子,竟喜欢上你的女儿。

原本已经不敢想起的前尘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少年时代清新美丽的玉儿,落魄时候故作坚强的玉儿,新婚之夜一脸娇羞的玉儿…不知不觉间,泪水模糊了邓麒的双眼。

邓之翰壮起胆子说出心里话之后,心慌的低着头,不敢看邓麒,也就没发觉邓麒的异样。这爷儿俩一个低着头发慌,一个无声的流泪,室内一片寂静。

好半天,邓之翰才鼓起勇气抬头,“成不成的,您倒是给句话啊。”这一抬头,他顿时愣住了。已是人到中年的父亲,此时竟是泪流满面。

邓麒伸手擦了把眼泪,低声道:“阿扬的母亲,原本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四个字一出口,邓麒胸口一阵疼痛。我的妻子,玉儿原本是我的妻子啊。

邓之翰见他神情痛苦的流着眼泪,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隐隐觉得爹爹可怜,可是,男人怎么能哭泣呢,怎么能当着儿子的面哭泣呢。爹爹,我从小到大,您是怎么教我的?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