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亲事,即便咱家答应,薛家也不会答应,翰哥儿,你死了这份心。”邓麒扶着桌子站起来,慢慢向门口走去,身形寂廖落寞。

邓之翰一跃而起,“爹爹,我真的喜欢她!”邓麒恍若无闻,依旧迈着缓慢的步子,一步一步,慢慢出了门。

屋里只留下孤孤单单的邓之翰,一室清冷。

第二天,孙夫人追问,邓麒只简短告诉她,“您先给屏姐儿看人家吧,翰哥儿再等等,不急。”孙夫人见邓麒神色凝重,点头道:“也好。”

接下来的几天邓之翰异常沉默,也不出门会客游玩,也不和弟弟们一起切磋功夫,整天把自己关到书房。邓麒看在眼里,哪有不心疼的。

“傻孩子,爹爹并没有不乐意。”邓麒苦笑,“是薛家不会乐意,懂么?玉…阳武侯夫人不会乐意,不会把她的宝贝女儿嫁到咱家。”

翰哥儿,你不知道,玉儿的性子何等刚烈。她一旦对邓家绝望,连亲生女儿都要溺死。她这样的性情,怎会和邓家做姻亲。

“您又没央媒求婚,您试都没试过!”邓之翰怒气冲冲。

邓麒见他憔悴消瘦不少,长长叹了口气,“成,我去试试。明日我去寻你大姐,托你大姐探探薛家的口风。”

邓之翰大喜,嗫嚅了半天,憋出句肉麻话,“爹爹疼我。”

邓麒已是多年没见他如此孩子气,怜爱的拍拍他,“爹爹自是疼你。”

次日,邓麒果然去了晋王府。青雀见了他还是很高兴的,等到他吞吞吐吐说了来意,却是想都不想,干干脆脆的拒绝了,“不管!我和我娘近来好好的,可不想让她打我。”

去阳武侯府探这种口风,纯粹是讨打好不好。把阿扬嫁到邓家,祁玉能答应才怪,连薛能也不会答应的。

邓麒很是沮丧,“妞妞,你弟弟就喜欢阿扬了,你让我怎么办?不替他问一声,他不会死心的。”

“央媒人问。”青雀很果断,“你花大价钱请个不怕死的官媒来,到阳武侯府走一趟。”

邓麒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央媒人去问,太唐突了。还是相熟的人过去探探口风最好。”

青雀无语半晌,慢吞吞说道:“其实吧,说亲这件事,还是令堂来办比较妥当。她是积年的老人家了,自然知道如何行事。”你就算了吧,没干过这行,明显的不熟练。

邓麒不好意思了,“那个,家母还不知道此事。”

青雀惊讶看了他两眼,无力的趴在桌子上,“令堂不知道,你就要我去探口风了?你…你想害死我啊。”

这要是我真的去薛家探口风了,薛家答应了,之后令堂执意不肯点头,我还有脸见人不?

邓麒忙道:“妞妞,如今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过,若是薛家有意,我会说服祖父、父母,让他们全部点头的。妞妞,我一定能说服他们!”

“我不管。”青雀坐直身子,一脸严肃,“婚姻大事该是父母做主,姐姐可说不上话!阿扬的婚事我管不着,邓之翰的婚事我也管不着,你另请高明吧。”

阿扬和邓之翰都有亲爹亲娘,婚事该爹娘操心,做姐姐的不便干涉。探口风?宁国公不知道,邓晖和孙夫人不知道,你让我探什么口风呀,不管。

邓麒愁眉苦脸的,耷拉下脑袋,不说话了。

青雀拍拍他,“哎,是邓之翰要娶媳妇,让他自己想法子去!将来要做邓家家主的男人,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撑控不住,哪能成。邓家的长辈,薛家,都让他亲自出马,亲自摆平。”

“男人想娶心仪的女子为妻,必须自己想辙。”晋王施施然走进来,熟不拘礼的坐在邓麒身边,发表他的高谈阔论,“上至公侯将相,下到平民百姓,若想娶个好媳妇,都很不容易。不过,等好媳妇娶到家便知道了,不管吃了多少辛苦,为了她,是值得的。”

邓麒闷闷的推了他一把,“去,少显摆。”晋王趁势站起来,转而坐到青雀身边,一脸委屈,“他不许我显摆。”青雀笑,“他正愁娶不着儿媳妇呢,别怄他了。”抓住晋王的手,安抚的拍了两下。

晋王心中熨贴,唇角勾起浅淡笑意,“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啊,纯属自寻烦恼。”

这臭小子!邓麒忿忿瞪了他一眼,站起身,“妞妞,我走了。”青雀嘻嘻笑,“你没生气吧?”晋王也殷勤的站起来,“你没生气吧?”

邓麒又瞪了晋王一眼,“没生气。我回去跟翰哥儿说,连晋王娶个媳妇还不容易呢,他更甭提了。若真有此意,自己想法子去说服曾祖父、祖父母,若薛家拒绝,他要么认命,要么想方设法讨阳武侯夫妇的欢心,求阳武侯府应下这门亲事。”

青雀崇拜的看着他,“你好厉害啊!”晋王也冲他竖起大拇指,大力夸奖,“你太英明了!”邓麒粲然。

邓麒走后,晋王像模像样的感概着,“妞妞,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瞅瞅,为着邓之翰娶媳妇儿,你爹真是操碎了心。”青雀笑了笑,“父母心,我从来也不懂,莫跟我提起。不过,兄弟心,我倒是曾经听人说起过,颇有兴趣。四哥,不如你跟我讲讲兄弟心。”

晋王有片刻沉默。

青雀微笑,“若放到普通百姓家,兄弟们没成亲之前还是很亲热的,成亲之后,多半会渐渐生疏、隔磨,甚至争家产、反目成仇。若放到皇家,却是怎么个情形?”

晋王淡淡道:“只要哥哥不怀疑我谋反篡位,我便无事。”

青雀静静看着他,“阿原,你的皇帝哥哥,跟张皇后感情非常之好。先帝的孝期已过,他却没有立过妃嫔,后宫中只有张皇后一人。并且,他在张皇后的老家为张家修建华丽壮观的家庙,给张皇后的父亲、两个弟弟都封了爵位,连同张皇后的族人在内,官至百户、指挥使的,不可胜数。”

“张延、张鹤这两位国舅爷,手中掌着注籍宫禁的大权。I不管是谁想到宫里当差,都要他们点头才成。这差使富的流油,他们犹不满足,不断要求增加封地、赏银,贪得无厌。你的皇帝哥哥是位英明的君主,可是对他的两位小舅子,却纵容的很。张鹤曾经趁他退朝之际,一个人跑到大殿上坐过他的皇帝宝座。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他都不肯追究。”

晋王眼光变的清冷。

青雀牵起他的手,诚挚要求,“阿原,停止吧,不要想去对付那个女人。她在你皇帝哥哥的心目中,实在太重要了。”

晋王漆黑明亮的眼眸中闪动着怒火,“妞妞,她暗算你,我不能跟她善罢干休。”

“你的皇帝哥哥,是君;咱们,是臣。”青雀慢慢说道:“兄弟之情,也盖不过君臣的名份,小心谨慎为上。”

“张家两位国舅爷恶行累累,要抓他们的小辫子,实在太容易了。可是抓了他们,撼不动那个女人一丝一毫。阿原,既然出了手也不能置对方于死地,不如隐忍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邓家人的道德水平,虽然不算高,但是也不算太低。比如,他们并没有因为沈家败了,就把沈茉、邓之屏、邓之翰全部抛弃。

委屈青雀,其实是那个时代的常态。因为青雀是小辈,所以一旦有冲突,最不假思索的就是牺牲她。

别说古代了,就是搁在现在,未成年人的利益也常常得不到保障,常常被忽视。

什么时候未成年人能得到足够的保护,天朝的文明程度就算大大提高了。

第125章宣城伯府的宴会

晋王默然良久,缓缓道:“哥哥,究竟是差了一层,若是父亲尚在…”青雀微笑打断他,“便是先帝尚在,若和皇后如此恩爱,阿原也需退避三舍。”

晋王想到万贵妃生前的种种,怅然。

青雀犹豫了下,“哎,你有没有觉得,你父亲,你哥哥,还有你,都蛮像的?你父亲对万贵妃的深情,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哥哥对张皇后的迁就,都快影响到他英明君主的形象了。至于你,阿原,你对我也很依恋呢。”

晋王浅笑,“妞妞,不许这么比。拿我和父亲、哥哥相提并论倒也罢了,把你和万氏、张氏放在一处,玷污你了。妞妞,你在四哥心目中犹如凌霜傲雪的天山雪莲一般高洁美丽,世上没人能和你相比。”

“我在你心目中是一朵花么?”青雀小声嘀咕,“你在我心目中,却是一头狼。”

“妞妞想的不对。”晋王眼眸闪闪发光,郑重指出,“四哥白天明明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美少年,到了晚上,才会化身为狼。”

青雀仿佛看到辽阔无际的草原,皓月当空的夜晚,一头贪婪的小白狼仰头向月,垂涎三尺,好像要把天上那轮明月吞进肚子里…

青雀出阁之后不久,祁震被任命为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兼任金吾前卫指挥使。正二品的都督佥事,近卫指挥使,不只是升官,更显着皇帝的信重-----近卫军是皇帝亲自率领,不归兵部、五军都督府,任命的指挥使向来是皇帝亲信。

当然了,原本在边疆征战的将领被召回京任职,也可能有另外的涵义。例如,不大放心,要看在眼皮子底下,等等。究竟怎样的讲读是正确的,很难说。

岳父大人荣升,晋王这做女婿的自然要登门道贺,并送上重礼。祁震笑着向他道谢,“殿下厚赐,却之不恭。”晋王觉着抱歉,“英爹,您怕是被我连累了,阿原过意不去。”

像祁震这样正当盛年的将军,若是没有青雀和晋王的婚事,应该在九边重镇带兵守卫国门,一则建功立业,二则实现自己保国卫民的抱负。可是青雀做了晋王妃,祁震交还征西将军印回京送嫁,再然后,便只能在京中带领近卫了。对于一位有抱负的将军,这简直是种折磨。

“这是什么话。”祁震微笑,“妞妞是我和英娘最大的孩子,只要妞妞日子顺心,做爹娘的于愿足矣。”

见晋王还是面有歉疚之色,祁震笑道:“殿下,等往后你做了爹,便明白我的心思了。做爹娘的,只愿自己的儿女好,别的一无所求。”

晋王红了脸。怎么长辈们全这样呢,自打和妞妞成了亲,祖母每回见面都要笑咪咪的提醒,“阿原,祖母等着抱曾孙子呢。”母亲更过份,青雀还什么信儿也没有,她已经开始做婴儿的小衣服,一件一件亲手细细缝,不肯假手宫女,“给我孙子穿的,当然要我亲手做啊。”

祁震笑着邀请他,“后日我家宴客,你带妞妞一起回来罢,我就不给你们送贴子了。”升了官,往后又是要京城任职,大宴宾客是少不了的。

晋王满口答应,“是,英爹。后天我和妞妞早早的过来,替您二老招待客人。”祁震粲然。

把晋王打发走,祁震大踏步走回内宅,把侍女们全都轰出去,揽着英娘闷声大笑。英娘莫名其妙,“大哥,你笑什么呢。”祁震乐的肩膀直抖,“二老,好英娘,我和你都成二老了。”

英娘知道原委后,故意板起脸,“这哪成?后天妞妞来了,我要跟她讲讲道理。我不过三十许人,正是年轻娇艳的年纪,哪里便是老人了?”说完,撑不住也笑了。

祁震和英娘笑了好一阵子,四目相对,感概万千。哪里能想到呢,那个出生在雷雨夜的小女婴,那个差点在出生当天便被溺死的小女婴,长大后做了将军,做了王妃,晋王待她如珠如宝,因为宠爱妻子,对着岳父岳母也是又恭敬又亲热。

“妞妞往后会一直平安顺遂罢?”英娘轻轻叹气,“可怜的妞妞,成了亲,有了东床快婿,往后全是好日子了罢?”

“全是。”祁震笃定的点头,“妞妞小时候把一辈子的苦全吃完了,长大之后,全是甜蜜日子!好英娘,妞妞会和晋王长相厮守,生儿育女,团圆美满过一生。”

英娘高兴的流下眼泪,“大哥说的是,一定会这样。”

先帝遗诏册封的晋王妃,妞妞怎么会过不好呢?那些要害她的沈氏、荀氏之流,或是被发配到西北,或是被放逐到老家,或是垂暮之年出了家。妞妞,是个有福的。

转眼两天过去,宣城伯府大宴宾客。祁家在京城虽然全无根基,可祁震圣眷正隆,前程正好,又是晋王妃的娘家,来道贺的客人很是不少。祁震招待男宾,英娘招待女客,各自忙了个人仰马翻。这天宣城伯府厅上院内全是戏酒,笙歌悦耳,锦绣盈眸,热闹非凡。

薛能、薛护是祁家至亲,也就没把自己当客人,帮着祁震前后张罗。晋王也跟在他们身后添乱,宣城伯府招待客人真是诚意十足。

宁国公府和宣城伯府是世交,宁国公亲自带着孙子邓麒、曾孙子邓之翰来贺喜。薛能和邓麒见过几回面,每回见他心里都不怎么舒服,于是就想避开邓家这几个人。谁知他已背过身跟其他人寒暄了,邓麒偏阴魂不散的追着他见礼,还笑着吩咐他身边的年轻人,“翰哥儿,这位薛侯爷,是你祁伯伯的妹婿,快来拜见。”那年轻人异常恭谨的行了礼,薛能这老实厚道人也便和颜悦色的,“世侄不消客气。”

年轻人福至心灵,立即改口称呼“世伯”,而不再是“薛侯爷”。薛能心里打了个突突,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忙把他们让到席间坐下,道了“失陪”,撤出来了。

薛能心里觉得很奇怪。宁国公府从前向来是只有邓麒一个人过来的,今儿怎的多了位宁国公,多了位翰哥儿?这位翰哥儿还特特的要拜见自己?邓麒打什么主意呢。

祁震看在眼里,怒火腾腾腾的往上冒。邓麒今儿邪性了,竟敢把他和沈茉的儿子带到祁家,邓麒你竟敢趁着我大宴宾客的时候,把沈复的外孙子带进祁家!

要不是因为高朋在座,做主人的不便动粗,祁震真想把邓麒拎出来,暴打一顿。

外院,祁震怒,薛能疑惑不安。内院,英娘也是为难万分。

孙夫人不请自来!英娘看着雍容富态、一脸慈和笑容的孙夫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把人硬撵出去吧,一则是太过引人注目,招人议论,二则,她是妞妞的祖母,撵了她,妞妞万一心里难受呢?若不撵,那就要好生招待了,可是招待孙夫人,实在不是英娘的本意。

英娘正在为难,却见一位丽装少妇盈盈走了过来,彬彬有礼的冲孙夫人福了福,“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少妇云鬓朱颜,瑰姿艳逸,看上去恍若桂宫仙子一般,正是宣城伯祁震的妹妹,祁玉。

饶是孙夫人有备而来,这会儿看见祁玉也是脸色一僵。缓了缓,才堆上慈爱的笑容,温声道:“多年不见,你出落的越发好了。”

祁玉淡淡一笑,“家父在时,夫人是我祁家的常客,祁玉亦有幸时常聆听夫人的教诲。二十三年前家父阵亡,之后夫人便没了音讯。今日在祁家重见夫人,真是恍如隔世。”

孙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祁玉神色淡淡的,语气中也没有怨怼之意,可是她这番话分明是在指责,是在嘲讽。怎么?我爹是龙虎将军,两家就常来常往,我爹一旦阵亡,你就消失不见了!这会儿我娘家哥哥有出息了,你竟有脸再来!

孙夫人心里嘴里都是苦的,而且有苦说不出。她真想大声告诉世人,老邓家不是背信弃义,不是见风使舵,我们只是…不想让麒儿这长子长孙娶位不吉利、没福气的孤女为妻罢了。

祁玉冷淡而周到的和孙夫人寒暄两句,把她让到席中。孙夫人仪态很端庄,可是,总觉得同席的人在背后质疑她、笑话她,真是如坐针毡。

“翰哥儿,祖母都是为了你!”孙夫人想起犯了执拗的长孙,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这孩子怎这般死心眼,就认准薛家的阿扬了呢?待要不理会他吧,又怕他跟他爹似的,赌气离家,私下偷娶,败坏门风闹笑话,伤心伤身伤面子。

孙夫人真是被邓麒当年的荒唐给吓着了。为着他当年那桩偷娶,为着他在外头生下青雀,邓家起了多大的风波!要是翰哥儿也跟他爹似的闹一回,邓家可是禁受不起。

横竖翰哥儿他曾祖父、祖父都点了头,他爹更是乐意的很,我亲眼看看薛家这姑娘,若果真是个好的,便给他们定下吧。孙夫人嘴角噙着丝苦涩笑意,静静想着心事。

薛扬这会儿正盈盈站在青雀身边,被引见给南宁大长公主、赵王妃等人,“我姑母家的小表妹,阳武侯府的姑娘,是不是跟我有几分相像?”青雀笑咪咪问道。

南宁大长公主等人举目望去,只见晋王妃的表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生的十分美貌灵动,不禁点头赞叹,“像,真像!姐妹俩都是天生丽质!”

南宁大长公主拉着薛扬的手,细细问了年龄、喜好、素日作何消遣等话,薛扬笑盈盈答了,落落大方。南宁大长公主满意点头,“你这表妹,极好。”

薛扬并没久留,挨着见过众人之后,略说了几句话,便即告辞。临走前她冲青雀使个眼色,青雀知道她的意思,会意的一笑。知道了,阿扬,若有人给你说媒,子弟一定要俊美好看!

第126章青雀的疑问

薛扬走后,赵王妃便状似无意的问起,“薛大小姐,可有了人家没有?”青雀笑吟吟,“有没有人家,我这做表姐的尚未得知。不过,姑母和姑丈唯有此女,爱若掌珠,择婿十分挑剔。”

赵王妃听这意思是还定亲,沉吟道:“我娘家有位兄弟,今年十七了…”她话音未落,青雀敏捷的递了杯酒过去,“尝尝看,这果子酒清冽醇厚,极爽口的。”赵王妃话被打断,面色微红,方才的话便没说完。

南宁大长公主等人都是心中暗暗好笑。赵王妃是选秀选出来的王妃,娘家是不入流的小官吏,她的兄弟又有什么好家世了,也敢肖想阳武侯府大小姐。世袭罔替的侯府,千娇万宠的独养女儿,能随随便便许人么。

青雀很想对赵王妃做个鬼脸。阿扬虽只提过“相貌一定要好,长的不俊,我可不要”,可是,婚姻哪有不看门弟家世的?门不当户不对的,您也好意思跟我开这个口。

南宁大长公主似笑非笑看着青雀,“我家阿简只比阿原小两岁,小时候和阿原极要好的,常在一处玩耍。如今么,阿原已是成家立室,阿简还是吊儿郎当的,不务正业。”

阿简,是南宁大长公主的小儿子,安陆侯府排行最小的公子。吴简这孩子吧,有个公主娘,侯爷爹,家里的大事小情又有长兄长嫂料理,他这做小儿子的轻轻松松,任事不理,逍遥自在的如同闲云野鹤。这孩子本性不坏,南宁大长公主和安陆侯也没惯着他,故此纨绔习气不算重。什么欺男霸女、抢占民田那样的坏事他是从来不做的,偶尔调戏调戏民女而已。

青雀客气的反对,“表弟不过是一派天真,哪里算是不务正业了呢。姑母,您不如把表弟送到近军去吧,有了正经差使,他自然收起闲情逸致,一心上进。”

南宁大长公主一笑,“也是,你这话说的有理。”闲闲品评起戏酒,对方才和青雀的一番对话,好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孙夫人越坐心里越没底。她没想到的是,到祁家来道贺的女客不仅很多,而且贵客不少。除了都督夫人、公侯伯夫人,还有不少公主郡主王妃等。连圣上的姑母、极少出门的南宁大长公主,竟也来了。

“祁玉的父亲在世时,官至龙虎将军,威名遍天下,祁家也没有这般景象啊。”孙夫人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羡慕嫉妒什么的,倒也谈不上,因为宁国公府如今也不差,在京城正是风生水起。只不过,祁家是这么个势头,阳武侯府又该如何?孙夫人想起邓之翰的心事,忽觉茫然。

这天孙夫人也算不虚此行,终于如愿见到薛扬----宣城伯府人丁单薄,薛扬回到舅舅家就没把自己当客人,帮着款待宾客。薛扬盈盈走过来之时,孙夫人根本不必有人引见,便知道她是谁-----薛扬很像少女时代的祁玉,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委实是位难得一见的小美女。不过,她比祁玉更无忧无虑,更天真烂漫,看上去很讨人喜欢。

“怪不得翰哥儿心心念念不忘。”孙夫人端庄的面目间,浮上一抹温柔之色,“这般绝色,这般稚嫩娇柔,让人如何不爱。这孩子一双眼眸秋水无尘,心地必定清明。举止大方,应对得体,显然受过良好的教养。”

孙夫人,算是相中了。这也难怪,薛扬不娇纵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很招人喜欢。对于孙夫人来说,邓家祖孙四代男人都同意了,婆婆和儿媳妇又是一个出家一个被逐回会亭,只要薛扬没什么明显的缺点,孙夫人都会同意的。她一个人,哪有能力和宁国公、邓麒、邓之翰等人唱反调。

相中是相中了,怎么开口跟薛家提亲呢?孙夫人想起祁玉的冷淡神色,心中惴惴。

虑着这件大事,孙夫人并没终席,半中间更衣的时候便起身告辞。英娘直到这会儿也没弄明白该如何应对孙夫人这不速之客,彬彬有礼送走孙夫人的,是祁玉。

祁玉很有礼貌的把孙夫人送到垂花门前,孙夫人一路默默无语,到临分别的时候,鬼使神差般的蹦出一句,“想不到祁家竟有这般光景。”

话出口后孙夫人满脸涨的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祁玉微微欠身,语气如她的举止一般,客气而疏远,“先父英灵庇佑,祁家幸有今日。”孙夫人羞惭不已,匆匆告辞,上了轿子。

祁玉看着她略显狼狈的背影,唇角泛上丝浅淡笑意。邓麒的母亲一向以名门贵妇自许,何曾在人前这般显露怯意?她来的奇怪,言行举止也奇怪,难不成是荀氏被迫出家、沈茉被放逐到会亭,把她吓着了?这也是多余。邓家老少三代主妇已折了两位,硕果仅存的孙夫人不会有事,邓家折腾不起。宁国公功劳再大,圣眷再隆,都搁不住家务如此纷乱不堪。宁国公府要是再闹出什么丑闻,大约可以去死一死了。

祁玉轻蔑一笑,转身回去。

英娘偷空问她,“小姐,那孙氏过来咱家,是个什么意思?”祁玉漫不经心,“大约是抽疯了,莫理会她。”英娘小声道:“我瞧着她也是抽疯了。小姐,我瞅见邓家人便来气。”祁玉微笑,“这种人理她做甚,不值得多费心思。”英娘点头,“小姐说的是。”

这天宾客尽欢,人人笑容满面。英娘、祁玉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揉揉笑的发麻的面颊,都觉劳累。

才要坐下来歇息,却见侍女有些惊慌的来回禀,“夫人,姑奶奶,伯爷单把邓家大爷留下…他们,打起来了!”

英娘大惊,忙问道:“怎么会打起来的?如今怎样了?”侍女也不知道起因,“在主院呢,打的很凶。好在客人都走了,没人看笑话。”

青雀一手拉着薛扬,一手拉着青宁,言笑晏晏的走进来,“让他们打去,不碍的。”见英娘脸色焦急,奇道:“英爹功夫比他强,你不知道么?”英爹又打不输,你急什么呀。

英娘急的跺脚,“刀枪无眼啊!”青雀忙安慰她,“他俩赤手空拳打的,没动刀枪。”正说着话,青宁把小手从青雀手中抽出来,脆生生说道:“我去帮爹爹打架!”怒气冲冲的跑了。

英娘更是急的要哭,“阿宁,你快回来!他们若是打红了眼,万一伤到你…”祁玉本是默默坐在一边的,也皱起了眉头,“好好的,怎打起来了?”

青雀看看眩然欲泣的英娘,再看看面色不悦的祁玉,摸摸鼻子,决定什么也不说。邓麒肯定是想为邓之翰求婚,却不想想邓之翰身上流着沈家的血,英爹见了邓之翰,能不气恼么。

“这么大的人了,打架!”青雀气愤的挽挽袖子,“你们等着,我过去看看!”小脸一板,气势万千的往门口走去。

“姐,等等我。”薛扬哪有不凑热闹的,忙叫道:“我也去看看!”

青雀冲她招招手,“快点儿!”薛扬笑嘻嘻小跑过去,两人手牵着手,一溜烟儿跑了。

英娘和祁玉都知道青雀功夫好,也知道祁震、邓麒都疼爱她迁就她,一下子倒是放心不少。祁玉目光不离青雀的背影,慢吞吞问道:“英娘,你看她这样子,像个王妃么?”英娘忙道:“像,像极了!小姐,妞妞既是将军,又是王妃,本就和寻常王妃不同!”祁玉无语。

青宁人小腿短跑不快,没多大会儿就被青雀追上了。青雀一手揽着一个,身形洒脱,迅疾去了外院。薛扬觉得跟飞似的,又惊又喜,“姐,真好玩!”青宁气的小脸通红,“姐,再快点儿,再快点儿!”

到头主院,只见外头的仆役们全都摒声敛气,神色不安。大厅里掌声呼呼,时不时的传出怒骂声、重物堕地声,显然厅里头的两位打斗正酣。

邓之翰站在厅门口,脸色焦急,却又不敢推门进去。

院里的管事见了青雀,算是见着救星了,“伯爷把邓大爷拽进去,之后便把大门关了!伯爷吩咐我们不许进去,邓大爷也吩咐邓公子不许进去,我们只敢在外头等着。王妃,您快进去看看吧,不知打成什么样儿了!”

好像专门为了印证管事的话是何等正确,他话音才落,厅里便传出霹雳扒拉的声响,估计是厅里的哪个摆件倒霉,毁了。

青雀吩咐管事,“你带着人全部退下,这里有我。”管事的不敢违拗,带着院里的仆役,走了个干干净净。

青宁急的不行,“姐,快进去!”薛扬好奇的看着厅门,“舅舅脾气很好的呀,从没见过他发火。”这是怎么了,厅里有怒骂声,分明是舅舅的声音。

邓之翰见到薛扬等人进来,已是呆了。这会儿见薛扬的目光暼向这里,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迷茫:她是看我么?她的眼眸像天上最明亮的那颗星子,又温柔,又灵动,太好看啦。

青雀并不理会他,伸手推开厅门,“打够了没有?”厅门才开,一片碎瓷凌厉的冲着她飞过来,薛扬和青宁齐声惊呼,“姐!”邓之翰如梦方醒的转过身,却见青雀好似浑不在意,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瓷片稳稳的夹住。

厅里的祁震和邓麒也瞧见了,同时住了手,异口同声,“妞妞小心!”见青雀轻而易举的夹住瓷片,邓麒眉花眼笑,“妞妞好厉害啊。”祁震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祁震、邓麒这一架打的很激烈,两人头上、脸上都有伤。青宁哭着扑过去,“爹爹,你受伤了!”祁震轻轻拍了她两下,“阿宁,爹没事。”

青宁哭了会儿,转过身愤怒的指着邓麒,“坏人!你打我爹爹!”邓麒尴尬的小声嘟囔,“是你爹爹先打我的好不好。”小丫头就知道向着自己亲爹。

邓之翰默默走到邓麒身边,拿出手帕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邓麒勉强笑了笑,“儿子,爹没事。”

祁震大怒,指着邓之翰喝道:“他是沈家的外孙!邓麒,你把沈家外孙带到我祁家来,是何居心!妞妞的外祖父是被谁害死的,你忘了么?!”

邓之翰好像被雷劈了似的,面色雪白,呆呆的无法动弹。“妞妞的外祖父是被谁害死的”?大姐的外祖父,便是阿扬的外祖父啊,难道…?邓之翰大为恐惧,一时间,竟不敢再往下想。

邓麒不服气,“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儿子姓邓,不姓沈!祁震你讲讲理,我儿子品行俱佳,不能只为着他外家不争气,便把他一棍子打死!”

他是邓家的孩子,又不是沈家的孩子!

祁震怒极反笑,“你邓家还有品行俱佳的人呢?失敬失敬。邓麒,妞妞外祖父去世之后,翻脸不认人的是谁,是不是你邓家?骗了我家小姐,又另娶沈氏的人是谁,是不是你邓麒?”

“我没骗玉儿!”邓麒叫道:“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妹妹,我哪里舍得骗她?祁震你别污蔑我,我娶玉儿的时候,满心欢喜,要和她白头谐老的!”

青雀微微皱眉,想把薛扬和青宁带出去。不过,两人都是一脸倔强,不肯动弹。薛扬尤其是满目悲伤、震惊、不可置信,青雀叹了口气,阿扬,你若不想走,那便听下去吧。

邓之翰脸色惨白,慢慢走近青雀,“大姐,我外祖父,真的害了你外祖父么。”

青雀简短说道:“本应三路大军共袭鞑靼骑兵,你外祖父和另外一路大军怀私,畏敌不出,我外祖父孤军奋战,力尽而死。”

泪水模糊了邓之翰的眼眶。这么深、这么重的仇恨,自己和她之间,隔着这么深重、这么久远的仇恨,再也跨不过去了吧,永远不能亲近了吧。

泪眼模糊间,一名绿衣少女俏生生掠到他面前,纤纤玉手指着他,愤怒斥责,“卑鄙无耻的小人!懦夫!”

少女云鬓堆鸦,容颜如花,邓之翰失魂落魄看了她片刻,自袖中取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递到薛扬面前,“阿扬,你杀了我吧。”

薛扬怔住了。

“阿扬,你杀了我吧。”邓之翰柔声央求。

薛扬木木的接过匕首,邓之翰低下头,伸手指着自己的脖颈,温柔说道:“刺这里,会死的很快。”

青雀认真的盯着他们看,连祁震和邓麒也不吵架了,定定看向他俩。祁震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青宁还在身边,忙伸出一双大手捂紧她的眼睛,不许她看。

薛扬仰起小脸,手中匕首指向他的脖颈。邓之翰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眸中有无穷无尽的深情眷恋、爱慕不舍,以及悲伤和绝望。

薛扬看了他半晌,手中匕首忽然落地,掩面而去。

邓之翰呆呆站了片刻,慢慢蹲□子,慢慢把匕首拣了起来,珍爱的放回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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