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够啊。他只能诚惶诚恐的道歉,“邓之翰,已和某家的姑娘定了亲。”

哪家的姑娘呢?这人选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有合适的,只能是阿扬。因为宁国公府从前虽为邓之翰议过赵家大小姐,最后却不了了之了,这当儿要抓个合适成婚的长孙媳妇,其实是很为难。

满京城的名门嫡女虽多,可是门当户对年貌相当又议过亲事的,只有阳武侯府大小姐。邓家要想为邓之翰娶妻,眼下没有比阿扬更合适的人了。

“薛能提什么你便答应什么,总之要把翰哥儿和阿扬的亲事定下来。”宁国公简短吩咐道。

“为了娶阿扬,休掉沈茉?”邓麒头疼的快要炸开了,“祖父,这不是太荒谬了么?这么一来,两个孩子之间,从一开始便有嫌隙,岂能和美?”

我爱慕玉儿到了何等的地步?可以为她死,可以为她奋不顾身,但是,若让我为了娶玉儿,而伤害自己的亲生母亲,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我是如此,翰哥儿肯定也是,他再喜欢阿扬,也不会为了要迎娶心上人,便委屈自己的亲生母亲,生他养他的母亲。

“不是为了娶阿扬休掉沈茉,而是为了不娶公主,要休掉沈茉。”宁国公黑着一张脸,“我不爱攀龙附凤,不爱娶个公主做曾孙媳妇,懂么?”

邓麒痛苦叫道:“如此一来,翰哥儿还有什么颜面,屏姐儿还怎么出阁?祖父,您替两个孩子想想!他们的娘心肠又狠毒,眼皮子又浅,可孩子没过错啊。祖父,休掉沈茉,惩罚的是孩子们!”

“这会儿你成好爹了。”宁国公哼了一声,“当年玉儿在老家待产,你在京城娶妻的时候,怎不想想玉儿腹中的那个孩子!”

邓麒被噎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脸成了一张大红布,羞惭惶惑,无地自容。

“别再废话,写休书。”宁国公不耐烦的吩咐。

“曾祖父!”邓之翰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口,眼中含泪,“求您给我娘留条活路吧!”

宁国公黑着脸不说话,邓麒觉得爱子实在可怜,扭过头去,不忍心看他。邓之翰跨过门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叩头,“曾祖父,爹爹,我娘她知道错了,饶了她吧!”

邓麒心有不忍,疾走两步到他跟前扶起他,“儿子,快别这样。”见他额头已是红肿,抱怨道:“你傻么,用这么大力气。”心疼的不行。

邓之翰直挺挺跪着,含泪看向宁国公,“曾祖父,求您饶了我娘,许她在祖居终老。”

宁国公冷冷道:“你若老老实实尚主,不休她也可。”

邓之翰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失声道:“不,不用!我不要尚主!”谁要娶公主,谁这么倒霉,要被逼着娶公主?

宁国公忍耐的说道:“那么,三天之内,你找到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找到一位清白妥贴、能胜任抚宁侯夫人之职的好女儿,定下亲事。”你们母子情深,好吧,不休你娘;你不爱尚主,好啊,不尚。可你总得定个亲吧,否则,宫里真发了话,你让我怎么应对!

“我只要阿扬!”邓之翰脱口而出。

宁国公忍无可忍,拍了桌子,“你这呆子!阿扬的娘在邓家吃过大亏,若不休了你娘,薛能怎会许婚?你又要阿扬,又要保住你娘,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邓之翰呆了呆,煞白的面容上忽露出惊喜之色。他向前膝行几步,神色热切,“曾祖父,薛侯爷担心的无非是阿扬进门之后会被我娘为难罢了。咱们答允薛家,阿扬和我娘永不相见,如何?”回乡祭祖,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才有一回,阿扬便是回了,不去家庙,不见婆婆,也就是了。

邓麒脸上也有了喜色,“是个好主意!”阿扬一辈子不见沈茉,玉儿该不用担心了吧?不见面,沈茉想恶心都恶心不着阿扬。

宁国公恨的牙痒痒,“你当这是小孩儿过家家呢?说一声就算了?你只管说去,看薛家会不会理你!”

有那样的过往,你还指望着邓家说一句“永不相见”,薛家就信了?人凭什么相信邓家呀,邓家过去的信用又不好!有媒有聘有婚书的嫡妻说不认就不认了,如今你空口白牙这么一句话,薛家就颠儿颠儿的同意嫁女儿?别扯了。

邓之翰脸色变幻,不知该如何是好。邓麒羞愧的低下头,唉,儿子,你被爹爹害惨了。若不是爹爹过去太过不堪,薛家怎会如此为难你?论人才,论学世,论前程,京城有几个年轻人及的上你呢,若不是因为爹爹,薛家定会兴高采烈应下你这东床快婿。

宁国公本不是个多耐心的当家人,对儿子、对孙子都是非打即骂,不假辞色。不过,真到了曾孙子这儿,他还是变的慈祥不少,饱经沧桑的老人,最能触动他的还是自己亲手带大的翰哥儿、益哥儿这些个孩子。

“休或不休,对她来说无甚差别。”宁国公温声道:“总之她余生都在家庙吃斋念佛,忏悔自己的罪过罢了,是一样的。”不休,她也回不来;休了,也不会赶她出家庙。

“可是,她百年之后不能葬入祖坟,受子孙的祭享。”邓之翰哽咽道。人活着要吃饭,死了也要有人供碗饭吃,孤魂野鬼的,太凄凉了。

“这有何难!”邓麒拍大腿,“老家有的是地,咱们把祖坟领近的田全买了,把她埋在领近祖坟的地方便是。四时八节,自有供给。”

邓之翰含泪摇头,还是不肯接受。

宁国公拍拍邓麒,“你可有再娶之意?”邓麒苦笑,“我哪还有娶妻的心思?祖父,往后等翰哥儿把阿扬娶进门,这个家便慢慢的交给他们吧,我…我含饴弄孙。”他还在盛年之时,心里竟已是这种想法了,却也令人唏嘘。

“你不想再娶,那更好办。”宁国公有了主意,“只把族人、荀家、孙家的长辈请来,写下休书便可。连对外声张都不必。”你若还想娶个媳妇呢,这事便瞒不住。你若往后再不想娶了,这还不好办么,不对外声张,瞒个风雨不透。简直是除了令薛家放心,其余的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种事说来毫不光彩,族人也好,荀家、孙家的长者也好,根本不会对外传。可是,薛家却能放心了。

不得不说,宁国公打的一手好算盘。

可惜邓之翰不肯答应,依旧泪流满面的央求。

最后宁国公火了,“要么休了你娘,要么老老实实尚主!三天之内,给我个准话!”抬脚把邓之翰踹了出去,邓麒想求情,被他飞起一脚,正踢在心口。邓麒吓的不轻,赶紧跑出门去,拉起邓之翰便走。

把邓之翰拉回房,亲自替他上过伤药,邓麒安抚的拍拍他,“儿子,别急啊,这不还有三天的功夫么,咱们慢慢想法子。”

邓之翰闷闷,“我娘要被关一辈子,已经很惨了。我不能再雪上加霜,往她伤口上撒盐。”

“对啊,是这个道理。。”邓麒大为赞成,“儿子,听爹的,你不能尚主,赶紧寻个妥当人家的闺女定下,方是正经。”阿扬你是娶不成了,可是也犯不上娶公主,还是换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吧。

让邓麒郁郁的是,邓之翰又是摇头,一脸执拗,“不要别人,爹爹,我只要阿扬。”

邓麒晕,“怎么又绕回来了?”实在受不了,晃晃悠悠站起来,想走,“儿子,爹爹被你整治的没主意了。”

仆役进来送贴子,“英国公府的喜贴。”邓麒接过来看了,叹气,“张祜这小子终归还是娶了表妹为妻。”喜贴上写的很清楚,张、周联姻。

邓之翰约略知道张祜为何多年来不肯娶妻,嘟囔道:“我要是他,我也娶表妹。自己喜欢的反正已是没指望了,还不得娶个娘亲喜欢的啊。”总得落一头吧。

邓麒福至心灵,热诚的劝他,“儿子,你也娶个你娘喜欢的,成不成?你娘喜欢谁来着,让我想想…”

“不成!”邓之翰怫然,“爹爹,我和他可不一样,我喜欢的并非没有指望!我未娶,阿扬未嫁,我们…我们一准儿是有缘份的。”邓之翰想起阿扬稚嫩娇柔的面庞,心里涌起一阵热流。阿扬,可爱的小阿扬。

邓麒实在无力再说什么,垂头丧气的转过身,走了。

你就傻死吧,不休了你娘,薛家是不会答应婚事的,知不知道?休了你娘,你忍心,你舍得?为了娶媳妇而这么做,你还是人不是人啊。

你娘她阴险,她狠毒,她无耻,可她对你和屏姐儿却是位慈母。她没亏待过你,你不能不孝。

“阿扬,不过是你的痴心妄想。”邓麒顺手摘下路边花圃里的月季花,信手撕着花瓣,“翰哥儿,可怜孩子,你跟爹爹是一样的命,终究会错过自己最心爱的人。”

邓麒估计错了。

邓之翰埋头睡倒,一天一夜没起床,当然也没吃饭。孙夫人心里自是着急,可是宁国公明令禁止,“不许管他。”于是孙夫人着急归着急,却是束手无策。邓之屏不忍弟弟受苦,吩咐厨房备了细粥小菜,悄悄命侍女捧了,亲自来劝邓之翰,“翰哥儿,好歹喝两口薄粥。”

邓之翰肚子也饿了,闻着鸡肉香菇粥的香味,胃里蠢蠢欲动。再加上邓之屏柔声哄着,也便不再躺着,起床洗漱了,一口气喝了两碗粥。

“不能再睡了,转眼间三天期限快到,难不成到时候我真娶公主?才不要。我不要端庄古板无趣的女子,闷死人了。”邓之翰喝完粥,开始慎重的思考。

邓之屏温柔的、试探的问道:“翰哥儿,你究竟怎么了,竟睡了这么久?”有什么烦心事么,快告诉我,我是你亲姐姐。

邓之翰打了个哈哈,“没事,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城打猎,累着了。姐,你忙你的去,我已歇好了,出门办正经事去。”说着,便想立即出门。

邓之屏忙问,“什么正经事?”邓之翰随口搪塞,“哦,张祜要娶妻了,他和爹爹交情非同一般,前阵子又帮过爹爹,我要送他一份大礼。这便到古玩器看看,要挑两件能入眼的贵重物件儿送他。”

“什么?”邓之屏惊呼,“祜哥哥要娶妻了?娶谁?”

邓之翰不觉一笑。女人就是这样,不管什么都大惊小怪的,张祜要娶妻而已,姐姐竟至如此。

“周家姑娘,他表妹。”邓之翰笑道。

邓之屏面色灰败,声音尖利,“我不信,祜哥哥怎么会娶他表妹!他明明…”娘不是说过,他一定会娶自己,到最后他一定会是自己的。娘不是保证过,自己一定会成为英国公府的新妇?那样的信誓旦旦,原来是骗我的么。

“他明明怎样?”邓之翰觉得她神色不对,敏感的问道。

邓之屏虚弱的笑了笑,眸光轻柔,“没怎样。翰哥儿,娘曾经说过,祜哥哥会娶我,她有办法让祜哥哥娶我。”

邓之翰愕然。姐姐这是…他蓦然发觉,姐姐对张祜的称呼是这么亲热,谈及张祜时的口气,痛苦中也带着甜蜜。

原来是这样么,怪不得你对祖母挑选的夫婿人选总是不满,几次三番嘱咐我想法子破坏婚事。我以为你只是对他们不满,却不知你是心有所属。

邓之翰沉默片刻,忽的如闪电般伸出手,捉住邓之屏的手臂,厉声问道:“姐,娘是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个话?”邓之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有些凌厉。

邓之屏乍闻噩耗,受到的打击太大,平时的雍容端庄再也无法维持,凄惨的笑了笑,全盘托出,“便是大姐出阁前那段时日。我不大高兴,因为我只比大姐小不到半岁,大姐嫁得如意郎君,我的终身却还没有着落。娘便一直安慰我,说祜哥哥是我的,一定是我的。”

邓之翰心中卷起惊涛骇浪。娘为什么敢说这个话?姐姐为什么信了?邓家和英国公府的女眷向无往来,并不亲厚,不可能是英国公夫人给透的话,绝不可能。除非是…?邓之翰痛苦的闭上眼睛。

娘,你不只是为着要替沈家报仇,才要害大姐的,对不对?你还要因着害大姐,去替姐姐求份好姻缘。你存了这个心,才会和沈荷等人同流合污。

邓之翰微微笑起来,笑容和邓之屏一样,也有说不出的凄凉。娘,你就是这么爱自己的孩子么?别人的孩子,爹爹的另外一个孩子,她小时候只差一点点就被你害死了,等她长大成人之后,幸福的嫁了人,你还要上赶着再害她一回,就为着让姐姐嫁给张祜。

大姐若真的如你们所想,被皇家认做骗婚,她会是什么下场?邓之翰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邓之翰疲惫的吩咐侍女,“请大小姐回房。”

邓之屏浅浅一笑,眉眼灵动起来,容色间有种迷人的风采,“弟弟,我打小便喜欢祜哥哥了,你知道么?喜欢了这么多年,从没变过。”邓之翰变了脸色,亲自陪在邓之屏身边,强行把她送了回去。送回之后,沉声吩咐侍女,“去煎安神汤。”侍女不敢有违,战战兢兢的答应,煎了安神汤呈上。邓之屏脸上一直带着迷蒙的笑意,喝过安神汤后,沉沉入睡。

“我哪有脸再到薛家,我哪有脸再见阿扬。”邓之翰安顿好姐姐,身心俱疲,万念俱灰,“我万万不能抛开我娘。可我娘是这样的人,除了我这亲生儿子,谁还能尊敬她。”

“其实,即便是我这亲生儿子,也不大能尊敬她。”邓之翰很不孝的想道。

邓之翰呆呆坐了一夜,次日去见宁国公,郑重的磕了三个头,哑着嗓子说道:“曾祖父,翰哥儿的终身大事全由您主张,您让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您若真想让我尚主,我…我便尚主。”

他这副德性,差点没把宁国公鼻子气歪了。尚主?你敢尚主让我看看,敲不死你个臭小子!

宁国公府中,最不想让邓之翰尚公主的,是宁国公。最想让邓之翰娶阿扬的,还是宁国公。

凭什么我就应该娶荀氏,而不是香秀?宁国公想起这点就觉得委屈。他心里这个委屈,可是已经攒了几十年。自打香秀打了他一巴掌,飘然远去,他就开始后悔了。之后每逢和荀氏有了龃龉,他这后悔便加深一层。攒到今年,已攒的厚厚的、满满的。

宁国公温和告诉邓之翰,“你娘只管在老家静养,京城所有的消息,全不用告诉她。她的日子一切照旧,唯一不同的,不过是让薛家去个疑,许嫁爱女。”

邓之翰羞愧道:“我配不上阿扬。阿扬天真美好,我却…污秽极了。曾祖父,我不要玷污阿扬,她是那么美,那么好。”

宁国公听着这傻话,心竟有些软。他微笑起来,“你怎不想想,你若远离阿扬,阿扬便要嫁给一个陌生男人。这男人是不是能疼爱她,是不是能保护她,是不是能照顾好她?若是阿扬遇人不淑,过的不好,翰哥儿,你会不会内疚?”

邓之翰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成!谁也不能委屈阿扬!”

宁国公舒心的笑起来,“她若嫁了别人,你便管不到。翰哥儿,听曾祖父的,娶了阿扬吧。你若心中歉疚,便要十倍百倍的对她好,疼爱她,呵护她,照看她一辈子。”

邓之翰挣扎良久,点了头。

阿扬,我会对你好的。我不许别人把你娶了去,我怕他不会善待你。

接下来的事情极其顺利。宁国公写下休书,请了在京的一位远支族中长辈、荀氏的哥哥荀亮、孙氏的弟弟孙超做见证,申明沈氏“多言、不义”,邓家再难容她,定要休了去。只是她原本姓沈,如今沈家已是凋零的不像样,虽是休了,却依旧容她在老家住着,直到寿终正寝。

“这算什么?”荀亮、孙超都是皱眉。可是,他们是亲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不曾开口相劝,或质问什么。这是邓家家事,他们只是来做个见证罢了。宁国公是一家之主,他既定了,那便定了吧。

族中长辈一向是靠着宁国公府过日子的,也无异言。

邓麒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休了妻。

休妻之后,邓麒亲自约见薛能,当面求婚。薛能只打哈哈,却没答应,“夫妇为五伦之首,缔结婚约必要慎重。邓大人,容我三思。”

邓麒没法子,只好等。他也没法跟薛能说,“我儿子可能要尚主,咱们赶紧把亲事定了吧。”他跟薛家没这交情。

邓麒学乖了,这种事不告诉青雀,只讲好笑的、好玩的。邓之翰坐不住,薛扬实在见不着见,心急如焚,去到晋王府求青雀,“大姐,您替我美言几句。”

青雀好奇的看着他,“邓之翰,你确定不会后悔?确定你不会日后你后悔了,却怪罪起阿扬,迁怒于阿扬?”

邓之翰脸微红,“不会。大姐,这不干阿扬的事。”阿扬只说不再见我了,从没提过什么要求。阿扬那么善良,我怎会怪她、怨她?

青雀无语。

晋王从宫里回来,见邓之翰在座,目光便有些不善。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准儿有事要麻烦我家妞妞!若是平时也便罢了,妞妞这会儿怀着身孕,不能操心操劳,懂不懂?

邓之翰被他看的浑身难受,坐不住,仓惶告辞。

“祖母好么?你皇帝哥哥好么?大姨呢,有没有问起我,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青雀兴致勃勃问道。

“祖母好,哥哥好,你大姨也很好。”晋王无奈的摸摸鼻子,“你大姨说,她找高僧算过了,这胎是男孙。说这话的时候,你大姨笑的都成一朵花儿了。”

“大姨不会失望的。”青雀骄傲的挺起肚皮。

晋王爱抚的摸着隆起的肚皮,小声说道:“孩儿,你出生之后,记得要称呼我母亲做祖母,可千万不能叫大姨奶奶啊。”

青雀笑的不行。

说笑了一会儿,青雀问,“令兄令嫂,还在宫中斋醮求子么?”皇帝、皇后跟着了迷似的想生儿子,频频在宫中斋醮,乞求生子。

晋王无奈点头,“是。”

青雀嫣然。这想要儿子,不是应该夫妻一起做些正经的事、神圣的事才对么?斋醮有个鬼用。阿原的哥哥是个好皇帝,不过,过分迷信道士了。

其实,也或许不是真迷信道士,只是爱重张皇后吧。以帝王之尊,妻子婚后四年没有身孕他也不肯另外立妃,只诚心跟着皇后一起折腾斋醮,也算是痴情人了。

晋王问起邓之翰的来意,“不会又是来央求你的吧?我看他对你妹妹,倒有几分真心。”

青雀捧着大肚子,似笑非笑看向他。晋王心虚,忙顾左右而言他,“妞妞,你眼看快要生了,产房要准备好,还有接生婆,也要早早的接过来住着。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青雀颇觉好笑。阿扬不就是小孩儿心性,喜欢过你这美丽少年么。喜欢你而已,又没追着你不放,也值得你这般耿耿于怀。

“两人倒也般配。”晋王讪讪道。

“其实不般配。”青雀笑,“不过呢,他们若真有心,两家尊长必定会成全。”

“不般配啊?”晋王这姐夫很尽职尽责的建议,“既然不般配,那还是设法让他们分开为好。一辈子的大事,不可轻忽。”

“谁知道呢。”青雀抬头看着殿外青郁葱庞的花草树木,悠悠道:“有多少非常般配的夫妻,到最后也会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不足。什么人能做夫妻,什么人不能做夫妻,只有天知道罢了。”

若在祁青雀看来,邓之翰不是薛扬的良配。可若邓之翰喜欢,薛扬也喜欢,为什么要阻隔他们呢?他们还很年轻,未来会怎样,谁也无法预知。

若是硬把他们分开,邓之翰别娶淑女,薛扬另嫁他人,谁敢确保他们就一定会幸福呢?既然不能确保,还是由着他们吧。他们自己的日子,自己决定怎么过最好。

往后他们若过的好,那自是皆大欢喜。若是有什么不如意,也是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可抱怨的。

说到底,日子是人过的。你若存心把日子往好处过,总会有办法的。至少在眼下,邓之翰对薛扬有真心,薛扬也对邓之翰有真意,往后会如何,看他们自己了。

秋风渐起,青雀已大着肚子快要生的时候,接连有两桩喜事。一桩是英国公府世子张祜娶妻,新妇是他舅父家的表妹,周家的姑娘。另外一桩是宁国公府长子长孙邓之翰成亲,隆重迎娶阳武侯府大小姐,薛家的独养女儿。

青雀已是八个多月,没人敢让她大着肚子出门,只好很遗憾的没有喝上喜酒。不过,上门看望她的亲朋好友很多,这两桩亲事的八卦她听了不少。

“邓家重视长孙媳妇。”英娘笑着告诉她,“阿扬才进门,第二天敬茶的时候,宁国公给的见面礼竟是邓家的钥匙。宁国公说,好孩子,我邓家往后便交给你了。”

青雀微笑。宁国公这是…把他多年来的遗憾要弥补在阿扬身上么?也好,有他这当家人这般青眼相看,孙夫人也好,其余女眷也好,大概不敢给她使绊子。

寺庙。

荀氏一脸戾气,愤怒的把连连挥手,把桌案上的茶杯、茶壶等物,悉数扫落地面!之后,她还觉得不解气,又颤颤巍巍的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一件一件东西往外扔,往外摔。

翰哥儿娶了薛家丫头!祁玉的女儿往后会是抚宁侯府的女主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阴魂不散的香秀,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又杀回来了!她的后人占据了邓家,而自己却在这里若修!

有没有天理王法啊。荀氏越想越来气,手上越发用力,摔东西摔的更狠。

没良心的、天杀的邓永!你心里既然有香秀,娶我做什么?娶了我,心里却一直想着她,你对得起我么,你对得我么?

荀氏喃喃咒骂着,颓丧的坐到地上。自己为了儿孙的前程,牺牲富贵清闲日子来这里苦修,儿孙呢?早把自己这老婆子忘到脑后了吧,翰哥儿娶亲,竟无人知会自己。曾长孙娶妻,竟无人知会自己。

“去,回府去把翰哥儿叫过来见我!”荀氏指着门口吓得直发抖的两个小丫头,厉亏喝道。

小丫头哭丧着个脸,壮着胆子说道:“府里说了,大少爷新婚,不便…不便前来。”新婚夫妇跑庙里,很好玩么。

荀氏坐在地上,愤怒的以手捶地,“大胆!是谁这么没天理王法,敢说这种话!”

她跌坐在地的时候还是看了看的,坐在一件衣服之上,倒不觉硌的慌。可她以手捶地的时候却没细看,她不远处是满地碎瓷,近处虽少,却也有碎星子。她这一捶,正巧捶在两片碎瓷上,顿时,钻心般的疼痛包围了她。

荀氏流着眼泪骂道:“蠢才,还不快叫大夫!”她大半辈子都是养尊处优的,这阵子在寺庙过清苦日子,已是觉得自己凄惨到了极点。可她究竟没吃过皮肉之苦,这会儿被碎瓷扎着了,简直是悲痛欲绝。

小丫头见她手掌流了血,也慌了,忙跑出去求助。荀氏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碎瓷,一屋凄清,痛哭失声。

会亭。

沈茉抄了两行经书,烦燥的扔下笔,“这般冷清的日子,要到哪年哪月!翰哥儿,你是我亲生的儿子,怎能这般苛待于我!你到底几时接我回去啊,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没有华衣,没有美食,没有可供来往的夫人小姐,你是想活活憋屈死我不成!

院子里,阳光下,一名年约四十出头的管事婆子冷眼看着屋里的沈茉。这管事婆子虽是年纪有些大了,面目却很有几分秀丽,显然年轻时候是个美人。

她必定时运极差,故此以这等出众的容貌,竟至沦落到这偏僻的乡下地方,做个管事婆子。宁国公府这等富贵人家,她这等的美人,怎么年轻时候竟没有出人头地呢?

“我曾经娇媚鲜艳,如同天上那一轮明月。”管事婆子目光中透着森意,?“我曾经美丽的可比枝头繁花。但是,拜你所赐,却早早的凋零了。”

“当年,你送给我一个京城来的消息,对不对?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少不得也送你一个京城来的消息,让你大大的惊喜一下。”管事婆子嘴角噙着丝不怀好意的笑,慢慢向屋里走去。

第137章生了

她的步子缓慢而优雅,显然曾经受过良好的教养。秋日的晴朗碧空明净而高远,她在阳光下一步一步走着,神情中有种和绚烂秋景极不合谐的苍凉之感。

沈茉正在看着桌上那卷经书生闷气,见她进来,皱眉道:“明月,你怎的才来?不是叫你常过来陪我说说话么,这祖居里头,也只有你学识教养尚可,可以一谈。”

唉,在这乡下地方,别说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夫人太太们了,连个能识字的仆妇都难寻。像明月这样,不只读过书,还谈吐举止都颇为娴雅的,真是太难得了,凤毛麟角啊。

这已经风华不再的管事婆子,就是邓麒当年倚重的大丫头,通诗文擅书法的明月姑娘。她曾被邓麒委以重任,在这祖居之中陪伴即将临产的祁玉,并负责和京城、宣府之间的书信往来。可惜,祁玉生下孩子的那天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之事,导致祁玉和孩子全部离开了邓家祖居。为着这件事,祖居留守的一众人等各有轻重不同的处罚,明月贴身服侍的小丫头珠儿死了,明月也被关了许久。多年之后被放出来,明月青春已逝,心也灰了,被夏姨娘好言好语劝慰一番后,嫁给邓家仆役赵禄为妻,守在祖居做了管事婆子。

这些年来,明月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往事,满怀惆怅。若是当年没有京城送来的书信、婚书,自己只能耐着性子守在祁玉身边,不敢轻举妄动吧?若能熬过那两三年,或许也会跟明珠、明芳一样被大爷收了房,生下一男半女的,便能做姨娘,过着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可是,京城偏偏有心怀叵测的人送来书信,诱惑自己犯下大错。

罢了,这都是命。明月思来想去,最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就在明月认了命,要默默无闻过完这惨淡下半辈子的时候,沈茉来了。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世孙夫人,大少爷大小姐的亲娘,竟被发配回了祖居,被关到家庙吃斋念佛。

深埋在明月心底的仇恨、怨忿,在见到沈茉的那一刻重新滋生。就是她,就是眼前这个阴险的女人,是她从京城送过来书信、婚书,逼走了祁玉,毁了自己一辈子。

最开始,明月虽是满腔忿恨,却没敢流露出来。这女人可是府里正经的大太太,有亲生儿子呢!谁知道她会不会过几天便被接回去,重新过上锦衣玉食、颐指气使的好日子。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生杀大权可是掌握在她的手心。

明月忍了许久,忍的牙都疼了。等她从从明珠、明芳那儿得到信儿,知道了京城宁国公府的不少事情,明月真想仰天大笑,沈茉啊沈茉,你害苦了我一辈子,原来你也有今天!你有儿有女有身份有地位的,竟然也沦落到了这个境地!

明月嘴角泛起丝讥讽的微笑,慢条斯理答道:“我虽没用,现如今也管着厨房上的采买呢。您在家庙的一应吃食之物,都是我去备办。”

沈茉沉下脸,“提起这个,我可要跟你不依。便是要吃素,也该是精致洁净的素食,不是清汤寡水!”想起自己的饮食,沈茉真是杀人的心都有。普通的白米饭,大白菜熬米条,炒时蔬、凉扮时蔬,真是连一点荤腥也见不着啊。曾几何时,沈家大小姐、邓家大太太会沦落到这一步,吃这般粗糙的食物!

明月抿嘴笑,“我只管采买,若说做,另有厨房的林大娘管着。林大娘那人您也知道,世子夫人极是信重于她,她做事,向来是勤谨的。”

这是拿世子夫人来压我么?沈茉沉下脸,眉眼间满是气愤之色。虎落平阳任犬欺,到了这里,连厨房上的人都使唤不动了,连吃的都这般马马虎虎。

沈茉虽极为气愤,却尽力隐忍,并没发作。她自从被邓之翰毅然决然的送出京,送回祖居,便十分警醒,不敢闹事。“我不吵不闹的,过两年翰哥儿心软了,定会接我回去。”沈茉盘算的很好,“若是吵闹了,他这死心眼儿定是觉着我还不认错,还该忏悔。不如装出副顺从样子,博取可怜同情。”

沈茉稳了稳心神,含笑冲明月招手,“坐下吧,讲些外边的新鲜事给我听听。”明月微微躬身道谢,果真在她下首拣了个凳了,坐下了。

“你还真不见外。”沈茉心中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