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扬,你要回老家为沈茉“侍疾”,你娘知道么。

薛扬很是苦恼,“不知道啊。姐,我哪敢告诉她?我若告诉了她,她…定会要死要活的,不肯答应。”

青雀无语。

薛扬掩面哭泣,“姐,我不想回老家啊,我真不想回!我想起来就很害怕,我怕那个女…我怕之翰的亲娘,娘说过她很可怕,我一定不是她的对手。”

薛扬自成亲之后,宁国公和邓麒偏袒她,邓之翰讨好她,世子夫人宽待她,她在宁国公府真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沈茉生病,邓之翰执意回老家,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件刺手、不顺心的事。

青雀忍耐的看着她,“不想回老家,那便想出不回老家的法子啊。阿扬,你已经成了亲,是大人了。你可以天真,但是不可以愚蠢!”

邓之翰央求你回老家,你就回老家啊?你要和他过一辈子,若是每件大事都这么迁就他,你这辈子不得累死!阿扬,你看着聪明,怎这么笨。

薛扬泪眼迷朦的牵住青雀,“姐,你教教我,你教教我!我这会儿真是心乱如麻,什么好法子也想不出来了。”

她是爱邓之翰的。因为爱,所以会迷惑,会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她知道邓之翰的要求不合理,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她就是不忍心。她和邓之翰正是新婚旖旎时光,好的蜜里调油,她怎么忍心拒绝邓之翰呢。

她越来越珍惜邓之翰的爱,她怕万一拒绝了邓之翰,邓之翰会心凉,会不再爱她。薛扬在邓之翰面前,开始患得患失。

青雀发了会儿闷,命人请来林医正。“劳您大驾,给她安一个不宜出远门的病症上去,要看上去很像很像,不会令人起疑心。”其实这不是最好的法子,可是阿扬…算了,阿扬这样的,也只能如此。

林医正给薛扬仔细的把了脉,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王妃,哪用安一个病症给她?她怀孕了,已有两个月。”两个月,胎还没坐稳呢,出什么远门?闲的。

薛扬又羞又喜,小脸绯红。青雀气的不行,阿扬你不懂,你身边的嬷嬷也不懂么,怀孕两个月了,你茫然不知!

谢了林医正,青雀命人把薛扬送回宁国公府,又命人到阳武侯府送了信,“阿扬有身孕了,您多去看看她。她身边有无老成的嬷嬷?若没有,您给添一个也好。”

接下来的事,青雀就不管了。阿扬怀孕了,邓之翰说什么也不能再逼她回老家。等到阿扬孩子生下来,孩子两三岁之前,也不合适出远门。等到孩儿大了,沈茉还能健在人世么。

被自己亲生儿子关到老家过苦日子,对沈茉来说已是生不如死。如今她知道自己被休了,所有的指望全没有了,又能支撑多久?即便活着,也是行尸走肉,全无生趣。

她活着,怕是比死了还难受。

是死是活,随她吧。青雀对此,已经不复关心。

弘治四年夏,晋王就藩辽东。晋王、晋王妃带着生病的邵太妃、年幼的儿子聪哥儿,和太皇太后、王太后、皇帝等人洒泪而别,出朝阳门,上了通往辽东的官道。

第150章广宁

一路之上,最兴奋雀跃的人是邵太妃。她才四五岁的时候就进了宫,极少有出门游玩的机会。如今天朝的大好河山展现在她面前,让她如何能不激动。

“阿原,小青雀,我这辈子还能出了那个皇宫呢,真是做梦也想不到。”邵太妃无数次感概过。她经常午夜梦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出了宫。

阿原浅笑不语,青雀殷勤的把小聪聪抱给她,“大姨,指着您看他呢。他还会有弟弟妹妹,也全指着您了。”大姨精神百倍,容光焕发,“看小聪聪啊,不在话下!”

大姨一边抱过小聪聪逗他玩耍,一边随口问道:“小青雀,你打算什么时候给小聪聪添个弟弟呀。”只有小聪聪一个孩子,多寂寞,快,多生几个。

青雀嘻嘻笑,“大姨,过两年成不?”阿原抱怨,“小聪聪才半岁好不好,母亲,您也太着急了。”大姨忙表白,“我白问问罢了,不是催你们,真的不是催你们。”

小聪聪在她怀里很郑重的点头,好像在附合她的说法似的。晋王和青雀都乐,“小聪聪,你能听懂话么?别装了。”小聪聪扬起小手冲他们“啊啊”着,不知是在害羞,还是在发急。

车厢里响起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从京城到辽东,路途遥远,即使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月的功夫。阿原和青雀这一行人有老人,有小孩,速度就快不了,耗时自然更久。出发之前他们盘算过行程,决定路上消消停停的走,寒冬到来之前赶到便可。一路之上的衣、食、住、行都有长史、护卫等专人负责,倒是不必操心。

小聪聪不耐在车中久坐,青雀时常抱着他飞身上马,指给他看沿途风景。小风吹着,马蹄声清脆悦耳,马背上的小聪聪,轻松惬意极了。

小聪聪从京城上车的时候,不过才半岁多,刚刚会坐。等到经过长途跋涉抵达远在广宁的辽王府之后,他已经一周岁,会走路了!多么漫长的旅程啊。

深秋时节,阿原、青雀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的到了位于广宁城的辽王府。辽王府占地将近五百亩,规模宏大,气势雄伟,金碧辉煌。王府四周围绕高大的城垣和端礼、广智、体仁、遵义四个城门,城墙覆以青色琉璃瓦,大门饰以丹漆金涂铜钉,飞檐翘壁,云阶玉壁,辉煌壮观。

“小聪聪,这便是咱们的家了。”阿原和青雀一边一个牵着小聪聪,站在辽王府前,指给他看。小聪聪仰起小脸看了几眼,挣开父母的手,站在地上拍掌。不只拍掌,他的小身子还一踊一踊的,想往上蹦。看样子,对于这个新家,他很是喜欢。

钟嬷嬷扶着大姨站在旁边,两人都是一脸舒心的微笑。大姨是住过紫禁城的人,对辽王府的富贵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不过,这是阿原和青雀的家,那便显得珍贵了。

广宁是辽东总兵府所在地,控制蒙古弹压女真的军事重镇。按照礼仪,广宁所有文武官员都该亲自迎接辽王,不过,辽王府长史委婉把一应文武官员全部推却,“殿下令旨,诸位该练兵的练兵,该理事的理事,不必专程出迎。待殿下安顿下来,再请诸位至辽王府饮宴。”

这是一位谦虚的、不扰民的亲王,广宁文武官员们心里有了底。皇帝陛下是一位难得的明君,勤政、爱民、节俭,这位亲王殿下是陛下亲弟弟,大概也是个好的。

辽王府诸人安顿下来之后,辽东总兵、征虏前将军王栋,辽东镇守太监汪方,辽东巡抚卓俊,广宁知府卢知节等人过府拜见。辽王客气的询问过广宁的风土人情等,温言勉励几句,端了茶。

“是位好性子的殿下。”众人对辽王都很满意。亲王们有的嚣张跋扈,有的贪得无厌,陛下的这位亲弟弟却是温文尔雅,待人宽和,真是辽地之福啊。

慢慢的,广宁文武官员、百姓都知道辽王纯孝之人,接了生病的邵太妃在身边奉养;清心寡欲之人,王府中只有一位王妃、一位小世子,别无内宠,自然也没有庶子。文官们对这样的亲王刮目相看,赞誉有加。武将们知道他是恪国公的孙女婿,对他也是满怀敬意:力战蒙古至最后一口气的恪国公,是军人敬仰的英雄。

官员们若是有家眷随行的,也都去拜见过辽王妃。这些夫人太太们惊羡于辽王妃的美丽动人,各自在心中哀叹,“怪不得辽王别无内宠。我要是男人,能娶这么个媳妇儿,我也不再移情别恋。”美人啊,美人难得。

辽王妃待她们很亲切,细细问过她们在广宁的衣食住行是否方便,有无遇到胡虏侵扰等等。卢知府的太太温氏最为爽朗,把广宁的风土人情一一细说,辽王妃听的很专注。

“蒙古,朱里真,个个不省心。他们若是真打过来,将士们在前方应敌,我便在后方准备饭食。”一位参将的妻子谦虚说道。

辽王妃笑着夸了她几句,参将的妻子有些飘飘然,“我多能干啊,多吃苦耐劳!”她不知道,眼前这位娇滴滴的王妃是可以飞身上马挥刀杀敌的。这位王妃砍起入侵的胡虏来,从来不会手软。

彬彬有礼、平易近人的辽王、辽王妃很快融入广宁这座军事重镇,得到文武官员们的爱戴和崇敬。辽王一家人,慢慢在广宁扎下了根。

占地辽阔的王府中,近卫由辽王妃亲自率领、指挥,王府的保卫井井有条。府中内务多由钟嬷嬷协助邵太妃办理,事事从容。因辽王府的正经主子只有邵太妃、辽王、辽王妃、小世子,故此,王府中没什么风波,日子平静的很。

邵太妃自到了广宁这风水宝地,身子一天天好转起来,时常在王府中逍遥自在的游玩。她虽身子好转,可病根儿还没去,要常泡广宁的温泉,还要常常服食一种以新鲜虎骨、千年老参为药引的珍贵丸药。故此,她虽略好了点,却还是不能回京城,只能在辽王府慢慢将养。

“养病”的邵太妃最爱带上小世子聪哥儿,在王府各处亭台阁轩,堂室楼榭间漫步、赏玩。小世子不爱被人抱着,爱自己下地走路,他摇摇摆摆走在祖母身边,跟着祖母满世界乱转,兴致勃勃。

辽王、辽王妃白天要接见一些官员,处理些杂务,还要陪伴太妃、抚养幼子,事情很多。到了夜色静谧温馨之时,辽王和辽王妃自然少不了温柔缱绻一番,做些最正经的事,最神圣的事。

总体来说,他俩还是很忙的。

隆冬之时,从京城传来一个好消息:皇后殿下于今年九月二十诞下了皇长子,皇帝陛下大为欢喜,赐名为朝。

皇帝有儿子了,还是皇后生的嫡长子,国家的大喜事啊。举国欢庆。

邵太妃闻讯,觉得有些希奇,“咱们离京之时,还没听说张皇后有喜呢,这便生下来了?”张皇后那段时日一直生病不见人,难道不是生病,是有喜了?可是她若有喜,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哪用瞒着人呢。

从没听说过她怀孕,猛的连儿子都生下了,真是让人不大敢相信呢。

她那宝贝儿子、儿媳异口同声,“帝后大喜,令人欣慰。”这孩子是不是张皇后所出,不重要。只要皇帝承认他是皇长子,只要皇帝承认他是嫡长子,他就是。至于他亲娘究竟是谁,无关紧要。

邵太妃想想,觉得也是。管他是宫女生的,还是皇后生的,总之只要皇帝承认他是嫡长子,便是帝后同喜,普天同庆。

“不管这有的没的,看我乖孙子去。”邵太妃笑吟吟的,去陪小聪聪玩耍。

大冬天的,小聪聪不得出门,正在殿中踢球。他身穿大红袄裤,抱着个小圆球,一会儿拿手抱着,一会儿下脚踢,专心致致的玩着,很开心的样子。见邵太妃过来,他热情的伸出小手,不由分说拉住邵太妃的手,示意邵太妃和他一起玩。

他手脚很勤快,可是嘴有些懒,不大爱说话。

邵太妃哪忍拂了他的意,笑吟吟和他一起下脚踢球。小聪聪虽然年纪很小,可是身手伶俐敏捷,下脚又稳又狠又准,简直是脚无虚发。邵太妃大乐,“小聪聪真厉害!”竖起大拇指,把自己宝贝孙子夸了又夸。小聪聪心里高兴,仰起小脸冲邵太妃揪揪鼻子,又低头踢球去了。

球在前头跑,他在后头追,好不有趣。

第151章小明

小聪聪是个很能随遇而安的好孩子。若是阿原和青雀在他眼前,他会缠着爹娘,要爹娘陪他一起玩耍。若是阿原和青雀有事走了,他也不哭不闹的,和祖母、钟嬷嬷等人玩的兴兴头头。

有时阿原故意逗他玩,明明闲着,却把他往一边推,“小聪聪跟着祖母吧,爹爹正忙着。”小聪聪可不轻易上当,他会板着一张小脸,用谴责的目光看着阿原,仿佛在无声的质问。

“小聪聪你无师自通啊。”青雀在旁惊叹。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邵太妃看着阿原和小聪聪这一大一小,笑的不行,“跟阿原小时候一模一样!阿原那时还没枕头高,话还说不利索,先帝若是拂了他的心意,他便是这样!”无声的、责备的看着他爹,看的他爹心虚,心软,最后改了主意。

阿原也是一样,最终在小聪聪面前败下阵来,心甘情愿的陪他玩耍,给他当马骑。小聪聪是见过世面的孩子,常跟青雀一起在马上疾驰,骑上他爹,小聪聪便熟练的一起一坐,好像真的在骑马似的,口中大声呼喝,“驾,驾!”-----这会儿他嘴不懒了,很勤快。

青雀笑吟吟在旁坐着,提起笔,把眼前这一幕一幕精心画了下来。远在杨集的太爷爷,京城的曾外公,爹娘,宫里的太皇太后,这么多关爱小聪聪的长辈呢,虽见不着面,看看画也是好的,聊胜于无。

阿原和青雀画过许多有关小聪聪的画,有玩耍的,有酣睡的,有调皮捣蛋的,有乖巧可爱的。到了要寄信的时候,阿原坐下跟青雀一起仔细挑拣,什么画可以给什么人,分的很清楚。

青雀抱着小聪聪骑在高头大马上疾驰,这样的画可是万万不能被太皇太后看到。阿原给小聪聪当马骑的画,咳咳,算了吧,也不能给太皇太后。

给太皇太后的,全是温馨美好、挑不出一点毛病的画面:小聪聪面前摊着一本画册,阿原在旁讲给他听,父子二人俱是专心致致,聚精会神。阿原和小聪聪躺在一张床上安眠,一大一小两个容貌相像的人,连睡姿都是神似的,令人捧腹。

平安家书、活泼可爱的绘画,连同貂皮、人参、珍珠一类的辽东特产,会定时送往杨集、京城。青雀在书信中详细讲了辽王府的日常琐事,和广宁城对蒙古、朱里真的防卫。边城岁月并不总是宁静的,可是很充实,生机勃勃。

弘治五年春,一辆朴实的牛车停在辽王府大门前。辽王、辽王妃向来平易近人,连王府守大门的也并不嚣张,见这牛车有些寒酸,从牛车上出来的老人一身青布道袍,朴实无华,守大门的也没敢怠慢,笑着问了好,“您老打哪儿来?风尘仆仆的,您辛苦了。”

这老人年近六十,相貌清癯,他客气的冲门房拱拱手,“烦请通报辽王妃,我从杨集来,姓祖。”辽王府是月月有信送往杨集的,门房哪能不知道?一听杨集两个字,顿时更加殷勤,“您老请坐,烦您老稍等片刻。”

没多大会儿,有管事的来迎,“祖先生,王妃有请。”老人站起身,微笑道谢,跟在管事的身后,进了辽王府。

“掌柜的,多年不见,您风采依旧啊。”青雀在殿门口迎接,见了面,笑吟吟的打趣。

这老人正是很多年前,在杨集古堤之上设酒肆的掌柜。时隔多年,他已由中年人变为老年人,可是面目之间的和善、机敏,一如从前。

“哪里还谈得上风采依旧,我已老迈不堪。倒是王妃,出落的越发好了。”老人看着一朵鲜花般的青雀,心头有多少感慨。莫二郎家的小青雀,如今是这辽王府的主人了。

“您可谈不上老迈,跟太爷爷相比,您还年轻着呢。”青雀笑吟吟。太爷爷他老人家还没有自称老朽,掌柜的,您就更甭提这两个字了。

老人微微笑起来,“王妃说的是。我若真的老迈不堪,又怎敢千里迢迢来投奔王妃,为王妃效力?”

青雀收起嘻笑,正色道:“祖先生,您不是为我效力,您是来为辽东效力,为您的故乡效力。”

祖先生,是辽东人氏。他生在辽东,长在辽东,对辽东地形再熟悉不过。他在京师游学的时候曾无意中得罪权贵,是杨阁老不动声色的保下了他,之后他一直在杨家任幕僚。杨阁老致仕之后,他默默跟在杨阁老身边去了杨集。这一去,就是二十年。

祖先生神色也郑重起来,“没有阁老大人护着我,我早已成了一堆枯骨。王妃,我只听阁老大人的。他老人家若许我在杨集服侍,我自然求之不得。他老人家若命我来为王妃出谋出策,我也乐得从命。”

青雀微笑看了他一眼,“太爷爷让您来帮我的,对不对?那您一心帮我就好了。”

祖先生长揖到底,“是,在下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天辽王、辽王妃设宴为祖先生洗尘,席间饮着祖先生从杨集带过来的桃花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小聪聪虽不怎么爱说话,却很喜欢凑热闹,有客人在的场合,怎么能缺了他呢?他也不用乳母抱着,端坐在辽王、辽王妃中间,像个小大人似的。辽王、辽王妃举杯劝酒的时候,他也很自觉的举起小酒杯,朝祖先生扬扬杯子,才一饮而尽。

“小世子,爱喝桃花酒?”祖先生疑惑问道。孩子,你也太小了点儿吧,喝的什么酒。

青雀嫣然而笑,“他杯子里装的是清水。”他才多大,怎会给他喝酒呢,不过是哄他玩,装装样子罢了。

小聪聪大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他扭头命令宫女,“倒酒。”宫女曲膝答应,果然替他又倒了一小杯清水。小聪聪端起自己的小杯子嗅了嗅,凑到阿原的杯子前嗅了嗅,不满的、质问的看着阿原。

你们喝的是什么,给我喝的又是什么?!

“爹爹有这么高了,是大人。小聪聪才这么高,是小孩儿。”阿原很认真的比划给小聪聪看,“大人可以喝酒,小孩儿不可以喝,知道么?小聪聪乖乖的吃饭,快快长高,等长到爹爹这么高,便可以喝酒了。”

阿原把一小碗软软糯糯的御田粳米饭放在小聪聪面前,鼓励他自己吃。小聪聪伸出胳膊往空中比了比,好像在比究竟要长多高便可以和大人一样喝酒似的。比划完,挥舞着他专用的小银勺,欢快吃起米饭。

祖先生看着很会哄孩子的辽王,言笑晏晏向自己劝酒的辽王妃,嘴角微微抽搐。

祖先生在辽王府住了下来,成为辽王的幕僚,辽王对他执礼甚恭,像对长辈一样尊敬。辽王府的长史、护卫等,全都客气的称呼他“祖先生”。

小聪聪对祖先生本是不大感兴趣的,可是自从看过祖先生双手同时写字之后,小聪聪便对祖先生崇拜的不行,颠儿颠儿的跟在祖先生屁股后,一脸仰慕。

祖先生可以双手同时写字,字形圆转如意,并不坚涩。祖先生两手各执一笔挥毫泼墨的时候,小聪聪总是瞪圆了眼睛看着,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诧异、好奇。

慢慢的,祖先生开始教给小聪聪认一些简单的字。祖先生自己爱下象棋,所以小聪聪最先认识的字竟是车马炮,将士相。祖先生说声“车”,小聪聪的手指便会准确无误的指到车上,祖先生说声“将”,小聪聪便会把将找出来,再也错不了。

小聪聪连下棋的规则也不大懂,却常常会胡乱把棋子往当头炮的位置一放,清脆宣布,“将!”棋虽下得完全不对,那股子气势,却似模似样的。

青雀有些迷糊了,“我原本以为太爷爷送掌柜的过来是要帮我打仗的,怎么这会儿一看,是要帮我看孩子、教孩子?”祖先生不像是来运筹帷幄做谋士的,像是来给小聪聪做启蒙老师!

“妞妞,依四哥看,全是你那聪明勇敢四兄妹闹的。”阿原浅笑,“太爷爷准是忧心咱们有了小的,大的便顾不上了,故此才命祖先生前来相助。”

“我太招人疼爱了。”青雀大为感动,“所以太爷爷对我这么好啊,为我想的这么周到!连小聪聪的启蒙老师都大老远的送过来,唉,用心良苦,用心良苦。”

祖先生若是听到她这番话,不知会做何感想。

这年的春天,薛扬经历过足足两天的痛苦之后,生下了她和邓之翰的长子谦哥儿。邓之翰初为人父,欣喜若狂,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邓麒喜的一直傻笑,“我做祖父了,我做祖父了。”邓麒真是心潮澎湃,心绪飞扬,谦哥儿是我的孙子,也是玉儿的外孙子。谦哥儿,有了你,祖父死也瞑目了。

邓晖和孙夫人不用提了,都是笑容满面。邓晖再三交代孙夫人,“好生照看阿扬母子。阿扬为邓家生下谦哥儿,劳苦功高。”孙夫人笑着答应,“阿扬可是吃了苦头了,我省得,会好生照看她。”阿扬能生下这孩子真是不容易,这两天里头,不知有多少回差点进了鬼门关。

孙夫人原本就待阿扬宽和,有了谦哥儿之后,对阿扬更好了。

谦哥儿诞生,最满心欢喜的人,是宁国公。这年宁国公监造太庙完工,被加封为太子太师,仕途到了最高峰。才得了朝廷的礼遇,家里又有添人进口的好事,宁国公的这份喜悦,可想而知。

把小小的谦哥儿抱到怀里,宁国公苍老的面容上有了奇异的光彩。谦哥儿身体里流着宁国公的血,也流着香秀的血,在看到谦哥儿的一刹那,宁国公心满意足。他这一生,完满了。

谦哥儿的满月酒过后,宁国公溘然长逝。

宁国公府一片哭声,满目缟素。

宁国公生前曾九次佩将军印出征,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回回得胜还朝。这样的勇将、福将,皇帝哪有不喜欢的?皇帝大为哀痛叹息,追封为昌平王,许世子邓晖袭为宁国公。

宁国公,算得上是生荣死哀了。

第152章小明(下)

令人称奇的是,宁国公才去世不到七天,早已远离尘世在京郊寺庙出家修行的荀氏竟也无疾而终。子孙们悲痛欲绝,哭声震天,把荀氏和宁国公同棺盛敛,打算扶灵回乡安葬。

皇帝听说过又是惊奇,又是叹息,谥荀氏为一品节义夫人。“小妹,你死得其所。”荀氏的哥哥荀亮还在世,颤颤巍巍的被孙子扶着,亲自来致奠。小妹,你能和妹夫死在一处,葬在一处,也算有个好收梢了。

亲朋好友们又有一番忙活,才为宁国公吊过丧,又要为荀氏吊丧。世子邓晖心痛父母相断亡故,好几回哭昏过去,形状可怜,令人惨伤。

一个细雨绵绵的春日,宁国公府众人一身缟素,扶灵回乡。薛扬抱着才出生不久的谦哥儿,心神不定的坐在车里,对前途满是恐惧不安。最向着自己的曾祖父走了,不能再庇护自己了,老家…老家有他的亲娘,听说很可怕,很可怕…

薛扬抱紧了谦哥儿。

消息传到辽东,青雀默然许久。宁国公一生忠勇,治军严肃,家事上虽然糊涂些,对自己到底还是疼爱的…青雀鼻子酸了酸,“阿原,我虽不姓邓了,他还是我曾祖父。”阿原不忍违她心意,柔声道:“府里一律用素色,好不好?三个月内,不设宴享,不用鼓乐。”青雀点头,“好。”

阿原正想松口气,却听青雀又说了一句,“咱们分房三个月吧。”阿原差点没跳起来,仓惶问道:“分房?妞妞,为什么啊,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房?”青雀奇怪的看着他,“我曾祖父去世了啊。”阿原目瞪口呆。

“那个,分了房,怎么会有小明明啊。”阿原小声的、弱弱的抱怨。

妞妞,你大姨一直想要小明明,太爷爷把小聪聪的启蒙老师都送过来了。这要紧时候,咱们怎么能分房呢?

“晚三个月,没事的。”青雀不在意。

见阿原还是撅着嘴,一脸的不甘愿,青雀很善解人意的建议,“要不,给你一名相貌秀丽的宫女贴身服侍?”想往你身边凑的宫女,很不少呢。也是,以你的姿色,哪至于无人问津。

阿原断然拒绝,“杀头的事情也有人肯干,赔本的生意是没人肯做的,明白么?宫女贴身服侍,我吃大亏、赔大本儿了好不好,不干。”

我长什么样子,她们长什么样子?我让她们亲近…不干。

青雀心中虽有着淡淡的哀愁,却也被他逗的轻轻笑起来。

过后阿原当笑话讲给邵太妃听,邵太妃大为恼火,“要什么宫女,你要什么宫女?我只要小青雀亲生的孩儿,知道么?”不由分说指着阿原一通训斥,“皇帝是你哥哥,是天子,不比你尊贵啊?皇帝还只有一位皇后呢,你要什么宫女?那张皇后,给我家小青雀提鞋也不配,她还独占东西六宫呢,我家小青雀的王府中难道能有贴身服侍你的宫女?反了!”

阿原晕,我什么时候要宫女了?妞妞开玩笑让我要,我明明严辞拒绝了好不好,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母亲您…您真是妞妞的好大姨啊。

邵太妃骂过阿原,又温柔细致的劝他,“宁国公好不好的,也是小青雀的曾祖父。于国,他是有功之臣;于私,他是疼爱青雀的长辈。青雀重情,你是她的夫婿,也不可凉薄了呀。”

阿原幽怨的看着邵太妃,点头,“您说的对。”

您说的对什么呀,分房三个月,三个月不能化身为狼,这一百个晚上我该如何度过?

阿原最终并没有跟青雀分房睡,不过他庄严承诺,“咱们什么也不做。”他说到做到,果然只是拥着妻子睡觉而已,并不动手动脚。

青雀倦倦的依偎到他怀里,很快睡着了。

“自从宁国公过世,妞妞精神有些不大好呢。”阿原颇为心疼。在阿原看来,宁国公、邓麒都是很不负责任的长辈,不值得尊敬。可是青雀重感情,哪怕是一点点温情她也不愿放弃,哪怕是一点点关爱她也会珍惜,她明明在邓家受过极大的伤害,明明改姓祁了,可是宁国公这么一去世,她还是大为伤怀。

善良的小青雀。阿原探过头去,在妻子脸颊上印下一记轻柔的亲吻。

“没良心的小青雀。”没过几晚,阿原开始恨恨。青雀才上床不久就会很快进入梦乡,他却是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渴望青雀,很受折磨。

“你再这么着,我便不顾三个月的约定,要化身为狼了。”阿原轻轻揽着妻子,心里发着狠。连话都不跟我说几句,就这么睡着了,没良心的小青雀。

林医正是定期要给邵太妃、辽王、辽王妃、小世子请平安脉的,不过有时青雀忙碌起来,林医正也会逮不着人,偶尔会漏过去。这天林医正听钟嬷嬷抱怨,说王妃近来胃口好似不大好,笑道:“我来给王妃瞧瞧。”

这一瞧,林医正登时精神了。“钟嬷嬷,我上回写的食单还在么?若在,依旧交给厨房。”“王妃,您这是第二胎了,一定会安安稳稳的,不必担心。”

“王妃又有身孕了?”钟嬷嬷明白过来之后,大喜,语无伦次的说道:“食单啊,在吧,应该在。得,林医正,您还是再写一份吧,我这会儿脑子晕晕的,忘记放在哪儿了。”

林医正见她高兴的发昏,粲然一笑,提笔又写下一份。

青雀又是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怪不得近来有些犯困。”一上床就能睡着,都不带跟阿原说几句话的。可怜的阿原,这几日想必闷的很了。

邵太妃正带着小聪聪在外头看花,听了这喜信,心花怒放。她拉过小聪聪狠狠亲了两口,“小聪聪啊,你要有弟弟妹妹了!”小聪聪礼貌的笑了笑,回头继续专心看花,弟弟妹妹是什么啊?不懂。

邵太妃开始美滋滋的盘算起来:是要个小子好呢,还是要个闺女好呢?已经有小聪聪了,最好是生下小闺女,阿原和小青雀便儿女双全了。若是个小子呢,也很好,儿子不嫌多!

邵太妃越想越美,笑吟吟揽过小聪聪,又亲了亲。

阿原在书房会客,至晚方回。听钟嬷嬷说了喜信儿,阿原傻呼呼的笑起来,“怪不得呢。”怪不得妞妞一上床就能睡着,敢情她是怀孕了,犯困呢。妞妞,四哥错怪你了,昨晚还以为你没良心来着。

阿原温柔又欢喜的看着青雀,青雀冲他调皮的眨眨眼睛,两人心中俱是甜蜜。

这晚一家人团团坐着吃晚饭,人人脸上喜笑颜开。邵太妃不停的给青雀夹菜,“小青雀,你如今是两个人吃饭呢。”青雀笑咪咪接过来,“是,我一定多吃。”小聪聪挥舞着勺子努力跟他的晚饭奋斗,见邵太妃一直给青雀夹菜,不解的看了好几眼。都大人了,还用这样啊?虽是心中疑惑,手中却不停,小聪聪吃饭是很正经、很专心的。

小聪聪睡觉也不费事。到了该睡觉的时候,爹爹把他抱上床,祖母轻轻拍着他,柔声唱着儿歌哄他,没多大会儿,小聪聪便睡着了,进入甜蜜的梦乡。

“真是省心的好孩子,比他爹小时候还省心。”邵太妃看着熟睡的小聪聪,满腹怜爱。

小聪聪的爹娘这会儿正恩爱缠绵的偎依在一起,他爹爹的手抚在他娘亲平坦的小腹上,“小明明啊,你在娘亲肚子里乖乖的,不许吵不许闹,要做个好孩子。”他娘亲笑咪咪,“我不怕孩子吵闹,淘气点儿无妨。小明明,你爹吓唬你呢,别听他的。”

“太惯着他了。”阿原抱怨。妞妞这么惯孩子,我都嫉妒了好不好。

“等生下来,就不惯他了。”青雀语气温柔,“如今他小啊,实在太小了。”

两人说着傻话,青雀不知不觉间睡着了。月光淡淡照进来,映得她的眉目格外精致美好,阿原痴痴看着她的睡颜,心中柔情无限。

同样是不能化身为狼,前些时日阿原真是满腹委屈,委屈的不行。今晚却是心甘情愿的,如温顺的小羊一般贴在妻子后背睡了。睡着之后,嘴角还噙着丝浅浅淡淡的笑意,甜美陶醉。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一向省事的小聪聪忽有些淘气。晚上他赖着不走,一口咬定,“跟娘睡。”白天呢,他也常常缠着青雀不放,还要青雀带他骑马,“娘,骑马,要快。”

晚上睡觉还好办,青雀把他哄睡了之后再抱走,想抱哪就抱哪-----他睡的很沉,小猪似的,睡着了就不会轻易醒。白天可费劲了,青雀一怀孕,林医正严禁她骑马,怎么满足小聪聪的愿望?

王府卫队中倒是有几名高手,但是让他们带小聪聪骑马,青雀还是不放心的。小聪聪太小了,他完全没有自保能力,到了马背上,他全靠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