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咬着笔头,抬头,笑眯眯地看又准备说大道理的陈朗,“也不能完全躲,还是得打一打的。不然官府当我们是病猫,以后真没了活路了。来来来,咱们这样打”

一众人全觉得有道理,听李信部署去了。

陈朗心塞:他真是眼瞎,怎么会觉得阿信懂事内敛了呢?!明明还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张扬坏蛋啊!

有李信做主心骨,安排完后,跟官府抢时间,大家纷纷去忙了。乱糟糟中,李信突然想起一事,“知知还好吧?我去看看她。”抬步就要晃过去。

却见几个人脸色怪异。

李信挑眉,“怎么了?你们动她了?我走前怎么说的?”

几个脸色更慌。

看少年露出笑,牙齿森白,眼尾细长。笑眯眯的,却让人硬生生往后退一步,“动卧的人,别怪我和你们反目哦。”

少年强大而不羁,你不要触他逆鳞,永远只能顺着毛摸。你要是触他逆鳞,就要做好他报复的准备。

“是、是我”人后,一个少年,低着头、红着眼站了出来,“阿信哥,我没有动那位女公子。我只是见她可怜,放走了她”

李信很吃惊,好一会儿没说话。

一是吃惊跟他说话的人,是那个叫李江的少年。李江很有勇气,敢来面对他。

二是李江更有气魄,放走了闻蝉。

他李信都没做出来的事,被一个李江做了

李信低着眼,长睫覆着眼睛,沉思一般。

他静而不语,让人心慌。所有兄弟中,李信虽年少,却是武功最高的一位。这位武功的高,还和他们这些野路子出身不一样。据说李信的武功,是有高人指点过。如果李江因这么件事惹怒了李信,大伙儿得不偿失。

女人和兄弟,总是很难选择的。

原来觉得李信会选兄弟。

但现在看李信被那个闻蝉小娘子,迷得不轻啊。

李江低着头认错,等李信的反应。他心中甚至有一种快感,想要看李信和这帮兄弟们决裂。

脑海中,不由浮现半个时辰前,自己看到的那张千娇百媚的面孔。

当时劫道,李江没有去。他只知道闻蝉很好看很好看,让薄情寡义的少年春心大动,千方百计想要得到。李江没想过,他偶尔经过,听到人叫唤,开门时,看到女孩儿那张抬起来的面孔,会有恍神的错觉。

山穷水复、柳暗花明的美艳。

她娇弱而清明,楚楚可怜地向他求助,恳求他放了她。她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清艳中,带着一股只有男人能看出来的色气。让人产生冲动,让人想要蹂躏。

闻蝉实在太好看。

无怪乎李信心动。

李江不敢动李信的女人,他心中,却在看到女孩儿的一瞬间,产生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人生短短一瞬,佳人去不再得。李信在闻蝉和兄弟间,到底会如何选择呢?哪怕只是一个罅隙的机会,李江都想趁机埋下去。日后,日后总有发酵的时候。

却不想,在李江做出惶恐不安模样的时候,在众兄弟纷纷的劝说中,李信慢慢笑起来了。他很满意地摸了摸下巴,赞赏地拍了拍李江的肩,“你放她走了?你这个主意真不错。比我想的要好。反正都是要放她走的,你这样,很好很好。”

李江:“”

被李信夸得莫名其妙。

听李信随口问他,“你放她多久了?她往哪个方向逃了?”

这是又要捉回来的意思吧?

李江懵懵地回答了李信。

李信很高兴地出去了。

看到少年没有生气,兄弟们重新轻松起来,忙着应付即将到来的官兵们。

但这时候的闻蝉,继逃离虎口后,正迎来她十四年来又一大生存危——所谓流年不利,不宜出行。

第7章 被李信吓哭

美人天生在某些方面有优势。

闻蝉更是其中翘首。

她被关起来后,辗转反侧,坐立不安,好容易找到一个突破口,在有人经过时,喊住了那个一脸沉思的俊美少年。

便是李江。

当是时,官府出兵剿匪的消息,已经经由别的途径传回了山寨。寨中一片大乱,众说纷纭,讨论着如何应对官府。

李江心事重重的时候,被隔着一扇门的闻蝉喊住。顺着声音去开门,看到女孩儿娇艳的长相时,他是真的生出了某些要不得的心思。

脑海里,定格了李信走在众人中,掩藏在相貌平平下,少年身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气场。所有人,有意无意的,都会去参考李信的话。

凭什么呢?大家身份都一个样,年龄也相仿,凭什么李信,就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土瓦掩饰不住珍珠的风采,也藏不住暗掩其中的狼子野心。李江望着少女的明眸雪肤,慢慢露出了一个轻慢的笑。

闻蝉带着一种审度的心情看这位少年郎君。在前有李信那般豺狼人物的衬托下,李江像森中小鹿一样干净清爽。也确实,这些天中,闻蝉遇到的所有贼子里,这名少年,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眉清目秀,笑容明朗。

也许是相貌出色的人天生互相有好感,闻蝉靠在门口,一眼看到这个少年时,就生出了亲近之心。

她低头,弄乱了耳边发丝,又在面上小掐了把,让自己狼狈些、憔悴些。总是在昏暗光线下,在到来少年的眼中,她已经是一个楚楚可怜的苍白女孩儿。

女孩儿脸色过白,形容脆弱,抬起眸子,乌黑清澈中,水光凝聚。她的眼睛真漂亮,像夜空下的湖水,幽黑的底子,澄澈的精神。

她弱弱看李江一眼,李江的心,再次为之一动。

见这个叫闻蝉的女公子,可怜而委屈地小声道,“郎君,你能帮帮我么?我不想一直被关在这里。没有吃没有穿,我受不了这种苦”

实则她一点也不苦。

除了没人陪她说话,吃穿用度,也没人少了她。

李江自不会揭露这点。他怀着异样的心思,在女孩儿期盼的柔弱目光中,点下了那个沉重的头。并问,“我该如何帮你?”

很惊诧地看他。

似没想到李江会这么好说话。

原本的试探,看起来不像试探,倒是真有了可行性。

少女浑身冷凉的血液,在李江等着她回应的一瞬间,被点燃,热烈流淌了起来。她的眼睛,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又激动,又怀疑。

闻蝉与李江勾肩搭背,互有利用心思下,李江竟真的引开了人,帮闻蝉逃出了寨子。李江没法帮闻蝉救出她的所有人来,他没有那种本事,不能在众人严格看押下放走闻蝉的四婶和仆从们。但是没关系,闻蝉自由了。

闻蝉也没有要求其他人和她一样被放出。她光是逃出这个寨子,就已经心惊胆战,唯恐还没出去时,迎面就走来李信。

好在,闻蝉运气不错,李江运气也不错。寨子里因为官府出兵的事人心惶惶,闻蝉又是李信吩咐过的“不要欺负她”,少人过来查看。路上偶有遇到人,都被李江机制化解。

李江把闻蝉送出了寨子,闻蝉卸下了手中玉镯给他,很郑重,“这位郎君,我不知你姓甚名谁,怕你也不肯说若你日后有难,拿这枚镯子下山,去李郡守府上求助,或另有机缘。”

李江心中一动,直直地看着面前娇弱的女孩儿。

李郡守!

她知不知道,即将派兵来捉拿他们这帮山贼的官府人马,可能就是李郡守指派的呢?!她知不知道李郡守是会稽最大的官?

闻蝉不知道前者,但她当然知道后者。

她就是故意这么说,看李江反应的。少年握紧手镯、眸子骤缩的表态,让闻蝉很满意——她赌对了。这个少年,并非和李信一条心。

日头灼热,女孩儿笑得清雅骄矜。李江望着她艳艳的笑靥,风拂发丝,深衣掠弧。他心口滚烫,握紧被塞入怀中的玉镯,看女孩儿左右旁观一下,就匆匆提着裙裾跟他告别,往丛林深处去了。

李江遥望着女孩儿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中,却不想她得不得救的事。他满心都是她的动人风韵,和她塞给他的玉镯。

听说李信讨这位女公子的欢心,这位女公子却心硬如铁,始终不曾向李信屈服。

闻蝉恐怕从来没给过李信任何信物。

闻蝉却给了李江信物。

这区别对待,让自来备受冷落的李江少年,嘴角上翘,觉得她真是可爱,真会讨人欢心。他深吸口气,将玉镯贴身收好,把这当做自己的救命符,然后回身,往寨子深处走去。

他即将应对得知闻蝉失踪后、暴怒的众兄弟,还有李信。

闻蝉不关心李江放了她后,打算如何和贼子劫匪们交待。那是他们的事,她一个小女子,能凭过硬的心理素质,从李江那里钻了空子,当然绝不会给自己留下再被抓回去的机会!

逃!

逃得远远的,不管方向,不管目的,离那个寨子越远越好!

只有她逃得出去,自己这边的人,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虽然没见李信杀人,可是要说李信杀人,闻蝉也是信的。

那么个坏蛋,他什么干不出来啊?

只有她在这里争取到时间,四婶和青竹他们,才有活命的机会!

天地浩渺,残雪不消,山路崎岖,闻蝉跌跌撞撞,在山路上匍匐,张皇无比。想她翁主身份,这一辈子的狼狈,大概都用在这个时候了。

地上的雪铺盖一层,又有丛木枝杈拦路,每一步远离,都走得艰难无比。闻蝉咬着那口气不肯松,竟真慢慢离寨子远了。一直没有人追来,虽然疑惑,却也到底松口气。

但是她送气太早了。

冬日雪后,循着本能逃,越走越远,常能看到动物的残肢躯干。闻蝉没有山林逃生的经验,她不知道这意味着野兽山狼的存在。她看到那些动物残躯,只觉得狰狞可怖,心里发毛,离得远一点。

她从天大亮,一直走到天色昏黄。

渐走渐偏,人迹也越来越少,前景慢慢变得荒芜。

站在原地,感觉到身后太过安静,有徐徐风过肩,吹着面颊。

同时,还有近在耳后的粗重呼吸声。

吞咽声。

闻蝉停住了步子,她隐约听到了山谷间的嘶嚎声,背后灵一样跟在她身后。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少女额上渗了汗,不太敢走下去了。她心中给自己安慰,眼看天要黑了,看来下不了山,必须得找个地方夜宿。

闻蝉一回头,猛闭气,脸色惨白——她站在山路口,一侧是嶙峋崖壁,一侧是万丈深渊。而她回头一瞬,看到山头几处,出现了棕色皮毛的兽类。

发涩的视线里,映出一头大狼,带着三匹小狼,就站在山石几处,俯眼看着她。

“嗷——”领头狼仰脖子一声嗥叫,三匹小狼也一起仰头跟着嚎起来。

那叫声震颤,漫山遍野,山木跟着齐齐抖动。

绿眼森森,狼身子紧绷,充满渴望地盯着山道上的这个小女孩儿。

又清瘦,又羸弱。

虽不够塞牙缝,但是猎捕起来,也容易很多。

闻蝉根本不敢跟它们对抗,她视线胡乱往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趁手的工具。她看到一块山石后,有被雪埋了一半的树枝。闻蝉就一步步,往那里退过去。

头狼眼中闪现戏谑之色,看着她后退,抖抖一身毛,慢悠悠地跟着上前,然后陡然发力,呜呜一声,跳起来亮出爪子,向下抓去。闻蝉扭头就跑,又滚又爬,扑向那处山石。

有利爪纵跃,女孩儿扬起手中一把雪往后撒,又蜷着身子滚开。她在那短短一瞬间,清晰地感受到了耳后灼灼的呼吸。跌在地上,手心擦破了,闻蝉沉着脸,瞪大眼,握着手中树枝,与高处的头狼相对。

头狼飞扑向下,眼看就要窜起扑向闻蝉。

倏而,天边红霞尽头,一个少年影子晃了出来。他站在山头,抓了一把雪往下扔去。看上去没什么力道的雪,竟让半空中的头狼警惕退开。

闻蝉看呆了。

看少年从山头露出半张脸,神采张扬地跟她打个招呼,“知知!”

“李信!”闻蝉惊叫。

心都凉了。

悲从中来,眼泪哗的一下,就砸了下去,越掉越多。

李信:“”

她见到狼匹都没有被吓哭,见到他的脸,居然被吓哭了?

李信很不高兴地想:他有这么不招人待见么?

第8章 李朗心硬如顽石

有没有可能闻蝉不是被李信吓哭,而是遭遇危机、突有大侠拔刀相助、感动得落泪想要以身相许?

看一眼闻蝉悲观认命的脸色吧绝对没有一点儿喜气和感激。

李信不能满意:小美人看到他,跟看到洪水猛兽一样强烈的反应,还是让他有些受伤的。

而闻蝉正震撼于无法逃脱的命运中。

女孩儿被野狼所惊,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高处的少年。还是第一次见面那样,他在高处,雪落山峰,白皑皑映着他幽黑的眸子。

他手长腿长,从上往下纵,玩味地笑一下,友好地打个招呼,闻蝉就能被他吓哭。

李信天生一张坏人脸,眉毛眼睛再英俊,人那么往前一站,挑挑眉,扯扯嘴,他周身那种不服于世、我自能狂的气质,就掩藏不住。

当然,他也没想遮掩。

他大大方方地、充满邪气地看着闻蝉掉眼泪。

闻蝉满脑子都是被李信重新抓回去后、李信如何把她大卸八块、先女干后杀的狰狞可怖场面

一头狼领着三小狼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呢,都没能让闻蝉的注意力,从李信身上挪开。

从这方面讲,李信不必自卑,他也挺成功的

李信从山头跃下来后,踩上蓬松雪地,落到了闻蝉身前。他蹲下身,目光从女孩儿的脸上、脖颈、长衣一一掠过,才放下心,确定她并没有受伤。

身后有狼嚎声,不甘示弱地吸引这自大少年的注意力。

李信不放在心上,而是捏起闻蝉的下巴,故意说,“看到我,有必要这样感动吗?都掉眼泪了,你也太容易感动了。我就算把你从狼口中救出,也没有想你以身相许为回报的意思啊。”

闻蝉心说:鬼才跟你以身相许!

她下巴被李信粗糙的指腹抬着,任由他打量,她心中,反而在惊惶之后,变得很平静。

她逃了一下午,腿软脚软,几次摔倒,身上肯定受了伤。然李信追得这么轻松,且是没有旁人插手,只他一人前来。想也知道。追一个小娘子,对李信来说,何等轻松。恐怕他心里,还有猫抓耗子的兴味感呢。

但闻蝉才不愿意当那只耗子,陪他玩!

她封号舞阳,她乃堂堂舞阳翁主。虎落平阳是很倒霉,可以放下身份跟一个觊觎她美色的郎君周旋,但她已经看出双方实力不对等,对方在引着她,就没必要自取其辱了吧。

她逃跑都能被李信发现并追上,难道现在说两句好话,对方就会信她?

闻蝉其实误会了。只有李信一人,只是因为其他人,都在忙着和官府人马捉迷藏而已。如果可能,李信还真挺想吓吓她呢。

闻蝉不管。

闻蝉眼睛还是湿漉漉的,脸上就已经挂上了独属于舞阳翁主的不容亵渎的神情,破罐子破摔般,“李信,你饶了我吧。”

李信青眉压眼,给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看这个女孩儿,在一瞬间,就变得很不一样。如同第一次相见,她没有被他所惊时,所展现出来的那般自我风采——“我就是不想被你困在贼窝里一辈子!今天,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李信看她半天,脸上还是笑嘻嘻的,长睫垂下,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你不管你的阿母和仆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