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的力道太准了。才那么一碰,小刀又自动弹回了他手中。大约目测,两峰相隔将近十丈的距离。

他百无聊赖般的,闲得没事干般的,就把手里的小刀抛过来、扔过去。小风吹拂着他的发丝,他的眉眼沾上了早上清露。朦朦胧胧中,平凡无比的面貌都变得好看了几分。

然而山上风好大!

悬崖数十丈!

他就在闻蝉睡梦时,强迫带闻蝉坐在悬崖口,陪他扔小刀玩!

闻蝉刚醒来,一看到眼下的世界,头就开始晕。心理承受力差一些,恐怕当场就要被吓死。女孩儿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就见狰狞可怕的少年扭头,对她扬唇一笑。

那么意味不明的笑

笑得闻蝉忍不住就上手想掐死他算了!

他却在日光熹微间,一把握住了闻蝉的手,看着她,温柔无比,“知知,你醒了?一会儿,我就送你下山。”

闻蝉到口的“你是不是有病”被咽了下去,她看着少年的面孔,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回以羞赧一笑,温温软软地应了一声,“嗯。”

她低头看李信紧抓着自己的手一眼:李信人这么好,想抓她的手,那就让他抓一会儿吧。

李信紧握着她的手,看她半天。不甚亮的光照下,他的眼睛如同镶进了全部夜色,深深若海,幽幽静静,从她的一眉一眼错过去。他看得这么仔细,好像要把她深深记入心中。他的目光火热直接,毫不回避,看的时间太长,闻蝉都有些不自然了,才听他说,“知知,我很喜欢你。”

你认识我几天啊,你就喜欢我?你有没有点内涵啊?有没有点素养啊?

少女矜持完美的干笑都快裂了。

恰在这时,两人听到马蹄声阵阵。

头没有完全回看过去,闻蝉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翁主!”

“千万不要被那个坏人骗了!他是想诳你嫁他的!”

“翁主,李郡守(您姑父)来了!”

第10章 写个婚约玩玩

前方是冰雪封冻的大瀑布,脚下悬空是万里之深的未知深渊。日光从云层溢出,闻蝉和李信一起回头,看到是侍从一行人。

粗略一扫,只有这些侍从们义愤填膺地徒步追来,而四婶、侍女他们闻蝉心中一想,觉得如果侍从们都得救了,那四婶她们弱女子,大概也得救了。

莫非是姑父?

哈哈,李信完蛋了!

李信忽而起身,手箍着闻蝉的肩膀,将她纤弱的身子跟着一同提了起来。往前一步就是深渊,大风刮面,女孩儿摇摇欲坠,幸而被少年扯着。

李信坏笑,“哟,追来了啊。不过你们小心,靠得太近的话,你们翁主的安全就”

他这么大胆,到这时候还不见棺材不掉泪。侍卫们投鼠忌器,眼看翁主还在那少年的手中,而自己这方没有万全准备,不敢逆着上前。小心去看翁主的脸色,翁主平平静静的,也看不出什么来。

对于侍从的斥骂,李信掏掏耳朵,当没听见,反低头去看闻蝉,“之前说到哪里了?对了,说我喜欢你。”

闻蝉佩服地看着李信。

真的。

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这就是。

只要她稍微给个眼色,侍卫就会扑上来撕碎李信。毕竟之前被擒,完全是不识路和意外的缘故。而只要想一想,都知道大姑父的朝廷兵马这时候,定然在和李信那些同伴们生死相搏。只待收拾了那帮贼人,朝廷兵马也会过来救自己。

李信绝无胜算。

而就这样,李信还脸色无异、笑嘻嘻地继续跟闻蝉讨论之前的“喜不喜欢”这个话题。

闻蝉看向李信的目光,充满了敬仰。

这敬仰让少年误会了。

他抓着女孩儿的手,想了下,“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才认识三天,我就向你告白,有点太急了?但我是有理由的。”

闻蝉长睫毛颤了颤。

东边红霞染尽,有大轮圆日从云翳后升起。

少年的眼睛,在光芒下,织满清愁,“我向你告白,有三个理由——”

“第一,我想让你知道,我从见到你第一眼,就深深被你折服。我没有见过比你更美好的女孩儿,你的一眉一眼、一颦一笑,我无法忘掉。且越想,越喜欢。”

“第二,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强盗。我从头到尾求娶你,但我并没有枉顾你的意志,强迫你,对不对?我想娶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我那强取豪夺的匪徒精神。”

“第三,我想让你记住我。你这么漂亮,讨好你、爱慕你的儿郎必然很多。我如果不早早向你告白,恐怕你根本记不住我。而我要你深深记得,知道我喜欢你。”

闻蝉惊讶地听他这么认真地说喜欢她。

红霞在天边,少年比她高一点,却低着头。他一世能狂,无所畏惧。他看她的目光,专注而真挚。他诚实无比地向她告白,在即将到来的生死抉择前。

爱慕她的儿郎很多,站在她面前,坦坦荡荡地在初见第三天就向她告白的郎君,真的不多。

闻蝉咬下唇,“你知道你很难逃脱吗?”

“我知道。”

“你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的生死就在一瞬间吗?”

“你为什么要一声令下?难道你不在我手里吗?”

闻蝉一腔复杂的感动之情,瞬时喂了狗。

呵呵,是了。李信还抓着她肩膀呢。只要那边有异动,李信解决不了其他人,解决她还是很容易的。

什么大无畏的告白,只是她的幻觉罢了。

李信噗嗤乐了。在她莹白娇嫩的小脸上摸了一把,少年笑,“好啦,不逗你玩了。昨天说放你走,我不会言而无信。既然你的人都到了,说明你我此次缘分已尽,你走吧。”

少女的眼中,迸发出无比绚烂的亮光,“你说真的?!”

他真的肯放了她?不拿她当个威胁什么的?

李信真是好

李信说:“假的。”

闻蝉:“”心里那个“好人”的称赞到一半,就咽了下去。舞阳翁主自小被教导容止淑雅,现在却特别想骂脏字。

世上有没有一个词,能精确形容出李信的混蛋呢?!

李信再次被逗笑,“真的,我放你走。”

闻蝉面无表情。

李信强调,“没骗你,这次是真的。”看女孩儿还死鱼眼得无表情,李信忍着胸腔中笑意,咳嗽一声,“我真的愿意放你走,但我又实在喜欢你。这可怎么办?所以我决定与你定个婚约,你这次可以走,但下次再见面,说明我们缘分未尽,你就要考虑嫁我的事情了。”

闻蝉吓呆了,“婚婚婚约?”

李信手里匕首抛起又下落,尖锐的刀锋看得人眼皮直抽、怕他手滑,“是啊,只要你跟我签了婚约,我就放你走。你要是不跟我签这个约定,今天就陪我做对亡命鸳鸯吧。”

李信一言出,四方惊。悬崖口盯着他们的侍从们又开始骚动,若不是看李信的手就放在翁主肩上,他们真就出手了

李信闲闲地看着闻蝉的反应,心中颇为得意。婚约嘛他觉得闻蝉肯定不会签的。闻蝉要是愿意嫁他,愿意给他机会,早就给了。不过谈判嘛,本来就是要一开始狮子大开口,条件再慢慢往下降。

而他对闻蝉的要求,不过是

李信还没有想完,就见对面女孩儿笑了。

她笑起来,如清晨日光下的霜花,朦朦胧胧,有白微的光。阳光荡在她脸上,清澈的流光,细腻的薄雾,少女乌眸里漾着晶莹的光泽。

世间她最美。

少年胸中一汪热血,在她的笑容中,再次沸腾。

就听闻蝉轻松笑后,答应得很快,“不就是签个婚约吗?这有什么不敢的。”

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他没记错的话,她是拼死都不想嫁他吧?

他没有失忆吧?

李信细细想来,想了一番后,笑,“莫非你是觉得,即便你签了这个字,你家人也不会把你嫁给我?”

闻蝉矜持而自得地一笑。

李信也笑了,“那就是我的事了,绝不怪到你身上。不过你当真敢和我定约定?”

闻蝉说,“敢啊。”

不过她说,“可惜没有竹简。”

李信抬手,刺啦一声,就在闻蝉嫌弃的目光中,把袖口撕了一块粗布下来。他蹲在一脚之外的悬崖边,把粗布平摊放在地上。

不远处侍卫们的反对声,更加强烈了。而既然有侍卫的反对,闻蝉便只作不情不愿状。

跟着李信蹲下去,再次推脱,“你不是不识字吗?”

少年答,“这点儿字,我还是认得的。”

闻蝉特别想问他你到底识的几个字,不过她忍住了,继续婉约道,“然而我们没有笔没有墨啊。”

就在她说话的同一时刻,李信食指放在唇边,张口咬破了手指。滴滴红血渗出,少年抬头,对闻蝉一笑。

看他开始洋洋洒洒地就着他自己的血,开始手书。手指上那点血根本不够用,粗布质量不好,要把字印上去,又需要比平常多得多的血。少年的力气很大,指尖一撮,就渗出更多的血。更多的血,支撑着他写字。

清晨山间的风,拂过少年的眉目和黑发。

镀上一层金色。

他脸上断无疼痛之色,他的字,也像个样子。字体飞扬,疏朗开放,像漂浮在布上。他写的那几个字,都没有缺笔少划,他居然真的能写出字来。

闻蝉蹲在李信身边,山风将血腥味传向她。她怔怔然地看着李信,出神地看着他。

他好不一样。

甚至在他低头写字的这一刻,闻蝉的心,咚得跳了一下。

她觉得、她觉得假以时日,李信一定不会只是个劫匪,他会成为很强大的人。到时候,他还会这么对她追着不放?

李信突然抬头,“写好了,签吧”看女孩儿怔忡的神情,少年眯了眼,“爱上我了?”

闻蝉答,“爱上你放我走的好心啦。”

李信一愣,然后放声大笑,双肩颤抖,笑得差点滚下悬崖。

闻蝉心想:怎么不笑死你啊?

笑够了,她低头看他递过来的粗布上斑斑血迹。那血迹,伴着少年苍白的容颜看得闻蝉心里不舒服。

她看了一会儿,李信以为她又不情愿,将指尖递过来,哄她道,“知知,不用你咬破手指头,用我的血就好。”

闻蝉静静地看他一瞬。

再次低下头去。

模糊的熹光中,她乌发垂耳,纤白的手指头,擦过少年指上的血。郑重无比的,在李信的大名旁,签上自己的名——“文婵。”

文也不对。

婵也不对。

然李信欢喜又眷恋地看着少女,一无所觉。

第11章 跳个崖玩玩

到现在这一步,盖因翁主从头到尾在扮可怜装无辜、连眼神都没有给自己等人,侍从们已经无话可说,乖乖站在山壁边等候。

闻蝉望去时,看到护卫长官给她一个眼色,示意朝廷兵马很快到达,翁主不必担心。

闻蝉撇过脸,倒真不担心这个。

她收回目光,看到少年捧起写在粗布上的的所谓婚约。少年金色染就的的眉目,意气风发,充满了蓬勃之气,闻蝉却看得不甚舒服,还心事不宁。

李信将誓约重读一遍,重点落在最后的“李信”和“文婵”名字上。他写的字摇头摆尾,浮着一层雾一样;而闻蝉的字娟秀文气,婉婉约约,让人想到朝露。

李信心爱地摸了摸血字:知知的脸长得好;写的字也好;她哪哪都好。

确保无误,又放下心中猜忌,李信将粗布上的婚约一撕为二,交给怔愣的女孩儿一份,自己留一份。他最后将文字细细欣赏一遍后,珍重无比地叠起粗布,收到怀中衣襟里。

李信对闻蝉眨眨眼,“那么,就此别过?”

闻蝉站着不动。

李信低头,脸几乎挨上她雪白的面孔,闻蝉的脸被他的热气拂上,迅速红了。少年就开始玩笑,“脸这么红,舍不得我?”

呸!厚脸皮!

也许她有点舍不得,但是他这么一说,她立刻就舍得了!

闻蝉偏头看他一眼,见他落落拓拓地站着,对自己咧嘴笑。他少年身形,却已经肩宽腿长,逆着光站在红日下。也许是平凡的脸看不清了,他显得多了好多风采。

闻蝉又看了他一眼,才攥紧手中被强塞过来的婚约书,磨磨蹭蹭地往自己的侍从那里走去。而李信站在她背后,大大方方地目送她离开,一点儿别的意思都没有。

闻蝉扭头,想跟他说什么,例如我是骗你的之类,然李信迅速接她的口,“哦哦哦,回头这么快,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我。知知,我懂你的心!”

闻蝉:“”她心里呸一声:你懂个屁!

女孩儿扭头就走,腰带却被身后人拽了一下,拽得她差点摔倒。她回头怒瞪他,与他拽了半天腰带,看得身后侍从神情微妙。

身后少年一声轻笑,乐不可支。

忽然,她听到了重叠在一起的马蹄声。震声如雷,轰轰在耳。当即抬头看去,见到一大批朝廷官兵打扮的人士策马而来。

若有所觉一样,闻蝉仰起脸,看到山间各处,丛木后,山石后,在一刹那间,窜出了无数兵马。掩藏在山间的朝廷儿郎后,在领头人一声令下后,铠甲摩擦兵器横出,一个个儿郎们,举起了手中的弓弩,对准了闻蝉身后的方向——悬崖的方向——李信的方向。

黑色锋头如电,直接而锐利。看过去,黑压压一排人,遮住了阳光,而目标,只有一个人。

“李李李李”闻蝉心口重重跳起,飞快地扭头,往身后看去。

少年还站在原地,一脚之外就是悬崖深渊。他悠悠闲闲地站着,面对一瞬间的场景变化,好像一点儿也没感觉。倒是闻蝉扭头看他,让他挑了下眉。

闻蝉咬着唇看他,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该不该救李信一命呢?

虽然李信强掳她,可到后来,他也没做什么还这么喜欢她,这么被她哄骗而不自知。

纠结中,见李信对她眨眨眼,笑意满满,温情款款,“知知,不要结巴。我变戏法给你看,好不好?”

身前众人欲拿他问罪,支支锋头锐寒。无数人等着取走他的性命,他老闲自在,就望着舞阳翁主一个人。

闻蝉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不等她开口,身后,已经有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下令了,“射——!”

刹那间,千万支箭,在天边密织成一片黑压压的箭雨,向着李信。

“翁主!”脚步声在后,熟悉的女声紧跟,余光有青绿色衣影,少女被好不容易逃脱的侍女青竹扶住。

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