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的人到了,取李信的性命。

自己的人也到了,青竹扶住了她。

青竹还担忧她害怕,又恨李信可恶。啐一口,扶着翁主,就要往人群后走,“翁主,那狂徒实在可恶咱们去后面歇一歇,刀剑无眼,莫伤了您。”

闻蝉不动,眼也不眨地看着前方,说,“我看一看。”

“这也有什么好看的呀!”青竹震惊无比地叫出来。

是很好看的。

在万道箭影相迫下,李信眼睛都只盯着闻蝉一个人。在少女并不退避的回视下,少年偏头,轻微一笑。

他往后退去。

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他脚踩空,身后倾,向悬崖下坠去。

闻蝉不自觉往前追了一步。

箭光冲向半空,少年后退着踩下悬崖。然后,他身子灵活矫健,在半空中一旋,避开了大半未曾改变方向的密雨般的箭支,往斜下方冲撞而去。

有敏锐的射手,箭支仍直直飞向堕身半空的少年。

李信手中匕首往上一抛,身子曲起成圆,两手劈开刺向他的箭支。低头仰头间,匕首掉落,少年张口,用嘴叼住了冰冷的匕首。

长发被锋利的刀口划落,从少年幽黑的眼前掠下。

而他身子伸张开,一纵之下,冲着那冰雪封着的瀑布。口中叼着的匕首,角度刁钻无比地向着天地间白雾茫茫上的垂直白练。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他口中的匕首撞上雪壁,苍白的脸,与冷冰擦过。

咚得撞了上去。

有骇然的侍女,心口悬着,在看到少年撞上去的一瞬,几乎抑制不住地惊叫了出来。

而不可置信的是,当匕首刺刺划过、当少年身子撞过去时,那冰坚瀑布,哐哐哐不断,裂痕一道道向四周划开。

哗!

有巨大的水流喷薄而出。

绚烂天色中,水压极大,在裂缝和匕首的双重压迫下,水流哗哗哗向下飞溅。气势磅礴,水声哗哗,一汽水雾,向外弥漫。

水光中,瀑布前,有七色彩虹凝聚。

而少年出色的身手,顺水向下,跃入了裂开的瀑布中,顺水向下,很快入了云深雾绕间。他回头,对着崖口哑然无声的一众人,挑衅一笑。

阳光和水光打在他身上,彩虹的斑斓映在他眼中。

他轻松自如,跳入瀑布间。回头时那潇洒肆意的笑容,映入闻蝉的心尖。

她看呆了。

变戏法这就是变戏法啊。眼睁睁的,李信从十面埋伏下,鱼儿一样地逃走了。

而围堵的众人往前一追,站在悬崖边往下看,只看到水流哗哗,下方白雾缭绕,那强大无比的少年郎,早已寻不到踪迹。

众人郁卒无言。

“翁主,李信那厮实在猖狂,万不能让他活”护卫长深叹口气,回头欲和翁主细说,就先被翁主亮晶晶的眼睛闪了一瞎。

闻蝉眼睛亮亮的,唇角带着赞叹般的笑。她和众人一道站在悬崖口往下看,与众人忧心忡忡的神情不一样,闻蝉眼里写满了“好厉害”“好崇拜”“好羡慕”“好迷恋”的字眼。

众人:“”

青竹咳一声,提醒,“翁主”

闻蝉手里攥着婚书,在众人一言难尽的目光下,应了一声后,目光还恋恋不舍地望着白云深处的瀑布,自言自语宽慰道,“然而,他还是配不上我的。”

所以说,翁主您刚才心动得想以身相许,幸而及时醒悟?您有没有原则啊!

等心情平静后,闻蝉才能想明白,一切都是迷惑人的手段。恰恰李信迷惑的对象,是她而已。

他早早拉她坐在悬崖边,一下一下地用匕首去刺对面山上的瀑布。他必然已经确信再一刀,厚冰就会出现裂痕。所以,他才闲闲地坐下来,引她说话,跟她耍心眼。

就像她身后野狼追逐,回头的刹那光景,看到的万千飞霞追逐于少年一样。

李信算准了角度,算准了方位,就等着闻蝉的惊艳回望。

马车中,女孩儿低下头,闷闷一笑,指甲轻轻擦过那粗布婚书,心想:李信真了不起。

她又乐观想:不过他迷恋我,我还是比他厉害的。

山路不稳,马车摇晃,对面再加上四婶审度的目光,女孩儿有些坐立不安,掀开帘子,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姑父。

姑父李怀安,是会稽郡郡守。文士打扮,书生气概,却亲自带队,把一干匪贼打得落花流水,解救了闻蝉与四婶。

而他们即将下山入会稽郡,与闻蝉的姑姑闻蓉相会。

闻蝉一想到自己的小心思,本开始平静的心脏,又狂跳了起来——

她就要见到他了!

她定能让他娶她!

第12章 还有二表哥?!

雪粉漫扬天地,青山如墨,车中垂帘,晃动中,韩氏心中颇为自责。若非她一开始急着赶路从而上山走了小路,他们就不会遇上那些匪贼了。而如果遇不上那些匪贼,之后闻蝉就不会被欺负了。

没错,这次突发事件中,在众人眼中,最受苦的那个,就是舞阳翁主闻蝉了。

年纪尚小,活泼乖巧,初初跑去探望姑姑,一腔好心,却遭遇了这般事件。而明眼人都记得,当日大雪中,那为首的匪贼少年逆风而来,信誓旦旦地宣称,“小娘子嫁我吧。”

等再次见到翁主,就已经到了大批兵马追迫那少年跳崖的时候

整整三天,十四岁的女孩儿被关起来,与那可恶少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众人一无所知。即使是想问,都不知该从何问起。

韩氏此时,就忧心忡忡地看着对面撩车帘往外看的少女,满心想着——

小蝉是否被那恶人欺辱了?

一介翁主,被恶人掳走三天,传出去,大伯一家得急疯吧?

还有小蝉的名声,小蝉心里承受的创伤,小蝉有没有被威胁过什么

尤其是回来的时候,小蝉手里多了一份婚约!差点吓晕韩氏。幸亏后来得知那婚约无效,韩氏才勉强镇定。

然现在小蝉也不跟他们这些亲人说说那些天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闲闲地旁听了姑父对匪贼们的宽松处理手段后,还能没心没肺地看风景。殊不知她四婶心中的煎熬。

摇晃马车中,韩氏望着闻蝉的目光,愈发愧疚了:小蝉定是不想众人担忧,才表现出无关紧要的样子来。小蝉真是好孩子。

闻蝉当然是好孩子。

姑父李怀安分析利弊,说为了会稽郡的安稳,对那些地痞混混们,只能驱,不能杀。闻蝉旁听了一下,并没有发表反对意见。

她可是直接受害者!

她都没有怂恿姑父杀了李信!

闻蝉认为,她对李信,已经仁至义尽了。李信应该感动感激感谢如果他跳崖后没死的话。不过他肯定没死,就他当时那胸有成竹的样儿

什么婚约啊乡巴佬慢慢做梦去吧,她在会稽住段日子,就会回长安。她身边定要千万护卫相随相候,她再不会遇到李信了!

一想到摆脱了李信的镇日压迫,闻蝉在很少的心情复杂后,总体上还是觉得很高兴很得意很欣慰。

下午的时候,车队进了会稽郡。又小半个时辰,郡守府上大门开启,闻蝉下了马车,在众侍女嬷嬷的领路下,抬头,看到府门上锈迹斑斑的牌匾。

“女君、翁主,这边走。”有府上的嬷嬷欠身行礼过,过来领翁主入府。

李怀安作为会稽郡守,又是闻蝉的大姑父,他迎侄女下山后,先行一步,吩咐府上众人好生招待远来贵客,便去处理那帮匪贼的后续事件了。

那些匪贼,除了李信,闻蝉也不认识别的谁。而就是李信,姑父既然不准备杀,那闻蝉觉得他狠吃些苦,她非常之开心!

此事揭过一段。

一路跟随入府,先跟四婶一起去拜了府上老县君。老县君年长,留了四婶韩氏说话,闻蝉被领去和府上的年轻孩子们见面。

刚出了门,先见面的,是一着绿罗衣的年少女孩儿,容貌娇娇俏俏,打量人的眼神有些害羞,匆匆与闻蝉见了礼。

“表姐。”女孩儿小声道。

有侍女青竹在耳边提醒,闻蝉才知道,这位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公子,正是她姑姑闻蓉膝下的女孩儿,李伊宁。

李家大房这一脉,走的走,散的散,到现在,竟只留下了李伊宁这么一个孩子。

世事也实在让人唏嘘。

闻蝉站在廊口发呆半天,嗯一声后,受了表妹的礼,目光才转向李伊宁身后的其他人。

李家二房、李家宗室,各家女孩儿、儿郎们,听闻舞阳翁主亲临驾到,都被家中长辈要求过来见礼。李家老宅偏居江南,新朝开后族中后辈不曾渡江北上,去长安为官。大约四五代的时间,李家的后辈们,没有去过长安,没有见识过长安的风华人物。

而现在,大伯母娘家的女孩儿,舞阳翁主,从长安前来府上拜会,李家少年们听说后,都颇为新奇。

李伊宁娓娓介绍——

“表姐,我在家中排名四,你叫我‘伊宁’或‘四妹’都可以。”

“表姐,这位是我三哥,李晔。三哥学问好,常教我读书的。”

“这位是五郎,李昭。五郎还在玩的年龄,不过挺乖的。”

“这是”

“那是”

李家的孩子们挺多,闻蝉听李伊宁介绍,一一相见,谁也记不住。

然她在李家少年们眼中,却宛如明珠一样夺目耀眼。

日光浮照下的少女十四岁大小,素绢绕襟深衣,长眉秀目,站姿如竹如玉。只看一眼,便恍觉流丽夺目,一整个院子的精华,都到了她一人身上。

这是一个骨相美、皮相更美的少女。

舞阳翁主闻蝉的到来,让院中众多二郎们满目惊艳,女郎们自惭形秽。各人神色几变,心思难言。纵李家在会稽是名门望族,但家中长辈多年的打压,让这些少年们,面对长安来的舞阳翁主,充满了自愧不如感。

闻蝉呼吸着新鲜空气,淡定地接受众人的拜礼。

看吧。

这才是她应该享受的正常待遇!

锦衣玉食,前簇后拥。伸一伸手,抬一抬眼,就一众人俯首。她在长安时被人讨好,现在到了会稽,一样被人捧着。李信那种野路子,怎么会懂她的矜傲清贵?

李信就不要耽误她了。

闻蝉愤愤不平地在心里,怨了李信一排。

而李信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转了一圈,闻蝉洗去了在李信那里饱受的狼狈困窘,恢复了翁主的高贵架子,心情很不错。她才想起来自己到会稽的明面理由,“姑姑呢?带我去见姑姑吧!”

李伊宁知道这位是舞阳翁主,就算大家是亲戚,也不能得罪。她作为大房待字闺中的唯一女孩儿,肩负着拉拢长安曲周侯与会稽李家关系的重任,从头到尾察言观色,讨好这位翁主表姐。

目前看来,闻蝉大概并不难相处?

李伊宁松了口气后,就听闻蝉问起自己的阿母。之前侃侃而谈介绍族中兄妹给翁主的小女孩儿,在这一瞬间,眸子里染上了忧郁,强笑一声,“阿母一早盼着表姐来,一直等着呢。我带表姐过去吧。”

“好啊!”闻蝉很期待,很好奇。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姑姑了。姑父写信说姑姑病重,可是到底病重到什么程度呢?

穿廊绕山,冬日园中清寂,两个少女一前一后地在侍女的领路下,往大房的后宅行去。湖上封了一层冰,亭子四角也有飞霜凝上。

黄昏余晖撒向天地,金红色的光芒照耀清冷的园林几许温暖。万物将歇,众鸟归睡。寂静园中,一行人,离长廊后的屋舍越来越近

上了长廊,风从去向过来,听到前方的骚动声——

“快去找郎中!”

“女君又魔怔了!”

已经离屋舍很近的闻蝉和李伊宁一惊,再顾不上欣赏园中风景,提起裙裾,一前一后地往那处侍从进出的方向跑去。

“嬷嬷,我阿母怎么样了?”看到一个嬷嬷站在门口,李伊宁上前便问。

嘴角纹痕很深的嬷嬷不动声色地给翁主请安后,才叹气,“女君又犯了傻,不停喊‘二郎’,跟以前一样”

“这可怎么办?”李伊宁的眼圈红了。

独闻蝉不知情,奇怪问,“什么‘二郎’?”

李伊宁回头,看向一无所知的表姐,眼圈更红了,“是我二哥呀。”

闻蝉算了算。

李家有这么号人吗?

她再算了算,还是不能从方才看到的一众儿郎里扒拉出这么一个人来

直到李伊宁解释,“说起来,如果他还活着,表姐你也该喊他一声‘二表哥’呢。”

“啊?!”

“说来话长”

数里之外的茅山下寒冰湖水中,冰封的湖面上突然间,裂缝嚓嚓嚓,细线向四面划拉开来,一个大洞破开。

水花四溅,眉目染着冰霜的少年郎君,从雪白水雾中跃起,破水而出。

清清瘦瘦的小郎君,青眉俊目,湿漉漉的,仰起脸。

正是之前跳下悬崖的李信。

少年擦了擦眼睫上挂着的霜雪,露出一个痞极了的笑来。他撮手唇边,吹起一个嘹亮的口哨。

幽森金粉山林,漫山遍野,荡如潮来,纷纷响起此起彼伏的回应哨声!

第13章 与我一战

李信擦把脸上的水,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大概是水雾冰淞的加成效果,他的美貌值提高了不少。如果某人在此,必然惊讶。谷底四面青山,湖上寒冰被破开后,分成了一块块,李信绕开这些冰往岸上走。光线本就不亮,头顶互有暗影当头罩下。

时机直面,当机立断!

李信反应已是很快,但沉重衣物拖着他,那网罩又是从上往下兜,他只来得及抬起手,却并没有拦住被罩住的命运。四个方向,出现了朝廷的兵马。一队身材结实的卫士,兜着网罩,从几个方向,向站在水里的李信围去。

“自尽吧,”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留你一个全尸。”

李信侧身,看到是个身材高大、面孔刚硬的中年男人。

少年手抓着网纱,不急不缓地笑一声,“常长史,你为了杀我找内应,和你瞧不上眼的小混混合作,李郡守知道吗?”说话间,寒光一现,网罩上匕首划过,少年向上纵起。

围着他的人吃惊之下,网罩略松了松。但那网纱质地坚硬,并没有被划破。李信重新被压打下去,数人这才回神,心里后怕。李信也很惊讶,却并不慌乱,与网缠着的手向外一推一抓,离他近的小兵,一个被击中胸口倒下,一个被拉入冰水里灌了几大口水,冻得嘴角颤抖。

被李信称呼“常长史”的男人,没想到李信还敢突围,幸好绳索没有被他割开。常长史连眼神都不想给这个小子,淡声,“李信是这帮混混的头领,拿了他,生死勿论,郡守大大有赏。”

一语掷下,数百人直冲李信而去。

纱网里的李信站在水里,又被网兜着,目光凛冽,盯着向他冲来的众人。猛一提气,手中匕首再次划向那罩着他的网纱。同时,有人从后撞开,少年反手按住那人的头,一拧之下往外推去,当即听一声水花,噗通,那人落了水。

少年武力高强,对方千军万马,从四面围捕向他。黑压压的,蝗虫一样席卷向少年。李信即使被困在网罩里,一次次地试探突破,他的身手因环境而迟钝很多,却仍然与对方周旋。

出手迅疾,不留情面。

血融入湖水里,鲜红色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