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连向她索爱,都能冷笑着索闻蝉反问,“我都说不行了啊,我怎么没魄力了?”

李信手一指她,“你为什么不肯亲我?不就是因为你心里没我吗?”

闻蝉虚心请教,“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李小郎嚣张无比地说道,“作为翁主,你就要有不为感情所束缚的想法。就要有那种即使亲了抱了,也无所谓的念头!就要有让男人为你生为你死,而你岿然不动的气魄!”

被他的强大逻辑说跪了。

她又咬着唇,湿着眼,在某一瞬间,突然觉得这个样子的李信好有趣儿。心里像是有根羽毛刷轻轻滑过,酥麻骚软的,传到四肢百骸去。灯火下,雪光边,李信的面容,在她眼中变得清晰。

李信还在教训这个不懂事的闻蝉——“你就要有即使亲了,也不用负责的觉悟!知知,你一个翁主,身份都这么高了,还讲什么不好意思和羞耻?讲什么伦理道德?就是睡了我,我也不能拿你怎么办的。”

“你就是亲我一下,我能拿来威胁你还是怎么的?我就算想算账,怎么跟你算?你堂堂翁主,你不用对感情忠贞,你想跟谁玩就和谁玩”

“翁主就要有翻脸不认账的气魄!”

翁主就要有翻脸不认账的气魄吗?

闻蝉偏头看他,受教了。

他还有很多训词没说完,而对面睫毛颤颤、听着他讲歪理的闻蝉,突然身子倾前,嫣红的唇,贴在了少年的面颊上。

李信僵住了:“”

他愣愣地坐着,一点儿反应都做不了。只感觉到女孩儿的唇,印在他面颊上,轻柔的瞬间。异常的温暖,异常的柔软,异常的芬芳。像一朵花开,像一片云落。她轻轻地挨着他的面颊,呼吸若有如无地贴着他脸颊。

少年少女的面孔紧紧挨着。

滚烫而灼热,炽烈而惶惑。

在这一刹那,李信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酥-麻滋味涌上心头,带给他强烈的刺激和快意。他只感受到面颊上的轻软,忘了世界,忘了言语。他像是服了奔向极乐世界的灵丹妙药,又像是有了临死之前的迷恋幻觉。

这种感觉,温柔又激烈,让他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间疯狂流跃,叫-嚣。他多么贪恋这样的感觉

闻蝉只轻轻在李信面颊上亲了一下,就退了回去。

她垂着眼皮,面颊酡红,眼底飞霞。她紧张地曲着手,手放在腿上发抖,打颤。她根本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凑上去亲他,可是她就是大脑一片空白,就那么做了一定是魔怔了。

闻蝉惶恐地想:天天给李家做法、给姑姑驱邪的那法师是谁来着?明天去请他,让他也给自己驱驱邪吧。

她是疯了,才会亲李信的脸。

李信突地站起来。

气场强硬,碰到了桌案,一桌的书简哗啦啦全都掉到了地上。闻蝉抬头,懵懂而疑惑地看他。看李信皱着眉,眉间像是压着一座山。她突如其来的一吻,没有让他悸动,却反而让他一瞬间多了无数烦恼。

他站在倒了的桌案边,低头看她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

闻蝉撅起嘴,有点儿不高兴:怎么啦?她都没发怒,他摆什么脸色啊?明明吃亏的是她来着她还没有不开心,李信就先不开心,闻蝉也开始生气了。

李信又突然的再次蹲了下来。

重重一声。

闻蝉抖一下,看到他从袖中,掏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那匕首上锋利的光,照得闻蝉小脸煞白:他他他要杀她?

李信卸下匕首,拉过闻蝉的手,在她茫然中,少年十分慎重地把匕首交到少女手中,“这是我从小就不离身的东西,给你。”

闻蝉迷茫眨眼。

他又宽衣解带,在闻蝉快绿了的脸色中,把腰间挂着的各种小刀给她。衣服里衣服外,叮叮咣咣,一堆破烂玩意儿,是闻蝉平时走过去、看都不会看的东西。李信说,“这些是我保命用的,也给你。”

他摘下了脖颈上挂着的保护符,取下了绑腿里藏着的一把银针,拿出了怀里的迷药。他把身上值钱一点的、从她那里抢过去的玉佩放在地上,他还忽然拔下了簪子,把木簪也摆到了闻蝉面前。

夜雾深重,正是男子兽性大发的危险时期。雪还在下,闻蝉被吓得以为他要非礼她了。

屁滚尿流想逃时,散了发的少年一伸手,就把行动不便的闻蝉堵了回去。他跪在她面前,与她平视,凑近她苍白的小脸,很诚恳地说,“知知,全都给你。这些给你,我的命也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也给你,你未来要求什么我还给你。我有的给你,我没有的抢给你,我抢不到的找给你。你再亲我一下吧!”

她瞪大眼,看着眸子里倒映着她的李小郎。

李信非常诚恳、非常卑微地、非常严肃地,求她道,“知知,你再亲我一下吧好么你就再亲我一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不会败坏你的名声”

“知知,求你了”

他捧着她的面颊,这样哀求她。

当一个武力很高的少年,明明能强迫你的少年,不去强迫你,而是试图用言语说服你,你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当一个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少年,在你面前低下头,说“你亲我一下吧”,说“翁主就要有翻脸不认账的气魄”,你要怎么办呢?

当少年时期,一个少年特别喜欢你,特别爱你,愿意把他的一切奉献给你,求你一回眸,你的心,真的冷硬如铁,不会动一下吗?

李信很讨厌。

李信很自大。

李信和她身份不相配。

李信普通的脸也不讨她喜欢。

李信身上毛病那么多,可是他的毛病中,又总有那么一点儿品质,让闻蝉眼中一亮。

在某一瞬间,闻蝉忽然想到,少年时期的李信,是最喜欢她时候的李信。如果她错过少年时的李信,再不会有一个李信,这样讨好她了。

然而她呢?她又喜欢什么呢?

大雪一直在下,丝毫没有变弱的趋势。李府被大雪覆埋,寂静的深夜中,李郡守待在书房中。十五盏青铜鸟兽灯,将屋中照得通亮。而李怀安坐在木案前,已经很久了。

三天前妻子昏迷,他就坐在了书房中。现在,他依然坐在书房中,熬得双眼通红。李怀安握着笔,在很凝重地对着竹简,写信件,写函告。他写得很慢,要想很久,才能落下下一笔字。

为了妻子能好起来,整个家,都在找一只叫“雪团儿”的猫。

李怀安却不在找那只猫,他深深知道,妻子的病魔,在于二郎的丢弃,在于二郎的生死不明。

曾经寻了很多年,一直没有下落。后来他们又有了别的孩子,李怀安一度以为妻子放下了过去。到幼子夭折、妻子病重,李怀安才恍然察觉:过去的并没有过去,一直存在。它藏在浓浓大雾中,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会跳出来,打乱你过去所有的平静。

李怀安握着竹笔的手青筋颤颤:找人吧。全力寻找当年的那个孩子!

他要发动会稽郡能用到的所有势力,去找那个或者在、或者不在的孩子。而不论生死,他都必然找到一个活着的“二郎”,把他领到妻子面前!

哪怕找到的人是个乞丐,是个流氓,是个地痞无赖,他都要把人领回来,调-教好,让妻子看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孩子!

谁能带回那个孩子,谁就是他的恩人!他一辈子去报答!

李怀安的字,落在竹简上——“腰间有记,通告示之。挨户探访,有腰间记者,皆到官司领赏。再有口齿伶俐者,到吾面前领赏。吾亲见之,教之,无论真假。李氏二郎,必归!”

最后一“归”字,下笔极重,在竹简上划下一道深痕。

咣。

竹笔落地,对半裂。

雪静静落,而夜冷如霜,抖一抖,又是漫长的煎熬。

第35章 109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卿情复何似。]

天幕幽黑,照见荒荒雪景,形成一种宁静的蓝白色泽。天地是幽凉的白色,雪如絮如盐,覆盖着一切。深巷两边是高墙,一墙边种着疏疏朗朗的松柏,碧绿与纯白交覆,有风吹过,便有皓白飘飘向下。

雪粒子在大地上纷舞,像大地女神披着一层银白纱衣。她从天地尽头走来,迈着平静的步伐,缓缓而坚定地走入人间。

少年行在漫漫大雪中。

幽长的雪路上,寒冷的深夜中,巷道里,只有李信还未曾睡,还在走这条夜路。

夜间大雪,比平时更加冷。而少年又穿着单薄,该是更冷。

可是李信丝毫不觉得冷。

他双眸发亮,耳根通红,怀中那颗捂着的心脏砰砰砰不停跳,而他面上,时而露出笑来。是那种很害羞、又很得意的笑。他眼睫覆着雪雾,雪的冷气化成了点点水光,让少年的眼睛像被水洗了一样明亮。

他露出羞赧的笑。

这笑容,让他走深长的夜路,也变得格外兴奋。

李信怀抱中有一腔激动情意,从之前一个时辰到现在,他在闻蝉那里徘徊不肯走,他在雪地里周折往复,而他的心跳,却越来越快,越来越激荡。

有说不出的情感,流遍他的周身。让他想拥抱知知,想亲吻知知,想整夜整夜地陪在知知身边,再不要离开她半步。

他想化成她发上的簪子,可以每天被她插在发上;他想化为她手里捧着的竹简,让她垂头读书时,每日每夜地看到自己;他想化成妆镜,让她揽镜自顾;他想化成她天边的明月,千里相随相伴不舍不弃。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他从来没有这样在过后的一个时辰内,越想越开怀,越想越羞涩,越想越想冲回去,再死皮赖脸地央求她!她轻轻碰了他脸颊一下,而一股热流,便从他的滚烫颊面开始,蔓延全身。

他的五感丧失,他的理智沉沦。他就此不复醒!

十五岁的李信贪恋着这种奇妙的感受,他如此敏感,他时时不能忘记。他感情炽烈,情绪激烈。也许他这一生,也只会在这个时候最渴望一个少女的感情。明明知道她凉薄,明明知道她和他云泥之别,可是他拼尽全力,也要去争一把。

闻蝉亲他一下,他愿意为她去死!无怨不悔!

她让他变得这么冲动,变得这样不计后果。他曾经计划,而他现今渴望,幻想。那样愉悦的快感,让李信觉得,这是他值得一生去追求的。

李信身份低微,然他内心骄傲。他对自己定位清醒,他明确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未来要怎样。

如果没有遇到闻蝉,他会成为山大王,会成为会稽的地下头领,会是这片地域的隐形王者!李信自我而强势,他从不为别人而活,他做什么,永远只凭自己高兴。

而现在,让他最高兴的,就是闻蝉了。

李信忽而一跃而起,动作如残影般向上斜掠,攀附树木,上了树,又在树上一弹,跳上了高高的墙上。他喜欢站在高处,他站在皓雪墙头,看着郡守府的方向,看那处灯火熹微。风吹来,雪满身,李信放声大笑,笑完后,眸子更加亮,伸出手,在半空中,圈出了一个小小的轮廓。

李信轻声道,“我一定要你!”

他算着自己留给闻蝉的东西,算着如何感动闻蝉。闻蝉的感情,需要他一步步算着来。然即便将这些都想一遍,胸臆中的燥热仍无法缓解。

李信身子忽然往后一仰,从墙上往下跌去。

他双手枕着后脑,摔躺在了雪地上。雪飞溅,雪灌撒,他整个人,被埋入了厚雪中一般。然即使是这种冷冽,仍无法让少年冷静。他满脑都是闻蝉,都是少女的一嗔一笑。他不用闭上眼,她都能自动跑到他脑子里来。

“女人啊”李信嘿嘿笑两声,从地上跳起来,抖了抖一身雪。

三更半夜,少年阿南躲在陈朗之前的家里睡觉。有雪在外面簌簌飞,晚上早就关了窗子。虽然没有炭火,屋里仍然很冷,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居无定所的混混来说,有个住的地方就行了。

阿南酣睡。

酣睡中,突然打个哆嗦,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冷意。

阿南反应很快,立刻睁眼,躬身要动手反拿来人时,来人与他快速地交了几次手。看到少年带着一身雪粒子,蹲在木板外,阿南先是松口气,然后又快疯了,“阿信?!你半夜来找我干什么?还吭都不吭一声地蹲我床头,吓死我了!”

阿南揉着惺忪睡眼坐起。

屋子另一边,少年李江听到了深夜中阿南的说话声。他蹑手蹑脚地下床,靠在门后,看到是李信,眸子闪了一闪,没有进去。

李信根本不在乎那些。他就蹲在阿南床头,很严肃、很正经、很认真地跟阿南说,“我想女人了。”

“!”阿南的瞌睡,一下子被李信的神来一笔给震飞了。

他呆愣愣地看神色平静、满身飞雪的李小郎半天,突然揉着下巴,扫一眼李小郎的样子,乐不可支。儿郎之间,一谈起这种事,就特别容易拉近彼此的感情。

阿南半夜被李信吵醒的恼怒,一扫而空。他高兴地搂着少年单薄的肩头,怂恿道,“这么晚了咱们去娼家听听小曲去?”他冲李信眨眼睛,神情暧昧:男的嘛,都懂这是什么意思。

李信笑了。

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他现在满脑子想到的女儿家,只有一个叫闻蝉的小娘子。除非让他立刻能睡到闻蝉,不然他对别的,暂时还没有兴趣。很久以后,当少年李信长大,他会明白,一开始起点定得太高,那天下大部分女人,在他眼里,都会变成庸脂俗粉。

世上再没有一个在他少年时、就走入他世界的知知了。

李信扯阿南起来,“跟我出去,咱们打一架!”

阿南抱住木板哀嚎,“有病啊?!谁要跟你打啊?!不想去娼家,就给老子起开阿信你放开老子!”

两个少年推着打着拽着,拖起地上的尘土,骂叫着,很快就到外面的雪地里野去了。阿南任劳任怨地去陪李小郎散去他一身火一样狂热的激情。躲在门后偷听的李江,扯了扯嘴角,又回去睡了。

他有时候很茫然,好像自己拼尽全力想做的事,李信却全不在意。

他想成就一番大事业。

李信却在想女人。

李信心里,莫不是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他?

何等不甘心。

而在屋外,李信和阿南打斗中,忽然漫不经心般随口来了一句,“我觉得那个李江,总是偷偷摸摸地不合群,不知道在忙什么。你多注意下呗。”

阿南愕然了一下,看李信提过后就不再说了,挠挠头,随意答应了下来。心里想:李江?那个长得俊俏的小白脸?能出什么事儿啊。阿信真是想多了。不过阿信从来就东想西想想得特别多,也不管最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少年们在雪地中如此发散过剩的精力。

郡守府中,舞阳翁主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总是不停闪现李信洋洋得意的、狂傲不羁的、又平凡得没有一点特色的脸。她又无数次回到之前的一个时辰,回到自己鬼迷心窍,觉得他特别好玩,就情不自禁去亲他脸的那一刻。

她疯了。

如果让她再回到那一刻,她一定要牢牢把持住,不为他所动。

但是这一个时辰,明明赶走了李信,明明夜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明明上了床入睡。可是不停地翻身,不停地心烦,而心跳,砰砰砰,在深夜中,跳得那么快,声音那么大。

她在狂跳的心跳声中,面颊绯红,埋入床褥间,强迫自己入睡。

“知知”好像又听到少年在她耳边的坏笑声。

闻蝉突得坐起来,手碰到了床前矮几案上,一个东西,在夜中,摔下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少女散发下床,赤脚踩在席垫上,探身去捡摔掉在地上的玉佩。

少女捡起了一块玉佩,并玉佩下压着的一块粗布。

玉佩的样式有些眼熟,让闻蝉怔了怔。她拿着手中的东西,一瘸一拐地挪向窗子的方向。没有点烛火惊起外头守夜的侍从,她站在窗子边上,就着白窗外照进来的透亮雪光,去看手中的东西。

闻蝉认出了这块玉佩,是在徐州时,她在大街上挑东西,被李信抢去的那枚玉佩。再次见到熟悉的工型结构的玉佩,闻蝉怔了一怔,手握紧怀中东西:李信还留着这个啊。

应该是之前她腿脚不便,又再不肯亲他,李信抱她上床后,看她闭了眼后,放在她床头矮几案上的。

但是她又恍惚了一下,咬着唇:如果李信一直留着这个玉佩,那现在还给她是什么意思?

要和她一刀两断的意思?

她是该难过呢,还是该惊喜呢?

闻蝉分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

她低下头,去看李信留下来的粗布。她看到布上写着的字。飞扬无比的字体,顿笔处大概因为不会写,转笔转得很生硬吧。反正他那跟飞起来差不多的字体,和他这个人的感觉是一致的。闻蝉几乎能想象到他抓着她桌案上的狼毫,烦躁地写字的模样。

闻蝉忍不住嘴角一翘,去看他写什么。

他写的,是两行字——

“赠我司南,为卿司南。”

闻蝉一怔,看眼手中玉佩,再次恍惚了一下。她当然和不通文墨的李信不一样,李信要走街串巷、费很大劲,才能弄明白闻蝉送的是一块玉司南佩。而闻蝉只低头看一眼,就知道自己送了什么出去。

不对,不是她送的,是他抢的。

她本来都不想送他了呢

闻蝉的心脏,看到这样两行字后,再次狂跳:赠我司南,为卿司南。

李信这话,是给她说的。

她送他司南佩,他为她司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