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格本就比李信更为直接,不肯迂回。他现在看李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阿信不想计较,阿南肚子里那股气,却怎么都顺不下去。少年吐了口唾沫,呸一声道,“不行!老子想起来就气不顺!那小子自以为是,你不跟他计较,他还以为自己聪明得了不起呢!老子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阿信你不管,我管!”

李信耸肩,随阿南去了。

李江在他眼中,就是任由人拿捏的那种。李江若真有本事,在他们中,不会始终是个看门看路的。这么多年,李江除了长得俊俏,偶尔会有些用,其他时候和旁人也没太大区别。

李信倒不担心阿南吃亏,他反倒怕阿南下重了手。看眼空中濛濛月色,少年嘿嘿戏谑道,“小心些。别欺负狠了。人家说不定是真的李家二郎,到时候找你报仇哦。”

一说起这个,阿南更是长吁短叹,“我觉得李郡守那人不错啊。自他来到咱们会稽,安安分分的,也没说驱逐咱们什么的。要李江真是他家小子这差距怎么这么大啊?”

“谁知道呢。”李信随意应了声。

阿南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跟阿信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很快就把李江那会子事甩到了脑后去。他神情突然变得鬼祟暧-昧,用手肘从后拱了拱少年的后腰,声音拉长,“阿信啊”

李信笑问,“怎么,你爱我?我可不接受。”

“去!”阿南又踹他一脚,“我是说你那位小娘子啊就是舞阳翁主啦,你们两个怎么样了?阿信,真的有可能吗?”

李信唇角挂着自信的笑,“当然。我打动不了她的铁石心?开玩笑。”

阿南唏嘘,心想:一介翁主,要是真的被阿信打动了。那翁主和混混这比说书里说的还精彩啊。要不是知道阿信从来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也不抱有不切合实际的幻想,他简直以为阿信是听书听多了,才神志不正常地去追一个翁主。

阿南推他,“弟兄们都想看看你家那位小翁主呢?好认个脸,看是什么样的小娘子,让阿信你天天追着跑。你舍得不?”

他们这些人之间,正因为混乱,才有一些规矩。比如正主没介绍过的话,没人会多事去操心,怕惹了别人的嫌,最后反倒给自己惹了一身腥。

李信垂目细想:哦,会稽郡中的混混地痞们想见一见知知吗?其实也好,我既然有起东山之心,那就不可能一辈子窝在会稽。我总是要出去的。而知知,虽然她也不会常待在这边,但她总会在这里待短时间。

李信酸酸地想:她是为了江三郎

排除江三郎的影响因素,知知也实在不是一个肯安分待在府邸中的小娘子。她要在会稽便宜行事的话,这帮兄弟们暗地里照应她一二,也是很有必要的。

如是一想,李信便痛快应了,“舍得啊。那就见呗。”

阿信笑眯眯:阿信答应让人见他的宝贝疙瘩了?那不就是变相承认,以后他们可以改口叫“嫂子”了?阿信果然厉害!

他问,“但你不征求一下翁主的意思吗?小娘子都害羞什么的。而且人家身份那么高,咱们去见,人家生气了你不还得哄?”

李信嗤笑,“她害羞?”

知知也就是表面看着娇弱,但说害羞,她还真谈不上。

少年打个响指,就这么定了,“就这样子去看她!我偏偏不提醒她!省得她知道一群男人围观,还要梳妆打扮,弄得那么花枝招展。”

“我就不提醒她!气死她!”

觉得阿信好幼稚不过算了。

闻蝉自不知道一帮会稽郡中的混混们等着看她,她依然是对江三郎抱有那么些期待。她没有事的时候,都会去城西听江三郎授课。不过他讲授的,都是《千字文》一类启蒙的简单内容,于闻蝉来说,丝毫没有吸引力。况且她对江三郎抱有很大好感,他却始终彬彬有礼,甚至给闻蝉一种“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的印象。

江照白对闻蝉态度最好的时候,恐怕就是李信偶尔晃过来,他们二人交谈甚欢,而她厚着脸皮围观的时候。

江照白这个人,弄得闻蝉很无趣,又很不甘心。

比起他,李信要好玩很多。

每天走那条深长的巷子,无论李信之前在不在,这个时候,他一定在巷子里等她。虽然偶有路人经过,然李信风雨无阻。他陪她说话,陪她玩,还逗她,引她跳上墙。问她要不要爬树,问她想不想去某家酒肆屋檐上头坐一坐他好像很忙,但是他一出现,就把她平静的生活搅得手忙脚乱。

而这手忙脚乱,又是从来没经历过的。

闻蝉渐渐开始期待每天的这个时候。

黄昏时候,落日垂垂。天边红霞弥漫,一批批如彩绢,在天空铺展开来。天尽头红紫光辉绚烂,横贯苍穹。身后是渐远的竹庐与读书声,闻蝉望了一眼,便走进了这条深巷。

走进来,她目光不抬,直视前方,走着自己的路。

忽而,头顶传来一声口哨。

闻蝉目中闪过光彩,抬起头嗔他,“李信你”

她愕然闭了嘴,因为她看到趴在墙上的,并不是那个眉目微痞的坏笑少年。趴在墙头的,是一个陌生混混,脸脏兮兮的布满污渍,却好奇而期待地看着她。少年高高兴兴地看美人,美人抬了脸,乌发明眸,鲜妍生动。少年笑嘻嘻地冲她打个招呼,“嫂子!”

闻蝉蹙眉:“”

突然冒出来一个混混模样的,让她有点儿胆怯。

而在不相识的人面前,闻蝉从不放任脾气任性,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这条巷子这么长女孩儿心中一咯噔,想:遇上坏人了。我还能出去吗?我就知道李信不可靠

右侧,突然也传来一声口哨。闻蝉看去,见是右边墙内长出来的一棵大树上,坐着一个大咧咧的少年。那少年也是陌生模样,也冲她吹口哨,流里流气,笑哈哈招手,“翁主!”

闻蝉抬起头,目光往前看。

她看到一长条巷子,接二连三地从墙两边冒出来小孩子、少年们、青年们。他们混迹于社会底层,他们衣衫褴褛,他们有的是乞丐,有的是流氓,更多的是地痞。他们或站在墙上,或坐在墙上,或趴在一边的树上。他们用新奇又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位长安来的舞阳翁主,见她如此多娇,见她唇角抿笑。

她听到一声声口哨。她每往前走一步,便有更多的人清晰地看到她,便有更频繁的口哨声让她听到。她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声,听到他们用口哨来传递消息,听他们你碰碰我、我推推你,纷纷交流着对她美貌的赞美,对李信眼光的信服。她听到巷子里细小的风声,从巷子的这一头,吹向另一头。她听到那风声如沙,郎君们哨声如歌。

终于,又一道口哨声,响起在所有声音的上方。纷纷有人去看,闻蝉也去看。她转过一道弯,她看到了屈腿坐在墙上的熟悉少年。他双腿晃着,手撑着泥墙,俯着眉眼,笑意满满地望着她。

红色的晚霞在天边,黄色的阳光晃在他面上。

在这条深长的巷子里,他坐在墙上,领着他的兄弟好友们,看着她走过,等着她走过。

闻蝉望着他,他口型带着坏笑,问:怕不怕?

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

闻蝉往前走。

每走一步,都能看到无数追随的目光。

她走在巷子中,也走在天地间的红霞中。她走在李信的凝视中,也走在众人的惊艳中。她颜姿甚好,仪容甚美。脖颈修长,步伐款款。她拂一拂耳边落下来的发丝,走过他们的凝视,像一只高贵的天鹅。

永远不低头,永远不卑微,永远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

闻蝉走在铺天盖地的口哨声中,走在郎君们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中。巷子很深,要拐很多弯,她不慌不乱,走向李信指给她的前方。

她独自走过他的身边,她什么也不说。她的美,却无人不知。

李信坐在墙上,静静地看着闻蝉走过。他快速跳起来,跟随上她的步子。而身边的同伴们,早就迫不及待地跟随。大家平时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好容易有机会近距离围观,当然也不会错过了。

李信喜欢看她的这个样子。他站在街口巷道,看她袅袅娜娜地走过去。而那远方,就在她的前方。

那远方的方向,他愿意为她指路,为她披荆斩棘,日夜不寐。

李信在墙上,跟着闻蝉。

众混混们,也在墙头跟着闻蝉。

李信终于觉得不对劲了,看看两边一堆人,脸一黑,“你们都跟着干什么?”

众人嘻嘻哈哈,胡乱应付。这会儿,大伙儿忙着看小美人,谁理他高不高兴啊。

走过黄昏烂烂,走出深巷,青竹等人抱着白狐斗篷,在巷口的马车边上等待翁主。看到翁主走过来,便关心地过来披衣袍,请翁主上马车歇息。众女心疼翁主,心疼他们翁主为了追一个郎君,天天要跑这么远的路。

闻蝉却不上马车,斗篷穿好后,翘着唇说,“我不坐马车回去,我走着回去。”

“啊?”青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远的路,翁主你要自己走着回?可是为什么啊?”

闻蝉往后一怒嘴,青竹仰头,过了一会儿,目中露出愕然之色。她先看到了李信,然后看到了和李信推推搡搡的众混混们。少年黑着脸和众人打成一团,却成为被围殴的对象。那群混混们,在他们身后,无法无天地斗殴,让舞阳翁主马车这边的侍从们,顿时紧张地持着腰间剑。过了好一会儿,看到他们没有打过来的意思,才茫然又疑惑地看向翁主。

闻蝉哼了哼,“李信带他那帮同伙们来看我,还叫我‘嫂子’!气死我了!我就非要把这条路走个遍,花枝招展地走一圈,让满城的混混们都看到。让李信嫉妒死!气死他最好!”

众仆从:“”

觉得翁主好幼稚不过算了。

就连青竹,都好气又好笑。却在好气好笑中,添上一抹隐隐不安的担忧:总觉得翁主和李信的关系,是不是太好了些?都到了这种幼稚别气的一步了。翁主是不是

她很快又打消自己的那种危险想法,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怎么可能呢,哈哈!翁主这不是每天追江三郎追得挺勤的吗?翁主眼睛长在天上,怎么能看得上那个李信呢?大概也就是关系好一点的朋友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天鹅肉却看惯了癞蛤蟆,不会那么容易从天上掉下去的!

李信和众同伴们,为了闻蝉打得不可开交,热闹无比。闻蝉为了吸引战火,更是秉着一口气,把这条悠长的路,从天亮一直走到了天黑。回到李家府邸,就瘫倒下去,爬不起来了。

少年晚上,送过来药膏给她,很认真地问她,“你跟我别什么?”

闻蝉哼着,扭过脸不理他。她心里别着那声“嫂子”,不过她不打算让李信知道。不然他又要洋洋得意了。

一床之内,连棉被也不用盖,就这么坐着纯聊天,已经成为少年们的日常了。

没有邪念,连亲一下都没有。少年们的感情炽烈又干净,最让人不放心,又最让人放心。

而另一方,李江在黑夜里,摸出了住的地方,在院子堆柴的后方,翻出白天藏好的衣服。他换了身在成衣铺里买的干净衣服,虽还是简单,却也比之前好了。他又洗了把脸,束了发,才溜了出去。

等他走后,阿南从黑屋里出来,冷笑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

李江在黑夜中奔跑,怀着一腔激荡之情。他跑到了灯火通明的官寺,跟小吏说了话,就被领了进去。他在官寺中的会客厅等待,一会儿,曹长史过来,看到是他,问,“你后腰有胎记?是李家二郎?”

曹长史用疑问的眼神看他,如一根针扎进李江的心头。他不自觉地挺直胸脯,说,“是!我可以脱衣服,让你们验证的!”

曹长史脸色严肃,他基本没有笑的时候,上上下下地看李江时,那种目光,让李江颇为抬不起头。他心中觉得屈辱,觉得曹长史并不相信自己可是,难道他是愿意这样子的吗?如果他一开始就长在李家

曹长史没有给李江多想的时候,而是随意挥了挥手,跟李江说,“不用验证了。我白日已经跟府君说了你的事,他答应留下来看看你。你跟我过来吧。”

府君?

府、府君?

就是李郡守吧?

李郡守现在就在官寺中?!

他、他的亲身父亲,几墙之隔,就在他身边吗?

李江呆若木鸡,完全傻了,苍白着脸,不知怎么办才好。曹长史走了几步,看身后少年没跟上来,回头皱着眉。他从来就不喜欢这些混混,现在即使对李江身份有怀疑,他的口气仍然称不上好,“傻愣着干什么?跟上来!”

李江同手同脚地跟过去。

一路上,碰上不少小吏。值夜官吏们看到这样晚了,曹长史不光没回家,还领着一位少年郎君往后衙走,都不觉回头,张望那个少年郎君。而这一切,更让李江不安。他以前也来过官寺,但都是在门口转转。他从没深入官寺这么多官寺于他这样的混混来说,该是那种一听腿就软的地步。

但李江拼命让自己镇定。

他挺直脊背,想着:我是李家二郎。我不是那个人人辱骂的混混了。

曹长史突然在前停下步子,李江也忙停下。少年好奇曹长史怎么了,去看时,听到一把清和的声音,“长史,这么晚了,还留在这里?真是辛苦了。你是要见大伯吗?”

“三郎说笑了,”曹长史语气和善,“府君还在里头吧?”

对方应了一声,“我从家中来,大伯母让我给大伯捎些东西。东西已经送到,小子这便告辞,不打扰了。”

李江原本垂着眼,听到“府君”二字时,才控制不住地抬起眼去看。他看到灯火辉煌,长廊深苑中,站着一狐裘少年郎君。那郎君与他差不多年纪,眉目间清光奕奕,温润如芝兰玉树。他与自己一般年龄,说话却丝毫不露怯,就是脾气不好的曹长史,都给他几分面子。

李江定定地看着那位小郎君,恍觉他的眉眼,其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

那郎君察觉到有人的打量目光,侧头致意。李江目光一躲闪,便移开了目光。小郎君心中生疑,觉得少年有几分面善,但看曹长史站在一边根本没有介绍的意思,便也没多问。小郎君与曹长史告别后,就领着身后小厮,出去了官寺。

等人走后,曹长史又领着李江走了一段路。听到身后领着的少年轻声,“长史,方才那位郎君,是李家的李家的郎君吗?”

“哦,不错,”曹长史随意无比,“他名唤李晔,是李家三郎。如果你真是府君家的儿郎的话,那得叫他一声‘三弟’了。”

李江一腔忐忑不安的心,再往下落了落。茫茫然想到:李家三郎还比他小一些。但言行举止间的风度,却远远不是他能比拟的。李家的郎君们,都是那个样子吧?同样是李家人,大家却差得那么远。

那他即便回去了,李郡守也是不愿意见他的吧?

曹长史走了几步,发现后面跟着的少年又停住了。他真是快被这个敏感的少年烦死了,这么点儿事,就不能干脆点?到底是不是李家二郎,得郡守看了才知道吧?郡守还没看完,你就在这里瞎操心什么啊?

他回头正要教训少年,见李江扬起了脸,露出天真无邪般的笑容,“长史,我现在不想去见我阿父了。我肯定我是李家二郎,但是见面前,我想送我阿父一份大礼。我阿父和你们,一定不知道,李信在搞私盐这样的生意吧?我愿意提供机会,让你们将会稽城的混混们一网打尽。”

他笑得全然无害,垂下眼,又很羞涩,“这算是我认回李家,送给我阿父的一份见面礼吧。”

曹长史:“!”

第40章 109

李怀安在翻阅公文时,曹长史在外敲了敲门,进来告诉他,“那位疑似二郎的小郎君已经走了,并没有看到他后腰处的胎记。他告诉了我等一个重要消息,李信大胆狂徒,竟敢打私盐的事。望府君定夺,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怀安在冰冷的官寺中等了大半晚上,都没有回去与病重的妻子聊聊天,便是为了看那少年。结果曹长史进来与他说,那少年逃得太快,跟身后有人追似的,拦都拦不住。李郡守将手中狼毫扔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默然许久后,慢腾腾道,“私盐吗?李信他们果然觑我脾气太好,竟胡闹至此。这次便依你之言,该对那帮小地痞们敲打敲打了。”

曹长史心中大喜:府君终于要有所作为了!终于要脚踏地痞,手撕流氓,把那帮混混们扔到天边去了!府君威武!府君

李郡守说,“但是别太过分。拿下那个叫李信的少年,大家都会老实很多的。”

曹长史狂热的心情,立马蔫了。他无精打采问起李江的事,“府君,那个叫李江的,您不再派人去查查?万一他后腰的胎记位置不对呢,万一他也不是您家二郎呢?您就认他回去吗?”

李怀安半晌无话。他面色平静,眼睛望着翘案上的铜灯。那星火微微,一如他心中感受。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李郡守才道,“快十年了你以为,我真的在意一个小子么?真的想找到那个小子吗?”

“那个孩子丢失几年后,我还想着找到。后来时间太久,我早已不想了。若非内人病重,神志昏沉,我断不会回来会稽,妄图大海捞针,找一个丢失了十年的小子。所以,李江到底是不是那个孩子,我并没有那么在意。”

“世上哪来那么多后腰有胎记的少年呢?找到一个合适的,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是了最好;不是的话,如果他其他方面能让我满意,我也会让他变成‘是’。我找他回去,不是为了让他继承我李家家业,而是为了逗内人开心。就像养只小猫小狗一样。内人病好了,才算他真正立功了。”

“这些话你莫说出去。只在心里琢磨,找我想要的那样孩子便是。”

“喏。”

过了会儿,曹长史离了官寺。再过一会儿,有仆从们提着灯笼,李郡守也从官寺的偏门出来,上了马。在一路蜿蜒的灯笼火光牵引下,李郡守一行人,缓缓地回去了李府。

李江从角落里走出来。他跟上李郡守的马,吊在那些人的后头。茫茫夜雾,在空气中弥漫。天比较冷,少年为了穿一身好衣裳,保暖的衣物全脱了,到这个时候,冻得鼻子通红,哆哆嗦嗦。

他却很兴奋!

他跟着李郡守,看他们离开官寺,一路走到了大官们住的巷子里,看他们下了马,立刻有府上小厮过来牵马。有仆从请李郡守入府,那些仆从行动井井有条,从始至终,李郡守都没有说一句话。

少年躲在墙角落里,靠着墙根边,眼中闪着激动的光!

李家百年望门,根系会稽。门口的石狮、大师题名的牌匾,每一样,都彰显着这个家族的声望。而他是李家二郎,他以后,也是要住到这里的!他的出行,也将一堆人围着转。他走个路,永远有人在前掌灯他将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后腰处觉得滚烫,烧着他的肌肤。

少年握紧拳头,暗自跟自己说:我是李家二郎!我必须是李家二郎!

他这般行为,一径落入了跟在后头的阿南眼中。方才李江去官寺,他没有跟上;现在李江跟着李郡守的行踪,阿南倒跟上了。把李江的激动看在眼中,阿南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怀疑自己在做什么?

李江不过是一个不知事的少年郎君而已。顶多心胸狭窄,却也没造成什么大的危害。自己何必跟这么个小子算账呢?还不如就照阿信说的,看李江看上了什么,他们干脆就送给他好了。兄弟一场,计较来去,未免太伤感情。

一路上,跟李江从官寺到李郡守府上,再从郡守府,回到官寺那条路,阿南都在想找个问题。他即将要放弃了,扭头要走人时,看到走在前面的李江忽然快步走两步,跟一个人热情洋溢地打招呼,“韩大哥,好久不见!”

阿南随意听了这么一耳朵。

李江已经到了官寺附近。看到一个眼熟的官吏背着包袱,在牵一头毛驴。他现在看到这些官吏,就想到李郡守,就想到自己即将能得到的身份。所以即使是看到一个平常不怎么打交道的小吏,也迎上去打招呼,总觉得等日后对方发现自己真正身份时,会很惊讶。

被叫“韩大哥”的壮士回头,看到是一个眉目清秀的郎君。他自是认得对方是这两天频频与官寺接触的人物,晚上在官寺的时候,还与这位小郎君打过照面。于是韩大哥回应了李江的热情,“好久不见!”

“韩大哥这是去哪里?”李江看到对方又是毛驴又是包袱的,猜到对方要出远门,无非是随意客套一二。

“跟上面的告了家。我小弟一家在徐州,几个月都没消息。听说那边贼寇为患,世道很乱我大父天天在家里念,这不,我要走一趟徐州,看看我小弟一家过得怎么样,”壮士拍了拍鼓囊囊的包袱,“我大母和阿母烙了些麻饼,怕他们挨饿,非要我给带过去。”

李江当然不耐烦听对方“哥哥弟弟”的琐事,他却从中捕捉到了“徐州”这个关键字眼。李江顿时想到,当初因为舞阳翁主的事,他们中间的好些弟兄为避风头,远走徐州,现在也没有消息捎回来,不知在那边过得如何。

李江想到自己即将要对李信等人采取的赶尽杀绝的手段再想到自己即将得到的李家二郎的身份如果到时有人多嘴,把话传过去,那些血性汉子以为自己算计了李信等人,回来找自己麻烦怎么办?

再有一层意思,锦衣夜行那么不为人知,总觉得未免无趣。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瞒住的。

如果这个消息,从自己这边传过去,总比被人传得乱七八糟、让他们生疑好吧?

这样一想,李江面对这位壮士的笑容就真诚了好多,“韩大哥,你要去徐州?那能不能帮我带个消息就是我成为李家二郎的事想让大伙儿高兴高兴但是先别让大伙儿回来,我想先稳定了这边局面,再让他们回来好了”

李江与韩大哥勾搭着背,商量着这消息要怎么传,才能既让那伙人高兴,又不急着赶回来。

身后,已经打算走了的阿南脚步一晃,又停了下来。他扬起眉,回头,看眼身后那少年:徐州?传消息?不让人回来?李江这小子在搞什么鬼?不行,不能放过这小子,还是要知道这小子背着他们偷偷打什么主意。

阿南坚定了跟踪李江、给对方一个深刻教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