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小时候。

最初的记忆,只开始于李信带着他们这帮孩子,逃出那些人贩的手里。李信带着他们占山为王,带着他们天南海北地晃。走鸡斗狗,烧杀抢掠每一步,都跟在李信身后。

他人生最初想成为的人,就是李信那样的。

但是他应该成为更好的人,他应该是李家二郎。

但是他又一点儿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他不记得在李家大宅住过,不记得李家的人,不记得那里的一切。

心里永远有一种恐慌,想万一见到了李郡守,李郡守看了他的胎记,再问他几个问题,然后遗憾告诉他,说他并不是李家二郎呢?那时候,他要怎么办?

那晚上,在灯火辉煌中,他与那位李家三郎匆匆照面,这种足以窒息的惊恐感,便紧紧掐住了他的脖颈。他迫切地想要一些证明,他真的想成为李家二郎,真的想要那些似乎唾手可得的尊贵

他却要死了。

心里在愤愤不平的同时,又有一种轻松感。他是那么害怕,自己并不是李家二郎,自己空欢喜一场每每有期待,每每得不到。

他的人生,真的,好像是笑话啊。

清晨时分,李郡守府门前,舞阳翁主与自己的姑姑依依惜别。李家大夫人闻蓉,难得今日精神不错,抱着一只猫在院中溜达。散步时,看到小侄女要出门,就依依不舍地送出来了。在门口,闻蓉还亲切地拉着闻蝉的手不肯放,“小蝉,四娘说你天天找那位什么江三郎?你怎么这样呢?我都跟你阿父说好了,让你嫁到我们家来的。等你二表哥回头聘了你,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闻蝉笑盈盈,“是是是,您说得对。”

闻蓉目中噙笑,摸了摸小娘子乌黑细软的长发,回头吩咐侍女,“二郎呢,让他”她一下子愣住了,神情开始变得恍惚,“二郎他我怎么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闻蝉心想,您当然不记得啦。您那位儿子,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但是眼见姑姑又要发痴,旁边侍女们惊慌错乱得要发疯,闻蝉往前一步,用力握住姑姑的手,把姑姑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这边来,“姑姑,我才不想嫁我二表哥呢。他见天欺负我!”

闻蓉的注意力果然被“二表哥”吸引过来了。她现在每日神志,就是昏昏沉沉。以前清醒的时候还挺正常,现在清醒的时候,却总恍惚觉得二郎一直没离开她膝下,一直好好长在她身边。周围人不敢惊醒了她,让她回归到并没有所谓“二郎”的现实中来,所以一径小心翼翼地哄着闻蓉高兴。

现在,闻蓉犯痴之前,就被侄女的嗔怨吸引了。她笑问,“你二表哥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回头骂他去。”

闻蝉愕了下:从小到大,除了她那个母老虎一样的二姊,就没人敢欺负她。男儿郎,只有捧着她的时候,她要到哪里举例子给姑姑听呢不,还有个人见天欺负她!

闻蝉告状道,“他总说我!跟我吵架!不光凶巴巴地训我,还撸起袖子要打我呢!”

“那打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那是因为我机灵,”闻蝉自我怜爱道,“他还总骗我,看我担惊受怕他就特别高兴他把我拉上墙,还推我下去,吓死我了大字不识,心机还那么多,我走哪里都能碰到他肯定天天追着我逼我跟他做这个约定那个约定,谁耐心陪他玩啊。烦死他了!讨厌死他了!天天晃啊晃,长那么丑,还没有自知之明!”

青竹和碧玺等侍女听在一边:“”

脑海中勾勒出一个鲜明的形象了。

几人对视一眼,知道翁主在说谁了。几个侍女忍着笑,听翁主胡诌。而青竹看翁主在日光下发着光一般眉眼宛宛的模样,更加担心了

闻蓉笑着听侄女说话。她目光怜惜地望着这个像小孩子一样又嗔又恼的小女孩儿,旁边嬷嬷给她披上大氅,小声提醒,“夫人,您在风里站得久了,咱们回去吧?”

闻蓉便笑着应了,回头跟嬷嬷说,“我还担心小蝉不喜欢她二表哥现在看,她还挺喜欢的,那我就放心了”

嬷嬷:“”

闻蝉在众人的注视下,涨红了脸:您哪里看出我喜欢那混蛋来着?!你误会了!

嬷嬷则在想:翁主的口才,真是不错。自家夫人的想象能力,也很不错。李家二郎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窝着呢,这对姑侄,就聊得有鼻子有眼。

闻蝉期期艾艾,支支吾吾,不想周围人误会,“姑姑,我现在要去看江三郎来着”她提醒姑姑,她真正喜欢的,是那位江三郎啊。

闻蓉哦一声,笑眯眯,“去吧。反正你还是要嫁进我们家门的,就趁现在年少,多玩一玩吧。”

言罢,吩咐舞阳翁主别玩得太久,便疲累地与身边侍从们返了身,回府上休息去了。留身后侄女在风中零落成泥

舞阳翁主能屈能伸,在姑母走后、在众人试探般的打量目光中,淡定地想到:我跟我姑姑计较什么呢?我姑姑精神恍惚,不正常到连她没小子都不记得了。难道她说我喜欢,我就喜欢了?我堂堂一介翁主,我当然知道我喜欢的是谁啦。就是江三郎嘛。

她骄矜无比地整理了仪容,往府外走去。

少女行走风流,腰肢无比纤细,端看一段背影,娉娉袅袅,其中风骚韵味,让人看了一眼又一眼。

但是不管看呆了多少人的眼珠子,都无法否认,翁主她走过了马车,她往巷子外走去了众等着翁主上马车的仆从们在风中呆住了:翁主她忘了上马车了!

青竹在身后哎一声。

闻蝉疑惑回头,看到她们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表情,一会儿,就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她因为姑姑的话心慌意乱,神情恍惚,恍惚到走过了马车,忘了上车了但是舞阳翁主头高高扬起,骄傲无比,绝不承认自己会为一个小人物失神!

她声音脆脆地哼了一声,“都看着我干什么?我散散步不行吗?等出了巷子再上车。”

青竹噙着笑,“翁主您还是上车吧?前两天您走了大半个会稽,回来就扑下了。脚现在还疼着呢吧?这条巷子,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挺长的。我恐怕您走不动呢。”

闻蝉用鼻子哼她,“我就是在散步!我能走的很呢!”

舞阳翁主坚定地走上了这条幽长无比的深巷。

走得心中泪流满面。

走得好想要掉头就爬上马车。

走得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后悔。

这会儿,什么喜欢、什么讨厌,她都不记得了。她就希望来个善解人意的人,扶她坐上马车她好想上马车来着,但是她是翁主啊!她清贵又矜持啊,她雍华又傲慢啊!她要给身边人树立榜样,树立“翁主永远是对的”的形象青竹怎么还不来请她第二次呢?

等青竹请她三次,她就上马车了啊!

众侍女看向青竹的脸色。

青竹心里笑得要命,她最知道她家小翁主那股子劲儿了,就等着人哄呢。她心里笑得不行,面上还不能让人看出来,以免让翁主误会她不尊重她。忍笑忍得非常辛苦,青竹说,“先走吧,我再去劝劝翁主”

她心想:可别真累坏了她家好玩儿的小翁主啊。

“翁主”青竹的声音追过去了。

闻蝉感动无比,扭头就要矜淡地回应一句“什么事”,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噗嗤笑意。

少年熟悉的声线在头顶响起,脊背像过了电一样发麻,闻蝉突地抬起头往上看。她寻找得并不费劲,她在墙上,看到一个靠着歪脖子树、散散坐着的少年。李信眉眼浓密深邃,本是一脸坏蛋长相,这个时候,却因为她而笑得眉眼放开,多了很多明朗气息。

闻蝉瞪他,“你笑什么?我看起来像个笑话吗?”

她有八成可能,李信看到她方才的一长串故事了。他不光看到了,他还被她逗得忍不住笑出来了。

这让闻蝉很生气——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出现在郡守府附近!不光夜里爬床,他是不是白天都敢了啊?那也就算了,他还笑话她!她这辈子,就没被人笑话过呢!

坐在墙上的少年收了笑,一脸严肃道,“我怎么会觉得你像笑话呢。知知,你想多了,”少女脸色稍缓,而他正经无比地说了下一句,“我就是觉得你可笑而已。”

“!”闻蝉双肩颤抖。

被他气得。

她可笑?!

闻蝉叫道,“人呢!来人!这里有个逃犯唔!”李信从墙上扑下来,捂住了她的嘴。

李信笑道,“行了行了,你别叫了。我来是找你有事的。”

他一松开闻蝉的嘴,闻蝉就跳得离他十万八千里。并且在看到身后跟过来的青竹后,闻蝉跑过去,跳到了青竹身后,紧紧抓住青竹的手。在青竹无奈的表情中,女孩儿谨慎地看着对面靠墙站着的少年郎君,又看到了他那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笑她孬种。

孬种在刚经历过姑姑的刺激后,正与他划清界限,“我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有事别找我!”

李信说,“江三郎今天出城有事,不在竹庐那边。你就别去了,省得浪费时间。”

孬种心里快疯了:为什么你和江三郎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他有事会跟你说!

闻蝉口中道,“我去哪里,跟你没关系!你走吧,别跟着我了。”

李信说,“知知,想不想跟我去玩儿呢?带你玩点好玩的。”

她无语地看着李信,咬下唇,“你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吗?你听不懂我让你走吗?你听人说话,只捡你高兴的听吗?你这样有意思吗?”

少年一脸诧异地看着她,“特别有意思!我跟你说话,不就是为了听你应和我吗?我是为了听你拒绝我?我有病吗?”

闻蝉面无表情:“你没病,我有病。”

她转身就要走,觉得跟李信浪费时间,是她最大的错误。

少年耸肩一笑,残影一般掠过了青竹这个木头人。在青竹惊骇的目光中,少年勾住了女孩儿的脖颈,把她往后搂——“好了,别生气了。是这样,我带你去钓鱼玩,想不想去?”

跟她咬耳朵,“脚不是疼吗?我带你用轻功走,你就不会在你的仆从面前丢脸啦。”

闻蝉心动,长睫毛颤颤的,让少年眼眸亮亮地看她,“钓鱼?”

李信吹个唿哨,“我知道一个冰很厚的湖。咱们去那里钓鱼,比天气暖和的时候有意思多了。还能教你砸冰玩,咱们砸个洞,趴在湖面上去钓鱼。这里本来没有那样的地方,也就今年天气特殊点。我才发现,就想带你去玩了。够意思吧?”

闻蝉跃跃欲试。

李信看她表情,就知道说动了她。再加把力气,就能拐走闻蝉了。

他搂着她正要再说,墙头的方向,忽然有人焦急喊他,“阿信!”

李信抬头,看到两三个少年站在墙上,跑得气喘吁吁,一身狼狈。他的眸子锐了些,也不顾闻蝉躲开他的怀抱,往旁边远远退开。来的少年们跟他着急说,“阿南那里出事了!”隐晦看一眼舞阳翁主,还有舞阳翁主身后的随从们,不敢多说,“你快跟我们去看看!”

李信当机立断,跟少年们跳上了墙。正打算走时,想起闻蝉,回头跟她说,“下次再带你去钓鱼。我先走了。”

“你告诉我在哪里钓鱼,我自己去玩好了。”

李信冷笑一声,不跟她说那个,只温柔道,“乖,听话,等我回来找你。”

闻蝉默了片刻,忍不住说,“说书人的故事里,一般说这种话的人,都再也回不来了。”

“”在墙上跳跃的少年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

这得多希望他再也回不来了,才说得出这么诅咒的话啊?!

第42章 109

少年们在风中奔跑,穿街过巷,拼尽力气,越来越快。

大风鼓起他们的衣袍,李信大声问,“阿南怎么了?”

有人的声音在风中飘荡着答他,“阿南杀了李江!官寺的人全都来了!他们在抓捕阿南!”

“李江死了?!在哪里?”

少年们引路,往那方厮杀场赶去。而这短短的说话时间,李信步伐不停,脑海里刹那想到了很多。他知道李江有出卖消息给官寺,所以今天的私盐生意转移了地方;他也知道阿南去找李江的麻烦,临走前他说过让阿南差不多就行了;他还知道李江早些时候与官寺串通,现在有了机会,又想一跃而上去做人上人,去成为那李家二郎

然李江死了!

死于阿南之手!

无论是为了李江背后的身世之谜,还是为了私盐背后的利益划分,官吏们一旦得知这个消息,都会派人来捉拿阿南。甚至可能私盐的事更重要些李信不知道李江的死、李家二郎的身份对官寺的人来说有多重要,但他知道私盐的事官府不会善罢甘休。

阿南有难!

想到这一层,少年跑得更快了。他不耐烦走巷子,那弯弯绕绕,不晓得耽误多少时间。他跳上了墙,攀上了树,再在树干上一踩,飞腾上一排排屋檐。清晨的巷子,李家的府邸,与官寺的距离并不远。金色日光照在薄雾上,照在黑麟色的屋檐上,尘烟飞扬,光澜五彩。而在那层层瓦片与夯土间,少年身影鬼魅,比风还要快些。

他跑在高处,他站在会稽郡城的高处,他一览众景,将城中布局看得十分清楚。这正是他无比熟悉的。郡城的一切格局,当李信站在房檐上时,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一幅巍峨雄伟的建筑图来。这幅建筑图,以李信为中心,向四周铺展开去,延伸开去。

“阿信!”

许多人在喊他。

在追寻于他。

而他跑得更加快了。

在风中,慢慢的,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也听到了巷子中的打斗声。少年站在墙上,顺着风中的气息,再不用人引路,往那条堆满人的巷子里奔去。越来越近,李信在高高的屋墙上跑跃,他看到了十来个卫士堵住了巷子,而被围的,正是阿南,还有几名来相助的混混。混混四处张望,抬起头,看到少年飞墙而来的残影,面上露出喜色——

阿南空手与十来个挥着刀剑的卫士们搏斗。他之前已经跟这些人打了一会儿,脸上又是血又是污渍的,精神看上去颇为萎靡。他一个人,无法和许多倍于他的人数搏杀。再加上阿南脑子里,一直想着方才在他怀里死去的李江。他心里茫茫然,要让自己沉静下来,不要多想。但是他做不到。

他总是在想李江死前、瞪着眼、直直凝视太阳的苍白面孔。

那少年才十五六岁,和他们一样年少,却因为他的一个失误,死于他手中。李江不是他的敌人,相反,曾经是他的同伴他连敌人都没杀过几个,却对自己同伴下了杀手!

阿南很辛苦地与这些渐渐包围他的卫士们拼杀。他心里知道自己一定不能交代在这里,自己要逃出去,但是同时,他心中又生起一种心灰意冷感。这种心灰意冷,让他不觉想着:杀人偿命。我杀死了阿江,我被抓起来,也是活该!

阿南的精神这条弦,已经绷得非常紧了!

在他与前方一个卫士夺刀时,精神疲惫的时候,没有发觉背后悄悄绕过来了一个卫士。那卫士举起了手中大刀,扑向少年的后背,用力砍去。当刀劈向阿南后背的时候,身后凛冽的风声、与对危险本能的察觉,让阿南发现了身后的异动。但是前方的战斗拉着他,让他无法插入。

而就在那卫士挥着刀扑过去的一刹那,卫士背后,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劲风。那劲风扑袭得十分巧妙,将卫士腿软地跌向自己手里的刀。哐一声!卫士的脸与前方手里的刀撞在了一起。眼冒火星,卫士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和刀就被身后那扑来的人往一起一卷,丢出了战圈!

像扔污秽之物一样的手段!

手法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卫士和刀被扔出了圈子,坐倒在地,才不可置信抬头去看。他依然没有看清楚,因为空中飞来了和自己一样的倒霉蛋们,轰的一下,可怜的被丢出去的卫士,被空中飞来的“大件”同伴砸中,被压到在了最下方。

一阵惨烈的杀猪般的叫声此起彼伏。

阿南被一只手往后抓住,趔趔趄趄向后摔,无数刀剑追随着他。而光影交错的短暂时间,一个黑色身影就闪到了他身前。黑影手里匕首一现,与那些打到眼前的刀光剑影挡了一手。火花飞溅,照亮少年冷锐的眉目!少年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手,不屑地笑一声,向前压去。而对方的阵势,竟因为他这突来的搅局,有了片刻凝滞。

“阿信!”阿南叫道,被护在身后,自然认出了前方保护他的少年,就是李信了。

李信与一众卫士们交了几手,迫得对方退后,他也退了一大步。日光渐烈,巷中薄雾散去,少年偏头,露出肃杀坚毅的侧脸。李信冷漠道,“走!这里交给我!”

“不,不行!”阿南还有理智,当然知道这时候,不是他走的时候,“他们都是李江引来的,好像人很多,还没有来全。事是我惹出来的,我不能走!”

两个少年背靠背而站,边说着,边与周围的卫士们杀了数招。他们在说话间,仍没有放弃警惕。除了他们两个,另有三四个拼杀如命的同伴,乃是当初跟着李信留在会稽的几个痞子。剩下没走的,还有些缩手缩脚、在外围帮忙的小混混们。那些混混顶多能骚扰一下战局,却无法对此造成巨大影响。他们对这场战斗做出的最大贡献,也就是在发现阿南有难时,叫人跑去找李信,让李信来帮忙。

就是这样一群人,与训练有素的卫士们对抗!

卫士为首者,冷笑一声,“找死!”

李信眼观八方,看到包围圈乃是以一种很精妙的阵势往里收缩,心里便恍然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是的,官寺的人本来收到李江的情报,来捉拿一批盐贩子。他们没有拿到想拿的人,李江却死了,阿南又没有走脱。那捉拿杀人凶手,正好用到了这些赶来的卫士们。

官寺拿人的心意坚决。

越是这样,越应该想尽办法把人送走!

阿南在李信来之前,浑浑噩噩,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李信来了后,精神领袖技压群雄,少年强势无比的战斗风格,激起阿南的血性。阿南吐口嘴里的血,望着越来越多的卫士们,恨恨想道:妈的!跟他们拼了!老子就是死这里也值了!

但是李信当然不会让他死!

李信再将他往外围推去,以一人之力,顶于少年身前。李信声音抬高,“阿南,走!”

一把刀砍向少年的腰,少年一脚踢开旁边碍手碍脚的人,身子腾空往后翻,躲开那把刀。但也并没有完全躲开,在后弯腰的时候,李信的双手一抬一合,扣住了那把砍向他的大刀。他喝一声,用力之下,从卫士手中夺过了刀。刀锋划破血肉,翻身落地后,少年脚步不停,往前踩踏而走,手里抢下的刀,横劈向周围一圈人。

光成圆弧,笼向四方。血腥味愈发浓烈。

李信回头,望了后头喘着粗气、红着眼的阿南一眼,“走!所有人都走!”

杀戮场中,阿南呆呆地看着李信。看少年埋身于杀伐中,看无数刀剑影子一样缠着他。李信不停地打,不停地杀,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但他说了话,他少有的几句话,是不停地在重复——“走”“走吧”“走得远远的”“这里留给我,谁也不要进来!”

少年立于血泊上,身上的森然杀气,让更多的人战栗。

他挺拔的身子,肃冷的眼神,手里的刀,都让人害怕。

而风吹来,一绺湿透了的发丝拂贴向少年的眼睛。他的眉毛深郁,睫毛浓长,眼睛漆黑。于狼一样可怕的戾气中,又透着平静的可靠感。

这世上,有兄弟恨不得你去死;也有兄弟为你两肋插刀。

阿南眼眶发红,看到李信置身于危险中,全身青筋被激得发抖。

“阿南哥?!”

“信哥,怎么办?”

好些同伴纷纷开口问。

阿南擦了把脸,与李信在短暂中,交换了个眼神。他明白李信的意思,他也不能再等了。他强忍着心中的不甘与悔恨,粗声粗气地扮演一个逃兵,“都别给阿信添乱了!跟我走!”

是的,他得走!